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看到一个人,
蹲在火堆边,
留我在寒冷里。
我想知道,
他如此大胆地蹲在我的柴堆里,
想要做什么……
蹲在火堆边,
留我在寒冷里。
我想知道,
他如此大胆地蹲在我的柴堆里,
想要做什么……
《加穷比墓志铭》
匿名
匿名
左边是一圈细弱的小树丛,小火堆投射出朦胧的红光,映射着萌发的幼嫩树枝。科卢普那锐利的眼睛可以看到一个身影坐在那里,似乎双手伸在火堆里。“脚下太多翻翻滚滚的石头。”他气喘吁吁地说,“这条乱石丛生、遍地车辙的路。科卢普要离开这遍地裂纹的土地,在这个季节里都还没有绿草生长。事实上,那边的火在召唤。”他离开了道路,往那圈小树丛走去。
他大踏步地穿过两株细弱的树干,走向那团明亮的光,那个蒙着面的人影慢慢地转过身来,打量着他,虽然火光闪烁,但那人的脸仍然笼罩在阴影里。他的手在火焰里,却无视那股灼热,修长而弯曲的手指伸展开来。
“我会分享这温暖,”科卢普微微鞠躬,说着,“在科卢普最近的梦中,这是多么罕见啊。”
“陌生人徘徊在此,”那人影开口,奇特而纤细的嗓音,“就如我。是否你在召唤我,嗯?我在这片土壤上行走已经很久,很久了。”
科卢普的眉毛扬了起来,“召唤?不,毕竟,科卢普也是自己梦境的可怜受害者。试想一下,科卢普现在正睡在自己的普通房间里,躺在温暖的羊毛毯下。而你看到我了,陌生人,啊,我觉得冷,哦不,冰寒彻骨。”
那人柔和地笑了,示意科卢普靠近火堆,“我又一次寻求感知,”他说,“但是我的手什么感觉也没有。被敬奉就得分享祈求者的痛苦,我想我的追随者已经不多了。”
科卢普沉默着,他不喜欢这个梦境里阴暗的情绪。他把手伸向火堆,感觉到了一点温暖。寒冷已经刺痛了他的膝盖。
终于,他抬起头看着火焰映射下那张笼罩在阴影里的脸,“科卢普认为你是一个上古之神。请问你的名字是?”
“我被称为科伦。”
科卢普全身一僵,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一个上古之神已经觉醒,并在他的梦境里徘徊,这让他的思绪如受惊的兔子一般无法平息。“您怎么来到这里的,科伦?”他声音颤抖着问道,第一次感觉到这里似乎太热了。他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科伦思考着,科卢普听到他带着疑问的声音,“在这个闪光的城市背后,鲜血在喷洒,喷洒在那块曾经拥有我神圣名字的石头上,科卢普。这——这对我来说是全新的。曾经,许多凡人供奉着我,他们用鲜血和撕裂的骨头饲养我。远在第一座凡人率性修建的石塔耸立之前,我行走在狩猎者之间。”蒙面的脸往上抬,科卢普能感到神祇的眼睛盯着他,“鲜血已经再一次地喷涌出来,但那还不够,我相信我是在等待着被一个人唤醒。许久之前,我已确信。”
科卢普独自消化着这酸涩的胆汁:“那么,你为科卢普带来了什么?”
