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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拉娅

“孩子,要是你还想活命,就让他们以为你死了。”
人群突然开始议论纷纷的时候,我勉强听到了那名安古僧近在咫尺的耳语。我很意外,不知道为什么这名武夫族的圣徒会有兴趣帮我。她必定有她的原因,我当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用身体的重量把我压倒在那个平台上,马库斯掷出的匕首本来插入了她身体的侧面,现在已经被拔出。血在平台上流得到处都是。我不寒而栗,想起阿婆不幸遇难之前,也是倒在这样一片血泊里。
“不管发生什么事,”女安古僧对我说,“都绝对不要动。”
我按她说的做了,即便是埃利亚斯大声呼喊我的名字,想要把她从我身上扯开的时候,我都一动也不动。使者到达,宣布皇帝被杀。埃利亚斯被判死刑,套上了锁链。整个过程中,我都在装死。但当那个叫该隐的安古僧宣布了新皇加冕安排,我忍不住倒抽凉气。加冕礼之后,死囚牢里的犯人们就将被处死——也就是说,除非反抗军及时把代林救出死牢,否则他明天就会丧命。
可这是真的吗?梅岑说代林在贝克尔监狱的死囚牢,可埃利亚斯又说贝克尔监狱根本没有死囚牢。
我郁闷得直想尖叫,我想要确定无疑的情报。唯一能给我这种情报的人是梅岑,而我找到他的唯一办法,就是从这里脱身,但我现在又不能简简单单地站起来走人。每个人都以为我死了,就算我有机会逃脱,还有埃利亚斯在这里。他刚刚为了保护我而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我不能抛下他不管。
于是我就那么没用地原地躺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时候,安古僧又帮我做了决断。“你现在轻举妄动,只有死路一条。”她警告过我之后,就从我身上爬起来。趁所有眼睛都盯着我们旁边平台的机会,她把我抱起来,踉踉跄跄地向竞技场出口走去。
死了,死了。我几乎能听见那安古僧在我自己脑子里说话,装作你已经死了。于是我四肢变得绵软无力,脑袋也毫无生气地歪在一侧。我的双眼一直紧闭着,可是后来安古僧一脚没走稳,险些摔倒的时候,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开了一下。没有人注意到我。可就在阿奎拉发誓的那一瞬间,我瞥见了埃利亚斯。尽管我亲眼见过哥哥被抓走,外祖父母在我面前被杀害;尽管我被毒打过,身上被刻过字,还摸到过鬼门关的门槛,可我却确信,自己永远都不曾像我当时看到的埃利亚斯那样孤独和无助,他眼睛里的表情,实在是太凄惨了。
安古僧站稳了身体,她的两名同伴来到她身边护持着,就像两个大哥哥在人群拥挤的时候保护自家小妹一样。她的血浸透了我的衣服,渗入那黑色丝绸里。她失了那么多血,我都不明白她怎么还能有力气抱着我走路。
“安古僧不会死。”她咬紧牙关说,“但我们的确会流血。”
我们到达竞技场门口,出去之后,那女人把我放在一块空地上,让我自己站着。我以为她会解释下,为什么要替我接那一刀,她却就那么一瘸一拐地走了,她的两名兄弟搀扶着她。
我透过竞技场的大门往里看,看套上锁链的埃利亚斯跪着的地方。我的头脑告诉我,现在没有什么我能为他做的事。如果我试图帮他,结果只能是徒然丧命,但我又无法下定决心走开。
“看来你没受伤。”不知何时,该隐从人山人海的竞技场里溜了出来,别人都没注意到他。“很好,你跟我来。”他留意到我看埃利亚斯的眼神,摇了摇头。
“你现在帮不了他。”该隐说,“他已经选定了自己的命运,不可能改变了。”
“你就那么丢下他不管了?”我对该隐的冷酷无情感到震惊,“埃利亚斯只不过是拒绝杀害我,就要为这个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吗?你们会把宽宥别人的人处死?”
