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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8 梦幻时代

罗杰按照在集会上达成的安排,去乔尔·麦克劳德的侄子的婚礼上唱歌,回家时带来了新歌。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歌写到纸上,以免忘记。
他把沾着泥巴的靴子扔在厨房,从巴格夫人那里接过一杯茶和一个葡萄干馅饼,然后直接去了书房。詹米在书房里写信,他抬头看了看,心不在焉地低声打了个招呼,然后又继续写信,稍微皱着浓眉,疼痛而笨拙地握着羽管笔。
詹米的书房里有个三层的小书柜,里面装着弗雷泽岭的所有书籍。严肃作品都放在顶层:一本拉丁诗集、《恺撒战纪》、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几本古典著作、从总督那里借来未归还的约翰·布里克尔博士的《北卡罗来纳州自然历史》,以及一本被翻得破烂的数学课本,扉页上歪斜地写着“小伊恩·默里”。
中间那层装着较为轻松的读物。其中有几本因为多次翻阅而稍显破烂的小说,主角是鲁滨孙·克鲁索;七本用皮革装帧的小书,主角是汤姆·琼斯;四本主角是罗德里克·兰登的作品;还有塞缪尔·理查森的大部头小说《帕梅拉》,分别是两本巨大的八开本,第一本里有许多书签,既有破烂的枫树枯叶,也有折叠着的拭笔布。这些书签说明不同读者是在什么地方暂时或永久放弃阅读的。这层书架上还有一本西班牙文的《堂吉诃德》,它显得陈旧,但是没有那么破烂,因为只有詹米能够读得懂。
底层书架上装着一本塞缪尔·约翰逊编撰的字典、詹米的账簿、布丽安娜的几本素描本,以及那本用硬麻布装帧的记事本。罗杰就是在这个本子里记录他在同乐会和壁炉旁听到的不熟悉歌曲和诗。
他端凳子坐到詹米书桌的另一侧,削了一支新的羽管笔,仔细地记录,他希望自己记下的东西能够清晰易读。他并不知道这些记录能够用来做什么,但是他那种学者的直觉根深蒂固,他重视记录下的文字。或许这只是为了他自己的愉悦和利用,但是他也喜欢那种给后代留些东西的感觉,所以尽量写得整洁,记录下他学到每首歌的环境。
书房里很宁静,只有詹米偶尔停下来揉搓疼痛的手,发出叹息声。过了一会儿,巴格夫人走到门口。詹米和她简短地交谈,然后放下羽管笔,跟着她出去了。他们向罗杰告别,罗杰粗略地点头,专心于回忆和记录。
十五分钟过后,他完成记录,脑海里空得很舒服。他向后靠,拉伸疼痛的肩膀。他等待片刻,等墨水完全变干才把本子收起来,同时从底层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布丽安娜的素描本。
她不会介意他翻看。实际上,她说过他可以随便看,与此同时,她又偶尔才让他看那些她满意的或者特意为他画的作品。
他翻动素描本的页面,仿佛探询秘境般窥探她的大脑活动,感觉既好奇,又敬重。
在看到一小幅素描时,他回忆起什么,停顿下来。那幅画是杰米在侧躺着睡觉,结实娇小的身体蜷缩成一个逗号,小猫阿德索也以同样的方式蜷缩在他旁边,下巴靠在杰米肥硕的小脚上,眼睛眯成线,昏昏欲睡,显得很幸福。他回忆起了那幅画。
她经常画杰米,几乎每天都会画,但是很少画正脸。
“小孩子并没有脸。”她曾经告诉他,严肃地皱眉看着杰米。杰米当时正在勤奋地咬詹米火药桶上的皮条。
“噢,是吗?那他脑袋正面是什么?”他当时和孩子、小猫一起,平躺在地板上,面朝上,向她咧嘴微笑。这让她更容易看到他。
“严格意义上说没有。他们当然有脸,但都是一个样。”
“聪明的父亲能认出自己的孩子,嗯?”他开玩笑道,但紧接着他看到她眼睛里的阴云,于是后悔了。那种阴云就像夏天的云朵那样很快消失,但是确实出现过。
“嗯,但是从艺术家的角度来看不是那样的。”她把小折刀的刀刃靠在碳棒顶部,将它削尖,“你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没有骨头,而让脸有形状的就是骨头,如果没有骨头,脸上就没有什么东西了。”
撇开骨头的事情不说,她在描绘表情的细微差别上有特别厉害的天赋。他微笑着看一幅画,杰米的脸上有种冷漠又清楚的表情,就像是在专心致志地努力将尿布弄脏。
