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培根奶奶的礼物
看完最后几个病人，我踮起脚尖，用力伸展身体，有种得意扬扬的成就感。尽管有些病症我没法儿治疗，有些疾病我没法儿治愈……但是，我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做得还不错。
我合上药箱盖子，抱到怀里，默里礼貌地主动提出一会儿要帮我把其他东西带回去，以此交换一袋干旃那叶，以及我多余的一副用来制作药丸的工具。默里仍然在治疗最后一位病人，皱着眉头戳那个戴着女帽、披着披巾的矮小老太太的肚子。我朝他挥手道别，他心不在焉地朝我点了点头，转身去拿放血刀。最终，他记得要把刀放到沸水里浸泡了，我看见他的嘴唇动起来，在低声地念布丽安娜的咒语。
在冰冷的地上站立使我的双脚发麻，后背和肩膀也疼起来，但是我并没有疲倦，因为有些人的疼痛得到缓解，今晚可以睡着了。有些人现在已经痊愈，伤口被干净的布包扎起来，四肢被治疗正常。有少数人我可以如实地说自己让他们不用再遭受严重的感染，甚至死亡。
而且，我在山上进行了布道，向聚集的人们宣讲营养和卫生的好处。
“吃绿色食物的人是被祝福的，因为能够保护牙齿不坏。”我在对着一棵红柏树低声说道。我停顿下来，摘下几颗芳香的浆果，用拇指的指甲压碎一颗，享受着那种清新、干净的香味。
“擦屁股过后洗手的人是被祝福的，”我补充道，劝诫地指着一只歇息在附近树枝上的蓝松鸦，“因为他们不会生病。”
我已经能够看到营地，于是想到了令人愉悦的热茶。
“把水烧沸的人是被祝福的，”我对那只蓝松鸦说道，看到一缕蒸汽从我家火堆上挂着的小水壶里冒出来，“因为他们将会被称为人类的救赎者。”
“弗雷泽夫人，嗯？”一个低弱的声音出现在我身边，然后我低头看到了七岁的艾格伦蒂娜·培根和她的妹妹潘希。她们俩都是圆脸蛋，长着浅黄色的头发，满脸都是雀斑。
“嘿，亲爱的，你们还好吗？”我问道，低头朝她们微笑。看样子她们特别好。生病的孩子通常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两个姓培根的小女孩儿显然都很健康。
“很好，夫人，十分感谢你。”艾格伦蒂娜短暂地低头行礼，然后伸手去推妹妹的头，让她也行礼。她们行完礼——培根家是从伊登顿来的城里人，所以这两个女孩儿被抚养得很懂礼貌——然后艾格伦蒂娜伸手到口袋里，拿出一大摞布料给我。
“培根奶奶送给你的礼物。”她自豪地解释道。我打开那摞布料，发现那其实是个巨大的头巾式女帽，装饰着许多蕾丝，饰边是淡紫色的丝带，“她今年不能来参加集会，但是她说我们必须把这个东西给你，然后感谢你寄给她治风……湿……病的药。”她把“风湿病”这个词说得很小心，在专注中扭曲起脸庞，然后放松下来，准确说出了这个词，于是自豪地眉开眼笑。
“啊，谢谢你，真是好看！”我把帽子拿起来欣赏，悄悄地想着关于培根奶奶的几件好事。
几个月前，我在法科尔德·坎贝尔的种植园里遇到了这位令人敬畏的老太太。她当时在那里看望法科尔德那可恶的年老母亲。培根夫人几乎和坎贝尔夫人一样年老，也同样擅长烦扰后辈，但是她有种生动的幽默感。
她当时当着我的面反复地说我这个年纪的女人不戴帽子或头巾出门很不得体，应该受到谴责，因为我丈夫毕竟是个有地位的男人，而且只有“偏远地区的低贱女人和荡妇”才会把头发披在肩膀上。我当时大笑起来，无视了她，送了一瓶詹米的威士忌酒给她，嘱咐她早饭和晚饭后各喝一小口。
作为一个知道感恩的女人，她选择了独特的方式报恩。
“你要戴上它吗？”艾格伦蒂娜和潘希信任地抬头看着我，“奶奶告诉我们，要确保你戴上，好让我们跟她说帽子有多合适。”
“她真是的。”想来也没办法。我把那个帽子甩开来，单手卷起头发，把那个头巾式的女帽戴到头上。帽子在我的额头上垂下来，几乎碰到我的鼻梁，两边的丝带将我的脸颊遮住，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在洞里往外看的金花鼠。
