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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没有一座建筑 可以对阿波罗保密 或掉砖来砸他

  我们不需要走多远。

  雷奥和我一人一边地架着卡里普索,跟着埃米走向广场南端那座华丽的大型建筑。正如我之前的猜想,这里在某个时期是一座火车站。玫瑰窗下的花岗岩上镌刻了一行大字:联合车站。

  埃米看都没看车站正门一眼。她突然向右转,在一堵墙前方停下了。她用手指在墙砖之间摸索,勾勒出一扇门的轮廓。砖缝间的砂浆都开裂消失了,一扇向内开的门顿时凭空出现,露出一条像烟囱道一样狭窄的槽状通道,通道中有一溜通向上方的金属阶梯。

  “机关很棒,”雷奥说,“但是卡里普索现在的身体爬不了楼梯啊。”

  埃米双眉紧蹙。“你说得对。”她面朝门里面说,“驿站,请给我们一条坡道好吗?”

  金属阶梯消失了。随着一阵轻柔的隆隆声,通道的内侧墙面向后方倾斜,砖块自动排列成一条平缓的上坡道。

  “哇,”雷奥说,“你刚才是在跟大楼说话吗?”

  埃米的嘴角微微上扬。“驿站不仅仅是一栋大楼。”

  我顿时看那条坡道没那么顺眼了。“这座建筑物是活的?就像迷宫那样吗?你想让我们走进去?”

  埃米瞟了我一眼,这个眼神绝对是狩猎者的眼神,只有我妹妹的追随者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冲我翻白眼。“驿站不是代达洛斯的作品,阿波罗大人。里面很安全……只要你仍然是我们的客人。”

  她的言下之意是,我是否受欢迎还需要进一步观察。在我们身后,警笛声越来越大了,卡里普索在艰难地吸气。我想我们也没有多大选择空间,于是三个人都跟着埃米走进了大楼。

  沿途的墙面上都有照明——温暖的黄色蜡烛在黄铜壁灯台上摇曳着火光。往斜坡上走了大约二十英尺远之后,我们左边的一扇门打开了。我窥视了一眼,里面是一间连我儿子埃斯科拉庇俄斯都要嫉妒的医务室:里面有一个装满了药品、手术工具和药材的储物柜;一张配备有内置监控器、图形看护界面和肥胖患者悬吊带的病床。墙边的架子上放置着正在晒干的药草,架子旁边是一台可移动式核磁共振成像机。而最远处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玻璃生态箱,里面的毒蛇活跃地蠕动着。

  “噢,老天,”我说,“你这个医学角真是太高端前沿了。”

  “是的,”埃米并不否认,“驿站告诉我应该立即治疗你的朋友。”

  雷奥把脑袋伸进医务室说:“你的意思是这间屋子是刚刚才出现在这儿的吗?”

  “是的,”埃米说,“呃,也不是。这间屋子一直在这儿,只是……我们需要它的时候更容易找到它。”

  雷奥沉思着点点头。“你认为驿站可以把我装袜子的抽屉也整理整齐吗?”

  一块砖从天花板上落下来,掉在雷奥脚边,发出一声闷响。

  “这就表示‘不行’。”埃米翻译道,“好了,请把你的朋友交给我吧。”

  “呃……”雷奥指了指玻璃生态箱,“你这儿有蛇啊。我就是这么一说。”

  “我会好好照顾卡里普索的。”埃米保证。

  她从我们俩的搀扶下接过卡里普索,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女巫小姐抱起来了。“你们俩继续往前走,走到坡顶上就能看到乔。”

  “乔?”我问道。

  “你们不会错过她的。”埃米十分肯定地说,“她比我更擅长解释驿站的情况。”

  她把女巫小姐抱进了医务室,房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雷奥皱眉看着我。“医务室里有蛇?”

  “噢,是的。”我让他放心,“蛇缠在权杖上的形象成为医学的象征是有理由的。蛇毒是最古老的解药之一。”

  “呼。”雷奥看了看自己的脚边,“你觉得呢,我至少能拿走这块砖头吧?”

