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随着虫族莫兰斯的加入,战争之潮开始席卷,七城联军就如港口的船,被埋葬在帝国的海洋中。战争进入了第十二个年头,碎月之年,突然爆发出死亡之雨和黑暗之翼的预言。
有两座城市还在抵抗玛拉兹帝国的猛烈攻击,其中一座在黑暗精灵强有力的羽翼护卫下,旌旗飘扬,傲然挺立。另外一座则被孤立了——没有军队,没有盟友。
而强大的城市,首先沦陷。
有两座城市还在抵抗玛拉兹帝国的猛烈攻击,其中一座在黑暗精灵强有力的羽翼护卫下,旌旗飘扬,傲然挺立。另外一座则被孤立了——没有军队,没有盟友。
而强大的城市,首先沦陷。
《召唤阴暗》
菲利辛
菲利辛
伯恩女神入眠1163年(两年后)
玛拉兹帝国105年
女皇拉辛统治第9年
玛拉兹帝国105年
女皇拉辛统治第9年
塔特萨尔独自一人站在第三座山头上,俯视着已经沦陷的苍白城。女魔法师的身边散落着成堆烧焦的装备——胸甲、胫甲、头盔,还有武器。仅仅一小时前,它们还穿在作战的士兵身上,而现在,已逝的人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空荡荡的装备沉默着,像是一曲哀歌回荡在塔特萨尔的脑海中。
她交叉的双臂紧抱在胸前,深紫色的斗篷上缀着银色的徽记,昭示着第二军团魔法师序列指挥官的身份。斗篷裹在她圆圆的肩膀上,满是血污和烧焦的痕迹。她那椭圆形的、肉乎乎的、总是天真无邪、富有幽默感的脸,也被眼前的阴影蚀刻出深深的皱纹,显得苍白而憔悴。
恶臭和哭喊声包围四周,可是塔特萨尔觉得自己似乎在聆听更深邃的静默,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来自周围散落的装备,空荡荡的,似乎在控诉残酷的战争。除此之外,战场上格外空旷深邃还有另一个原因:今天在这里释放的魔法能量太多,足以打破魔法世界彼此之间的屏障。无论那上层世界的混沌迷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她都觉得似乎触手可及。
她本以为在经历过此前的惊恐,自己的情绪早已麻木,可是在看到黑虫族军团如潮水般肆无忌惮地冲进城内时,她的眼中还是射出了憎恶的寒光。
他们的盟军又在宣布血腥时候的到来。待他们狂欢后,苍白城的幸存者又得少上好几万。比邻之国的仇恨世代积累,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但一笔笔血债只能用鲜血才能偿还,又埋下新的仇恨种子,武力总是复仇的最好方式。谢德娜慈悲,这何时是个尽头?
苍白城内,火焰肆虐,历经三年鏖战之后,这场悲剧终于落下帷幕。但是塔特萨尔很清楚,战争不会因此而停止,还有更多的战争,在这片死寂中,隐藏着,等待着。于是,她也只能等待。一将成名万骨枯,这一天里盈野的枯骨为她铺就了成功之路——在她失败了这么多次以后。
玛拉兹帝国士兵的尸体覆盖了苍白城下方的平原,像一张由死神编织的斑驳地毯。神气活现的乌鸦像领主一样栖息在支棱出的残肢断臂上。幸存下来的战士们眼神呆滞地穿梭在尸堆里,寻找着那些死去的同僚。塔特萨尔的目光跟随着他们,心揪痛着。
“他们来了。”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只有十来英尺的地方响起。她慢慢转过身,海尔洛克法师仰面躺在烧焦的铠甲上,剃得精光的脑袋反射出天空沉闷的颜色。他挨了一记魔法,被齐腰切成两段,粉红色的内脏从肋骨下涌出,裹着污泥的血淌成了一条小溪,有一部分已经凝结。他身上散发着微弱的魔法波动,正在努力维持自己的生命。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塔特萨尔低声说。
“今天我挺幸运的。”
“看上去可不太像。”
海尔洛克哼了一声,身下又涌出一团污血。“他们来了,”他说,“看到了吗?”
她的注意力转向了斜坡,疲惫的眼睛眯缝起来。有四名军人正朝这边走来。“他们是谁?”
法师没有回答。
塔特萨尔转身,看到他用那种濒死的眼神凝视着自己。她冷笑着说:“有想过自己被一道魔法切开肚子吗?好吧,我想这是从战场退役的一种方式。”
他的回答让她惊讶。“你别故作坚强了,萨尔,这可不是你的一贯作风。”他皱着眉,快速眨巴着眼睛,女魔法师猜测他在努力挣扎着不要陷入昏迷。“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招来危险。你会感激我的,我让你幸免于难。”他笑了笑,露出了染血的牙齿,“仔细想想觉得这样也挺不错,总算能摆脱这身臭皮囊了。”
她的眼一直盯着他,惊讶于他突然表现出来的……人性。或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这等地步了,谁还有必要戴着伪善的面具?她只是没有准备好面对海尔洛克也不免一死的结局。塔特萨尔强迫自己松开像是抵御恐惧和疼痛般紧紧抱在胸前的手,颤抖地叹息:“好吧,你是对的,现在不是我假装坚强的时候,对吗?我从来都不喜欢你,海尔洛克,但是我也从来没质疑过你的勇气——从来没有。”她仔细打量着他,惊奇地发现那恐怖的伤口并没有让自己退缩。“你的伤怕是没救了,海尔洛克,我想连泰斯切伦这样法力深厚的人都无能为力。”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神色,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可笑声也掩饰不了他的痛苦。“我的好姑娘,”他喘着气,“你真是太天真了,这是你最吸引我的一点。”
“好吧,”海尔洛克的说法让她很生气,但又无法冲他发火,“我原谅你最后时刻还在跟我开玩笑,看在老交情的分上。”
“你误会了,我可没有开玩笑——”
“你以为自己很命大?觉得自己还没完蛋,对吧?我知道你对我们的高阶法师恨之入骨,但这股子仇恨能支撑你逃过胡德之门?或者说你打算到坟墓里再去复仇?”
“你该很了解我才对,像我这样的人总会为自己安排好后路的。”
“你现在连爬都爬不动!怎么走到你的‘后路’上去?”
法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后路得考虑周全,”他轻声说,“我是不能爬过去,但它可以自行找上门。已经来了,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
不安的感觉突然攫住她的心,有人在靠近,盔甲和刀剑发出叮当的声音,像一阵冷风袭来。塔特萨尔转过头去,看到了四名士兵。三个男人,一个女人。他们的脸色都有种病态的苍白,浑身泥渍和血污。女法师发现自己的目光无法从那女人身上挪开,她像是一条讨厌的尾巴,跟在三个男人后面。她很年轻,漂亮的轮廓如冰雕一般。看来有什么不对劲了,得谨慎才是。
从臂章来看,领头的男人是一名中士,他满脸皱纹,神色疲惫,朝着塔特萨尔径直走来,一双深灰色的眼睛不带任何情绪地打量着她。
“是这个吗?”他转头问着自己的同伴,一名瘦高个、黑皮肤的男人。
同伴摇了摇头,“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在那边。”他回答,讲的倒是玛拉兹语,却带着浓重的七城口音。
另一名黑皮肤的同伴走了上来,无声无息地滑过中士左边,动作轻得像是幽灵。他的眼睛盯着海尔洛克。塔特萨尔突然有点忿忿不平,他们压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全当她是空气。本来她还在心里仔细推敲,想要组织一两句得体的话打招呼,显然她想多了。
“喂,你们,”她突然冲着中士说,“如果是来收尸的,那来早了点,他现在还没死呢。当然啦,”她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不是。海尔洛克说他给自己留了后路——他觉得自己只有半个身子也能活下去。”
在花白的、如铁刺般硬扎的胡须中,中士的嘴唇紧抿起来。“你想说什么,女魔法师?”
瘦高的黑皮肤男人往后瞟了一眼,年轻的女孩仍然站在他们身后十来步远的地方,男人似乎打了个哆嗦,但是瘦削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在他经过塔特萨尔身边的时候,转头看了看她,还神秘地耸耸肩。
一股魔法的波动刺激到她的感官,塔特萨尔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急促地呼吸着。他是个法师。男子走到围在海尔洛克身边的同伴中,塔特萨尔跟在他身后,努力辨认他那满是泥泞和血污的制服。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第二军,第九队。”
“第九队?”她惊讶得从牙缝里挤出嘶嘶声,“你们是焚桥者。”她的双眼眯了起来,打量着憔悴的中士。“第九队,这么说,你就是威士忌杰克了。”
这句话像是刺到了他,中士瑟缩了下。
塔特萨尔顿时觉得口干舌燥,急忙清了清嗓子:“您的名字真是如雷贯耳,久仰了,当然,我曾听说过那些传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干涩,“旧时传说跟野草一样,遍地丛生。”
她用力抓了抓脸,能够感觉到指甲下聚集了污泥。焚桥者。这可是前任皇帝的精锐部队,核心军团。可是自从九年前女皇拉辛的血腥政变成功之后,他们便被推上了每一次剿灭行动的前线。近十年来,死的死,伤的伤,精锐部队逐渐被削减成一支后继无人的小队。里面有很多响当当的名字。能够活下来的至少都是小队长级别的,他们英勇的名号传遍了整个出征吉纳贝奇斯大陆的玛拉兹帝国军,成为了常胜的独臂军团最神奇的传说。戴特伦、安特西、纺锤、威士忌杰克。这一个个承载了荣耀与苦涩、光荣却讽刺的名字,成为了军队的精神食粮。他们把这些名字作为无休无止的战争中值得称颂的标杆。
威士忌杰克中士目不转睛地盯着遍地的残骸断骨,回想着战斗有多么惨烈,塔特萨尔静静地看着他。中士下颌的肌肉抽搐着,当他看向塔特萨尔的时候,似乎换了一种目光,那双灰色的眼睛背后带着一缕柔和,这让塔特萨尔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快要崩溃的情绪。“法师团只剩你一个了?”他问道。
她转头避开他的视线,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只剩我一个还能站着。而且,并非因为我法力高强,只是运气而已。”
或许他听出了她话里的苦涩,不过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中士沉默地转头看着蹲在海尔洛克身边的两名七城士兵。
塔特萨尔舔了舔嘴唇,不安地移动身子。她扫了那两名士兵一眼,他们正在小声地交流。她听到海尔洛克的笑声,那声音轻微地颤抖着,让她突然有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又瘦又高的那个人,”她问着中士,“他是法师,对吗?”