艾格伦蒂娜和潘希突然愉快地鼓起掌来。我觉得自己听到了身后有模糊的被逗乐的声音，但是没有回头看。
“告诉你们的奶奶，我很感谢她送的这件漂亮的礼物，好吗？”我严肃地拍了拍两个小女孩儿的金发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太妃糖给她们，然后让她们去找自己的母亲了。我正要伸手把那个累赘拉下来，突然意识到她们的母亲就在这里——或许始终都在场，躲在某棵柿子树后面。
“哦！”我说道，将动作转变成调整那顶松软的帽子。我用一根手指掀起垂下来的帽檐，以便向外看，“培根夫人！我刚才都没看见你在那里。”
“弗雷泽夫人。”波莉·培根的脸颊红成了精美的玫瑰色——无疑是被冻红的。她紧紧闭着双唇，但是在她那顶特别恰当却皱巴巴的帽子下面，双眼显得亮晶晶的。
“两个姑娘想把帽子送给你。”她说道，得体地不去看那顶帽子，“但是我婆婆确实给你送了另外一件小礼物。不过，我想我最好亲自给你送过来。”
我不是很想与培根奶奶的礼物有其他牵连，但还是尽可能礼貌地接下了她递给我的包裹。那是个用油绸织成的小包，装得胀鼓鼓的，散发着微甜和有些油腻的植物气味。正面有幅用棕色墨水绘制的一株植物的粗糙图画，那株植物的茎秆笔直，长着伞形花序。它有些眼熟，但是我想不出它的名字。我解开系带，把少量的深棕色细小种子倒进手掌。
“这是什么？”我问道，疑惑地看波莉。
“我不知道它们在英语里叫什么，”她说道，“印第安人叫它们‘稻科’。我婆婆的奶奶就是卡托巴族的药师，她就是从她奶奶那里学会用它们的。”
“是吗？”我现在特别好奇了。也难怪那幅画很眼熟，这肯定是娜亚维恩给我看过的植物——女人草。不过，为了确切地知道，我还是问了问题。
“它们有什么用？”
波莉的脸更红了。她看了看四周，确保附近没人听得见，然后才倾身过来对我耳语。
“它们让女人不会怀上孩子。每天吃一茶匙，喝一杯水，记得是每天。然后，男人的种子就无法占领子宫。”她与我目光相遇，尽管她的双眼里还有些许被逗乐的神情，但其中也出现了某种更严肃的神情。
“婆婆说你是个女巫师，她能够看得出来。既然是这样，那么你应该会经常帮助女人，有些女人会流产、死产，或者患产褥热，甚至还会因为孩子夭折而痛苦——她让我务必告诉你，一盎司重的预防药，值得上一磅重的治病药。”
“请向你婆婆转达我的谢意。”我诚挚地说道。像波莉这个年龄的女人，一般都会有五六个孩子，但她只有两个孩子，而且她不像那种在不恰当时间内怀孕的女人，那样显得精疲力竭。显然，这些种子很有用。
波莉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了微笑。
“好的，我会转达的。哦，婆婆说这是女人的魔法，不能和男人说。”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空地那头，詹米在那里站着和海耶斯说话，杰米在他的臂弯里困倦地眨着眼。是的，我很明白有些男人可能会强烈反对培根奶奶的药。罗杰会是其中之一吗？
我与波莉·培根道别，带着药箱穿过空地，走到我们的披棚，把那袋种子小心地藏在里面。如果娜亚维恩和培根奶奶是对的，那么这将是我的药典里有用的一剂新药。考虑到之前我与布丽安娜的对话，它也是特别及时的礼物。
它甚至比我收集的那一小堆兔皮还要有价值，不过兔皮更受欢迎。我把它们放在哪儿了？我扫视营地里散乱的碎石，不那么专心地听着身后男人的对话。我找到它们了，就在帐篷旁边。我掀起空食物篮的盖子，把它们放在篮子里，以便带回家去。
“……史蒂芬·博内。”
这个名字像蜘蛛叮咬那样刺痛了我的耳朵，我“嘣”的一声放下了食物篮的盖子。我迅速地扫视营地，发现布丽安娜和罗杰都没有在场。詹米背对着我，但是刚才说话的就是他。
