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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7 邮件分发

菲格斯每半个月会去一趟十字溪。他在二月中旬再次去了那里,回来时带着盐、针、靛青等各种各样的生活必需品,以及满满一袋邮件。他在下午三点左右到我们家,特别急切地要回去看玛萨丽,所以只是迅速地喝了杯啤酒,让我和布丽安娜整理邮件包裹。
他为这么大批量的邮件而沾沾自喜。有一大摞来自威尔明顿和新伯尔尼的报纸,也有少许来自费城和波士顿的,由北方的朋友寄给乔卡斯塔·卡梅伦,进而转交给我们。我翻阅这些报纸,最新的发行于三个月前。这也无所谓,在阅读材料几乎——确实——比黄金还要稀有的地方,报纸就和小说一样好。
乔卡斯塔也给布丽安娜寄来两期《布里根女性杂志》,这份杂志主要刊载伦敦时装的图画,以及吸引喜爱时装的女性关注的文章。
“《如何清洗金饰带》,”布丽安娜随便翻开一本杂志读到,扬起一边眉毛,“确实每个人都应该知道怎么清洗。”
“你看后面,”我向她建议道,“后面有关于如何避免感染淋病和怎么处理丈夫痔疮的文章。”
她扬起了另外那边眉毛,特别像詹米在面对特别可疑的观点时的样子。
“如果我丈夫让我感染了淋病,那么我想他或许得自己去操心痔疮的事情了。”她向后翻了几页,眉毛扬得更高了,“《刺激维纳斯——男同胞疲劳的特效药方》。”
我向她胳膊上方看去,也扬起了眉毛。
“天啊。十二个牡蛎,在酒和牛奶中浸泡整夜,与碎杏仁和龙虾肉混合,烘焙成小馅饼,就着辣椒食用。我不知道这对男同胞有什么效果,但是它或许会让他们严重消化不良。当然了,我们也没有牡蛎。”
“挺好的,”她安慰我道,皱着眉头,专心地看着那页杂志,“牡蛎会让我想起鼻涕。”
“那只是生牡蛎,煮熟了还是可以吃的。说到鼻涕,杰米去哪儿了?”
“在睡觉,或者我希望他是在睡觉。”她怀疑地看了看天花板,但是没有异常的声音,于是她又继续看那页杂志。
“这道我们可以做。雄性动物的睾丸——说得好像雌性动物身上有睾丸一样——加上六个大蘑菇,在酸啤酒中煮熟,然后将睾丸和蘑菇切细,拌匀胡椒粉,用盐腌制,然后撒上醋,在火上烤至外皮焦脆。爸爸还没有来得及阉割吉迪恩,是吧?”
“还没有。我敢肯定,如果你想尝试的话,他会很开心地给你提供吉迪恩的睾丸。”
她的脸变得通红,然后清了清嗓子,特别像她父亲:“我……嗯……觉得我们现在还用不着。”
我大笑起来,让她专注地浏览,我自己则继续整理那些邮件。
有个包裹是寄给詹米的,我知道里面肯定是书。包裹是费城的书商寄出的,但是上面附有约翰·格雷勋爵的封印,那是一块蓝色的封蜡,上面的印记是微笑的半月和一颗单独的星星,显得有些怪异。我们家里半数的书都来自约翰·格雷,他坚持要给我们寄书,主要是为了满足自己,因为他知道在美洲殖民地,除了詹米就没有人能够像样地和他讨论文学。
有几封信也是寄给詹米的,我特别仔细地查看信封,希望能够看到他妹妹詹妮那种有特色的尖细字迹。有封信是伊恩寄来的,他每个月都会真诚地写一封信来。但没有詹妮的信,我们已经有半年没有收到她的信,在詹米不情愿地写信把她小儿子的命运告诉了她后,她就再也没有给我们写信了。
我皱起眉头,把那些信堆在书桌边沿,以便詹米晚些时候能够看到。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责怪詹妮。但是,我当时也在场,那不是詹米的错,尽管他接受了责备。小伊恩选择留在莫霍克人那里,他尽管年轻,但也是个男人,该由他自己做决定。我又想,他在离开父母时,仍然是个孩子,而且在詹妮的心里,他或许现在仍然是个孩子。
我知道她的沉默让詹米很受伤。他照常给她写信,顽固地在晚上写下几段话,写成几页信,直到有人下山去十字溪或威尔明顿。他从不显露出来,但是我看到过他在每批信件里寻找她的字迹时的那种眼神,以及在没有找到时嘴角上那种几乎看不见的绷紧。
“真讨厌,詹妮·默里,”我低声说道,“原谅他,撇开这件事情吧!”