威士忌杰克哼了一声,然后回答:“他的名字叫迅影·本。”
“这应该不是真名。”
“确实不是。”
她拉了拉肩膀上沉重的斗篷,暂时缓解了腰背间隐隐的酸痛。“我应该知道他的,中士。他的法力深厚,引人注目,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他不是,”威士忌杰克回答,“他确实不是。”
这种态度让她有点生气。“我需要一个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威士忌杰克苦笑。“没有什么发生,你可以自己看看。”他提高声音喊道,“迅影·本!”
法师回头看了看他:“别急啊,讨价还价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中士。”他说着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闪着光。
“胡德之息。”塔特萨尔叹口气,转过身去。她看到那个女孩仍然站在山头上,似乎专注地看着正在列队进城的虫族军。似乎感应到了塔特萨尔的目光,她突然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把女魔法师吓了一大跳。
塔特萨尔急忙移开视线:“这就是你部队里的幸存者,中士?两个沙漠掠夺者和一名嗜血的新兵?”
威士忌杰克的语调仍然平静。“我们队还有七个人活下来。”
“早上呢?”
“十五个。”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匆忙开口:“比大多数部队好了。”这句话一出口,她就看到中士的脸突然变得全无血色,她又不禁咒骂自己。“不,我是说很遗憾,”她补充道,“我敢肯定,你失去的都是非常优秀的战士。”
“优秀得该去送死。”他说。
他话里的残酷让她震惊,脑子里一团混乱。她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忍住了一股因困惑和沮丧涌出的泪水。诸事纷沓而来,我还没准备好。我还没准备好面对威士忌杰克,一名在传说面前选择屈服的男人,一名为了帝国利益蹚过尸山血海的男人。
过去三年来,焚桥者都没怎么露面。围城战一开始,他们就被指派去从地底破坏苍白城厚重而古老的城墙。命令直接从首都发来,如果不是一个残酷的玩笑,那就是愚蠢到极点的错误:整个山谷是一片冰冻苔原,巨大的岩石填埋了所有缺口,延伸到极深的地方,连塔特萨尔的法师团都很难探测到底部。他们一直在地底下不停地工作了三年,也不知道上一次见到阳光是多久以前了?
想到这里让塔特萨尔浑身一僵。“中士,”她睁开眼睛看着他,“早上你们都在隧道里的?”
当看到男人的脸上掠过一阵痛苦时,突然而来的明悟让她的心沉到谷底。
“什么隧道?”他轻声回答,然后迈开大步,想要从她身边走过去。
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似乎他全身都在颤抖。“威士忌杰克,”她低声说,“你已经猜到了,关于——关于我,关于这座山上发生的事情,关于那些士兵。”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我们都失败了,我很抱歉。”
他推开她的手,没有转头看她。“用不着道歉,女魔法师,”他最终还是迎上了她的视线,“后悔不是我们承担得起的东西。”
他走向士兵,她看着他。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在塔特萨尔背后响起。“今天早上我们一共有一千四百人,女魔法师。”
塔特萨尔转身,女孩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能看出来对方年龄还不到十五岁。唯有那双眼睛是例外,女孩的双眼闪烁着像风蚀的缟玛瑙一般的光芒——苍老而平静,似乎所有的情绪都已死去。
“现在呢?”
女孩漫不经心地耸耸肩,“三十,或许三十五个。五条隧道中有四条完全塌陷,我们恰巧在第五条,所以挖了出来。提琴手和篱笆另有工作,不过他们认为被埋在地下的人都还有活命的机会,他们急切寻求帮助。”一抹冰冷而意味深长的笑容在她沾满了污泥的脸上闪过,“但是,你的上司,高阶法师,拦住了他们。”
“泰斯切伦怎么搞的?为什么?”
女孩皱了皱眉头,仿佛挺失望的。她没有再说什么,掉头走开,站在山头再次俯视下面的城市。
看来女孩对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试探什么。共犯?不管怎么说,这是个聪明的姑娘。
泰斯切伦从来就没交过任何朋友,很好。这一天已经够惨了,而一切指责都落到了高阶法师的头上。她盯着苍白城看了一会,然后抬起目光,望着城市上方烟雾缭绕的天空。
那个若隐若现的庞然大物真的不见了,三年来,她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它飘在空中。虽然事实摆在眼前,但她仍然很难相信。“你警告过我们,”她轻声对着空荡荡的天空低语,就如三年来每天早上所见的物事重新降临,“你警告过我们的,不是吗?”
四个月以来,她一直跟卡洛特睡在一起:在这场胶着不前得令人厌倦的围城战中,这是唯一能够让她心情愉悦的好事。至少她是这样说服自己的,毕竟这是一种违背职业道德的关系。当然,事实远非这么简单,不过诚实面对自己从来就不是塔特萨尔的优点。
魔法召唤来了,塔特萨尔首先被惊醒。卡洛特个子很小,身材匀称,他蜷缩在塔特萨尔怀里,像是枕着柔软的枕头。她睁开眼,看到他像个孩子一样紧紧地抱着她,很快,他也被召唤惊醒了,睡眼惺忪地露出一抹笑容。
“海尔洛克?”他问道,从毯子下爬起来,瑟瑟发抖。
塔特萨尔苦笑:“还会有谁?只有那家伙从不睡觉。”
“为什么是现在?真奇怪。”他站起身找着自己的上衣。
塔特萨尔看着他,卡洛特的身材如此单薄,跟自己凑一对看上去很奇怪。昏暗的曙光透过帐幕薄薄的外层照进来,他那骨节突出的身体看上去很柔软,像个孩子一样。对一个活了一个世纪的老人而言,他保养得挺好。“海尔洛克最近在为杜吉克跑腿,”她说,“可能是新的命令吧。”
正在穿靴子的卡洛特哼了一声。“在其位谋其职嘛,萨尔,要我说的话,无论如何,冲着前任团长南杜里安敬礼这活计轻松得多。每次我看到你的时候,我都想——”
“说点正经的吧,卡洛特。”塔特萨尔回答说,本来她是想开个玩笑让气氛轻松一些,但是显然这句话力度不够,只引来了卡洛特锐利的目光。
“怎么了?”他静静地问,高高的前额上浮现出了熟悉的抬头纹。
还以为我已经摆脱了它们呢。塔特萨尔叹了口气:“说不清楚。不过海尔洛克同时联系了我们俩。如果只是报告点琐事,他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
在逐渐紧张的氛围中,他们沉默地穿好衣服。谁也没想到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卡洛特就会被一团蓝火吞噬,唯有天空中的乌鸦回应塔特萨尔绝望的尖叫。但是现在,两位法师正在这突如其来的召唤下,准备去高阶拳首杜吉克·独臂的指挥帐篷参加紧急会议。
在卡洛特帐篷前的泥泞小路上,最后一岗值班的卫兵挤在燃烧着马粪的火盆前,伸着双手取暖。时间还早,路上几乎就没人。苍白城四周,连绵不绝的灰色帐篷爬满了整个山坡。各个军团的旗帜在微风中阴郁地飘着——从昨晚开始,风向就变了,往塔特萨尔这一方送来了如茅坑般恶臭的气息。头顶上还有几颗暗淡的星星徒劳地闪烁,整个世界,似乎很宁静。
寒气刺骨,塔特萨尔拉紧了斗篷,停在帐篷外,她转头看着悬挂在苍白城正上方约四分之一英里处的庞然大物。这就是月之巢,她仅仅知道这个名字。看上去像是玄武岩的巨大空中城堡,从远处望去就如黑色的獠牙,里面居住着玛拉兹帝国有史以来所遇见的最强大的敌人。悬浮在空中,月之巢永远不会有被包围的危险。哪怕是拉辛的不死军团,那些可以像尘埃一样轻易地在空中飘浮的不死族提兰·伊玛斯,也不能、或者不愿去面对月之巢的魔法防御。
苍白城的魔法师们找到了最强有力的盟友,在皇帝统治的年代,玛拉兹帝国曾经多次和月之巢神秘的领主发生摩擦。可是就在事态进一步恶化的时候,月之巢莫名其妙地退出了这场狩猎游戏。没有一个还活着的人知道原因——皇帝那潮湿的坟墓里埋葬了成千上万的秘密,这也是其中一个。
月之巢在吉纳贝奇斯大陆再次出现是件令人惊奇的事情,而这一次,没有了最后关头戏剧性的转折。来自月之巢的黑暗精灵提兹·安迪族组成了六支魔法师军团,在军阀卡拉丹·布诺德带领下加入了雇佣兵绯红护卫军。玛拉兹帝国第五军团原计划沿着莱维平原北部往东推进,却遭到了这两支部队的合力阻截。四年来,疲惫的第五军团被困在黑犬森林,不得不正面抵抗布诺德和绯红护卫军联合军,而这种抵抗很快就变成了死亡判决。
不过很显然,卡拉丹·布诺德和黑暗精灵法师团并非月之巢的全部力量,还有一位看不见的领主在指挥着要塞,将它带到了此地,与苍白城里强大得可怕的法师签订了契约。
塔特萨尔的精英法师团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根本毫无反抗之力,于是围城战就这么暂停下来,只有焚桥者还在地底下不知疲倦地做着无用功,试图破坏古老的城墙。
留在这里,她对着月之巢祈祷,不停地旋转吧,别让鲜血的气味和死亡的哀嚎留在这片土地上。坚持下去,直到我们先退缩。
卡洛特站在她身边等着,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明白她在祈祷什么。塔特萨尔有一千个理由爱上他,这也是其中之一。当然,那只是朋友之间的友爱,没什么大不了,友爱又没什么可怕的。
“我感觉到海尔洛克不耐烦了。”他在她身边咕哝着。
她叹气。“我也是,所以我才这么不情不愿的。”
“我知道,可我们不能再闲逛下去了,萨尔。”他淘气地咧嘴一笑,“有损形象。”
“嗯嗯嗯,不过我们可以能拖就拖,不是吗?”