“选帝赛有它的法则,”该隐说,“维图里乌斯选帝生坏了规矩。”
“你们的规则本身就有病。而且,埃利亚斯可不是唯一破坏规矩的人。马库斯本来应该杀死我,他实际上并没有做到,可你们还是立他做新皇帝。”
“他以为自己杀了你。”该隐说,“而且为自己的行为扬扬得意。这就是最重要的区别。跟我来吧,你必须离开学院。要是院长知道你还活着,你就真的死定了。”
我对自己说,安古僧说的没错,现在我帮不了埃利亚斯,但我还是感到不安。我以前做过这样的决断。上一次我也把另一个人丢下自己逃走了,但随后的每一瞬间都在因此后悔。
“你要是还不肯跟我走,你哥哥就会没命。”安古僧感觉到了我的矛盾和压力,“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他朝学院门口走去,我在随后的很短时间里,内心经受了巨大的煎熬。我终于还是离开了维图里乌斯,跟在安古僧后面离开。埃利亚斯足智多谋——他大约能找到办法逃脱死亡,但我不能,拉娅。我听见代林说,我只能仰赖你的帮助。
经过大门时,黑崖学院守门的军团士兵就像根本没有看到我们。该隐是不是用了安古僧的法术,蒙蔽了他们?他为什么要帮我?又想得到怎样的回报呢?
就算他读懂了我的想法,至少也没有显露出来,他只是带我迅速穿过富人区,然后进入塞拉城蛛网般的街道深处。他的路线那么绕来绕去,复杂多变,我一度以为他根本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没人多看我们一眼,城里也没有人议论老皇帝的死,或者马库斯的加冕安排。这消息还没有走漏出来呢。
我和该隐之间的这份沉默越拉越长,直到我以为“它”会被扯断,掉落到地面上。我该怎么做才能摆脱他,找到反抗军呢?我赶紧把这个想法逐出自己的头脑,怕被他看穿——可是,既然我已经想过这件事,现在留心也一定是太晚了。我侧目看他。他真能看透所有这些想法吗?他真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这并不是真正的读心术。”该隐嘟囔着。我双臂紧抱在胸前,拉开一点点距离,尽管我也知道,这样做完全无助于保住自己头脑里的秘密。
“人的思想是很复杂的,”他解释说,“也很混乱。人的想法就像一大坨藤条一样纠缠不清,又像河道深处的沉积物一样,分为很多不同的层次。我们必须理顺这些藤条,分清不同的层次。我们必须做好转译和解密的活儿。”
十层地狱啊。他到底了解多少?通晓一切,还是一无所知?
“这该从何说起呢,拉娅?我知道,你全部的精力都在关注解救你哥哥出狱的目标。我知道你的父母曾是整个反抗军历史上最强大的领导者。我知道你迷上了反抗军里的一名战士,知道他叫奇南,还知道你并不确信他也一样爱你。我知道你是反抗军派进学院的密探。”
“但如果你知道我是密探——”
“我的确知道。”该隐说,“但这件事并不重要。”他眼里闪现着古老的悲戚,就像在缅怀久远年代的逝者。“其他想法更能揭示你的本性,你的本色,你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在深夜,寂寞会把你压垮,像整个天空都塌了下来,用它冰冷巨大的臂膀挤压你的身体。”
“可那不是——我——”
可是该隐不理会我的反驳,他的红眼睛一片茫然之色,声音吞吞吐吐,就像他在陈述自己内心最隐秘的部分,而不是在说我。
“你害怕自己永远不会有你母亲那样的勇气,你害怕自己的懦弱会害死亲哥哥。你想要明白一件事:你的父母为什么要放弃自己亲生的孩子们,而选择投身反抗军。你的心里渴望着奇南,可是一到了维图里乌斯身边,你的整个身体就会飘起来,如在云端。你——”
“你住口。”这太让人受不了了。一个不是我本人的人,却对我有这么透彻的了解。
“你是个内涵丰富的人,拉娅。你体内充满了生命力、黑暗面、体力和精神的力量。你常在我们梦中出现。你必将燃烧,因为你就是灰烬里的那一点星火。燃烧就是你的宿命。充当反抗军间谍,这只是你本人内心世界极小的组成部分,可谓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我极力想要开口,却找不到任何能说的话。他对我了解这么多,我对他却一无所知,这实在是让我觉得太别扭了。