除了杰米的图画,还有些绘画看上去像是工程学图表。他对这些图表没有什么兴趣,于是弯腰将素描本放回原处,然后又抽出了另外一本。
他立即意识到那不是素描本。页面上布满了布丽安娜那种整洁的、有棱角的字迹。他好奇地翻阅那个本子,它算不上是日记,看上去像是对于她梦境的某种记录。
昨晚我梦到给自己的双腿脱毛。
这种无关紧要的记录让罗杰笑了笑,但是他在脑海中看到了布丽安娜纤长、光滑的双腿,于是继续读了下去。
我梦到自己用的是父亲的剃须刀和剃须泡沫,如果被他发现,他肯定会发牢骚,但是我不担心。剃须泡沫装在白色的罐子里,罐子上有红色的文字,品牌标签上写着“旧香料”。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那种剃须泡沫,但是爸爸总是散发着那种气味,散发着旧香料牌须后水和香烟的气味。他不抽烟,但是和他一起工作的人会抽,他的夹克总是散发着聚会过后客厅里的那种气味。
罗杰吸气,稍微回忆起新鲜糕点、热茶、家具擦光剂和氨气的气味。牧师住宅的客厅里举办的那些庄重聚会上没有人抽烟,但是他父亲的夹克也会散发出烟味。
盖尔给我说过,她有次出去和克里斯约会,但是没有时间刮腿毛,所以整个晚上都在试着阻止他把手搭在她的大腿上,因为她担心他会摸到腿上的发茬。后来,每次我刮腿毛时都会想到这件事,都会摸自己的大腿,看是否会摸到发茬,是否不用给大腿脱毛。
布丽安娜大腿上的毛发很细,摸不出来,而且也只有在她赤裸着站在他上方,她身后的阳光照亮她的身体时,才可以看到那些细微的毛发,在她周身的光环中若隐若现。想到只有自己能看到它们,他稍微有种满足感,就像守财奴数钱时那样,享受着自己的秘密财富,不担心被贼偷去。
他将这页记录翻过去,对于这样的窥视有种说不出的惭愧,却忍不住要去了解她的私密梦境,知道她睡觉时脑海里都有什么画面。
那些记录没有日期,但是每条记录的开头都是相同的:“昨晚我梦到……”
昨晚我梦到下雨。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昨晚确实在下雨,而且雨已经下了两天。早上我去厕所,得从厕所门前的那个大水塘上跳过去,整个脚踝都陷到了黑莓地旁边的松软泥土里。
我们昨晚睡觉时,雨水就在屋顶上噼啪作响。经过了湿漉、寒冷的一天,和罗杰蜷缩着睡在温暖被窝里的感觉真好。雨滴掉进烟囱,在火堆里发出咝咝声。我们相互讲述小时候的故事——或许我就是因为这件事,因为想到过去,才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事情不多,我只梦到自己在波士顿,站在窗户边往外看,看那些汽车经过,轮胎溅起宽大的水帘,听汽车轮胎在潮湿的街道上发出嗖嗖的滚动声。我醒来时仍然能够听到那种声音,它在我脑海里很清晰,于是我真的走到窗边往外看,有些期待能够看到繁忙的街道,能够看到街上有许多汽车在雨中穿梭。但我看到的只是云杉树、栗子树、野草和藤蔓,听到的只是雨滴砸到牛蒡叶上发出的柔和噼啪声,这有些令我惊讶。一切都是充满生机的绿色,如此茂盛,看上去就像是热带丛林,像是地外星球,像是一个我从未到过的地方,没有我认识的东西,尽管实际上我每天都见到它们。
整个白天,我都听到身后某个地方有汽车在雨中穿梭的声音。
罗杰感觉愧疚,却又很入迷,于是翻到了下一页。
昨晚我梦到了开车。是我自己的那辆蓝色野马,我开着它在蜿蜒的路上飞奔,穿过群山,这里的群山。尽管我开车走过纽约北部的山林地区,但是我从来没有在这里的群山中走过。不过,梦中的群山肯定就是这里,我知道是弗雷泽岭。
感觉特别真实。我仍然能够感觉到头发在风中拍打,感觉到双手握着方向盘,感觉到发动机在振动,感觉到轮胎在地面上隆隆作响。但是,那种感觉,以及那辆车,不可能存在。它现在不可能存在于这里,只能存在于我的大脑中。但是,它镶嵌在我的记忆细胞中,就像外面的厕所那样真实,等待着在神经突触放电时复活。
这也很奇异。除了我、妈妈和罗杰,没人知道神经突触是什么。这种感觉真神奇,就好像我们三个人共享着各种各样的秘密。反正,这个关于开车的奇怪梦境,可以追溯到我所知的记忆。但是,那些有关我清醒时并不知晓的事情,而且同样清晰、同样真实的梦境呢?是否有些梦境与对于还未发生之事的记忆有关呢?
