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本次僵局中 禁止使用闪光灯拍照，谢谢 哎哟，是我不好。哈哈
塔莉亚的手指紧紧拉着弓弦，一串几乎像月饮一样银光闪闪的汗珠顺着她的侧脸流到耳朵下面。“只要你说一个字，”她对我说，“我就在这个白痴皇帝的双眼之间开个洞。”
这个提议真的很有诱惑力，可我明白不能这么鲁莽。塔莉亚跟我一样害怕失去雷奥和埃米……还有可怜的乔吉，她已经承受了太多磨难。我担心我们中任何一个人的武器都难以杀死拥有不朽之身的康茂德，更别提还要同时杀掉他的两个侍卫了。无论我们攻击的速度有多快，都不可能救下我们的朋友。
约瑟芬握枪的手换了个姿势。她的连身裤上沾满了尘土、血迹和黏糊糊的东西。她的银色短发被汗水浸湿了，微微泛着光。
“不会有事的，宝贝。”她轻声说，“冷静。”我不知道她这话是对埃米、乔吉还是对她自己说的。
卡里普索紧挨着约瑟芬，双手僵在空中，仿佛她正站在自己的织布机前，在考虑织出什么图案好。她的双眼一刻也没离开雷奥。她在不易察觉地轻轻摇头，仿佛是在告诉雷奥：别做傻事(她老是对他说这句话)。
李特耳西斯站在我旁边。他腿上的伤口又在流血了，鲜血渗出了绷带。他的头发和衣服都烤焦了，仿佛他刚从两列手持火焰喷射器相互喷火的人之间跑过。他那件“剥玉米的”T恤焦黑得像烤熟的蘑菇，只剩下“玉米”这两个字还能分辨出来。
从他剑刃上的血迹判断，我猜康茂德脸上那道骇人的新伤口是他干的。
“没有什么好办法，”李特轻声对我说，“总得有人死。”
“不，”我说，“塔莉亚，放下弓。”
“什么?”
“约瑟芬，还有你，放下枪。拜托。”
康茂德咯咯笑道：“对，你们都该听莱斯特的话!还有卡里普索，亲爱的，你要是再召唤一个风精灵，我就杀掉你的小朋友。”
我瞥了女巫小姐一眼。“你召唤了一个精灵?”
她心烦意乱地点点头，还有些微微发抖。“一只很小的精灵。”
“而更大的问题是，”雷奥大声说，“我才不是小朋友呢。我们别搞得像真有‘跟我的小朋友问声好’这回事一样好吗?”他举起双手，即使挟持他的日耳曼人把他的脖子勒得更紧也不为所动，“况且，各位，没问题的。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
“雷奥，”我尽量冷静地说，“一个七英尺高的野蛮人正用手弩对着你的太阳穴。”
“是呀，我知道，”他说，“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他说到“计划”这个词的时候，格外夸张地冲我挤了挤眼睛。要么是雷奥真的安排好了(不太可能，因为我认识他这几个星期以来，他基本上是靠唬人、讲笑话和灵机一动解决问题的)，要么就是他期望我有备而来。真不幸，后者同样不可能。我应该提到过吧，人类经常犯这种错误。你们不能只因为我是个神，就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找我解决!
康茂德举起两根手指说：“阿尔巴崔克斯，这个半神要是再开口讲话，你就直接射死他。”
那个野蛮人嘟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雷奥紧紧闭上了嘴巴。我从他的眼神看得出来，就算面临死亡威胁，要忍住不抖机灵顶个嘴这件事也挺难为他的。
“好了!”康茂德说，“正如莱斯特来到之前我们在讨论的，我要求得到记忆宝座。它在哪儿?”