“我这个人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拉娅。”安古僧说,“我只是一个错误,一次过失的产物。我是一个失败者,是祸害、贪婪和仇恨的化身。我是个罪人,我们所有的安古僧,都是罪人。”看我一脸困惑,他摇摇头。他奇怪的黑色瞳孔盯着我,他刚才对自己和同僚的描述,就像醒来时昨夜的梦境一样,渐渐消失。
“我们到了。”他说。
我迷惘地四下看看。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条僻静的街道,两侧各有一排一模一样的房子。这是商人区吗?又或者是侨民区?我分辨不出。街上的少数行人都在很远的地方,看不清他们的装束。
“什么——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你要是还想救你哥哥,就需要跟反抗军谈谈。”他说,“我把你带到他们这边来了。”他向我们眼前的街道点头示意,“右边第七座房子。去地下室,房门没有锁。”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问他,“你在耍什么花招——”
“这不是什么花招,拉娅。我无法完整回答你的问题,暂时我只能说,目前我们的利益一致。我以自己的骨血向你发誓:今天这件事我没有骗你。现在走吧,动作要快,时间不等人。我估计,你现在的时间已经很紧张。”
尽管他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但语调中的急迫很容易被察觉。这让我更加忐忑不安。我对他点头表示感谢,一边好奇他最后几分钟古怪的表现,一边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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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安古僧所说,第七座房子的地下室门果然没有锁。我才刚走下两级台阶,一柄弯刀就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拉娅?”弯刀垂下,奇南走到光亮处。他的红头发乱七八糟地胡乱翘着,肩膀上草草扎上的绷带染着点点血痕。因为脸色特别苍白,脸上的雀斑也变得很扎眼。“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你不应该到这儿来,这么做不安全。快走。”他向自己身后快速扫了一眼,“不要让梅岑知道你来过。”
“我发现了一条进入黑崖学院的暗道,我必须告诉他。还有另外一件事,关于敌人的密探——”
“不,拉娅。”奇南说,“你不能——”
“奇南,谁在外面?”有沉重的脚步声向我们靠近。一秒钟以后,梅岑从楼梯那边探出头来。
“啊,拉娅,你找到我们的老巢了。”那老家伙瞪了奇南一眼,就像认定了这一定怪他一样。“带她进来。”
他的语调让我颈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我从裙子衣袋缝里伸手,想拿埃利亚斯给我的匕首。
“拉娅,听我说,”奇南一面带我下楼梯,一面小声说,“不管他说什么,我——”
“快点儿。”梅岑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进入地下室,“我可不能一整天跟你们耗着。”地下室很小,一个屋角里有些货物箱,房子正中央有一张圆桌。有两个人坐在桌旁,是伊兰和海德尔。
我当时在想,院长埋伏进来的间谍,会不会是两人中的一个。
梅岑把一张破椅子朝我的方向踢过来,显然是邀请我坐下的意思。
奇南就坐在我身后,不停倒换着两只脚,像只惊惧的动物一样。我试着不去看他。
“好吧,拉娅。”我落座后,梅岑对我说,“你有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消息?除了皇帝已死的事情之外。”
“你怎么会——”
“因为是我亲手杀死他的。告诉我,他们指定了新皇帝没有?”