上古之神站了起来,“古老的火焰将在你需要的时候为你提供温暖。”他说,“但是我无法给予你什么。寻找那个女人领导的不死族。他们是觉醒者。我必须准备好战斗,我想。否则我会失败。”
突然的了悟让科卢普瞪大了双眼,“你正在被使用。”他喘息着。
“或许,如果这样的话,那些新生神祇就犯下了严重的错误。毕竟,”可怕的笑意渗入了他的语气,“我可能会战败,但我不会死去。”
科伦离开了火堆,他的声音飘忽着传入科卢普的耳朵里,“继续这个游戏,凡人。每一个神祇最终都会陨落在凡人手里。这是永生的最终结局。”
科卢普对神祇的意愿并非无动于衷,他怀疑一个伟大的真相在神祇最后的话中被揭示出来,一个可以利用的真相。“那么,科卢普会好好利用它的。”他低声自言自语。
上古之神已经离开了这片火光,朝着东北方向的平地走去。科卢普盯着火堆,它贪婪地舔舐着木料,燃烧着,但是不带一丝灰尘。自他来时没见任何木料添加进去,而那火焰却没有丝毫黯淡。他颤抖了下。
“在一个孩子的手里,”他喃喃自语道,“这一夜,科卢普真正地遗世而独立。遗世而独立。”
清凉的湖风给他带来了雨的气息,虽然头顶上的天空还闪耀着明亮的星。他脱下战袍,折叠起来挂在肩上。只有挂在髋部的平短剑标志着他是一名士兵,一名看不出归属的士兵。脱下战袍,也脱下站岗的职责。他朝着湖水走去,多年的职责从他的灵魂脱离。而童年时候在这些码头的回忆在他脑海里闪现,每一个黎明,他都来到这码头,被那些奇特的商队所诱惑,他们像是从战争中返回的英雄一般疲惫地停泊在港口。在那些日子里,很少可以看见这些自由人的私掠舰队进驻这个港口,脑满肠肥的舰队被掠夺来的物资压得沉沉的。人们欢呼着,他们来自不同的港口,菲尔曼·奥拉斯、半部要塞、死者传说与流亡。这一系列冒险之地的名字,是他在这座城市的外墙之内从未听说过的。
破环者的步伐缓了下来,他已经来到了码头的石墩下。那些年,那些人们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重放,战争的场面越来越严峻。如果他仔细观察过去曾经走过的那些十字路口,可以发现天空中扭曲的风暴,破碎而风蚀的土地。岁月的力量在这片土地上肆虐,而他无论作出何种选择,似乎都是注定的、绝望的。
难道他是唯一一个感到绝望的年轻人?坐在码头挡海的石墙上,他仍然无从得知。面前漆黑的海水泛起涟漪,二十英尺之下,岩石满布的海岸躺在云层之下的黑暗中,玻璃和陶器的碎片闪耀着些许的光芒,像是星星落在了岸上。
他微微转过身,往右方看去,他的目光穿过斜坡,攀到了山顶。上面隐约可见王权山的轮廓。不可能攻到这么远。这个简单的教训是他在很久之前学到的,通过那些燃烧的海盗船的甲板,它们的腹部灌满了海水,在一座名叫碎颚的城市的峰顶工事外飘荡。傲慢,学者们以此来作为那些自由人的私掠舰队最终结局的注解。
不可能攻到这么远。破环者的眼睛一直盯着王权山。自利姆理事会员被暗杀以后出现的僵局现在仍在墙内持续着。
理事会乱成一锅粥,诸多宝贵的时间不用来处理城市事务,而是被浪费在投机倒把和流言蜚语中。塔班·奥尔,他在投票板上的胜利果实就像只煮熟的鸭子在最后的时刻突然飞走。现在派出了所有的猎犬搜索每一个踪迹,寻找那些他确信已经渗透进自己巢穴的间谍。理事会员可不是傻瓜。
头顶上一群灰色海鸥朝湖面飞去,叫声在冰冷的夜空中回响。他叹了口气,佝偻着肩膀,强迫自己的目光离开了王权山。
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得太深,却也太迟了。自从鳗鱼的代理人找到他的那一天,这个男人的命运已经被注定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称为叛国。或许,到最后,这就是叛国。可是谁又说得清鳗鱼脑子里在想什么呢?就连他的委托代理——跟这个男人接触的人——都自称对主人的计划一无所知。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塔班·奥尔身上。他是在跟一个狡猾而手握大权的男人对抗。而他能够与奥尔对抗的唯一基础在于自己是个匿名的小人物。但是,这不会持续太久。