  走廊发出了隆隆声。

  “是我的话就不会碰它。”我给了个建议。

  “是是,我还是把它留在这儿好了。”

  继续走了几英尺之后,我们右边的一扇门打开了。

  阳光透过粉色蕾丝窗帘洒在硬木地板上,这是一间儿童房。一张舒适的床上堆满了蓬松的棉被、枕头和毛绒动物。蛋壳色墙面成了粉笔画画布——画满了简笔画小人、树木、房子和正在嬉戏的动物,那些动物也许是狗,也许是马,再不然就是美洲驼。床正对面的左边墙上画着一个太阳,它正微笑着俯视一片欢乐的花丛。在画面中间是一个简笔画小女孩,她站在简笔画的父母中间,一家三口手拉着手。

  墙上这些画让我想起了芮秋·伊丽莎白·戴尔在混血营的神谕岩洞中画的壁画。我这位德尔斐神谕很喜欢把她在幻觉中见到的事物画在岩洞洞壁上……至少,在她失去预言力之前是这样(这绝对不是我的错,要怪就怪那条又肥又大的巨蛇皮同吧)。

  这间卧室里的画基本上都是七八岁小孩爱画的那类东西,但是在跟门正对的那面墙最远的角落里,小画家决定让她的粉笔画世界陷入噩梦般的灾难。一场乱涂乱画的黑色风暴正在肆虐,紧紧皱眉的火柴状小人儿在用三角形匕首威胁那些美洲驼。黑色的笔画遮盖了用三原色画的彩虹。绿草地被一个黑漆漆的巨大圆形破坏了,那个圆似乎是一个黑色水池……或者是一个洞穴的入口。

  雷奥后退了一步。“我搞不懂,老兄。我觉得别进去比较好。”

  我很想知道驿站为什么认为应该给我们看这个房间。谁住在里面?或者更准确地说……谁曾经住在里面?尽管这间卧室有着色调明快的粉红色窗帘和堆满了毛绒动物的精心铺就的床榻,仍然给人一种废弃已久的感觉,就像博物馆的陈设一样。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我同意了雷奥的判断。

  最后,在坡道顶端,我们进入了一间恍如大教堂的大厅。我们头上的天花板是雕花木板拼接成的筒形拱顶,正中镶嵌着几块彩色玻璃板,组成了金色和绿色的几何图案。在房间最远处,我在外面看到过的那扇玫瑰窗在上过漆的水泥地上投下了轮廓像飞镖靶一样的影子。我们左右两边各有一条带锻铁栏杆的垫高走道,优雅的维多利亚风格灯柱沿着墙一字排开。那两排带栏杆的走道通往另两个房间。六架梯子通向天花板下缘的装饰线,在那儿,凸起的壁架上堆满了干草堆一样的鸟巢,好像是给巨大的母鸡准备的。整个地方都弥漫着淡淡的动物气味……不过我觉得闻起来更像狗窝而非鸡舍。

  这间大厅里一个显得很明亮的角落是一间专业厨房,大得足以同时举行好几场名人烹饪赛。屋子里四处散布着组合沙发和软椅,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粗制红木餐桌,配有二十把餐椅。

  玫瑰窗底下的场景看似若干个不同的工作间把内部的东西全都胡乱倾倒在一起的样子:台锯、钻头、车床、烧窑、熔炉、铁砧、3D打印机、缝纫机、大釜,以及其他我叫不出名字的工业设备(别对我指指点点的,我又不是赫菲斯托斯)。

  在一张焊接工作台旁边,一个戴着金属面罩和手套,穿着皮围裙的肌肉发达的女子正在弓着腰处理一块金属板,她手中的电焊枪火花四溅。

  我不太清楚她是怎么注意到我们的,大概是驿站把一块砖头掉到她背上提醒了她一下吧。无论如何,她往我们这边望了一眼,随即关掉电焊枪,抬起面罩。

  “我是着魔了吧!”她猛然大笑一声,“这是阿波罗?”

  她把自己的工作装备脱掉,大踏步走过来。跟埃米一样,这个女人也是六十多岁年纪,但埃米的身材像是退役的体操运动员,而这个女人则像一位打架高手。她宽阔的肩膀和晒得黑黑的、肌肉发达的胳膊都快把身上那件褪色的粉色马球衫撑破了。她身穿一件牛仔连身裤,扳手和螺丝刀塞在裤子口袋里,显得沉甸甸的。她留着灰白色的寸头,在红褐色头皮的衬托下仿佛结了一层霜。

  她有力地伸出手说:“你大概不记得我了,阿波罗大人。我是乔,也叫乔西,也叫约瑟芬。叫哪个名字都行。”