“该来的迟早会来的,再不情愿也没用,”他的笑容略有些动摇,“我们还是去吧。”
几分钟之后,他们就来到了指挥营帐,守卫的士兵略显紧张地给他们敬礼,塔特萨尔停下了脚步,打量着卫兵:“第七军团的?”
卫兵避开了她的视线,点点头:“是的,女魔法师。第三队。”
“难怪我觉得你看着眼熟。代我问候鲁斯提中士。”她走进了几步,“有什么不愉快的味道么,士兵?”
他眨了眨眼,“空气中飘着呢,女法师,他们一来就飘着了。”
塔特萨尔瞥了一眼卡洛特,他正站在帐篷入口那里等着。卡洛特夸张地做了个用力吸气的表情。“我想我闻到他的气味了。”
听到这话她又开始畏缩了,她又看看那士兵,想着他的头盔之内肯定已经汗如雨下。“谢谢你的提醒,士兵。”
“互相照顾。女魔法师。”士兵又冲着她敬了一个礼,这一次要坚决得多,也带着更多私人感情。年复一年啊,都是这样。坚持我跟他们是一伙的,都是第二军的一员——皇帝打江山之时就拥有的精锐之师。互相照顾,女魔法师。你们救了我们一命,我们也救你们。毕竟都是一伙的,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们如此疏远?塔特萨尔回敬了军礼。
他们刚一跨进指挥营帐,她就感到了一股力量,也就是卡洛特所谓的气味了。这让她的头立刻疼了起来。这是一种她知之甚深的力量,对她而言就像诅咒一般。这使得她头疼得更加厉害。
帐篷内第一个隔间摆着一打左右木质椅子,提灯昏暗的光伴着烟雾投射在上面。一旁的行军桌上放着一罐水酒和六只脏污的杯子,杯壁上冷凝的水珠闪闪发光。
卡洛特在她身边嘀咕着:“胡德之息啊,萨尔,我痛恨那家伙。”
双眼逐渐适应了室内的昏暗光线,塔特萨尔看到帐篷第二个隔间的入口后面有一个熟悉的穿着长袍的身影。他那修长的手指撑在杜吉克的地图桌上,身上的洋红色斗篷像水纹一样轻轻波动,而他压根就没有移动的迹象。“喔,真是他。”塔特萨尔低声说。
“还以为是幻觉呢。”卡洛特揉了揉眼睛。
“你看他那样子,”在他们找到位子坐下的时候,她继续道,“是在研究什么吗?”
卡洛特苦笑:“显然啊。拉辛的高阶法师从来不研究作战地图,除非性命攸关。”
“只要我们的性命跟它不相干就好了。”
旁边的椅子传来一个声音,“今天我们有活儿干了。”
椅子周围围绕着一团奇异的阴影,塔特萨尔冲着它皱眉头。“你跟泰斯切伦一样糟糕,海尔洛克。另外我很庆幸我没有坐到你那张椅子上。”
昏暗中露出了一排黄牙,随着海尔洛克撤去魔法,他的轮廓也显露在他们面前。光溜溜的头和带着伤疤的前额都挂满了汗珠——这倒没什么奇怪的,海尔洛克即使在冰窖里也是大汗淋漓。他歪着脑袋,自鸣得意的表情中混杂着些许轻蔑。他那双小而黑的眼睛盯着塔特萨尔。“你居然还记得干活啊?”他咧嘴笑着,原本被打烂的鼻子歪得更厉害了,“在你跟亲爱的卡洛特滚床单之后,在你变得软弱之后,居然还能记得我们该干活。”
塔特萨尔正准备反驳的时候,卡洛特那懒洋洋的、慢声慢气的腔调响起了:“寂寞了,海尔洛克?我要不要告诉你,营地侍从要求你给他们双倍的硬币?”他挥了挥手,似乎赶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念头,“事实很简单,南杜里安不幸在莫特丛林去世以后,杜吉克选择了塔特萨尔来指挥精英法师团。如果这让你不愉快,那就太糟糕了。吃不到葡萄至少别说葡萄酸啊。”
海尔洛克俯下身,拂去绸缎拖鞋上的泥斑,穿这种拖鞋在外面泥泞的路上走,不被弄脏才怪。“盲目的信仰,亲爱的同志们,对傻瓜来说这是——”
他的话被掀帘而入的声音打断了,高阶拳首杜吉克·独臂走了进来,早上刮胡子的肥皂泡还黏在耳朵边的头发上,一阵肉桂水的香味跟着他飘了进来。
多年以来,塔特萨尔已经习惯了依赖这种香味。不单是塔特萨尔,对所有跟随着高阶拳首浴血奋战的士兵而言,杜吉克·独臂象征了安全、可靠和理智。正如现在,他停在营帐中间,看着三位法师时,她顿时感觉自己轻松多了。她可以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从沉重的眼皮底下打量着高阶拳首。对这个上了年龄的男人来说,被动地坚守在围城战场上这三年反倒像是补药,已经七十九岁的他,看上去只有五十来岁。灰色的眼睛依然锐利,晒成棕褐色的瘦削脸颊上仍然透着一股子不屈不挠的劲头。虽然他的实际身高只有五英尺半,不过笔直的站姿让他看上去更为高大。他穿着简单而朴实的皮甲,只有些许地方染着帝国军特有的洋红色,几乎就跟他皮甲上被汗渍浸透的地方一样多。从左肩下方断开的臂甲用皮革条捆了起来,脚下蹬着双那帕样式的便鞋,鲨皮鞋带之间露出了他那粉白色的、长着腿毛的小腿肚子。
卡洛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手帕,扔给了杜吉克。
高阶拳首一把抓住它,“又是这样?该死的理发师,”他咆哮着,擦掉下巴和耳朵里的肥皂泡,“我敢说他是故意的!”他把手帕捏成一团,扔回到卡洛特的大腿上。“现在我们都到齐了,很好。第一项是常规工作,海尔洛克,你巡视过地底下那些小伙子没?”
海尔洛克忍下了打呵欠的想法,“一名叫提琴手的工兵带我下去了,”他停下来扯着袖子上的线头,然后抬头迎上杜吉克的眼神,“再给他们六七年的时间,说不定就能挖到城墙那里了。”
“真的没有半点意义。”塔特萨尔说,“我已经把这个结论写进报告了。”她斜着眼瞟了下杜吉克,“天知道帝国宫廷里什么时候才能收到。”
“送信的骆驼还在游泳渡海呢。”卡洛特说。
杜吉克闷哼一声——听上去像是克制着不要笑出来,“好了,法师精英们,认真点听我说。两件事情。”他那伤痕累累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愁容,“第一,女皇已经派来了利爪,前往苍白城,刺杀里面的法师。”
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从塔特萨尔的背后袭来,没有人喜欢附近有利爪在活动,这些帝国的刺客——拉辛最得意的武器——可以随时把手中剧毒的匕首刺入任何人的身体,包括玛拉兹帝国自己人。
看上去卡洛特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他猛地坐了起来,“如果他们是为了其他的原因而来……”
“那他们首先得过我这一关。”杜吉克说,他的独臂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他这话是跟另外的听众说的,不过在其他的房间,他在警告利爪的头目自己的底线,谢德娜保佑他。
海尔洛克开口了:“他们会去战场上的,他们是法师,又不是白痴。”
塔特萨尔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话。哦,他说的是苍白城的法师。
杜吉克扫了一眼海尔洛克,似乎在考虑什么,最终点点头:“第二件事,我们今天要向月之巢发起进攻。”
话音刚落,第二隔间的帐幕掀开了,高阶法师泰斯切伦慢慢地走了出来。斗篷下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笑容,仿佛黑暗中突然撕裂的一道痕迹,那笑容一闪而过,他那张年轻的脸又恢复了平滑和平板。“大家好,我的同伴们。”他开口,滑稽可笑和阴险可怕奇怪地混杂在他的声调里。
海尔洛克哼了一声:“把你那套戏剧性出场的把戏收起来,这样我们大家都能愉快点。”
高阶法师忽略了海尔洛克的打岔,继续说道:“在对月之巢的问题上,女皇已经失去了耐心……”
杜吉克抬头,轻声地打断了他,话里面带着讽刺:“女皇害怕月之巢,所以要速战速决结束战斗。你最好少来点弯弯绕,法师,你可是在前线上对麾下的人说话。放尊重点,该死的。”
高阶法师耸了耸肩。“好吧,高阶拳首。”他面向了所有法师精英,“你们几个得准备好,我和其他三名高阶法师会在一小时以内向月之巢发起进攻。北方战役已经拖住了月之巢大部分居民,我们认为月之巢的领主已经无兵可派。近三年来他都很少出现,这一点极有力地支持了我们的推论。那好,就在今天上午,我的同事们,我们要来试试这位领主的真本事。”
“希望他一直都只是个虚张声势的家伙。”杜吉克皱着眉补充道,额头上的线条又深了些许,“有问题么?”