感谢诸神……宝座还藏得好好的，这就意味着梅格还可以坐上宝座恢复清醒。得知这个消息令我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你是在告诉我，”我问道，“你的大军包围了这个地方，入侵了这栋房子，但却连把椅子都找不到?你就剩下这点儿人手了吗——两个没脑子的日耳曼人和几个人质?你算是什么皇帝?告诉你吧，你的父亲马可·奥勒留，他才是真正的皇帝。”
他满面怒容，眼中燃烧着怒火。我想起当年在康茂德的营帐里曾有一个仆人不小心把酒洒在我这位朋友的袍子上，那时康茂德流露出了同样的愤怒神情，险些用一个铅质高脚杯把那孩子活活打死。作为天神，我只觉得那件事有些令人反感。现在我才稍微懂得作为康茂德残忍攻击的对象会是什么感受。
“我还没说完，莱斯特。”他咆哮道，“我承认这座该死的房子比我预料的更难对付一些。这都怪我的前任禁卫军长官阿拉里克，这个该死的准备得太不充分了，我不得不杀了他。”
“真想不到。”李特耳西斯嘀咕了一句。
“但我大部分兵力只是没找对地方，”康茂德说，“他们会回来的。”
“没找对?”我看着约瑟芬问，“他们去哪儿了?”
约瑟芬的视线仍然没有从埃米和乔吉身上移开，但她似乎很骄傲地回答：“根据驿站告诉我的情况，他的魔兽部队大概有一半掉进了标着‘通往洗衣房’的巨大滑道;另一半进了锅炉房。从来没人能从锅炉房回来。”
“这不重要!”康茂德打断她。
“至于他的雇佣兵，”约瑟芬继续说，“在印第安纳会议中心迷路了。这会儿，他们正在家居与园艺展览会那个楼层想办法搞清楚方向呢。”
“士兵没了也不要紧!”康茂德声嘶力竭地叫道。血滴顺着他脸上那道新伤口流下来，弄脏了他的铠甲和衣袍。“而你们这几位朋友不是可以轻易被取代的。记忆宝座也一样。所以，我们还是来做个交易吧!我要那个宝座，我要杀了那女孩和莱斯特，我还要把这座建筑夷为平地。预言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我也决不会违抗神的预言!作为交换，你们其他人可以走。你们对我没用。”
“乔。”埃米像发布命令一样叫出了这个名字。
她的意思也许是：你不能让他得逞。也可能是：你不能让乔治娜死掉。无论是哪种意思，埃米脸上又出现了那副将自己的凡人性命置之度外的表情，也就是那个小公主纵身跳下悬崖时的表情。她不在意会不会死，只要符合她提出的条件就行。她那决绝的目光过了三千年也没有黯淡下来。
光……
我后背一个激灵。我想起马可·奥勒留常对他儿子说的某句话，后来那句话还被写进了他的《沉思录》并因此变得很有名：“想一想，你会死去。你已度过了一部分人生。现在，接受你人生余下的部分，恰如其分地度过吧。一切不透光之物皆会形成自己的阴影。”[1]
康茂德讨厌这段忠告。他觉得这句话让人憋闷，又很伪善，根本无法接受。什么叫“恰如其分”?康茂德想永远活下去。他要用围观群众的欢呼和盛大活动的光华驱散黑暗。
但他无法带来光。
驿站则不同。马可·奥勒留会赞许这个地方。埃米和约瑟芬是在恰如其分地度过自己的余生，为每个来到此地的人带来光明。怪不得康茂德恨她们。怪不得他如此坚决地试图摧毁这个威胁到他皇权的地方。
而阿波罗，归根到底，是光明之神。
“康茂德，”我尽最大可能挺直了我并不高大的身板，“我给你唯一一个选择。你必须释放全部人质。你必须两手空空地离开这里，永远不许再回来。”
皇帝哈哈大笑。“这话如果出自一个天神之口，那还有点威慑力，而你只是一个满脸长痘的小鬼。”
他的日耳曼人侍卫训练有素，始终面无表情，可他们现在也不禁露出了轻蔑的冷笑。他们不怕我。就目前的状况来说，这算是件好事。
“我依然是阿波罗，”我张开双臂，“现在我最后给你一次自愿离开的机会。”
我察觉到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想做什么?杀了我?我跟你不同，莱斯特，我有不朽之身，我是不会死的。”
“我不需要杀了你。”我向前一步走到餐桌旁，“好好看着我。你没有认出我的天神本质吗，老朋友?”