  她每说一个自己的名字,握住我的手的那只手就加几分力气。我肯定不敢挑战她比试掰腕子(不过我也不相信她那粗壮的手指头弹起吉他来能跟我一样出色,所以,呵呵——)。要不是那双喜气洋洋的明亮双眼,她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会显得很吓人的。她的嘴唇轻轻颤抖,仿佛正在拼命忍住不要哈哈大笑起来。

  “是的。”我疼得声音都变尖了,顺势抽回我的手,“我的意思是,不记得。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你了。请让我为你介绍一下,这是雷奥。”

  “雷奥!”她热情得快要把雷奥的手握碎了,“叫我乔吧。”

  有这么多人的名字都以字母O结尾——乔、雷奥、卡里普索和阿波罗——忽然间让我觉得自己的品牌价值都被稀释了。我只想感谢诸神我们不是在俄亥俄州,我们的龙也不叫费斯托。[1]

  “我还是叫你约瑟芬好了,”我决定了,“这是个可爱的名字。”

  约瑟芬耸耸肩。“我无所谓。你们的朋友卡里普索呢?”

  “等等,”雷奥说,“你怎么知道卡里普索的事?”

  约瑟芬点了点自己的左太阳穴。“驿站会告诉我情况。”

  “哦——”雷奥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太酷了。”

  我完全不这么想。一般情况下,如果某人说一栋楼在跟自己讲话,我会尽量离这个人远一点。可悲的是,我相信约瑟芬很正常。我也有种感觉,我们会非常需要她的好意。

  “卡里普索在医务室,”我主动说,“她弄断了手,还有脚。”

  “啊。”约瑟芬眼中的光芒黯淡了,“是啊,你们见过我的邻居们了。”

  “你是说无头人吧。”我想象了一下这些“邻居”偶尔来访的情形:为了借用套筒扳手,或是推销女童子军饼干,再不然就是谋杀什么人。“你跟他们经常有矛盾吗?”

  “以前不会。”约瑟芬叹气道,“无头人的本性是很纯良的,只要你跟他们客客气气的,他们的想象力不足以组织起来袭击别人。可是自从去年——”

  “让我猜猜,”我说,“印第安纳波利斯有了个新皇帝?”

  一丝怒意掠过约瑟芬的面庞,令我稍微能够猜到如果把她惹毛了会发生什么事(提示一下:肯定会很疼)。

  “我们最好还是等埃米和你们的朋友也在的时候再谈皇帝的事。”她说,“埃米要是不在我身边帮我保持冷静……我就会很生气。”

  我点点头,别让约瑟芬生气,这个安排听上去完美极了。“但是我们在这儿是安全的吧?”

  雷奥掌心向上伸出手来,仿佛要试试有没有下砖头雨。“这也是我的问题。我是说……我们算是把一群愤怒的暴徒引到你们门口来了。”

  约瑟芬挥挥手,示意我们打消顾虑。“别担心,皇帝的势力都搜寻我们好几个月的时间了。在没有得到我们邀请的情况下,驿站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呼。”雷奥一只脚点了点地面,“所以,是你们设计了这个地方吗?这里简直太炫酷了。”

  约瑟芬咯咯笑道:“我巴不得呢。驿站是一位比我们有才华得多的半神建筑师修建的。那是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最初建设横贯大陆铁路那个时期的事。修建驿站是为了给半神、半羊人和狩猎者们提供一个避难所——基本上可以为任何在中西部需要这样一处地方的人提供帮助。埃米和我只不过很幸运地成了现任负责人。”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我不太高兴地说。

  “我们……嗯,尽力保持低调。这是阿耳忒弥斯大人的命令。遵循‘有必要者方可知悉’原则。”

  作为天神,我肯定属于“有必要知悉者”的范畴,可这就是阿耳忒弥斯的风格,总是对这类事情秘而不宣。她简直就是个末日生存狂,总是瞒着其他天神把各种东西藏起来,比如补给品储藏处,避难防空洞,还有那些小民族国家。“我猜这个地方现在不是火车站了吧。那凡人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约瑟芬微微一笑。“驿站,请把地板变透明。”

  在我们脚下,上过漆的水泥地面消失了,我立刻像站在了烧得滚热的油锅上一样迅速往后跳开了。但是地板并没有真的消失,它只是变透明了而已。我们周围的地毯、家具和工作间设备仿佛悬浮在比大厅底层地面高两层楼的位置上,底层摆放着二三十张宴会桌,可能是为某个活动准备的。

  “我们生活的空间占用了车站大厅的顶层,”约瑟芬说,“我们脚下的地方以前是车站的大堂。现在凡人租用这个场地举行婚礼和派对之类的活动,他们要是抬头看——”

  “只能看到自适应伪装。”雷奥猜测道,“他们只会看到天花板的幻觉,看不到你们。干得漂亮!”