“我什么时候能收到调动通知?”卡洛特问。
塔特萨尔清了清嗓子,“我们对月之巢的领主了解多少?”
“几乎一无所知,我不得不说。”泰斯切伦回答,他的眼中出现一丝阴霾,“当然,可以肯定是黑暗精灵族人,还是名大法师。”
海尔洛克身体前倾,故意吐了口唾沫在泰斯切伦面前:“黑暗精灵族人,高阶法师?我以为我们会有点比这更详细的消息,你说呢?”
塔特萨尔的头痛得更厉害了,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缓地吐出来,一边衡量着泰斯切伦的回应——对海尔洛克问话和七城大陆传统挑衅行为的回应。
“是大法师。”泰斯切伦重复道,“或许是整个黑暗精灵族最伟大的法师。亲爱的海尔洛克,”他用低沉的声音补充道,“你那些原始部落的行为真是荒唐有趣,就是没品位了点。”
海尔洛克龇着牙说:“黑暗精灵族可是黑暗之母的第一批后裔,你肯定感受到了魔法迷道的震颤,泰斯切伦,我也感受到了。你问问杜吉克北方战役的情况吧。上古魔法——黑暗迷道库拉德·加莱,月之巢的首领可是宗师级的大法师——你和我都知道他的名字。”
“我可不知道这种事情,”高阶法师终于失去了他的冷静,断然道,“或许你愿意告诉我们,海尔洛克?然后我就可以开始调查你的消息来源了。”
“啊哈!”海尔洛克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怨毒之色形于脸上,“这可是来自高阶法师的威胁。那我们就来好好讨论下吧,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只有三名高阶法师?我们的实力还不至于弱到这份上吧?还有,为什么两年前我们不这么做?”
杜吉克咳了一声,打断了泰斯切伦和海尔洛克之间的剑拔弩张的争执,然后才开口:“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法师。北方战役越来越糟糕,第五军团几乎全军覆没,而且明年开春之前他们得不到任何增援。现在的问题在于,月之巢的领主随时可以指挥他的大军回来。我确实不想把你们送上去面对黑暗精灵的军队,可我宁可下地狱也不想让第二军团在地面上被两支这样的部队包围。那是最糟糕的战术,另外,不管卡拉丹·布诺德是何方神圣,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是多么善于让我们为糟糕的战术付出代价。”
“卡拉丹·布诺德?”卡洛特喃喃自语,“我敢说我肯定听过这个名字,奇怪的是我居然想不起来。”
塔特萨尔眯缝着眼睛打量泰斯切伦,卡洛特说对了:这个名字确实很耳熟,那可是率领黑暗精灵族法师跟绯红护卫军并肩作战的人——古老的名字,对应着古老的传说,或许在某篇史诗里面出现过。
高阶法师迎上她的目光,脸色平静而谨慎,“这个决议已经讨论通过了,”他看着其他人说,“这是女皇陛下的命令,我们必须遵从。”
海尔洛克又哼了一声,“狐假虎威,”又坐了回去,对着泰斯切伦露出轻蔑的笑容,“还记得在艾伦城我们怎么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你这招借刀杀人玩得可够溜的,心痒痒了很久吧,就等这样的机会。”他的笑容变得野蛮起来,“好吧,那,谁是那三名高阶法师呢?让我猜下——”
“够了!”泰斯切伦低吼,朝着海尔洛克走了几步,脸色平静,眼睛闪闪发光。
提灯一下子变得暗淡,卡洛特拿起腿上的手帕擦拭着流到脸上的眼泪。
这澎湃的法力,噢,该死的,我的头感觉要炸开了。
“很好”,海尔洛克低声说,“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敢肯定高阶拳首一定能明白你的小花招。有话就直说,老朋友。”
塔特萨尔瞟了一眼杜吉克,指挥官的脸色平静得仿佛把所有情绪都封闭了起来,他的眼眯缝了起来,锐利的眼神射向了泰斯切伦。看样子是在思考某些难以抉择的问题。
卡洛特向她倾身过来:“该死的,到底怎么回事,萨尔?”
“不清楚,”她悄声回答,“不过估计有好戏看了。”她的话尽量显得轻松,但是思绪却一直被恐惧缠绕着。海尔洛克加入帝国的时间比她和卡洛特都长,他原本是玛拉兹帝国征服七城大陆年代对抗帝国军的魔法师之一,随着艾伦城的沦陷和神圣法拉德的溃散,他在死亡和为大陆的新主人效忠之间选择了后者。在七城大陆的潘坡特逊,海尔洛克加入了第二军团法师精英团——他跟杜吉克和前皇帝的护卫队一起亲身经历了那件事,那件可以做为叛乱征兆的事件:帝国第一剑被出卖,尔后被残忍地杀害。海尔洛克肯定知道点东西,问题是,什么东西?
“好了。”杜吉克缓缓地说,“我们还有任务呢,赶紧开始工作吧。”
塔特萨尔不由叹了口气,这才是典型的老独臂风格。她看着杜吉克,她非常了解他,不过不是作为朋友——杜吉克从来不交朋友——而是作为帝国最优秀的军事指挥首脑。如果,真如海尔洛克刚才所暗示的,某些人在某些地方密谋准备出卖高阶拳首,如果,泰斯切伦参与其中……我们就是根弯曲的树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溃,卡洛特曾经这样评论过杜吉克军团,腹背受敌,还得提防着帝国人自相残杀。征服七城大陆的军队容易,征服军魂可就难了……
泰斯切伦向她和其他法师做了个手势。卡洛特和塔特萨尔站起身来,海尔洛克仍然端坐不动,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
卡洛特对杜吉克说:“调动通知。”
“晚点再说,”高阶拳首苦笑,“对独臂来说,文书工作就是一场噩梦。”他看了看法师精英们,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但是卡洛特抢先说话了。
“阿诺曼德之歌。”
海尔洛克的双眼猛地睁开,发现泰斯切伦带着愉快的表情看着他,“啊哈哈,”他开口,打破了卡洛特这句话带来的沉默,“毫无疑问,三名高阶法师?只有三名?”
塔特萨尔盯着杜吉克苍白无言的脸,“这首史诗,”她沉静地说,“我也想起来了。
“卡拉丹·布诺德,英勇之子,
冷酷地生于寒冬,无悔地葬于……”
卡洛特接了下去:
冷酷地生于寒冬,无悔地葬于……”
“……没有碑铭的坟墓。
手中的战歌巨锤——”
塔特萨尔接道:
手中的战歌巨锤——”
“——粉碎过无数铁砧。
他已沉睡,无声地警告世人——
毋要唤醒他,
毋要唤醒他。”
塔特萨尔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发现帐篷里所有人都盯着她。他已沉睡,无声地警告世人——
毋要唤醒他,
毋要唤醒他。”
“似乎,他已经被唤醒了。”她感到一阵口干舌燥,“阿诺曼德之歌,费雪·科塔什的史诗巨著。”
“那并不是描写卡拉丹·布诺德的史诗。”杜吉克皱着眉头说。
“确实不是,”她同意道,“大部分是描写他同伴的。”
海尔洛克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盯着泰斯切伦,往他的方向踱了几步。“阿诺曼德·瑞克,黑暗精灵提兹·安迪族的君王,无星之夜的灵魂,混沌之鬃,也是月之巢的领主。而你呢,就安排了四个高阶法师和仅仅一个法师精英团对抗他?”
泰斯切伦光滑的脸上也渗出了一层汗珠,在提灯的照射下闪着微光,“黑暗精灵族,”他平板地说,“跟我们不一样。在你看来,他们不可预知,而事实上并非如此。他们跟我们不同,他们没有必须战斗的理由。他们只是在人类历史的舞台上不停地移动着,从一个到另一个。难道你真的认为阿诺曼德·瑞克会留下来战斗?”
“难道卡拉丹·布诺德不战而退了?”海尔洛克激烈地反驳。
“他不是黑暗精灵族人,海尔洛克。他是人类——也有人说他有野蛮人巴哈斯特的血统,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没有分享到上古血脉,也没表现出上古的行为方式。”
塔特萨尔说:“你是指望瑞克放弃苍白城的法师——背弃他们之间的协议么?”