他坐在码头上,等待着鳗鱼的代理人。而他会把要传递给鳗鱼的消息送到那个人手上。而这些消息的传递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改变?而他寻求帮助的行为是否是一种错误?是否威胁到他那脆弱的匿名——是独处给了他潜在的力量,坚定了他的决心么?然而,拥有足以和塔班·奥尔斗智斗勇的能力——他不认为自己一个人就能做到。
他把手伸进了短上衣,拿出来一个卷轴。他非常明白,自己正面临着一次抉择。回应自己那不能慎重的恐惧,他在卷轴上写下了求助的信息。
现在选择妥协应该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他掂了掂手中薄薄的羊皮纸,感受着那轻微的重量,浸了油的外层,粗糙的系绳。真是件非常容易并且孤注一掷的事情。
男子抬起头,天空已经开始发白,湖面的风预兆着强势的一天即将开始。从北方应该会有雨袭来,每年的这个时候,司空见惯。那是对城市的一次清洗,充满香料味道的清新气息。他拉开卷轴的系绳,展开了羊皮纸。
再容易不过了。
缓缓地,他刻意用力撕毁了卷轴,碎片飘了下来,散落在湖边阴影笼罩的岸上。升腾的波浪席卷了它们,像一群灰色的斑点四散开来。
他的头脑深处的某个地方,似乎传来了一阵硬币旋转的声音,听上去很忧伤。
几分钟后,他离开了码头。鳗鱼的代理人会在清晨惯常的漫步中留意到过去常常接触的男子缺席了,然后走他自己的路。
破环者沿着湖滨街往前行,身后投下王权山逐渐缩小的剪影。清晨第一批丝绸商人出现了,在宽阔的步行道上摆出他们的商品。在那些丝绸中他认出了伊冷特色的薰衣草色丝绸卷和疋,还有浅黄色丝绸,来自塞塔和雷斯特——吉纳贝奇斯东南方的两座城市,据他所知,上个月被潘宁先知所吞并——还有醒目的来自萨洛卡拉的丝绸卷。品种逐渐在减少,在玛拉兹帝国统治下,北方的交易被终结。
他在香木林的入口处转身,朝城市走去。再过四条街就能到达他那位于一栋腐朽的楼房第二层的小屋。黎明的前夕,灰色而静默。小屋那薄而扭曲的门闩扣得紧紧的。在那间屋里,他不允许任何回忆存在。没有任何魔法师的眼或是机敏的间谍狩猎者的踪迹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在那间屋里,甚至对他自己而言,他都是匿名的。
辛托那描绘得精致的眉毛微微下垂。莫瑞里奥,那个年轻的男人总是一个聚光点。他似乎值得栽培,任何情况都得考虑。
她停止了踱步,面向趴在床上的男子:“这么说你什么都没调查出来。”一丝轻蔑出现在她的语气中,不过她怀疑对方是否能听出来。
理事会员塔班·奥尔那伤痕累累的前臂覆盖在眼睛上,一动不动,只回答说:“我都告诉过你了,谁也不知道那支剧毒的四角箭从哪里来,辛托。地狱啊,剧毒的!难道刺客是从这几天才开始用毒的?沃坎早就把能弄到的东西上都涂了毒,这没意义。”
“你在跑题。”她说,很满意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不小心泄露的情绪。
“正如我所说,”奥尔继续说道,“利姆参加了不止一次,呃,冒险的活动。这次刺杀事件或许根本和你无关。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阳台上,只是凑巧落在了你的。”
辛托夫人抱着双臂,“我不相信巧合,塔班。告诉我,是否他的死让你的票选失利——在表决前的这一夜?”她看到男人的脸抽搐了下,知道自己刺中了他的伤疤。她笑了,移上了床。她坐在床上,一只手沿着他裸露的大腿移动着,“不管怎么说,你调查过他吗?”
“他?”