康茂德怨毒地说：“我认出了把我扼死在自己浴室里的那个叛徒。我认出了先是承诺赐福给我，之后又抛弃了我的那个所谓的天神!”他的声音由于痛苦而稍显烦躁，但他用一声傲慢的冷笑掩饰了这一点，“我只看出面前有一个皮肤很差的小胖子。对了，你还应该理发了。”
“我的朋友们，”我对其他人说，“我希望你们闭上眼睛。我要展露我真正的天神形态了。”
雷奥和埃米都不傻，各自紧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埃米还用一只手遮住了乔治娜的脸。我希望和我并排站在餐桌旁的几位朋友也都照我的话做了。我必须相信他们信任我，不管我曾经失败过多少次，也不管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康茂德嘲笑道：“你浑身都湿透了，还沾满蝙蝠粪，莱斯特。你是个刚从黑暗中爬出来的可悲的小屁孩。那黑暗还留在你的意识里呢。我能从你的眼中看到对黑暗的恐惧。这就是你的真正形态，阿波罗!你是个冒牌货!”
阿波罗。他叫出了我真正的名字。
我看到了他试图隐藏的恐惧，还有他对我的敬畏。我想起特罗弗尼乌斯对我说过的话：康茂德会派手下到岩洞中去寻求答案，但他从不亲自去。他有多需要黑暗神谕，就有多害怕将得到的答案，这就是他最深的恐惧，魅影蜂会很爱吃这个的。
我平安完成了他永远不敢踏上的征途。
“看吧。”我说。
康茂德和他的手下本来可以移开视线的，但他们没有这样做。他们太看得起自己，太看不起我了，所以接受了我的挑战。
我的身体瞬间变热，构成我身体的每个微粒都通过链式反应点燃了。我就像世界上能量最强的闪光灯一样，瞬间爆发出充斥整间屋子的光和热。我变成了纯粹的光。
这大概只维持了一微秒。接着尖叫声就响起来了。两个日耳曼人踉跄着退后，手弩胡乱开火。有一支箭擦过雷奥的头顶射进了沙发。另一支箭射在地板上碎裂了，碎片散落在瓷砖地上。
将这场闹剧进行到底的是康茂德，他双手紧紧按住眼窝，大声惨叫：“我的眼睛!”
我的力量消退了，我抓住桌沿以免摔倒。
“安全了。”我告诉我的朋友们。
雷奥挣脱了挟持他的日耳曼人，他冲向埃米和乔治娜，三人一起手忙脚乱地逃离康茂德及其手下。现在康茂德等人彻底瞎了，步履蹒跚，连声长号，热腾腾的蒸汽不断从眼眶里往外冒。
刚才康茂德他们站着的位置的瓷砖地面上留下了几个强辐射烧灼出的剪影。砖墙的纹理完全凸显出来了，仿佛被调到了超高分辨率。距离最近的沙发罩本来是深红色的，现在成了粉色。康茂德的紫色袍子则褪色成了浅紫色。
我转向朋友们。他们的衣服也有不同程度的褪色。他们的刘海儿颜色都变浅了，像做了漂染的高光造型一样。不过，幸好他们之前全都机智地闭上了眼睛。
塔莉亚惊讶地上下打量我。“刚才怎么了?你怎么被烤焦了?”