“危险性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高阶法师说,“贝鲁丹在吉纳巴瑞斯已经完成了研究,女魔法师,在黑犬森林上方的山寨堡垒里发现了一些新的《加松愚事》卷轴,里面记载了有关黑暗精灵族和其他上古种族的东西。另外,请记得,月之巢曾经在跟帝国对抗的时候选择了退却。”
恐惧如潮水般袭来,塔特萨尔感到膝盖一阵发软,沉重地跌坐下来,压得椅子吱嘎作响。“你是去让我们送死,”她说,“如果你赌错了的话。不光是我们,还有高阶法师和整个独臂军团。”
泰斯切伦慢吞吞地转了一圈,背对着海尔洛克以及其他人,“这是女皇拉辛的命令,”他头也不回地说,“我的同事们已经在魔法迷道里赶路了。当他们到达的时候,我会安排你们每个人的位置。就这样了。”他大步跨入了地图室,站回到研究地图时的位置。
杜吉克似乎就在塔特萨尔眼前突然苍老了,她飞快地把眼神从高阶拳首脸上移开,为他眼中的自暴自弃而痛苦,他那平静的表象下蕴藏了太多的恐惧。懦夫——这就是你,一个懦夫。
最后,高阶拳首清了清嗓子。“准备好你们的迷道,法师精英们。像往常一样,互相照顾。”
独臂军团的第二军和第六军已经在平原上列阵以待,武器出鞘,静静地等待着向前进攻的召唤,七万老兵,还有四万新兵。西方四分之一英里处的山脊内,还有黑虫族军团,也整装待命。
正午的空气寂静无风,成群的蚊虫在叮咬着平原上排列整齐的士兵。天空阴沉沉的,云层虽然不厚,但是遍布阴霾。
塔特萨尔站在小山顶上,衣服底下,汗水不断渗出,看了看平原上的军队,又转头看了看人丁单薄的法师精英团。全盛时期,应该有六个法师站在她身后,但现在只剩两个。海尔洛克身上裹着被他当成战斗装备的暗灰色斗篷,一脸得意洋洋。
卡洛特用手肘碰了碰塔特萨尔,冲着海尔洛克的方向扬了扬头:“他怎么这么高兴?”
“海尔洛克,”塔特萨尔叫道,法师转头过来,“那三个高阶法师你都猜对了吧?”
他只是笑了笑,然后又转头过去。
“他那副故弄玄虚的样子真是让人讨厌。”卡洛特说。
女法师哼了一声:“看样子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寒夜、贝鲁丹和阿卡伦斯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泰斯切伦会选择他们,而又为什么海尔洛克能猜到他会这样选择?”
“问题,这些都是问题,”卡洛特叹了口气,“这三个人都是帝国老资格的精英。早在皇帝在位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指挥着一支精锐法师团——那时候帝国还有足够的法师构成这个序列。阿卡伦斯是在法拉瑞战役中晋升的,而寒夜和贝鲁丹还在那之前——可以追溯到库恩大陆统一战争时期。”
“都是老资格了,”塔特萨尔沉思,“如你所说。而且最近都不再指挥军队了,不是吗?他们最后一次出现的战场是七城大陆——”
“——阿卡伦斯在那儿的潘坡特逊荒地吃了场败仗——”
“然后就被架空了——皇帝正好在那个时候被刺杀,一切都乱了,不死族提兰·伊玛斯拒绝承认新女皇,于是独自往吉哈格荒漠去了。”
“有传言他们回来了,只剩下一半的军队——看来他们在那里的遭遇并不那么愉快。”
塔特萨尔点头。“寒夜和贝鲁丹被派去了纳斯罗格,这六七年来差不多都干耗在那儿——”
“直到泰斯切伦把热洛门人打发去吉纳巴瑞斯城研究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上古卷轴。”
“我有点害怕,”塔特萨尔承认,“非常害怕。你看到杜吉克的脸么?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某些事实,就像一把匕首插在他背后。”
“工作时间到啦。”海尔洛克叫道。
卡洛特和塔特萨尔转过身来。
她的全身一阵战栗。过去三年来,月之巢一直在平稳地旋转着。现在它停下来了,在面向他们这一侧靠近顶部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窗台和一条笼罩在阴影中的凹缝。这是一扇门户,虽然里面还没有任何动静。“他发现了。”她低声说。
“而且他没有临阵退缩。”卡洛特补充道。
第一座小山头上,高阶法师泰斯切伦双臂伸展。一波金色的火焰轰然而起,翻卷着腾空,呼啸着往月之巢怒奔而去。他的法术重重地撞到月之巢黑色的岩石上,然后坠下。死亡之雨降临在苍白城,以及在平原上等待的玛拉兹军队身上。
“开始了。”卡洛特低声说。
泰斯切伦的攻击只得到了沉默的回应,除了城市里房屋顶崩塌的声音和远远传来的平原上负伤士兵的叫声。
所有人的眼睛都往上注视着月之巢。
而它的回应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伴随着微弱的尖叫声,一片乌云出现在月之巢的周围。片刻之后,乌云蔓延出来,并且散开,塔特萨尔这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
乌鸦。
成千上万的巨乌鸦。此前它们肯定栖息在月之巢的岩壁中,遍布整个表面。它们的尖叫声逐渐高亢,充满了愤怒而暴虐的气息,从栖息地倾巢而出,足有十五英尺的翼展的庞大鸟类在空中集结,如乌云般覆盖了整个城市和平原的上空。
害怕已经变成了恐惧,充斥着塔特萨尔的心。
海尔洛克发出如咆哮般的笑声,转身对着他们。“这就是月之巢的信使,同伴们!”他的双眼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这些食腐鸟!”他甩开了斗篷,举起双臂。“想象一下这位喂饱了三万巨乌鸦的伟大领主吧!”
一个人影出现在月之巢阴暗的门户面前,高举着双臂,长长的银色头发飘扬在身后。
混沌之鬃,阿诺曼德·瑞克。黑暗精灵提兹·安迪族的首领,度过了十万年的寒冬,尝过巨龙的鲜血,坐在悲伤王座之上,领导着最后的族人和充满了悲剧色彩的、濒死的王国——没有自己领土的王国。
在月之巢这样庞大的背景下,阿诺曼德·瑞克的身影显得渺小,这么远的距离看上去甚至很虚幻。很快,这一错觉就被打破了,塔特萨尔立刻感到了一股强大的法力压迫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连通你们的迷道!”她急忙喊道,“马上!”
就在瑞克积聚法力的时候,两个巨大的蓝色火球从中间的山头腾升而起。泰斯切伦又推出另一波金色的火焰,撞击在月之巢上,琥珀色的火花和红色的火舌四散飞射。
月之巢的领主作出了回应,一条黑色的、翻滚着的魔法波滚落到第一座山头。高阶法师狼狈地双膝跪地,竭尽全力才抵御住。他周围的山顶被魔法炸平了,整排整排的士兵被吞噬。塔特萨尔只看见一道闪电划过漆黑如午夜的天空,卷走无数生命,然后魔法撞击到地上,发出沉闷的轰鸣声,带出了剧烈的摇晃。那道闪电消逝,士兵们破败不堪的肢体堆积如山,像是被收割的秸秆。
黑暗迷道库拉德·加莱,上古魔法,混沌之息。
她的呼吸似乎就在胸口凝聚、压缩,她感到泰尔通路——光明通路——的力量涌入了身体,低声念出了一串魔咒,她释放出了魔法的力量。身边的卡洛特同样打开了精神通路莫拉克,释放出魔法的力量。海尔洛克浑身被自己的魔法包围着,所有的法师都加入了战斗。
一瞬间,塔特萨尔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联系,她的一部分思绪似乎抽离了身体,飘散,她能够在一片模糊中看到周围所发生的一切。
整个世界活生生成了梦魇,魔法呼啸着往月之巢奔去,又呼啸着从天上降落,造成了无差别的、毁灭性的打击。雷鸣般的爆炸声中,尘土与砾石四散激射。飞射的岩石如炽热的火炭穿透冰雪一样射穿成排成排的士兵。倾盆大雨般的灰烬降下,覆盖了一切,无论是活着的,还是已死去的人,都无法幸免。
天空的颜色黯淡下来,如凋萎的玫瑰,太阳在阴霾的背后,像一个失去光泽的铜盘。
一股魔法波横扫而过,破掉了海尔洛克的防御,将他拦腰截断。他的嚎叫声响彻天际,愤怒的情绪取代了疼痛的感觉。塔特萨尔还没有反应过来,另一股致命的魔法已经袭来,她发现自己的防护咒语被黑暗的力量冲击得摇摇欲坠。她被魔法冲击得一个蹒跚,卡洛特释放的精神力量在那一瞬间叠加到她的防护咒语上,防护结界勉强支撑着没有支离破碎。那股魔法波动席卷而过,扫平了他们左侧的小山。
塔特萨尔虚弱地双膝跪倒,卡洛特挡在她面前,口中念着咒语,为她施放新的防御。他的脸转离了月之巢的方向,视线固定在下方平原的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人身上,恐惧令他的双眼睁得大大的。
等塔特萨尔明白过来,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卡洛特为了保护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哪怕他已经看到死亡临近,保护塔特萨尔仍然是他最后的选择。爆炸的火焰吞没了他,塔特萨尔的魔法防御随之消失,卡洛特所在的地方爆发出一股灼热的冲击,把塔特萨尔推到了一边。她听到了自己的尖叫声,那一部分被抽离的思绪也回到了身体,心理防御彻底崩溃。
吐出满嘴的尘土,塔特萨尔爬起来继续战斗,不再是为了发动攻击,仅仅是让自己能够活下去。脑海深处的某个地方,一个声音迫切而惊惶地尖叫:卡洛特面朝的方向不是月之巢,而是平原!——他的朝向没有错!海尔洛克所受的攻击也是从平原那边来的!