我把帽子从头上拉下来，小心地将兔皮挂在梾木树枝上，然后故意走过去加入他们。
* * * *
不管他们之前在说什么，反正他们看到我的时候便停了下来。海耶斯中尉再次礼貌地感谢我帮他治病，然后告辞离开，沉稳的圆脸上毫无表情。
“史蒂芬·博内怎么了？”我问詹米。
“我就是在问这个问题，外乡人。茶沏好了吗？”詹米朝火堆走去，但是我挽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问道。我没有松手，他不情愿地转过来面对我。
“因为我想知道他在哪里。”他平稳地说道。他没有假装不理解我，一丝冰凉感从我胸中闪过。
“海耶斯知道他在哪里吗？他有听说关于博内的事情吗？”
詹米摇头不语。他没有骗我。我宽慰地松开手指，他将手臂从我的手中挪了出去——没有生气，而是带着一种沉默而肯定的超脱。
“我要管这件事情！”我说道，以此回答他的手势。我把声音压低，扫视周围，确保布丽安娜和罗杰都没有听到。我没有看到罗杰，但布丽安娜此时站在火堆旁边，专心地与詹米请来帮忙照看农场的老巴格夫妇交谈。我转过身去。
“你为什么要找那个人？”
“难道我不应该知道自己会在什么地方有危险吗？”他没有看我，而是看着我的背后，微笑着朝某个人点头。我回头看到菲格斯正朝火堆走来，将被冻红的手伸到胳膊下面揉搓。他小心地挥了挥铁钩，詹米半抬起手跟他打招呼，但是稍微转了转身，仍然面对着我，有效地阻止了菲格斯过来加入我们。
寒意再次出现在我的胸中，犀利得像有人用冰片刺穿了我的肺。
“哦，当然应该了。”我尽可能冷酷地说道，“你想知道他在哪里，那样你就可以费心不去那里了，是吧？”
某种可能是微笑的表情在詹米的脸上闪现。
“哦，是的。”他说道，“就是这样的。”北卡罗来纳整体上人烟稀少，弗雷泽岭又特别偏远，所以我们与史蒂芬·博内偶遇的可能性很小，差不多就像走出家门时踩到水母那样不可能，而这一点詹米也很清楚。
我眯眼看着他。他那张大嘴的嘴角紧绷了片刻，然后放松开来，眼神又变得严肃起来。他想要找到史蒂芬·博内的合理原因只有一个，我也很清楚。
“詹米，”我说道，又把手伸到他的胳膊上，“别理他了，求求你了。”
他把手放到我的手上，捏了捏，但是我并没有从这个动作中感觉到宽慰。
“别担心，外乡人。整个集会期间，整个星期，我都在问哈利法克斯和查尔斯顿之间的人，殖民地里没人见过博内。”
“很好。”我说道。确实很好，但是我仍然没有忽视詹米在努力寻找博内，而且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也没有承诺不再寻找博内。
“别理他了。”我再次轻声地说道，凝视着詹米的眼睛，“眼前的麻烦事情已经足够多了，我们不需要更多麻烦事了。”他靠近我，以便更好地阻止别人来打扰。他的手臂在我的手下，他的大腿擦着我的大腿，我能够在与他接触的地方感觉到他的力量。骨骼的力量和思绪的烈火全都包裹在一个钢铁般坚硬的内核四周，而这个内核就是他的目的，一旦投射出去，就会致命。
“你说你要管这件事，”他的目光沉稳，蓝色的眼眸被秋天的光线照白，“我知道我也要管这件事，那你要和我一起吗？”
那种冰冷的恐惧感在我的胸中扩散，就像一根根冰冷的针。该死的他！他是认真的！寻找史蒂芬·博内的理由有且只有一个。
我原地转身，拉他跟着我，我们紧靠着彼此，手挽着手，朝火堆那边看去。布丽安娜、玛萨丽和巴格夫妇正全神贯注地听菲格斯叙述什么事情。菲格斯的脸庞被冻得发红，挂着笑容。杰米在他母亲的肩膀上看向我们，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很好奇。
“他们也要你管，”我说道，声音被我压低，同时也因为感情强烈而颤抖，“也要我管。史蒂芬·博内给他们、给我们带来的伤害还不够多吗？”
“是的，特别多。”
詹米拉我靠近他。我隔着衣服能够感觉到他发烫的体温，但是他的声音冰冷如雨。菲格斯朝我们这边看了看，热情地朝我微笑，然后又继续讲他的故事。在他看来，我和詹米头靠着头，无疑是一对正在共享短暂爱意时光的夫妇。