“嗯?”布丽安娜放下了那本杂志,皱着眉头看一封正方形的信。
“没什么。你手里的是什么信?”我放下正在整理的信函,走过去看。
“海耶斯中尉写的。你觉得与什么有关呢?”
一小股肾上腺素让我肚子收紧。这肯定也表现在我不谨慎的面容上了,因为布丽安娜放下了那封信,蹙眉看着我。
“没什么。”我说道,但是已经太迟了。她站着看我,一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臀部,扬起了一只眉毛。
“你真是特别不会撒谎,妈妈。”她包容地说道,然后毫不迟疑地掰开了封蜡。
“那是写给你父亲的。”我说道,但是我的抗议没有力量。
“嗯哼。也不是第一次了。”她说道,埋头看着那封信。
“什么?”但是我已经走到她旁边,甚至在说话时就开始从她胳膊上方读那封信了。
先生:
我来信告知你,我们此时在朴次茅斯,要在这里停留到春天。如果你认识有船长愿意载四十个人去伯斯,在到达港口后再由军队支付报酬,那么请你在方便的时候尽快回信告诉我。
同时,我们的人都去找活做了,以便我们能够度过冬天的几个月。这边的修船厂很多,我的几个手下在里面找到了工作,我自己则在当地一家旅馆当厨师。我定期抽时间去我手下居住的地方看望他们,以便了解他们的情况。
两个晚上前,我去拜访了在一家修船厂工作的几个士兵。在交谈过程中,一个士兵——列兵奥格尔维,我想你应该认识他——向我提起了他在船厂听到的对话。这段对话与史蒂芬·博内有关,我记得你在关注这个人,所以把相关的信息告诉你。
据说博内是个走私犯,这种职业在这里并不罕见。但是,他走私的东西质量和数量都比常人要好、要多,所以他所拥有的关系似乎也不同一般。也就是说,加利福尼亚海岸上的某些仓库里,定期会存入不常见的货物,而且这些货物出现时,总是会有人看到史蒂芬·博内在附近的酒馆和“巢穴”里。
列兵奥格尔维记不清当时听到的具体的名字,因为他不知道你在关注博内,所以他只是把那些对话当作闲谈给我讲了。他说其中提及的一个名字叫“巴特勒”,但是他不确定这个名字是否与博内有关。另外还有个名字是“卡伦”,但是奥格尔维不知道这是女人的名字,还是船只的名字。
对话中提及的一个仓库——奥格尔维觉得这个仓库应该不寻常,但是也直率地承认他不确定——刚好离船厂不远。他给我说了这条信息后,我自己绕路从那个仓库经过,打听了仓库的主人是谁。那个仓库由两个人共同所有,一个叫罗纳德·普利斯特利,一个叫菲利普·怀利。我暂时没有这两个人的信息,但是如果有时间的话,会继续打听。
在得知上面那些信息后,我也去当地酒馆里尝试和人谈论博内,但是收效不佳。人们应该知道这个名字,但是很少有人愿意谈论。
忠实为你效劳的
高地第六十七军团
阿奇博尔德·海耶斯中尉
1771年1月18日
家里平常的那些吵闹声仍然在我们四周,但是布丽安娜和我似乎突然同处于一个沉默的透明气泡里,其中的时间突兀地停了下来。
我不愿意放下那封信,因为那就意味着时间会继续走动,我也必须做点什么。与此同时,我不仅想放下它,还想把它扔进火里,然后假装我们俩都没有见到过它。
然后杰米在楼上哭起来,布丽安娜猛地一动,转身朝门口走去,万物再次开始正常地运作。