他始终因为窥视的愧疚感,打算合上那个本子。那种愧疚仍然在,而且特别剧烈,但是完全不足以抑制他的好奇心。他朝门口看了看,房子里很安静,女人们都在厨房里忙活,没人靠近书房。
昨晚我梦到和罗杰做爱。
感觉特别好。我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在梦里胡思乱想,朝窗外观看。实际上,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了对自己的意识。梦里只有那种……特别狂野、刺激的东西,而我置身其中,罗杰也置身其中,但是里面没有他,也没有我,只有我们。
好笑的是,梦中的人是罗杰,但是我当时没有这样想,没觉得他有这个名字。就好像他有其他的名字,一个秘密、真实的名字,但是我知道那种名字是什么。
我始终觉得,每个人都有那种名字,那种不是文字的名字。我知道我是谁,而且不管是谁,她的名字都不是“布丽安娜”。那就是我而已。“我”这个字还算能够替代我所表达的意思——但是怎么才能写下别人的秘密名字呢?
但是,我知道罗杰的真实名字,而这也是为什么会有效果的原因。确实有效果:我没有思考,也没有担心,我只是让思绪朝终点飘去。嘿,它当时就在发生!
它确实发生了,所有东西都在溶解、颤抖和悸动……
写到这里,她涂掉了后面的句子,在页边写下一行注释:
嗯,我读过的那些书,也都没法描述它。
罗杰尽管入迷和震惊,却大笑出来,紧接着又忍住,匆忙回头去看是否有人进来。厨房里有声音,但是走廊里没有脚步声,于是他的目光又回到页面上,就像铁屑被磁铁吸过去那样。
我在梦里闭上眼睛,躺在那里,身体仍然有电流在流动。然后,我睁开眼睛,发现在我体内的是史蒂芬·博内。
我特别惊愕,醒了过来。我感觉仿佛之前在尖叫,我的嗓子特别难受,但是我肯定没有叫出来,因为罗杰和孩子都熟睡着。我浑身发烫得流汗,但是我也感觉很冷。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过了很长时间,情况才缓和下来,我才又倒回去睡觉。屋外的鸟儿在叽叽喳喳地鸣叫。
实际上,让我最终回去睡觉的,正是那些鸟儿。我的两位父亲都给我说过,松鸦和乌鸦会发出警告的叫声,但是会在有人靠近时停止鸣叫,所以在森林里时,要注意听它们的声音。在房子旁边的树林里,鸟儿叫得那么响亮,于是我知道我们很安全,外面没有其他人。
页脚留了空白。他翻动页面,感觉手掌被汗水打湿,心跳在耳朵里很沉重。文字在页面顶部继续开始。之前的字迹显得流畅,近乎匆忙,文字扁平,就像字母在页面上赛跑一样。这个页面上的记录却写得更仔细,浑圆而挺直,好像梦境给她带来的震惊已经过去,她固执而谨慎地进一步深思。
我试着忘记那个梦,但是没有成功。它不停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所以我独自出去,到草药棚里干活。杰米在草药棚里会乱动东西,我在那里的时候,妈妈会帮我带他,没人会来打扰我。我坐在那些挂着的草药中间,闭上眼睛,试着回忆梦境的每个细节,让自己回想梦境中的其他部分,告诉自己“没关系”,或者“这只是个梦而已”,因为史蒂芬·博内惊吓到了我,而且想到梦境的结尾时我就感觉恶心。但是我确实想回忆过程,回忆那是什么感受,回忆我是怎么做的,这样我或许才能和罗杰再次做爱。
我始终有种感觉,除非我能回忆起罗杰的秘密名字,否则我没法再和他做爱。
她写到这里就停下了。后面还记录着其他的梦,但是罗杰没有继续读下去。他特别细心地合上本子,将它插回书架上。他站起来,朝窗外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在马裤的侧边擦拭汗湿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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