“我之前放走了他，”詹米低声说道，“造成了恶果。我知道他是什么人，知道自己曾经放他去烧杀抢掠，那我还能让他继续逍遥法外吗？这就像放走一条疯狗。外乡人，你肯定不会让我那样做的。”
詹米的手很僵硬，他的手指在我的手上很冰冷。
“你就放过他一次，后来他又被抓到了——如果他现在正逍遥法外，那也不是你的错。”
“或许他逍遥法外不是我的错，”他同意道，“但是我也肯定有义务让他被绳之以法——如果可以的话。”
“你对家人也有义务啊。”
他捏着我的下巴，低下头，注视着我的双眼。
“你觉得我会让他们冒险？会吗？”
我让自己紧绷着，抵挡了片刻，然后让肩膀沉了下去，投降地垂低了眼睑。我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有完全放弃。
“追捕他有风险，詹米。”我轻声说道，“你知道的。”
他稍微松开手，仍然捧着我的脸颊，手指抚摸着我的唇线。
“我知道。”他低声说道，他的气息触摸到我的脸颊，“但是我已经捕猎许多年了，克莱尔。我不会给他们带来危险的，我发誓。”
“只给你带来危险怎么办？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那你觉得我们会怎么样？”
我从眼角瞥到了布丽安娜。她半转身，看见我们，笑容满面，对这个在她看来是父母相亲相爱的场景表示温柔的赞同。詹米也看到了她，我听到他愉悦地轻哼了一声。
“我不会有什么事的。”他肯定地说道，然后紧紧把我抱住，用热吻压抑了我的争辩。火堆那边传来了微弱的掌声。
“再来一次！”菲格斯喊叫道。
“不。”我在詹米放开我时对他说道。我的声音很小，却说得很坚定，“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听到史蒂芬·博内这个该死的名字了！”
“不会有事的。”他低声说道，然后捏了捏我的手，“相信我，外乡人。”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合上药箱盖子，抱到怀里，默里礼貌地主动提出一会儿要帮我把其他东西带回去，以此交换一袋干旃那叶，以及我多余的一副用来制作药丸的工具。默里仍然在治疗最后一位病人，皱着眉头戳那个戴着女帽、披着披巾的矮小老太太的肚子。我朝他挥手道别，他心不在焉地朝我点了点头，转身去拿放血刀。最终，他记得要把刀放到沸水里浸泡了，我看见他的嘴唇动起来，在低声地念布丽安娜的咒语。
在冰冷的地上站立使我的双脚发麻，后背和肩膀也疼起来，但是我并没有疲倦，因为有些人的疼痛得到缓解，今晚可以睡着了。有些人现在已经痊愈，伤口被干净的布包扎起来，四肢被治疗正常。有少数人我可以如实地说自己让他们不用再遭受严重的感染，甚至死亡。
而且，我在山上进行了布道，向聚集的人们宣讲营养和卫生的好处。
“吃绿色食物的人是被祝福的，因为能够保护牙齿不坏。”我在对着一棵红柏树低声说道。我停顿下来，摘下几颗芳香的浆果，用拇指的指甲压碎一颗，享受着那种清新、干净的香味。
“擦屁股过后洗手的人是被祝福的，”我补充道，劝诫地指着一只歇息在附近树枝上的蓝松鸦，“因为他们不会生病。”
我已经能够看到营地，于是想到了令人愉悦的热茶。
“把水烧沸的人是被祝福的，”我对那只蓝松鸦说道，看到一缕蒸汽从我家火堆上挂着的小水壶里冒出来，“因为他们将会被称为人类的救赎者。”
“弗雷泽夫人，嗯？”一个低弱的声音出现在我身边，然后我低头看到了七岁的艾格伦蒂娜·培根和她的妹妹潘希。她们俩都是圆脸蛋，长着浅黄色的头发，满脸都是雀斑。
“嘿，亲爱的，你们还好吗？”我问道，低头朝她们微笑。看样子她们特别好。生病的孩子通常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两个姓培根的小女孩儿显然都很健康。