辛托皱起了眉,收回手,站了起来:“我那位被剥夺财产的前爱人,你这个蠢货。”
塔班·奥尔的嘴角得意地咧开了,“我始终为你留意着他,亲爱的。但是没有什么动静,他还没清醒过来,自打你把他屁股朝上踢出门以后。”他坐了起来,拿起了挂在床柱上的衣服,开始穿上。
辛托转身面对他,“你这是在做什么?”她质问道,声音刺耳。
“你觉得呢?”塔班拉好了长裤,“王权大厅的辩论还十分激烈,那里需要我的影响力。”
“需要你干吗?让另一位理事会员屈服于你的意志之下?”
他将轻柔的丝绸衬衫滑上身,仍然保持着微笑:“当然,还有其他事情。”
辛托翻了翻眼睛:“哦,当然——间谍,我都忘了这回事了。”
“就个人而言,”奥尔继续说,“我相信对玛拉兹帝国宣布中立是可行的——或许就在明天,或许在后天。”
她厉声笑了起来:“中立!你开始相信自己的宣传了。塔班·奥尔,你想要的其实就是权力,赤裸裸的绝对的权力,你只是想成为玛拉兹帝国的一位高阶拳首而已。你觉得这是铺平你通往效忠女皇道路的第一步,代价就是整个城市,可是你该死的根本不在乎!”
塔班冲着辛托冷笑:“离政治远点吧,女人。达鲁吉斯坦被帝国征服这是不可避免的。和平占领总比暴力要好得多。”
“和平?你是瞎了么,难道你不知道苍白城贵族的遭遇?哦,乌鸦饱餐了一顿血肉的饕餮盛宴。帝国从来都以吞噬贵族的血液为生。”
“苍白城发生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塔班说,“其中涉及到虫族的账,那是写在联盟条款里面的。这样的大屠杀不会发生在这里——另外,就算它发生了又怎样?我们可以利用它,为我服务。”他的脸上又挂起了笑容,“你为这个城市的困境操碎了心,该你的利益总会是你的。省省你那公民的正义感,留着用来奉承讨好吧,辛托。”他开始调整自己的绑腿。
辛托踱到了床柱边,摸着奥尔决斗剑上的银质剑柄。“你应该用这个杀了他的。”她说。
“又说到他了吗?”理事会员边笑边站起身,“你大脑的工作像一个微妙的喜欢恶作剧的孩子。”他拿起自己的剑,绑在腰带上。“看起来你需要费尽全力才能把你那白痴丈夫的一切都夺取了真是个奇迹——你是如此狡猾,这个特质在你身上表现得太丰富了。”
“伤害一个男人的心是世界上最容易不过的事情。”辛托说着,露出一个极富个人特色的笑容。她躺在床上,伸展着胳膊,背部拱起,“那月之巢又如何?它仍然静静地挂在那儿。”
低头看着她,他的眼睛沿着她身体的曲线游走,理事会员的回答有些心烦意乱,“我们还没有找到跟他们联系的方法,我们已经在它的阴影下建起了一个帐篷,代表驻扎在里面。但是那个神秘的领主根本无视我们。”
“说不定他已经死了,”辛托叹了口气,放松地说,“也许月之巢仅仅是待在那里,因为里面已经没有活人。你想过这个可能性么,亲爱的理事会员?”
塔班·奥尔转身朝门口走去:“我们想过。今晚我过来找你?”
“我希望他被杀死。”辛托说。
理事会员的手伸向门闩,“或许。今晚我能过来找你吗?”他又问了一次。
“或许。”
塔班·奥尔的手放在门闩上,然后,他打开门,走出了房间。
躺在床上,辛托夫人叹了口气。她的思绪转到了某个花花公子身上,要是失去他,对某个遗孀而言将是一场最美味的政变。
下面的街道上,精雕细绘的马车轻巧地行驶着,由三匹戴着黑色嚼环的白马拖拉。操控缰绳的男子戴着面罩,全身裹在黑色的长袍里。拉车的马一直摇晃着头,耳朵来回摆动,眼睛翻来翻去,但是在这个男子那双宽阔、青筋毕露的手掌控下,仍然稳稳地前行。马车两侧一群中年妇女在行走,光洁的头顶着青铜杯,一股股带着香味的白色雾气从里面飘出来。
莫瑞里奥靠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情景剧。“芬德瑞那婊子总算被送走了。”他说,“血腥而庄严的仪式,要我说的话。”他又坐回到毛绒的椅子里,微笑着看着同伴,举起杯子,“冬狼女神又一次在季节性的死亡中死去了,仍然在白色的地毯上。然后整整一周时间的戈德蓉庆典,街道上满是鲜花。很快就会把整个城市的排水沟渠全都堵塞完的。”
他对面的年轻女子微笑着,眼睛落在自己的酒杯里,双手捧着,像是在举行什么祭礼。“你所指的是哪个细节?”她问着,仅仅抬头扫了他一眼。
“细节?”