  约瑟芬点点头,显然很高兴。“大多数时候这里都很安静,只是周末有点吵。要是下一场婚礼请来的乐队还要再翻唱一次《放声思考》[2],我说不定会不小心把一个铁砧掉下去。”

  她指指地板,地板立刻又变成了原来的水泥地。“好了,希望你们俩别介意,我得去做完我正在做的东西了,不然金属板还没焊接好就要冷却了。等我做完——”

  “你是赫菲斯托斯的孩子,对吧?”雷奥说。

  “老实说,我是赫卡忒的孩子。”

  雷奥惊讶得眨了眨眼睛。“不可能!你有一个这么棒的工作间——”

  “我擅长魔法工程。”约瑟芬说,“我的父亲,我的凡人父亲,是一个修理工。”

  “太好了!”雷奥说,“我妈妈也是修理工!嘿,不知道我能不能借用你的工具设备,我把一条龙落在议会大厦那边了,而且——”

  “嗯!”我清清嗓子,截住了雷奥的话头。虽然我很想找回范斯塔,但我并不认为一个几乎既无法打开又难以损毁的行李箱急需我们解救。我还担心雷奥和约瑟芬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他们立马就会没完没了地讨论齿形凸缘六角螺栓是多么神奇,而我就要无聊死了。“约瑟芬,你刚才说到等你做完之后要怎么样?”

  “对了,”约瑟芬顺着我的话头说,“等我几分钟。然后我带你们去客房,呃,也许还能给雷奥找身衣服穿。真不幸,这段日子我们的入住率很低。”

  我有些好奇为什么这算是不幸。不过我想起我们路过的那间空置的小女孩房间了,我隐隐感到最好还是别问起那件事。

  “你这么帮忙我们非常感谢,”我对约瑟芬说,“但是我还是不太明白。你说阿耳忒弥斯知道这个地方。那么,你和埃米是……或者曾经是……她的狩猎者吗?”

  约瑟芬的颈部肌肉绷紧了,粉色马球衫的翻领顿时也显得十分紧绷。“我们曾经是。”

  我皱眉不语。我一直以为我妹妹的追随者算是某种由未婚少女组成的恐怖组织,只要加入就别想脱身——除非是躺进了一口可爱的银色棺材。“可是——”

  “说来话长。”约瑟芬打断了我,“还是等赫米塞来告诉你吧。”

  “赫米塞?”这个名字就像驿站的砖头一样狠狠地击中了我。我的脸仿佛滑落到了胸口正中,就像无头人那样。忽然间我明白了,为什么埃米看起来那么眼熟,怪不得我之前一直感觉很不自在。“所以埃米是赫米塞的简称。那个赫米塞?”

  约瑟芬的眼光飘忽不定。“你真的不知道吗?”她用一根手指绕过肩头指指身后,“所以……我要回去继续焊接了。厨房里有吃的和喝的。你们别客气。”

  她匆忙回到自己的工作间去了。

  “哎哟,”雷奥喃喃地说,“她太酷了。”

  “嗯。”

  雷奥挑起眉毛。“你跟赫米塞以前是一对儿?你一听到她的名字,脸色就变得好像被人踢了裤裆似的。”

  “雷奥·瓦尔迪兹,在四千年的岁月里,从来没人敢踢过我的裤裆。如果你的意思是我看起来有点吃惊,那是因为早在赫米塞还是古希腊的一位年轻公主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我们从来都不是‘一对儿’。不过,是我令她成了不死之身。”

  雷奥的目光飘向工作间,约瑟芬已经在那儿继续做焊接活儿了。“我还以为任何狩猎者只要向阿耳忒弥斯发过誓就会变成不死之身呢。”

  “你不明白,”我说,“我在赫米塞成为狩猎者之前就赐予了她不朽的生命。其实,我把她变成了一个神。”

  [1] 俄亥俄和费斯托都是以字母O结尾的。

  [2] 《放声思考》(Thinking Out Loud)是英国创作歌手艾德·希兰(Ed Sheeran,1991— )2014年发布的单曲,创作意图就是使它成为一首适合在婚礼上走红毯时演奏的歌曲。这首歌后来成为婚礼热门曲目并获得2016年格莱美“年度歌曲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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