“指定过了。”是梅岑杀了皇帝?这事我还真想多了解一下,但我也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他们提名的是马库斯,加冕礼明天举行。”
梅岑和他的手下对视了一下,站了起来:“伊兰,马上派出信使。海德尔,让兄弟们做好准备。奇南,女孩交给你了。”
“等等!”我和他们同时站了起来,“我还有其他情报——一个进入黑崖学院的暗道,这才是我来的真正目的。我给你们秘道,你们把代林救出来。还有一件你们需要了解的事……”我本来还想说出内奸的事,但他没给我开口的机会。
“黑崖学院根本没有什么秘密通道。拉娅,就算真的有,我也没有蠢到要去进攻一座假面人学院的地步。”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梅岑沉吟着,“这是个好问题。你怎么摆脱在最不合适的时间闯进自己藏身处的小女孩,尤其她还声称自己是失踪已久的女狮王的女儿呢?你怎么应付反抗军内部相当比例的顽固分子,处理好他们要求你救出她哥哥的意愿呢?你怎么让别人以为你的确在帮她,而自己既没有帮她的时间,也没有这样的人力呢?”
我觉得嘴巴变得干涩。
“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处理这类情况。”梅岑说,“你给这女孩一个有去无回的死亡任务,把她送进黑崖学院,送进杀死她父母的仇人家里。你给她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比如,潜伏在整个帝国最危险的女人身边当密探。比如,在选帝赛开始之前,就知晓其内容。”
“你——你早知道院长杀死了——”
“这完全不是个人恩怨,小丫头。因为你,萨娜曾威胁说要带她的手下离开反抗组织。她一直在找决裂的理由,然后当你出现,她就抓住了这个机会,但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她和她的手下。我花了好多年时间,才重建了你父母被帝国杀害时遭到重创的反抗组织。我可不会任由你把它们全部毁掉。”
“我本以为院长几天就会把你除掉,如果不是几小时之内完事的话,你却活了下来。仲夏节那天晚上,你居然给我带来了情报,真正有价值的情报。我的人警告我说,萨娜和她的手下们会认定你已经达成了自己需要完成的任务,她会真的要求我们从中央监狱救出你哥哥。唯一的问题是,你告诉我们的情报,也恰恰是我的人不能去做这件事的原因。”
我回想了一下:“就是皇帝到达塞拉城的消息。”
“你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就知道,如果我们想要成功杀死他,就需要每一名反抗军战士都投入战斗。这远比救出你哥哥的意义更为重大,你不觉得吗?”
我想起了院长对我说的话。那些学者族鼠辈只能知道我想让他们知道的情报而已。你上次去跟他们接头的时候,他们又想干什么来着?是不是在考虑什么大动作?
我恍然大悟,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反抗军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做法正中院长下怀。凯瑞斯·维图里娅本来就想让皇帝死。反抗军杀死了皇帝和他最主要的家族成员,马库斯就可以取而代之,现在已经无须发生内战,也不再有泰亚家族与黑崖学院之间的争斗。
你们这群蠢蛋!我当时真想尖叫,你们完全中了她的奸计!
“我需要让萨娜的派别满意,”梅岑说,“我还需要让你远离他们。于是我把你派回黑崖学院,给了你另外一件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找到一条秘道,以便潜入这座防卫仅次于考夫监狱的武夫要塞。我告诉萨娜,你哥哥的安全脱险取决于我们能否得到这个情报——而要是泄露更多细节,就可能导致营救计划被敌人知晓。然后我给了她一个远远超过一个傻姑娘和她哥哥的更重要的任务:一场革命。”
他向前探身,眼睛里闪着狂热的光:“泰乌斯皇帝被杀的消息泄露出去,现在只是个时间问题。等到消息走漏——到处都将是混乱、动荡的局面。这正是我们等待多年的机会,我只希望你妈妈也能活着看到这一天。”
“你没资格说起我妈妈。”盛怒之下,我忘记告诉他内奸的事,也忘记说院长一定将知道他的所谓伟业。“她生前奉行义人道,而你却在出卖她的孩子们,你是个杂种。当年出卖他们的,会不会就是你?”
梅岑绕过桌子向我逼近,脖子上青筋暴起:“我曾跟随女狮王赴汤蹈火,跟她一起承受地狱一样的折磨。但你完全不像你母亲,拉娅。你更像你父亲,而他是个懦夫。至于说义人道——你还是个孩子,完全不懂得它的真正含义。”
我呼吸紊乱,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扶住桌子来稳住自己的身体。我回头看奇南,他却在回避我的视线。叛徒。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梅岑根本无心帮我?他是不是一直都在邪恶地暗笑,看那个傻呵呵的小女孩拼命去完成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任务?
