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向了不起的大象 轻点帽檐儿行礼 让我们成为闺密吧?
我弯弓搭箭,射向那根锁链。
大多数紧急情况下,我的本能反应都是射箭,这一招儿也往往能管用。(除非你把赫尔墨斯没敲门就闯进我卫生间的那次也算上。而且,没错,我上厕所的时候也会带着弓。干吗不呢?)
这一次,我有点儿欠考虑了。桃子挣扎摇晃得太厉害了,我的箭掠过他的锁链,射中了看台上的一个无头人。
“住手!”梅格冲我尖叫道,“你会射到桃子的!”
皇帝大笑起来:“对呀,真那样就可惜了,因为他本来应该被烧死的!”
康茂德从他的包厢里跳出来,落在跑道上。梅格举起刀,想冲上去,可是看台上的雇佣兵们抬起了步枪。尽管我远在五十码之外——好吧,那些枪手也有能力瞄准我——一簇密集的红色光点落在我胸口上。
“嘿,梅格,”皇帝责怪梅格时手指着我,“这是我的比赛,要遵守我的规则。除非你想在彩排中同时失去两个朋友。”
梅格先举起一把刀,再举起另一把,仿佛是在衡量自己的选择一样掂量着刀的重量。她离我太远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挣扎。我曾多少次陷入类似的两难处境呢?我是该毁灭特洛伊人还是希腊人?我是该冒着挨上一巴掌的风险调戏我妹妹的狩猎者们,还是该冒着被炸飞的风险调戏布里托玛耳提斯呢?我们在面临这些问题时做出的抉择定义了我们是怎样的人。
梅格犹豫不决时,一群穿着托加袍的车队工作人员把另一辆一级方程式赛车推上了跑道——这辆车的车身是亮紫色的,引擎盖上印着金色的数字“1”。车顶上伸出了一根大约有二十英尺高的长矛,顶上还裹着一团布。
我首先想到的是:康茂德要一根这么长的天线干什么?然后我又看到了悬在空中的卡波斯。在聚光灯下,桃子浑身像涂了一层厚厚的油脂一样在反光。他平时光着的那双脚包上了粗糙的砂纸——就像火柴盒的点火面一样。
我的肚子一阵绞痛。那辆赛车的天线并不是天线,而是一根巨大的火柴,组装后的高度正好可以点燃桃子的脚。
“等我坐上这辆车,”康茂德说,“我的雇佣兵就不会插手了。梅格,你可以随心所欲地阻止我!我要做的是跑完一圈,给你的朋友点火,然后再反方向跑一圈,用我的车撞击你和阿波罗。我想这就是人们说的冠军式绕场一周吧!”
观众们发出了赞叹的吼声。康茂德跳上车。他的工作人员散开了,紫色赛车在一股烟云中骤然加速出发了。
我的血液仿佛变成了冷轧橄榄油,从我的心脏里极其缓慢地泵出来。那样一辆赛车在赛道上跑一圈需要多长时间?至多几十秒钟吧。我还怀疑康茂德的挡风玻璃是防箭设计的。他不可能给我们这样一个简单解决战斗的机会。我甚至都没时间演奏完一个还过得去的尤克里里即兴重复段。
同时,梅格驾着她的鸵鸟赶到了吊在半空的卡波斯下面。她站在那只大鸟的背上(这个任务可不容易),尽可能地向高处够去,可是还差很远才能够得着桃子。
“变成水果啊!”梅格朝上面的桃子大喊,“变不见啊!”
“桃子!”桃子哀号着,意思大概是:你以为我不想吗?我猜那些绳子不知为何具有阻止他变形的魔力,强迫他维持现有的形态,道理跟宙斯把伟大神圣的我硬塞进了莱斯特·帕帕佐普洛斯的可悲躯体里差不多。这是头一回,我感到和那个包尿布的恶魔小婴儿有了共同之处。
康茂德现在已经在赛道上跑了半圈。他本来还能更快的,但是他坚持要在照相机镜头前急转弯或左右摇摆。其他赛车都靠边停下了,好方便他通过,让我不禁想问问他们懂不懂赛车这个概念。
梅格从鸵鸟背上跳下来了。她抓住球门柱的横杆开始往上爬,可我知道她肯定来不及把那个卡波斯救下来。
紫色赛车开到了另一个球门区的弯道处。如果康茂德进入直道并加速的话,一切就完了。除非我能用什么又大又重的东西挡住他的路。
噢,等一下,我天才的大脑想到了,我不是正坐在一头大象身上吗。
大象那个庞大的小马队头盔底部刻着“利维娅”,我猜这就是大象的名字。
我身体前倾,对大象说:“利维娅,我的朋友,你对踩扁一个皇帝感兴趣吗?”