我把那封信单独放下,继续整理剩下的信件,把它们整齐地放好,让詹米晚些时候来处理。我把报纸和杂志整齐地堆起来,然后解开那个包裹的系绳,正如我之前所想,包裹里面是一本书,托比亚斯·斯摩莱特的《汉弗莱·克林克历险记》。我系上绳子,把它塞进我的口袋里,脑海里不停地思索现在该怎么办。
布丽安娜抱着杰米回来了。杰米睡得小脸通红,皱着脸,显然是从睡梦中醒来,对于需要变得清醒感到茫然和愤怒。我明白他的那种感觉。
布丽安娜坐下,拉下直筒式连衣裙的衣领,喂杰米吃奶,他的哭声魔法般地停了下来。我有种短暂而强烈的渴望,也想这样安慰布丽安娜。实际上,她脸色苍白,但是很镇静。
我得说点什么。
“对不起,亲爱的,”我说道,“我尝试过阻止他,我是说,阻止詹米。我知道他不想让你知道,不想让你因此担心。”
“没事的。我已经知道了。”她伸出一只手,从詹米放在桌子上的那堆账簿里抽出一本,拿着书脊,将一封信抖出来。她抱着杰米朝那封信点了点头。
“你看看。你们和民兵团出征的时候,我找到了这封信。”
我阅读了约翰·格雷勋爵对于博内和马斯登上校进行决斗的叙述,感觉胸骨下面有股寒气在聚集。我对于博内的人品从来没有过幻想,但是我不知道他有那样的技能。我特别希望危险的罪犯都没什么能力。
“我当时觉得约翰勋爵或许只是回答爸爸不经意提出的问题,但是现在我觉得不是。你觉得呢?”布丽安娜问道。她的语气冷酷,几乎毫无感情,就好像她是在询问我对发绳或鞋扣的意见。我严厉地抬头看她。
“你觉得呢?”在这件事情上,重要的是布丽安娜,或者说,我是这么认为的。
“觉得什么?”她的目光从我身上挪开,转移到那封信上,然后又凝聚在杰米头上。
“噢,关于中国茶叶的价格!”我有些生气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直接说关于史蒂芬·博内的话题。”大声说出这个名字,感觉令人惊奇,因为几个月来,我们默契地避免提及这个名字。
她咬着下嘴唇,盯着地板看了片刻,然后特别轻微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听关于他的事情,也不愿意想起他。”她特别平稳地说道,“如果我再见到他,我或许就会……就会……”她剧烈地颤抖起来,然后抬头看我,目光猛烈而突然。
“他有什么毛病?”她哭喊道,“他怎么能那样做?”她握紧拳头,击打大腿。杰米受到惊吓,松开了手,哭号起来。
“你是指你父亲,不是博内。”
她点了点头,把杰米按压回去吃奶,但是他也感染了她的烦躁,开始蠕动和号叫起来。我伸手把他抱起来靠着我的肩膀,机械地轻拍他的后背,安慰他。布丽安娜的双手握在大腿上,捏皱了她的裙子。
“他怎么就不能不去管博内呢?”杰米在哭号,她不得不提高嗓音。她脸上的骨骼似乎改变了结构,脸上的皮肤被撑得紧绷绷的。
“因为他是男人,是该死的高地人,”我说道,“他们的词汇里没有‘井水不犯河水’这个说法。”奶水从她的乳头上慢慢地滴到她的裙子上,我伸出一只手,把她的衣领拉上去。她用力按压乳房,让奶水不再往外流。
“但是,如果他找到博内,他打算怎么做?”