她隐约地笑了:“粗略的那些。”
“哦,”莫瑞里奥轻轻挥了挥戴着手套的手,“辛托夫人的版本说,理事会员利姆以私人的身份拜访她,是来接受她的正式邀请的。”
“邀请?你是指她在戈德蓉前夕的节目吗?”
莫瑞里奥眨了眨眼:“当然啦,这么说,你的家族已经被邀请了?”
“噢,是的。你呢?”
“啊哈,没有。”莫瑞里奥笑着说。
女人沉默了,她的眼皮耷拉着,在思考着什么。
莫瑞里奥的视线又回到了底下的街道上。他在等待着。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仍然按照应有的轨道前进着。就连他也无法猜测到女人思绪的踪迹,尤其是关于什么时候该用点性爱的技巧。这是他最有把握发挥的领域——莫瑞里奥最擅长玩的游戏,他总是能够超常发挥赢下来。从来没有让她们失望是关键。这可是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腐朽的秘密能力。
阳台上的桌子空余得还不少,那些大庄园的贵族们更愿意在饭厅里闻着香浓的味道摆架子。莫瑞里奥则在街头喧闹的嗡嗡声中找到安慰,他明白自己的客人同样如此——至少在这一点上如此。从下面升上来的噪音让他们的谈话被偷听到的机会变得微乎其微。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摩录的珠宝街上梭巡,突然,他身体略微僵直,眼睛睁大了,他的目光盯着对面门口站着的人身上。他在座位上动了动,将左手伸出了石栏杆外女人看不见的地方。然后,他猛地挥了好几次手,瞪着那个人。
拉里克·诺姆笑得更开了,他从门口走开,漫步在街头,停下来检查一家商店门外乌木桌子上放着的大串珍珠,店主人紧张地靠近了一步,当看到拉里克继续往前走之后又放松下来。
莫瑞里奥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啜饮了一口酒。白痴!这个人的脸、手、步伐、眼睛,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他的身份:刺客。该死的,就连他的全套行头都透着一股子刽子手的味道。可是说到老谋深算,却是拉里克所缺乏的特质。这就让一切变得奇怪了,如此精妙的计划怎么会从刺客那方方正正的脑袋里想出来呢?不过,不管它的起源如何,那确实是个天才的方案。
“你是真的想参加吗,莫瑞里奥?”女人问道。
莫瑞里奥扭过头,亲切地冲着她微笑:“是在一个大庄园,对吗?”
“辛托夫人的庄园?确实,里面还有很多房间。”女人将一根纤细的手指伸进了刺鼻火热的酒液中,然后把指头放在嘴唇间,似乎经过深思熟虑以后,再伸进了嘴里。她继续打量着另一只手握着的酒杯,“我想,那儿也有许多仆佣的房间,虽然没有能满足最基本需求的奢侈品,但是会整个晚上都空闲呢。”
莫瑞里奥不需要比这更清晰的邀请了,这个非常的时间对拉里克的计划而言至关重要,对结果而言更是如此。尽管如此,通奸总还是有个毫无疑问的缺陷的。莫瑞里奥可不希望跟这个女人的丈夫在滑雪道上决斗。他把这种令人不安的想法挥出脑海,又啜饮了一口酒,“我非常乐意参加辛托夫人的宴会,不过只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他抬起头,凝视着女人的目光,“我希望您能和您的伴侣一起前来——哪怕就一两个小时,主要是,”他假装露出很困扰的样子,“我可不想侵犯您丈夫的特权啊。”这恰好是他会做的,而他俩都明白。
“当然,”女人突然有点忸怩地回答,“那样就太不合时宜了。你需要几个人的邀请?”