她发出了嘹亮的叫声——这是她第一次对某件事真正表现出热情。我知道大象是有智慧的动物,但这头大象如此愿意帮忙确实吓了我一跳。我有种感觉,康茂德肯定对她很残酷,所以现在她想杀了他。至少这一点上我们是一样的。
利维娅冲向赛道,把其他动物挤开,挥舞着象鼻把挡路的角斗士都甩开。
“好大象!”我叫道,“了不起的大象!”
记忆宝座在我背上晃荡,我的箭在射杀格斗鸵鸟、喷火马、独眼巨人和犬头人的时候用光了(只剩下那支会说话的蠢箭)。于是我抽出了我的战斗用尤克里里,开始演奏进攻的冲锋号。
利维娅一溜烟地跑到赛道中央,面对紫色赛车开来的方向狂奔。康茂德猛打方向盘朝我们开过来,他那张挂着得意笑容的脸出现在运动场内每一个屏幕上。他看上去对于即将发生的正面碰撞感到很高兴。
而我就不那么高兴了。康茂德是很难被杀掉的。要杀死我和我的大象则没那么困难,我也不太肯定利维娅的锁子甲能给她提供多大的保护。我原本指望我们能把康茂德逼出赛道,可我早该想到他绝对不会在这种胆小鬼博弈[1]中退却。他没有戴头盔,长发飘散在空中,显得像是他的金色月桂冠着了火。
没戴头盔……
我从子弹带上取下一把手术刀,身体前倾,去切割利维娅那顶橄榄球头盔的系带。它立刻断开了。感谢诸神,这些塑料便宜货质量真差!
“利维娅,”我说,“把它甩出去!”
了不起的大象立刻听懂了。
大象仍然保持全速前进,她将鼻子卷到护面罩上方,像一位绅士轻点帽檐儿行礼一样将头盔甩了出去……假如绅士的帽子也能作为要人命的导弹抛掷出去的话。
康茂德转弯了,巨大的白色头盔砸在他的挡风玻璃上弹开了,可这次进攻的伤害已经造成。紫色1号赛车弹起来,以极大的倾角开到了运动场上,车身侧倾,又弹了三次,像保龄球一样击倒了一群鸵鸟和两个倒霉的角斗士。
“噢噢噢噢噢!”观众都站起来了。音乐停止了。剩下的角斗士都退到运动场边,注视着翻倒的皇家赛车。
那辆车底盘开始冒出滚滚浓烟,车轮在飞速旋转,轮胎表面都被剐掉了许多碎屑。
我真想把观众的沉默理解为满怀希望的等候。或许,跟我一样,他们也暗中期望康茂德不会从报废的赛车里钻出来,而是已经变成了糊在四十码线一带的人工草皮上的皇家肉饼。
唉,一个冒着热气的人影从那堆废铁里爬了出来。康茂德的胡子在冒烟,他的脸和手都被烟灰熏黑了。他站直了,笑容依旧,还伸了个懒腰,仿佛他刚才不过是舒服地打了个盹儿。
“这招儿漂亮,阿波罗!”他抓住赛车底盘,高高举过头顶,“可要杀了我没那么容易!”
他把那辆车扔到一旁,砸扁了一个不走运的独眼巨人。
全体观众欢呼跺脚。
皇帝大声说:“清场!”