我低头一看，这是真的，我的皮肤现在是跟枫树树皮一样的棕黑色。我的树叶“石膏”已经被烧光了，不过我的胳膊也痊愈了。我觉得我皮肤变黑之后还挺好看的，但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尽快变回天神，以免我哪天发现刚才这一下害得自己得了某种可怕的皮肤癌。我刚才真的露出了我真实的天神形态。我变成了纯粹的光。蠢阿波罗!了不起、棒极了、蠢透了的阿波罗!这具凡人身体不是用来转化那么强大的力量的。我真的很走运，没有像老式闪光灯那样立刻被烧坏。
康茂德长长地哀叫了一声。他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样东西，那凑巧是他手下的一个日耳曼人，于是他将那个瞎掉的野蛮人高举过自己头顶，叫道：“我要把你们都消灭掉!”
他把那个野蛮人朝塔莉亚的方向扔了过来。由于我们全都看得见，大家轻松地散开了，并没有像保龄球瓶那样一下子都被击倒。那个日耳曼人砸中了砖墙，由于强大的撞击力而直接变成了一堆飞溅开来的黄色尘埃，在墙面上留下了一幅很漂亮的表现主义抽象画。
“我不需要眼睛也能杀了你们!”康茂德用剑向上方乱砍，砍掉了一大块餐桌桌面。
“康茂德，”我警告他，“你现在离开这座城市，永远不要回来，否则我要剥夺的就不只是你的视力了。”
他循声冲向我。我向旁边让了一步，塔莉亚放了一箭，可是康茂德的动作太迅速了，那支箭射中了另一个日耳曼人，后者惊讶地咕噜了一声就跪倒了，崩裂为一堆尘埃。
康茂德被一把椅子绊倒了。他脸朝下栽倒在起居室的地毯上。我要把话说在前面：任何时候都不该因为看到某个看不见的人苦苦挣扎而感到好笑，只是在这个罕见的情况下，我实在忍不住了。如果说有谁活该摔个狗啃泥，那就非罗马皇帝康茂德莫属了。
“你走吧，”我再次告诉他，“永远别回来。你对印第安纳波利斯的统治结束了。”
“这里是康茂德安纳波利斯!”他挣扎着站起来，现在他的铠甲又添了不少新刮痕，他脸上那道伤也没变得多好看。一个用烟斗通条[2]做成的小人——大概是乔治娜做的——挂在他乱糟糟的大胡子上，就像在攀岩的登山家。
“你什么都没赢，阿波罗，”他低声吼道，“你根本不知道东边和西边有什么在等着你的朋友!他们都会死。一个都跑不了!”
雷奥·瓦尔迪兹叹了口气。“好了，各位。这是很好玩，不过我现在要烧掉他的脸了，行吗?”
“等等。”李特耳西斯说。
剑士向他曾经的主人走近了一步。“康茂德，趁你还能走，快走吧。”
“是我成就了你，小子，”皇帝说，“是我提拔了低贱的你。我就是你的第二个父亲，是我给了你存在的意义!”
“你这第二个父亲比第一个还糟，”李特说，“而且我找到了新的存在的意义。”
康茂德扑过去，疯狂地挥剑。
李特挡开了。他走到约瑟芬的工作间那边。“在这儿，新海格力斯。”
康茂德上钩了，向李特声音传来的方向猛扑过去。
李特弯腰躲开，他用剑身拍了一下皇帝的屁股。“方向错了，陛下。”
皇帝跌跌撞撞地栽到约瑟芬的焊接台上，后背撞上了一台圆锯。他还算走运，那台圆锯不在工作状态。
李特耳西斯站到了巨大的玫瑰窗底下。他喊出声的一瞬间我明白了他的打算。“到这儿来，康茂德!”
皇帝又号叫了一声，冲了过去。李特向旁边退了几步，康茂德径直冲向窗户。他本来有可能停住脚步的，但在最后一刻，卡里普索抬起了手，一阵风把康茂德推向前方。这位新海格力斯，罗马的天神皇帝，撞碎了玫瑰窗的六点钟位置，栽进了虚空中。
[1] 前三句出自《沉思录》第七卷第56节，最后一句出自《沉思录》第八卷第57节。
[2] 烟斗通条是外层包裹了一层彩色绒毛的细铁丝，可以扭曲连接成各种形状，因此美国幼童经常用它来做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