原来厨娘一直都是对的。我从来就不应该相信梅岑,我从来就不应该相信这里的任何人。代林比我聪明。他也想改变很多事,却早就看出,不能跟这些反抗军合作。他早就知道,这些人完全不值得信任。
“我哥哥,”我问梅岑,“他并没有被关押在贝克尔监狱,对吧?他还活着吗?”
梅岑叹了口气:“武夫们把你哥哥带去的那种地方,没有人能救他的。放弃吧,孩子,你救不了他的。”
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但我强行忍住。“你只要告诉我他在哪里就好。”我尽可能让自己冷静而且理智,“他还在城里吗?是在中央监狱吗?你既然知道,就请告诉我。”
“奇南,把她除掉。”梅岑下令说,“但要换个地方。”他想了想又补充说,“这地方出现死尸的话,太引人注目了。”
我现在的感觉,一定跟很短时间之前的埃利亚斯差不多。被背叛,孤立无援,恐惧和惊惶几乎令我窒息。我把这些可怕的情绪打包,全都推到一边。
奇南想要抓住我的胳膊,但我闪开了,一下子拔出了埃利亚斯的匕首。梅岑的手下纷纷扑上来,但是我的距离更近,他们的速度又不够快。转瞬之间,我的匕首就抵在了反抗军首领的咽喉上。
“退后!”我对那些战士大吼,他们很不情愿地放低武器。我的脉搏声响在自己耳边,那一刻完全无所畏惧,只有因梅岑给我的种种折磨而产生的强烈义愤。
“你马上说出我哥哥在哪里,你这婊子养的骗子。”见梅岑不肯开口,我把匕首压得更深一些,切出一线浅浅的血痕。“你不说,”我说,“我会马上割断你的喉咙。”
“我会告诉你。”他喘息着说,“但说了也没用。他已经在考夫监狱了,丫头。他们是在仲夏节之后把他转移到那里去的。”
考夫,考夫,考夫。我迫使自己相信这件事,面对这件事。考夫,我的父母和姐姐曾被关押,被折磨,后来被处死的地方。考夫,那里只收纳最可怕的罪犯。送去那里的人都会被严刑拷打,受尽种种折磨,然后死去。
一切都完了。我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所承受过的一切磨难——那些鞭笞,被刻字,被毒打,现在都成了白受罪。反抗军会杀了我,代林会死在监狱里。无论我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结果。
我的匕首还在梅岑喉咙上。“你会为此付出代价。”我对他说,“我对天发誓,对群星发誓,你会受到惩罚。”
“我对此深表怀疑,拉娅。”梅岑的眼睛向我身后快速看了一下。我也转身看——太晚了。我只瞥见红头发和棕色眼睛在眼前一闪,然后太阳穴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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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首先是因为自己没死而松了一口气。然后就是一阵难以遏制的强烈怒火,因为我渐渐看清了奇南那张脸。叛徒!骗子!假话精!
“谢天谢地。”他说,“我还以为打你太用力了。不,你等等——”我在摸自己的匕首。醒来的每一秒钟我都在变得更加烦躁,也更想把某人干掉。“我不会伤害你的,拉娅,请你——听我说。”
我的匕首不见了,我惊慌地环顾四周。看来他现在是准备杀掉我了。我们在某个大木棚里,阳光从高处损毁的木板之间透射下来,墙边还放着密密麻麻的园艺工具。
如果我能从他这里逃走,就能藏身城里。院长以为我死了,所以要是能把奴隶手环取掉,我就有机会离开塞拉。但随后怎样呢?我能为了伊兹回到黑崖学院去,保护她不被院长折磨吗?我能想办法救出埃利亚斯吗?我能自己赶到考夫监狱把代林救出来吗?那座监狱远在千里之外,我甚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在一个到处是武夫族巡逻兵的国家,我根本没有独自活下去的能力。即便是由于某种奇迹,我真的到了那边,又打算怎样进去,然后怎样出来呢?到时候代林一定已经死了。他甚至现在都有可能死了。
他一定还没死,要是他死了,我一定会有感觉。
所有这些念头,都是一瞬间闪进我脑子里的。我跳起来,扑向一把铁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从这个破烂奇南这里逃走。
“拉娅,别这样。”他抓住我的两只胳膊,把它们牢牢地按在我身侧。“我不是要杀你,”他说,“我可以发誓。现在你听我说。”
我傻傻盯着他深色的眼眸,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弱,这么蠢:“你早知道,奇南。你知道梅岑从来都没想过要帮我,你还说我哥哥被关在死囚牢里,你们一直都在利用我——”
“之前我不知道。”
“要是你不知道,在地下室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把我打晕?梅岑让你杀我,你为什么不能原地不动?”