她看到寒夜脚下凭空升起一头肯瑞拉哈恶魔,巨大而狰狞的怪物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抓着寒夜的四肢活生生撕扯下来。等悲痛的贝鲁丹赶过来的时候,它已经把寒夜吃到嘴里了。热洛门巨人怒吼着朝恶魔冲去,恶魔那如尖刀般的利爪刺入了他的胸口,贝鲁丹根本不顾伤口飞溅的血液,猛地用双手把恶魔的头拧了个粉碎。
阿卡伦斯手举法杖,不停地向月之巢释放着攻击魔法,那一团团火球铺天盖地,几乎把空中城堡整个儿包裹起来。突然,无声无息的冰霜之翼出现在他身边,一把攫住了这位矮胖的魔法师,将他冻结在原地。须臾之后,他碎成了粉末。
泰斯切伦仍然跪在那片焦黑的山头,魔法如无休无止的风暴一般落在他的四周,却未能损及他分毫,他用防御法术四下弹射,魔法波肆意地扑向了那些在平原上瑟缩的士兵。屠杀填满了整个天地之间,尘土飞扬,巨乌鸦尖声怪叫,岩石如雨点般落下,轰隆作响,砸在受伤和濒死的士兵身上,他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哀嚎。恶魔们狂笑着冲入了士兵的队列——所有的声音交杂混响,高阶法师那稳定不断往月之巢攻击的轰鸣声成了主旋律。巨石从断崖上不断落下,闪着火光,冒着黑烟,飞入了苍白城,让这座城市也在这阕漂死亡和混乱乐章中演绎出属于自己的音符。
塔特萨尔浑身颤抖,耳朵被轰鸣声震得麻木,仅凭着肉体的本能还维持着呼吸。隔了很久她才回过神来,魔法对战已经停止,甚至脑海深处的尖叫也已沉静。她抬起模糊的双眼看向月之巢,它正在移动,后撤,表面上好些地方冒着浓烟,还有火焰。它摇摇晃晃地旋转着,从苍白城顶上越过,径直向南,朝远方的塔林山脉飞去。
她环顾四周,依稀记起了一个连队的士兵试图冲上这片被魔法肆虐过的山头寻求庇护。突然间,残酷的现实重重地撞在她胸口:他们只留下了一堆堆盔甲。互相照顾,女魔法师。她拼命忍住了呜咽,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第一座山头。
泰斯切伦倒下了,不过还活着。六个士兵跑到了他的身边,不一会儿就抬着他离开。
贝鲁丹还留在中间的山头上,身上的衣服几乎全被烧毁了,露出被灼伤的红色皮肉。他搜集着寒夜支离破碎的身体,发出一阵阵高亢凄厉的哀嚎。眼前那恐怖而悲怆的景象如铁锤一般击碎了塔特萨尔的心。
她飞快地转身,低语道:“泰斯切伦,你他妈该死!”
苍白城终于沦陷,代价是整个独臂军团和四名法师,直到此刻,黑虫族的军团才开始行动。塔特萨尔下巴绷得紧紧的,丰满的嘴唇抿成了严厉锋锐的线条。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记忆中呼之欲出,她越发可以肯定:这出戏还没完呢!
女魔法师等待着。
在经历了那如噩梦般的两小时后,塔特萨尔感到全身疼痛,像是一直有人用棍棒抽打她。她完全没有预料到舌头上突然出现的苦涩味道,这表明有什么令人憎恶而又危险可怕的东西来到了山头。这种警告一般极少出现在魔法师身上,除非迷道之门完全打开,澎湃的法力汹涌而出。有法师提及过一些传说,她也从古旧的卷轴中读到过这样的记载。这种强大致命的力量出现的时候,通常都意味着神祇踏入了凡间。
如果在这个地方真的出现了神祇,那也应该是死亡之神胡德。而她的直觉告诉她并非如此,很难相信真的有神祇会来,但是她确信有什么来了。而让她沮丧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身边的哪一位是危险人物。某种直觉驱使她不停望向那年轻的女孩,但对方似乎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身后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塔特萨尔的注意。迅影·本和另外一名士兵跪在海尔洛克身旁,威士忌杰克中士站在他们边上。迅影·本手里拿着一个长形的包裹,他正看向中士,似乎等待他的许可。
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点紧张,塔特萨尔皱着眉走了过来,“你们在做什么?”她问道。眼睛盯着迅影·本那纤细如女子的手中所握的包裹。他似乎只顾着看向中士,没有听到。
威士忌杰克扫了她一眼,“动手吧,迅影·本。”他嘟囔一声,然后大步走到山顶的边缘,面朝西方——虫族山脉的方向。
迅影·本英俊的脸绷紧了,他朝同伴点了点头:“准备好,卡拉姆。”
被唤作卡拉姆的士兵跪坐在地上,双手笼在袖子里,就迅影·本的要求而言,这个姿势有够奇怪的,不过法师看上去很满意。塔特萨尔看到他那如蜘蛛般细长的手指伸向海尔洛克溅满了鲜血的胸口。然后低声念出魔咒,闭上了眼睛。
“听上去像是治疗通路的法术。”塔特萨尔说着,扫了一眼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卡拉姆,“但又不太像,似乎改变了某些发音。”她缓缓地补充了一句,陷入了沉默。卡拉姆那样子让她联想起了随时准备伺机出动的毒蛇。我想我不能过分招惹他,比如那些不合时宜的话,或者无心往迅影·本和海尔洛克的方向移动一下。这个人算是个虎背熊腰的大块头,但是塔特萨尔回想起他那无声无息的、如毒蛇般的行走方式。他确实是一条蛇,一个杀手,他已经步入了谋杀艺术的另一个境界。杀人,对他而言不仅是工作,更是嗜好。她又不禁想到,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力量和蕴于平静中的危险性,让她觉得这个人充满了神秘的吸引力。塔特萨尔叹了口气,真是混乱的一天啊。
迅影·本又一次念起了魔咒,不过这一次魔法的对象是那个长形包裹,他已经把它放在海尔洛克身边了。塔特萨尔看到魔法的力量环绕着包裹,随着法师细长的手指在那东西的轮廓上游走,她的心越来越感到恐惧。他对力量的控制非常完美,就塔特萨尔所知,这位迅影·本的魔法技艺精湛到出乎意料。她甚至没感应出对方所使用迷道的气息。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低语着,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海尔洛克猛地睁开眼,目光里蕴含有清晰的震惊和痛苦。当他看到塔特萨尔的时候,一抹轻松的微笑爬上了他破碎的唇角。“失传的艺术,萨尔,你将要看到的东西已经有一千年没有出现过了。”说着他的脸阴沉了下来,笑容褪去了,愤怒在他眼中灼烧。“好好回想下,女人!卡洛特和我!我们倒下的时候朝着哪边?想想你看到的、你感受到的!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好好想想吧!看着我!看看我的伤口!看看我躺在地上的模样!那道魔法波动命中我的时候,我到底是朝的哪个方向?”
她看到愤怒的火焰夹杂着一丝成功的喜悦之光在海尔洛克眼里闪耀,“我不敢肯定。”她缓缓地说,“但确实有些不对劲。”她思绪中超然而理智的那一部分终于开始运作,回想在战场的场景,卡洛特死亡的时候,那如波涛般四处奔涌的魔法,那回响在她脑海里的尖叫声——事实上,那些魔法确实是从平原方向来的。她的双眼锐利地眯成细缝,盯着海尔洛克:“阿诺曼德·瑞克压根就没有瞄准什么人,他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一气。而那些魔法波可是冲着我们来的,对不对?来自不该来的方向。”她浑身颤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泰斯切伦要这样做?”
海尔洛克艰难地伸出手,拽了拽迅影·本的斗篷。“就用她了,法师。我愿意冒这个险。”
塔特萨尔的大脑在飞转,杜吉克曾经派海尔洛克进过隧道,威士忌杰克和他的队伍就在隧道里。看来双方达成了某种交易。“海尔洛克,你们要干什么?”她诘问,一股恐惧的感觉从脖子直接流过了后背,“你这是什么意思?‘用’我?”
“你是聋了还是瞎了啊,女人!”