“很好，夫人，十分感谢你。”艾格伦蒂娜短暂地低头行礼，然后伸手去推妹妹的头，让她也行礼。她们行完礼——培根家是从伊登顿来的城里人，所以这两个女孩儿被抚养得很懂礼貌——然后艾格伦蒂娜伸手到口袋里，拿出一大摞布料给我。
“培根奶奶送给你的礼物。”她自豪地解释道。我打开那摞布料，发现那其实是个巨大的头巾式女帽，装饰着许多蕾丝，饰边是淡紫色的丝带，“她今年不能来参加集会，但是她说我们必须把这个东西给你，然后感谢你寄给她治风……湿……病的药。”她把“风湿病”这个词说得很小心，在专注中扭曲起脸庞，然后放松下来，准确说出了这个词，于是自豪地眉开眼笑。
“啊，谢谢你，真是好看！”我把帽子拿起来欣赏，悄悄地想着关于培根奶奶的几件好事。
几个月前，我在法科尔德·坎贝尔的种植园里遇到了这位令人敬畏的老太太。她当时在那里看望法科尔德那可恶的年老母亲。培根夫人几乎和坎贝尔夫人一样年老，也同样擅长烦扰后辈，但是她有种生动的幽默感。
她当时当着我的面反复地说我这个年纪的女人不戴帽子或头巾出门很不得体，应该受到谴责，因为我丈夫毕竟是个有地位的男人，而且只有“偏远地区的低贱女人和荡妇”才会把头发披在肩膀上。我当时大笑起来，无视了她，送了一瓶詹米的威士忌酒给她，嘱咐她早饭和晚饭后各喝一小口。
作为一个知道感恩的女人，她选择了独特的方式报恩。
“你要戴上它吗？”艾格伦蒂娜和潘希信任地抬头看着我，“奶奶告诉我们，要确保你戴上，好让我们跟她说帽子有多合适。”
“她真是的。”想来也没办法。我把那个帽子甩开来，单手卷起头发，把那个头巾式的女帽戴到头上。帽子在我的额头上垂下来，几乎碰到我的鼻梁，两边的丝带将我的脸颊遮住，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在洞里往外看的金花鼠。
艾格伦蒂娜和潘希突然愉快地鼓起掌来。我觉得自己听到了身后有模糊的被逗乐的声音，但是没有回头看。
“告诉你们的奶奶，我很感谢她送的这件漂亮的礼物，好吗？”我严肃地拍了拍两个小女孩儿的金发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太妃糖给她们，然后让她们去找自己的母亲了。我正要伸手把那个累赘拉下来，突然意识到她们的母亲就在这里——或许始终都在场，躲在某棵柿子树后面。
“哦！”我说道，将动作转变成调整那顶松软的帽子。我用一根手指掀起垂下来的帽檐，以便向外看，“培根夫人！我刚才都没看见你在那里。”
“弗雷泽夫人。”波莉·培根的脸颊红成了精美的玫瑰色——无疑是被冻红的。她紧紧闭着双唇，但是在她那顶特别恰当却皱巴巴的帽子下面，双眼显得亮晶晶的。
“两个姑娘想把帽子送给你。”她说道，得体地不去看那顶帽子，“但是我婆婆确实给你送了另外一件小礼物。不过，我想我最好亲自给你送过来。”
我不是很想与培根奶奶的礼物有其他牵连，但还是尽可能礼貌地接下了她递给我的包裹。那是个用油绸织成的小包，装得胀鼓鼓的，散发着微甜和有些油腻的植物气味。正面有幅用棕色墨水绘制的一株植物的粗糙图画，那株植物的茎秆笔直，长着伞形花序。它有些眼熟，但是我想不出它的名字。我解开系带，把少量的深棕色细小种子倒进手掌。
“这是什么？”我问道，疑惑地看波莉。
“我不知道它们在英语里叫什么，”她说道，“印第安人叫它们‘稻科’。我婆婆的奶奶就是卡托巴族的药师，她就是从她奶奶那里学会用它们的。”
“是吗？”我现在特别好奇了。也难怪那幅画很眼熟，这肯定是娜亚维恩给我看过的植物——女人草。不过，为了确切地知道，我还是问了问题。
“它们有什么用？”
波莉的脸更红了。她看了看四周，确保附近没人听得见，然后才倾身过来对我耳语。
“它们让女人不会怀上孩子。每天吃一茶匙，喝一杯水，记得是每天。然后，男人的种子就无法占领子宫。”她与我目光相遇，尽管她的双眼里还有些许被逗乐的神情，但其中也出现了某种更严肃的神情。