话音未落,几十个驯兽师、医疗兵和捡球员就冲到了草地上。还活着的角斗士愠怒地走开,仿佛意识到了生死角斗也比不上康茂德刚才做的事。
趁着皇帝对他的仆人发号施令的时候,我望了一眼球门区。不知怎么做到的,梅格爬到了球门柱顶端。她跳到桃子身上,抱住了他的腿,害得卡波斯惨叫连连。他们暂时一起挂在锁链上摇晃了一会儿。随后梅格顺着她朋友的身体爬了上去,变出弯刀,割断了锁链。他们从二十英尺高处掉下来,在跑道上摔成一团。幸好,桃子垫在了梅格身体底下。鉴于桃子这种水果具备松软柔嫩的特征,我想梅格应该不会有事。
“好了!”康茂德大踏步走向我。他的右脚踝似乎稍微一瘸一拐的,不过就算他真的受了什么严重的伤,也没有表现出来。“真是场很精彩的彩排!明天会死得更多——当然,也包括你。我们要调整一下格斗阶段。再增加一些赛车和篮球如何?还有,利维娅,你这头淘气的老大象!”他猛然伸手指着我的厚皮坐骑说,“这才是我期待你表现出来的活力嘛!要是你在我们之前的比赛中早一点儿表现得这么有精神,我也就不必杀掉克劳狄了。”
利维娅用力跺脚,仰天大叫。我摸摸她脑袋侧面,想安抚她,然而我能感受到她强烈的痛苦。
“克劳狄是你的伴侣,”我猜测说,“康茂德杀了他。”
皇帝耸耸肩。“我警告过她的:‘参加我的比赛,否则……’可大象就是这么顽固!他们体形庞大,又很强壮,习惯了随心所欲——就像诸神一样。不过——”他朝我眨眨眼,“一个小小的惩罚能达到的效果依旧很令人惊喜。”
利维娅继续跺脚。我知道她很想冲上去,可是在看到康茂德抛出去一辆赛车之后,我担心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弄伤利维娅。
“我们会拿下他的,”我轻声告诉利维娅,“只不过要等等。”
“是的,要等到明天!”康茂德同意了,“你会得到另一个机会完成你最差的表现。不过现在嘛——啊,我的侍卫们来陪你进监狱去了!”
一队日耳曼人推推挤挤地走到运动场上来,领头的是李特耳西斯。
这个剥玉米的脸上出现了一个难看的新瘀伤,很像是一个鸵鸟的脚印。这一点令我很欣慰。他的双臂都有不少新的割伤,还在流血;他的裤脚也都撕成一条一条的了。裂口看上去是用小型玩具箭头剐坏的,仿佛狩猎者们在玩弄这个目标,尽最大可能把他的裤子布料扯掉。这一点甚至更令我欣慰了。我真希望也能在李特耳西斯身上加一道箭伤——但愿是在他胸骨正中间——可惜我的箭袋里只剩下多多那圣箭了。我今天的戏剧性遭遇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染上一口糟糕的莎士比亚戏剧腔了。
李特耳西斯笨拙地鞠躬道:“主上。”
康茂德和我异口同声地回答:“什么?”
我还以为坐在锁子甲大象背上的我看上去足以被称为主上,可李特耳西斯只不过冲我冷笑了一声。
“我的主上康茂德,”他说得更明白了,“入侵者已从正门撤走。”
“总算结束了。”皇帝嘀咕道。
“她们是阿耳忒弥斯的狩猎者,陛下。”
“我知道了,”康茂德的口气似乎不太关心这个,“你把她们都杀了吗?”
“我们……”李特哽住了,“没有,主上。她们从多个位置迅速出击又退后,把我们引入各种陷阱里。我们只损失了十个人,但是——”
“你损失了十个人。”康茂德在查看他被烟灰弄脏的指甲,“那么你们又杀死了几个狩猎者呢?”
李特朝一旁躲闪,他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我……我不确定。我们没有找到尸体。”
“所以你不能肯定有没有杀死一个敌人。”康茂德斜睨着我,“你怎么说,阿波罗?我应该多花些时间反思吗?我应该考虑考虑会有什么后果吗?我是不是应该告诉我的禁卫军长官李特耳西斯别担心?说他不会有事的,他会永远享有我的祝福?”
最后一句话他是吼出来的,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运动场里,就连看台上的野蛮半人马都沉默了。
“不。”康茂德下了决心。他的声音又冷静下来了。“阿拉里克何在?”
一个日耳曼人出列说道:“陛下?”
“把阿波罗和梅格·麦卡弗里关起来。保证他们今晚能得到合适的牢房。把记忆宝座放回仓库去。把大象和卡波斯杀了。还有什么来着?噢,对了。”他从赛车服的靴子里掏出一把猎刀,“抓住李特耳西斯的胳膊,好让我割开他的喉咙。该换个新禁卫军长官了。”
阿拉里克还没来得及执行这些命令,运动场的屋顶就爆炸了。
[1] 一种比试双方开车或骑摩托车迎头向对方高速开过来的斗气方式,先刹车的一方是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