“安静,”迅影·本开口了,他拿起了那个东西,放到法师那被蹂躏得惨不忍睹的胸前,仔细地将它竖放在海尔洛克胸口正中。顶端正好摆在他的下巴底下,而底端则比法师现在的整个身子还稍稍长出几英寸。黑色的魔法能量如蛛网般从那东西的表面涌出。
迅影·本将一只手放在那东西上面,蛛网般的能量开始往外扩散。黑色的网线结成一幅混乱的图案,蔓延并穿透了海尔洛克的全身。图案一直在变化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海尔洛克一阵抽搐,眼珠都突了出来,他缓慢而平稳地吐出一口带着嘶嘶声的气,再也无法吸入第二口了。
迅影·本跪坐在地上,瞥了一眼威士忌杰克。中士面朝着她们,脸上闪着莫测高深的表情。
塔特萨尔用脏兮兮的袖子抹去额头的汗水,“似乎没起作用。不管你们试图做什么,看样子都失败了。”
迅影·本站了起来,卡拉姆拿起了那个包裹,朝卡塔萨尔走了过来。杀手那漆黑的、富有穿透力的双眼扫过了她的脸。
迅影·本开口了:“拿好它,女魔法师。把它带回你的帐篷,然后打开。最重要的,不要让泰斯切伦看见。”
塔特萨尔皱了皱眉,“什么东西?就这样?”她的目光落在那东西上,“我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而且不管它是什么,我都不喜欢。”
她身后传来那个女孩尖锐而带着谴责的声音:“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法师。你们总是什么都瞒着我,这样可不太友好。”
塔特萨尔转头看着女孩,并迅速地扫了迅影·本一眼。这是怎么回事?那个黑人男子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她看到他的目光闪烁了下,看上去很害怕的样子。
她的话让威士忌杰克转过头来:“你对这一切有什么话要说吗,菜鸟?”他的口气很尖锐。
女孩黑色的眼睛扫了中士一眼,耸耸肩,然后走开了。
卡拉姆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塔特萨尔,“答案。”他平静地用七城大陆北方的口音说,听起来圆润而饱含韵律,“我们都需要一个答案,女法师。高阶法师杀害了您的同伴。看看我们吧,焚桥者幸存下来的人就只剩这几个了。要寻找答案总是很……艰辛的,你是否愿意付出代价?”
塔特萨尔最后看了一眼海尔洛克那毫无生机的身体——被魔法残忍撕裂,只剩下一半——空洞的双眼还盯着她,她接过了那个玩意,没什么重量,里面包裹的东西不太大。握在手里能感觉到某些坚硬的连接轴和旋钮。她盯着杀手那粗犷的面孔。“我想要,”她一字一句地说,“亲眼看着泰斯切伦遭到报应。”
“那么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卡拉姆微笑着说,“就从现在开始吧。”
塔特萨尔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喉咙了。女人,你这是在干吗啊?她叹了口气。“一言为定。”说罢转身沿着山坡往回军营的路上走去,女孩那双冰冷的眼睛迎上了她,这让塔特萨尔打了个冷颤。女魔法师停下了脚步。“嘿,新兵。”她叫到,“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笑了,仿佛在说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笑话:“索瑞。”
塔特萨尔哼了一声,这倒挺有意思的。她把那东西夹在胳膊下面,蹒跚着往山坡下走去。
威士忌杰克中士一脚踢飞一个头盔,看着它滚落下山坡。然后转身盯着迅影·本:“搞定了?”
法师看了索瑞一眼,然后点点头。
“你这样会给我们队吸引来莫名其妙的关注,”年轻女孩对威士忌杰克说,“高阶法师泰斯切伦会注意到的。”
中士抬了抬眉毛,“莫名其妙的关注?该死的你想说什么?”
索瑞没有回答。
威士忌杰克忍住了想骂人的念头。提琴手叫她什么来着?古怪的婊子。他曾经当着她面这样叫过,而她只是用那双死寂如磐石的眼睛盯着他。尽管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威士忌杰克还是认为工程兵那粗俗的话说得也没错。更糟糕的是,迅影·本打一照面就被这个十五岁的姑娘吓得几乎傻掉,对其中原因法师更是三缄其口。帝国到底派了个什么怪物给他啊?
他的目光回到塔特萨尔身上,女法师正在穿过杀戮场。她一路走,一路惊起数不胜数的巨乌鸦,它们尖叫着盘旋在空中,叫声中充满了不安和恐惧。中士感觉到卡拉姆来到了自己背后。
“胡德之息。”威士忌杰克喃喃道,“那女法师似乎很可怕,看那些鸟儿都被吓得到处乱飞。”
“不是她可怕。”卡拉姆说,“是她带的那个东西。”
威士忌杰克摸了摸胡子,眼睛眯缝起来:“这事儿很糟糕,你确定这样做有必要?”
卡拉姆耸耸肩。
“威士忌杰克,”迅影·本在他们身后说,“我们被扔在隧道里,难道你认为高阶法师猜不到会发生什么?”
中士转头看着法师。索瑞就站在十来步远的地方,肯定能听到他们的话。威士忌杰克冲着她皱了皱眉头,但是没说什么。
沉默了一阵以后,中士把注意力转向了苍白城。虫族军团最后的部队正在通过西大门进入城内。他们身后破败不堪、伤痕累累的城墙上升起了一股股黑烟。中士对虫族和曾经的自由之城苍白城之间的敌对历史略知一二。为了争夺贸易路线,双方的商人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各种摩擦争执从未间断。就过去的战绩而言,苍白城略占上风。终于,这些蛰伏在西部山脉的虫子们可以扭转长期以来的劣势了。他们身穿黑色盔甲,头戴甲壳型面罩,说话都像昆虫那样嗡嗡作响。天空中乌鸦的尖叫声依稀夹杂着哀号,那是男人、女人和儿童在剑下惨死的悲鸣。
“听上去女皇兑现了对虫族的许诺。”迅影·本平静地说,“一个小时的屠杀。我不认为杜吉克——”
“杜吉克必须服从命令。”威士忌杰克打断了他的话,“别忘了还有个高阶法师压在他头上。”
“一个小时的屠杀。”卡拉姆重复着,“然后我们去收拾残局。”
“没我们小队的事儿,”威士忌杰克说,“我们已经收到新的命令了。”
两人都盯着中士。
“还要说多少遍你才能醒悟?”迅影·本质问,“我们都被打发到地底下挖隧道了,那是条死路——”
“够了!”威士忌杰克厉声打断他的话,“什么也别说了!卡拉姆,找到提琴手,我们需要从虫族那里弄点补给。迅影,把剩下的人都召集起来,记得带上索瑞。一小时后,我们在高阶拳首的帐篷外会合。”
“你呢?”迅影·本问道,“你打算干什么?”
中士能够听出来,魔法师的口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希冀。他想要得到什么保证,至少明白自己没做糊涂事。现在说这个已经太迟。威士忌杰克心里掠过一阵后悔的痛楚——他无法给迅影·本一个满意的回答,不能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中士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苍白城。“我打算干什么?我需要思考一下,迅影·本。我一直都在听你和卡拉姆说的话,还有篱笆和提琴手,甚至特罗茨,都在我耳朵边嘀嘀咕咕的。好了,现在该我自己想想了。让我一个人待着吧,法师。还有,把那个该死的女孩带走。”
迅影·本脸色沉了下来,目光闪烁。威士忌杰克说的某句话让他听了很不高兴——或者所有的话。
中士疲惫得无暇去考虑迅影·本的想法,他得先考虑新的任务。可惜自己不是信徒,否则威士忌杰克一定会把血滴在胡德的供碗里,呼唤这位阴暗的神祇。尽管不愿承认,他仍然认同队友们的感觉:帝国里的某些人想对焚桥者赶尽杀绝。
苍白城已经可以抛诸脑后了,除了嘴里苦涩的尘土味道以外,什么也没留下。前面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传奇的自由之城达鲁吉斯坦。威士忌杰克有种预感:那将是一场新噩梦的开始。
塔特萨尔穿梭在幸存者之中,跨过一摊又一摊堆积着污血的车辙。她的视线始终无法离开手术营外那堆积成山污秽的残肢断臂,营地侍从的帐篷和庇护所里传来一阵阵惨绝人寰的凄厉叫声——断续不定的数千人大合唱,不断地敲打在心里,提醒着人们战争是一件多么惨痛的事情。
远在三万里格之外的帝国首都恩塔,某个军事指挥部里,某位不知姓名的副官正把红色的线条画在现役军人表里第二军团的位置上,并用漂亮的字体在旁边标注道:苍白城,严冬,伯恩女神入眠1163年。九千名战死的男人和女人就被高度概括成这样一句话。然后,他们将被遗忘。
塔特萨尔苦笑。可是我们不会忘记。焚桥者做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被背叛的愤怒感觉让塔特萨尔有直接找泰斯切伦挑战的冲动——如果真的是他害死了卡洛特的话。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抛开这种情绪的影响,跟泰斯切伦决斗法术倒是一条通向胡德之门的捷径。冲动是魔鬼,它带走的生命比帝国军在战场上杀死的人还多。就像卡洛特说的那样:你可以愤怒地挥拳,但是换不回死者的生命。
自加入玛拉兹帝国军以来,她已经亲眼见证过太多的死亡,可是那些尸体都没有生生地堆在自己脚下。这就是区别,在一段时间内,这种区别已经足够支撑她复仇的信念了。不能再重蹈覆辙,我已经花了20年的时间洗净双手血腥。然而,现在,山顶上堆满空洞盔甲的那一幕又一次浮现在她的眼前,啃噬着她的心灵。那些士兵是朝着她跑过来的,逃离恐怖的平原,寻求庇护。结果,那反而是一次致命的错误选择,一次将他们推入绝望的行为。泰斯切伦不在乎他们的生死,可是她在乎。她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在过去的战斗中,他们像疯狂的狗一样忠诚地保护她,抵挡着敌人。而这一次,魔法战争,她应该成为那个保护者。第二军团的宗旨是相互照顾,只有相互照顾才能保障每个人都尽可能活下来,因此才成就了第二军团的传奇。士兵们寻求庇护,那是他们的权利。他们是来向她寻求庇护的,可是迎接他们的却是死亡。
如果我牺牲了自己,那会怎样?用我的迷道为他们防御,而不是仅仅保护我自己?她能活下来仅仅是因为自我保护的本能,跟舍己为人毫无关系。在战争中,那种人是活不下来的。
走到营帐附近,塔特萨尔得出了个结论:活着和好好活着可不是一个概念。边想着她边走进了帐篷,拉上了身后的帷幕门,站在里面打量着自己的身外之物。对一个生活了两百一十九年的人而言,她的私有财产真是少得可怜。橡木箱子里面装着她的光明魔法书,妥善地包裹着。一套小巧的炼金设备散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像是小孩子玩到一半没有收的玩具。
她的龙之套牌就放在那一堆散乱的东西中。审视完其他杂物以后,她的目光凝在了这些预言卡上。一切都不一样了,仿佛她的箱子、炼金设备和衣物突然间属于了另一个人:一个更年轻、还带着点虚荣的人。只有套牌,她的龙之套牌像老朋友一样在呼唤她。
塔特萨尔走了过去,站在套牌面前。卡拉姆的包裹被她忽略了,随手放在一边。从桌子底下拉出了一根板凳。她坐了下来,她的手碰到了套牌,然后,她犹豫了。
几个月来,总有某种东西让她不愿意去碰它。或许卡洛特的死亡可以被占卜,或许它可以帮她确认那些盘旋在大脑深处阴暗的怀疑。灵魂中的痛苦和恐惧已经跟随她一生,可是跟卡洛特在一起的时光则带来了不同的感觉。阳光、幸福、愉快充满了她的生活。而她居然认为那只是消遣。
“为什么要固执地否认?”她听到了内心深处讽刺的问话,她痛恨起自己。往事如梦魇般重来,嘲笑着她已死的幻想。你曾经拒绝过套牌,就在莫克的喉咙被割开的前一晚,就在舞者和那个最终统一了帝国的家伙潜入你的主人——你的爱人——要塞的前一晚。你又要拒绝承认宿命吗,女人?