“我要是不做出顺从的样子,他会亲自动手杀死你的。”是奇南眼里的那份痛苦让我听了下去。这一回,他终于不再有任何隐瞒。“梅岑把所有他认为反对自己的人都关起来了,萨娜现在也被严格看管。我不能让他把我也关起来——那样我就彻底帮不到你了。”
“之前你不知道代林已经被送往考夫监狱了?”
“我们全都不知道。梅岑自始至终都口风太紧,他从来不肯让我们听到牢里探子送来的线报,他也从来不让我们知道营救代林的详细计划。是他命令我对你说,你哥哥已经被关进死囚牢——或许他就是想让你因为急于得到情报,然后莽撞行事送命。”奇南放开了我,“我曾经相信过他,拉娅。他领导反抗军长达十年之久。他的远见,他的专注,曾经是把我们团结起来的唯一纽带。”
“他是个好头领,不代表他就是个好人。他撒谎骗了你。”
“我也的确蠢到没能看清他的本性。萨娜一直怀疑他没有诚意。当她发现你我是……朋友时,她向我说出了自己的疑心。但那次,也就是上次见面的时候,梅岑说你哥哥在贝克尔监狱。这话没有任何道理,因为贝克尔监狱小得要命。要是你哥哥真被关在那里,我们只要给点儿贿赂,就能把他救出来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说。也许他以为我不会注意,也许当他发现自己不得不食言的时候,是真的慌了。”
奇南擦掉我脸上的一滴眼泪:“我对萨娜说了梅岑关于贝克尔监狱的说法,但我们当晚就快马加鞭,赶去伏击皇帝了。她直到那之后,才拿这件事质问梅岑,而且让我置身事外。这成了一件好事。她本以为自己的派系会在跟梅岑的冲突中支持她,可是梅岑却说服了他们,让他们相信萨娜是他革命大业的绊脚石。”
“这场革命不可能成功的。院长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探子,她也知道反抗军想要袭击皇帝的计划。反抗军内部有人给她通风报信。”
奇南的脸变得煞白:“我就知道,袭击皇帝的事太过顺利。我曾因此警告过梅岑,他却不肯听。自始至终,院长就一直想要我们发动这次袭击,她早就想除掉泰乌斯这块绊脚石。”
“她对梅岑的革命计划早有准备,奇南。她会让反抗军一败涂地。”
奇南在他的衣袋里寻找着什么:“我必须把萨娜救出来,我必须让她知道内奸的事。如果她能联系上塔瑞克还有长者派的其他领头人,可能就有机会阻止他们掉入敌人的陷阱——”他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小纸包,还有一块方形皮革,把它们递给我。“强酸,可以帮你打开手环。”他解释了这些东西的用法,又让我复述了两遍。“一定不要弄错——这里的分量也就是勉强够用,这东西很难弄到。”
“今天夜里不要轻举妄动。明天凌晨四点,去河边的港口,找一艘名叫‘坏猫’的单甲板大帆船。告诉他们,你有一批宝石要送给西拉斯城的珠宝商。不要说你的名字,也不要说我的名字,其他什么都不要说。他们会把你藏在货舱里。你可以逆流而上,到达西拉斯城,路上大约三个星期。我们在那边跟你碰头,到时候再一起想办法救代林。
“他会死在考夫监狱的,奇南。他甚至可能连去那里的路都熬不过去。”
“他会活下去的。武夫们知道怎么让对他们有用的人继续活着。而送往考夫监狱的犯人都是要受折磨的,不是简简单单死去。多数犯人能活几个月,少数甚至能活几年。”
人活着,外婆总是说,就总会有希望。我自己的希望也被重新引燃,就像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烛火。奇南正准备送我离开这里,帮我逃离黑崖学院,他将来也会帮我救出代林。