“我很害怕他找到博内,”我不情愿地说道,“因为我相信他不找到博内,誓不罢休。至于在找到他后会做什么……嗯……他应该会杀死他。”我这样说,听上去随便得有些奇怪,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说。
“你的意思是,他会尝试杀死博内。”她看了看约翰勋爵寄来的那封信,然后又把目光挪开,吞咽了一口唾液,“如果他……”
“你父亲在杀人方面有很多经验。”我阴郁地说道,“其实,他特别擅长杀人,尽管他已经很久没有那样做了。”
这似乎并没有给她太多安慰,也没有给我什么安慰。
“这个地方很大。”她低声说道,摇了摇头,“我是说美洲。他为什么不……不直接离开呢?去很远的地方?”好问题。杰米发出哼声,在我的肩膀上猛烈地擦脸,不再哭号了。
“我很希望史蒂芬·博内识相,离开这里,去中国或西印度群岛搞他的走私,但是我想他在这里有关系,他不愿意放弃。”我耸了耸肩,轻拍杰米。
布丽安娜松开裙子,伸手来抱杰米。杰米仍然在像鳗鱼那样扭动。
“嗯,博内毕竟不知道自己还在被夏洛克·弗雷泽和副手约翰·华生勋爵追踪。”她这样说需要很大的勇气,在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嘴唇在颤抖,于是又咬住了下嘴唇。我不想让她更加担心,但是现在没有必要拐弯抹角。
“是的,但是博内很有可能过不了多久就知道了。”我不情愿地说道,“约翰勋爵行事特别谨慎,列兵奥格尔维却不。如果詹米继续打听——恐怕他确实会继续——那么他对于博内的关注很快就会众所周知。”我不确定詹米是希望尽快找到博内,让他措手不及,还是希望通过打听,将博内从暗处引出来。或者他是打算引起博内的注意,进而引他来找我们。最后这个可能性让我双膝发软,于是我沉重地坐到了凳子上。
布丽安娜慢慢地深吸一口气,然后从鼻子呼出,让杰米继续吃奶。
“罗杰知道吗?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参加这个……该死的复仇计划?”
我摇了摇头。
“我觉得他没有参与。我是说,我能肯定他没有参与。如果他有参与其中,他肯定会给你说,不是吗?”
她的表情稍微放松,但双眼中仍有怀疑的神色。
“我不喜欢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但是,”她补充道,声音因为责备而稍微变得尖厉,“你有事却瞒着不告诉我。”
“你说过你不愿意想起史蒂芬·博内——”我说道,将目光从她变动的表情上挪开,“当然不愿意。我不想……我们不想让你想起他。”带着某种无法避免的感觉,我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迫卷入詹米计划的旋涡中。
“好了。”我尖刻地说道,坐直身子,严厉地看着布丽安娜,“我不觉得追寻博内是个好点子,我也尽可能地劝过詹米不要那么做。实际上,”我懊悔地补充道,朝约翰勋爵的信点了点头,“我本来以为劝服了他。但是,我显然没有。”
布丽安娜绷紧嘴唇,一副坚决的表情,让自己在椅子里坐得更加稳固。
“我要劝服他。”她说道。
我看了看她,思索着。如果说谁能足够固执和坚毅,让詹米改变主意,那么这个人只会是他的女儿。但是,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你可以试试。”我有些怀疑地说道。
“难道我没有权利吗?”她最初的那种震惊已经消失,她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显得冷酷无情,“难道不是我自己决定我想不想……决定我想要什么吗?”
“是的。”我同意道,一阵难过的感觉沿着后背震荡下去。但是,作为父亲和丈夫的人们也觉得他们有权利。我最好还是不要把这点说出来。
我们之间暂时沉默了,只听见杰米发出的声音,以及外面乌鸦的叫声。几乎是出于心血来潮,我将浮现在脑海中的那个问题说出了口。
“布丽安娜,你想要什么?你想要史蒂芬·博内死吗?”
她看了看我,然后又朝窗外看去,同时轻拍杰米的后背。她没有眨眼。最终,她短暂地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与我对视。
“我不能。”她低声说道,“我害怕让那种想法出现在心里……我将不能想其他事情,只会特别想要实现它。我不能让它毁掉我的生活。”
杰米响亮地打嗝,吐出少许奶水。布丽安娜肩膀上搭着一张旧的亚麻毛巾,她熟练地用毛巾擦干他的下巴。他现在安静下来了,没有了那种生气和茫然的表情,专注地盯着他母亲上方的什么东西。我跟随着他蓝眼睛的目光,看到了一张蜘蛛网高挂在窗户的角落。一阵风吹动窗框,蜘蛛网的中心有个小点特别轻微地移动着。
“是的,”布丽安娜特别轻柔地说道,“我想要他死。但是,我更想要爸爸和罗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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