“两个。”他说,“最好是我被人看见带着同伴一起来。”
“是的,这样最好。”
莫瑞里奥带着悔恨的表情瞥了瞥已经喝空的酒杯,然后,叹了口气,“唉,我想,我必须得走了。”
“我很佩服你的自律。”女人说。
在戈德蓉前夕之夜你就不会了。莫瑞里奥无声地回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机运夫人为我带来了我们的约会,这让我感到无上荣幸。”他说着鞠了个躬,“直到前夕之夜来临,奥尔夫人。”
“直到那时。”理事会员的妻子回答说,似乎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再见。”
莫瑞里奥再次鞠躬,然后离开了阳台。当他穿行走过那些拥挤的桌子之间,不少贵妇人偷偷地抬起眼目送他离开。
当然,守卫没有做什么。看上去像是个杀人犯和事实上是个杀人犯这是两码事。在这方面,城市的法律仍然是严格区分了的。他明白,正大步走在高等贵族区街道上的自己很可能被跟踪了,但是他需要这样,没有费神去甩开他们。达鲁吉斯坦的贵族日复一日地付钱释放间谍,甚至还让他们赚到面包。
拉里克可不会同情他们,然而,他也没有普通平民对贵族的仇恨。毕竟,他们那没完没了的矫揉造作,动辄易怒的荣誉感,还有无休无止的争端为刺客们带来了不错的生意。
不过,玛拉兹帝国来临之后,他觉得这一切都将结束了。在帝国,刺客公会是非法的,而那些被认为有能耐做这种生意的人则会被招募进利爪这个秘密行列。如果苍白城的传闻属实,那么贵族的命运就很糟糕了。当帝国来临,这里将变成完全不同的世界,拉里克不清楚自己是否想要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不管怎么说,总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他在想莫瑞里奥是否已经成功拿到了邀请,一切都取决于这一点。在前一天晚上,关于这个问题他们有过长时间的争论,莫瑞里奥更愿意找寡妇,毕竟通奸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但是拉里克坚持,最终,莫瑞里奥让步了。
刺客现在仍然在想着朋友的不愿。他首先想到的是,莫瑞里奥担心跟塔班·奥尔决斗的可能性。但是莫瑞里奥并不是一个懈怠用剑的人,拉里克在没人的地方已经对他进行了足够的训练,现在他毫无疑问是一名专业剑客——至少,塔班·奥尔可不敢这么自称。
不,跟人决斗的恐惧应该不是莫瑞里奥回避计划这一部分的原因,拉里克突然醒悟过来,问题应该出在道德方面。莫瑞里奥的一个全新侧面展露在拉里克面前。
他正琢磨着,突然在街上的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他停下来,打量着周围的建筑物,很快,他睁大了眼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每隔几分钟就在街道对面的位置出现。刺客的眼睛眯缝起来,若有所思。
在正午那银色和蓝色为主的色调下,克鲁克斯沿着湖滨路行走,周围的店家和顾客喧闹地包围着他。前面十二条街的地方,在第三层护墙之上,城市的山脉耸立着。最东边的山头上有一座科伦钟楼,绿色的青铜锈痕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在他看来,这钟楼足以挑战王权大厅的明亮风采,蹲伏在这里,用那带着历史伤痕的脸和闪烁的眼俯瞰着下面的庄园和山头——这是个疲惫的角色,闪着嘲讽的光芒。