“婆婆说你是个女巫师，她能够看得出来。既然是这样，那么你应该会经常帮助女人，有些女人会流产、死产，或者患产褥热，甚至还会因为孩子夭折而痛苦——她让我务必告诉你，一盎司重的预防药，值得上一磅重的治病药。”
“请向你婆婆转达我的谢意。”我诚挚地说道。像波莉这个年龄的女人，一般都会有五六个孩子，但她只有两个孩子，而且她不像那种在不恰当时间内怀孕的女人，那样显得精疲力竭。显然，这些种子很有用。
波莉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了微笑。
“好的，我会转达的。哦，婆婆说这是女人的魔法，不能和男人说。”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空地那头，詹米在那里站着和海耶斯说话，杰米在他的臂弯里困倦地眨着眼。是的，我很明白有些男人可能会强烈反对培根奶奶的药。罗杰会是其中之一吗？
我与波莉·培根道别，带着药箱穿过空地，走到我们的披棚，把那袋种子小心地藏在里面。如果娜亚维恩和培根奶奶是对的，那么这将是我的药典里有用的一剂新药。考虑到之前我与布丽安娜的对话，它也是特别及时的礼物。
它甚至比我收集的那一小堆兔皮还要有价值，不过兔皮更受欢迎。我把它们放在哪儿了？我扫视营地里散乱的碎石，不那么专心地听着身后男人的对话。我找到它们了，就在帐篷旁边。我掀起空食物篮的盖子，把它们放在篮子里，以便带回家去。
“……史蒂芬·博内。”
这个名字像蜘蛛叮咬那样刺痛了我的耳朵，我“嘣”的一声放下了食物篮的盖子。我迅速地扫视营地，发现布丽安娜和罗杰都没有在场。詹米背对着我，但是刚才说话的就是他。
我把帽子从头上拉下来，小心地将兔皮挂在梾木树枝上，然后故意走过去加入他们。
* * * *
不管他们之前在说什么，反正他们看到我的时候便停了下来。海耶斯中尉再次礼貌地感谢我帮他治病，然后告辞离开，沉稳的圆脸上毫无表情。
“史蒂芬·博内怎么了？”我问詹米。
“我就是在问这个问题，外乡人。茶沏好了吗？”詹米朝火堆走去，但是我挽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问道。我没有松手，他不情愿地转过来面对我。
“因为我想知道他在哪里。”他平稳地说道。他没有假装不理解我，一丝冰凉感从我胸中闪过。
“海耶斯知道他在哪里吗？他有听说关于博内的事情吗？”
詹米摇头不语。他没有骗我。我宽慰地松开手指，他将手臂从我的手中挪了出去——没有生气，而是带着一种沉默而肯定的超脱。
“我要管这件事情！”我说道，以此回答他的手势。我把声音压低，扫视周围，确保布丽安娜和罗杰都没有听到。我没有看到罗杰，但布丽安娜此时站在火堆旁边，专心地与詹米请来帮忙照看农场的老巴格夫妇交谈。我转过身去。
“你为什么要找那个人？”
“难道我不应该知道自己会在什么地方有危险吗？”他没有看我，而是看着我的背后，微笑着朝某个人点头。我回头看到菲格斯正朝火堆走来，将被冻红的手伸到胳膊下面揉搓。他小心地挥了挥铁钩，詹米半抬起手跟他打招呼，但是稍微转了转身，仍然面对着我，有效地阻止了菲格斯过来加入我们。
寒意再次出现在我的胸中，犀利得像有人用冰片刺穿了我的肺。
“哦，当然应该了。”我尽可能冷酷地说道，“你想知道他在哪里，那样你就可以费心不去那里了，是吧？”
某种可能是微笑的表情在詹米的脸上闪现。
“哦，是的。”他说道，“就是这样的。”北卡罗来纳整体上人烟稀少，弗雷泽岭又特别偏远，所以我们与史蒂芬·博内偶遇的可能性很小，差不多就像走出家门时踩到水母那样不可能，而这一点詹米也很清楚。
我眯眼看着他。他那张大嘴的嘴角紧绷了片刻，然后放松开来，眼神又变得严肃起来。他想要找到史蒂芬·博内的合理原因只有一个，我也很清楚。
“詹米，”我说道，又把手伸到他的胳膊上，“别理他了，求求你了。”