“我有一个朋友叫伊兹,她之前帮助过我。院长知道我们走得很近,我必须把她也救出来。我对自己发过誓一定要做到的。”
“我很抱歉,拉娅。我可以帮你逃离,可是帮不了任何其他人。”
“谢谢你。”我小声说,“不过求你了,就当是以此报答我父亲对你——”
“你以为我这样做是为了他?是因为念着他的好?”奇南的身体向我靠近过来,他的眼睛那么严肃,几乎变成了纯黑色。他的脸靠得那么近,我的脸颊上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或许开始的确是那样。但现在不是了,以后也不会是。你和我,拉娅,我们是一样的人。从我记事以来,我第一次感到不再孤单。这都是因为你。我无法——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我试过不要想你,我试过把你从自己心里推开——”
奇南那只手的动作如此轻柔,不知不觉就从我的胳膊向上抚摸到我的脸颊上。他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正在抚摸我的臀部。他把我的头发向后拢起,眼睛迷茫地打量我的脸,像在寻找他失去的什么东西。
然后他把我们的身体挤到那面墙上,一只手揽在我腰间。他亲吻我——一个饥渴的吻,那欲望炽热到不可遏制。那个吻被压抑了好多天,一定已经不耐烦地追随了我好长时间,等着能够被释放的那一刻。
有一会儿,我是完全愣住了。埃利亚斯的脸和安古僧的话在我脑子里回旋。你的心里渴望着奇南,可是一到了维图里乌斯身边,你的整个身体就会飘起来,如在云端。我把这些话丢到脑后。这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奇南。他也渴慕着我。我想要沉醉在我们十指相扣的那份亲密里,想要自己的手抚摸他丝绸一样顺滑的红头发。但我脑子里总能看到埃利亚斯的样子,当奇南放开我的时候,我无法面对他的注视。
“你会用到这个的。”他把埃利亚斯的匕首还给我,“我会到西拉斯跟你碰头,我会设法救出代林,我会安排好一切。这是我的承诺。”
我迫使自己点头,不明白这些话听起来怎么会这么别扭。几秒钟后,奇南走出了木棚大门,而我死死盯着他给我留下的那包强酸。
我的未来,我的自由,一切都装在这个能帮我解除束缚的小小包裹里。
这个小信封曾让奇南付出过多大代价?乘船逃离的安排要多少钱?一旦梅岑发现他的前副手背叛了自己,又会怎么做?奇南会为这个付出多少?
他只是想帮我。但我想到他刚才说的话,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温暖。我会到西拉斯跟你碰头,我会设法救出代林,我会安排好一切。这是我的承诺。
以前,我可能还会想要这样的安排。我会希望有什么人能告诉我该做什么,希望有人替我处理好一切。曾经一度,我希望能有别人赶来救我。
但这些想法让我得到了什么?背叛,失败。现在指望奇南找到一切问题的答案,远不足以解决问题。尤其是当我想到伊兹,她现在可能正在遭受残酷的折磨,只是因为她选择了友情,而不是一味自保。尤其是当我想到埃利亚斯,那个为了我舍弃自己生命的男孩。
这座木棚突然让我觉得无比气闷,它又狭小,又酷热。而我穿过它,走出大门。我脑子里有了一个计划。它简单潦草,异想天开,疯狂到可能完全不现实。但我还是执着地带着它穿过整个城市,穿过处刑广场,穿过港口,进入武器锻造区,前往那座锻造室。
我需要找到斯皮罗·特鲁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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