早已被埋葬的记忆浮现,让她的双眼模糊。她低头看着套牌,眼光闪烁。“我真的需要你来告诉我吗,老朋友?我真的需要你来提醒我信仰是傻瓜的专属物吗?”
她的眼角捕捉到一丝动静,那被包裹在皮革里的东西活了起来,挣扎着要脱离束缚。塔特萨尔瞪大了双眼,屏住呼吸,伸手拿过那包裹,放在自己面前。她从腰带里拔出一把小匕首,试图割开包裹那东西的皮革。里面的东西安静了下来,似乎在等待她努力的结果。终于,她撕开了一片皮革。
“萨尔。”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瞪大双眼,看着一个穿着鲜黄色丝绸袍的木偶从包裹中爬了出来。圆圆的脸上是她熟知的五官。
“海尔洛克!”
“很高兴能和你重逢。”木偶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伸出精巧的双手保持住平衡。“看来灵魂转移成功了。”他说着,摘下脏兮兮的小帽子,摇摆着鞠了一个躬。
灵魂转移——形变。“可是这种巫术已经失传几百年了,就连泰斯切伦……”她停了下来,咬着嘴唇,思绪飞速转动。
“晚点再说。”海尔洛克来回走了几步,低下头研究自己的新身体。“好吧,”他叹了口气,“人总不能太吹毛求疵,是吧?”他抬头迎上女魔法师的目光。“你得在泰斯切伦想到之前先去一趟我的帐篷,我得拿到我的魔法书。既然你已经掺和进来,那就不能半途而废。”
“我掺和进什么了?”
海尔洛克没有回答,只是转头避开了她的视线,蹲下身子。“我想我闻到了套牌的味道。”
冷汗如小溪般从塔特萨尔的背脊流下,海尔洛克真会挑时候让她感到不安,可这个……她可以感到自己的恐惧,他的目光移开倒成了一种值得感谢的仁慈。这是上古魔法,黑暗魔法库拉德·加莱。如果传说属实的话,它是致命、邪恶而原始的。焚桥者向来有着行事中规中矩的好名声,但是连通这种最接近于混沌的迷道无疑是一种疯狂的行为,或者说是绝望的孤注一掷。
她的泰尔迷道几乎是自动打开了,一股魔法的能量涌进了她疲惫的身体。她的双眼猛地盯着套牌。
海尔洛克似乎感觉到了。“塔特萨尔,”他带着逗乐的口气低声说,“来吧,预言牌在召唤你。去解读该解读的东西吧。”
一阵突如其来的兴奋感突然涌上,令塔特萨尔感到不安,她不情不愿地将手伸向龙之套牌。拿到牌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她缓缓地洗牌,漆木卡牌上的寒意通过手指渗透进了她的身体。“我能感觉到有风暴在它们之中暗涌。”她说着将牌理好,放在桌面上。
“第一宫的卡牌决定基调,快点!”海尔洛克笑着回答,语气中掩饰不住热切和居心叵测。
她翻开顶上的卡牌,屏住了呼吸。“黑暗骑士。”
海尔洛克叹气。“黑暗领主统治着这个游戏,当然。”
塔特萨尔研究着卡牌上的图画,按照惯例,骑士的面容总是模糊的。赤身裸体,皮肤乌黑,上半身是肌肉虬结的人形,高举着一把黑色的双手剑,如烟般飘渺的细锁链从剑身上延伸,消失在黑暗的背景中。下半身则是龙形,覆盖着黑色的如装甲一般的鳞片,在腹部的地方逐渐变成灰色。如往常一样,她看到了一些新的东西,那些直到这一次占卜翻牌才会出现的东西。骑士头顶上的黑暗中似乎悬浮着什么,她的眼睛刚刚捕捉到一个模糊的暗示,集中精神仔细研读的时候,它就消失了。当然了,你从来不会轻易就给出真相,从来都不会!
“第二张牌。”海尔洛克催促着,他蹲到了那叠预言卡的旁边。
她翻开第二张牌。“欧普恩。”双面机运之神。
“爱管闲事的家伙,胡德诅咒他们!”海尔洛克咆哮。
机运女神在顺位上,孪生的机运男神待在卡片底部,茫然地往上看着。这就意味着机运之线更倾向于被拉而不是被推——女神拉拽代表好运,男神推动代表噩运。机运女神的表情很柔和,几乎称得上是温柔,看起来平衡而和谐,更像是好运的预兆。一个细节突然攫住了塔特萨尔的视线,男神上伸的右手和女神的左手交握,中间交握着一枚小小的、银色的、圆形的东西。女魔法师的身体前倾,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那是一枚银币,一个男性的头出现在硬币上,她眨了眨眼睛,不,女性的,然后又变成男性,再变成女性。她猛地坐了回去,硬币在旋转。
“下一张!”海尔洛克喊着,“你动作太慢了!”
塔特萨尔看着木偶,他并没有关注欧普恩的卡牌,事实上他仅仅是认出了牌面,没有注意到上面的细节。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海尔洛克和焚桥者的命运占卜就在这上面。她本能地知道这一点,但还没有昭示女魔法师自己的角色。而有了这两张牌,她已经比他们知道得多了,不用多太多,只要足够在即将到来的命运中保全自己就好。塔特萨尔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伸手拍在那叠套牌上。
海尔洛克跳了起来,转身盯着她。“你就停在这儿了?”他大吼,“你就停在两个傻瓜这儿了?第二张牌?荒唐!继续翻啊,女人!”
“不。”塔特萨尔回答道,把手中的两张牌放进了套牌中。“我选择让它停止,你也没有任何办法继续。”她站起身来。
“婊子!信不信我杀了你!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就是现在!”
“好啊,”塔特萨尔说,“那我正好不用去给泰斯切伦汇报任务了。你想杀我?来啊,海尔洛克。”她双手叉在胸前,等待着。
木偶发出一声怒吼。“不!”他说,“我还需要你。你比我更痛恨泰斯切伦。”他摇着头,重新想了想刚才说的话,笑了起来,像是在咆哮。“所以我相信你不会背叛。”
塔特萨尔沉思了会儿,“你说得对。”她转过身,走到了帐篷门口,她的手放在帐幕上,然后,停了下来。“海尔洛克,你现在的听力如何?”
“非常好!”木偶在他身后咆哮。
“你有听到什么,现在?”比如旋转的硬币?
“营地里吵吵闹闹的声音,就这些。问这个干什么,你听到了什么?”
塔特萨尔笑了笑,没有回答,推开帐门走了出去。正在她朝指挥官帐篷走去的时候,脑海里凭空生出了奇怪的希望。
她从来没有指望依靠欧普恩,无论什么事情,把希望寄托在机运上都是愚蠢的。她翻开的第一张牌是黑暗宫,冰冷的卡牌里蕴含着如惊涛骇浪一般的暴虐和力量——可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是……救赎。黑暗骑士或许是敌人,或许是盟友,也或许两者皆非。它只是站在那里,变幻莫测,不可预知。但是欧普恩位于战士的阴影中,黑暗神殿在边缘摇摇欲坠,悬于日和夜交界之地。事实上,正是欧普恩旋转的硬币命令她停止占卜。
海尔洛克什么也没听见,太好了。
即使是现在,她已经走到指挥帐篷的前面,那微弱的声音仍然在她的脑海中响起,而且还会持续下去,她确信。硬币在旋转,旋转。
对世界而言,欧普恩是双面机运神,但是这一次却是机运女神在下注。旋转吧,硬币,继续旋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