他把手放到我的手上，捏了捏，但是我并没有从这个动作中感觉到宽慰。
“别担心，外乡人。整个集会期间，整个星期，我都在问哈利法克斯和查尔斯顿之间的人，殖民地里没人见过博内。”
“很好。”我说道。确实很好，但是我仍然没有忽视詹米在努力寻找博内，而且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也没有承诺不再寻找博内。
“别理他了。”我再次轻声地说道，凝视着詹米的眼睛，“眼前的麻烦事情已经足够多了，我们不需要更多麻烦事了。”他靠近我，以便更好地阻止别人来打扰。他的手臂在我的手下，他的大腿擦着我的大腿，我能够在与他接触的地方感觉到他的力量。骨骼的力量和思绪的烈火全都包裹在一个钢铁般坚硬的内核四周，而这个内核就是他的目的，一旦投射出去，就会致命。
“你说你要管这件事，”他的目光沉稳，蓝色的眼眸被秋天的光线照白，“我知道我也要管这件事，那你要和我一起吗？”
那种冰冷的恐惧感在我的胸中扩散，就像一根根冰冷的针。该死的他！他是认真的！寻找史蒂芬·博内的理由有且只有一个。
我原地转身，拉他跟着我，我们紧靠着彼此，手挽着手，朝火堆那边看去。布丽安娜、玛萨丽和巴格夫妇正全神贯注地听菲格斯叙述什么事情。菲格斯的脸庞被冻得发红，挂着笑容。杰米在他母亲的肩膀上看向我们，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很好奇。
“他们也要你管，”我说道，声音被我压低，同时也因为感情强烈而颤抖，“也要我管。史蒂芬·博内给他们、给我们带来的伤害还不够多吗？”
“是的，特别多。”
詹米拉我靠近他。我隔着衣服能够感觉到他发烫的体温，但是他的声音冰冷如雨。菲格斯朝我们这边看了看，热情地朝我微笑，然后又继续讲他的故事。在他看来，我和詹米头靠着头，无疑是一对正在共享短暂爱意时光的夫妇。
“我之前放走了他，”詹米低声说道，“造成了恶果。我知道他是什么人，知道自己曾经放他去烧杀抢掠，那我还能让他继续逍遥法外吗？这就像放走一条疯狗。外乡人，你肯定不会让我那样做的。”
詹米的手很僵硬，他的手指在我的手上很冰冷。
“你就放过他一次，后来他又被抓到了——如果他现在正逍遥法外，那也不是你的错。”
“或许他逍遥法外不是我的错，”他同意道，“但是我也肯定有义务让他被绳之以法——如果可以的话。”
“你对家人也有义务啊。”
他捏着我的下巴，低下头，注视着我的双眼。
“你觉得我会让他们冒险？会吗？”
我让自己紧绷着，抵挡了片刻，然后让肩膀沉了下去，投降地垂低了眼睑。我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有完全放弃。
“追捕他有风险，詹米。”我轻声说道，“你知道的。”
他稍微松开手，仍然捧着我的脸颊，手指抚摸着我的唇线。
“我知道。”他低声说道，他的气息触摸到我的脸颊，“但是我已经捕猎许多年了，克莱尔。我不会给他们带来危险的，我发誓。”
“只给你带来危险怎么办？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那你觉得我们会怎么样？”
我从眼角瞥到了布丽安娜。她半转身，看见我们，笑容满面，对这个在她看来是父母相亲相爱的场景表示温柔的赞同。詹米也看到了她，我听到他愉悦地轻哼了一声。
“我不会有什么事的。”他肯定地说道，然后紧紧把我抱住，用热吻压抑了我的争辩。火堆那边传来了微弱的掌声。
“再来一次！”菲格斯喊叫道。
“不。”我在詹米放开我时对他说道。我的声音很小，却说得很坚定，“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听到史蒂芬·博内这个该死的名字了！”
“不会有事的。”他低声说道，然后捏了捏我的手，“相信我，外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