想到这里,克鲁克斯共享了钟楼那股子嘲讽,王权大厅里盛行虚伪,多年以来,他的叔叔已经把这种憎恶的情感渗入到小孩的头脑深处。而年轻人那种蔑视一切权威的叛逆则给这憎恶之火增添了不少的助燃剂。虽然他自己从来没思考过,但导致他从事行窃活动的冲动正是来自于这种憎恶。可是,以前他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入室行窃会给受害者带来另外一种入侵和耻辱——对隐私权的侵犯。一次又一次,他如幻觉般徘徊在白天和黑夜之间,那在床上睡着的年轻女子的身影一直出现在他眼前。
突然间克鲁克斯明白了那身影突然出现的原因——所有原因。他要再次进入她的房间,那个垂涎她的贵族小子不能进入的地方,那个她可能会跟童年时的布娃娃讲悄悄话的地方,天真并不仅仅意味着一朵娇艳的小花还没有被采撷。那是她的避难所,而他却进入掠夺,掠夺了这个年轻的女子最珍贵的财产——她的隐私。
虽然她是德阿尔勒家的女儿,是一名纯血贵族——从未被乞丐夫人触摸过的人——可她总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降临到这个真实的世界。但是不管怎样,对克鲁克斯而言,他对她所犯下的罪行无异于强奸。他竟然如此大胆地打破了她的世界……
他的思绪陷入了自我诘责的风暴,年轻的小偷转入了茴芹魅力街上拥挤的人潮。在他心中那曾经伟岸的公正义愤之墙,现在正摇摇欲坠。以前,他痛恨贵族,可现在一张贵族小姐的脸萦绕在他的脑海,把它的心往数不清也意想不到的方向拉拽。而那香料店里的馥郁芬芳,随着一阵阵温暖的风四处飘散,又把一种莫名的情愫扼在了他的喉咙里。达鲁区的孩子们在窄巷里喧嚣,那情形似乎往他的眼里注入了快到满溢的多愁善感。
克鲁克斯大步穿过丁香门,进入了奥斯里克窄巷,沿着径直往上的坡道走,就能进入高等庄园区了。当他快到的时候,突然迅速地躲到路边,避开了一辆从身后驶来的大马车。他无需看马车那装饰得华贵的侧板就能辨认出它所属的家族。
马儿的脾气很暴躁,打着响鼻踢着腿,不管不顾这条街上的任何人和事物,直往前冲。克鲁克斯停下脚步,看着马车咔嗒咔嗒驶上斜坡,人们朝街道两边迅速散开。从人群中,他听到了理事会员塔班·奥尔的名字,看上去这横冲直撞的马倒也跟他相匹配,塔班·奥尔对所谓仆役之流总是蔑视对待。
当他走到奥尔庄园的时候,马车已经进了大门。四名身材魁梧的私人警卫早已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他们身后的护墙足有十五英尺,顶上晒干的黏土里插着生锈的铁钎,墙上的浮石火炬整齐地排成一排,间隔十英尺。克鲁克斯散步着走过大门,忽略了两旁的警卫,护墙从底部看约有四英尺宽,标准平方尺的砖粗糙不平。他继续沿着这条街往前走,然后右转,打量着胡同对面的护墙。只有一扇仆役出入的、包裹着青铜边的橡木门,涂有柏油。在这道护墙最近的边角。
没有警卫,对面庄园的投影像是给狭窄的胡同披上了沉重的阴影斗篷。克鲁克斯走进了潮湿发霉的黑暗里。当他走到胡同约莫一半的地方,突然,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猛地捂住了他的嘴,一柄匕首的尖端压在了他的身侧。克鲁克斯全身僵直,那只手用力地把他的头扭过去,他闷哼一声,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拉里克·诺姆收回匕首,往后退了几步,紧紧地皱着眉,在额头上挤出一条深刻的痕迹。克鲁克斯呆了半晌,然后舔了舔嘴唇:“拉里克,天哪,你吓死我了!”
“很好,”刺客说着,走近了几步,“仔细听着,克鲁克斯。你千万别打奥尔庄园的主意,千万不要再次靠近。”
窃贼耸耸肩:“我这只是一个念头,诺姆。”
“打消它。”拉里克说。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薄薄的直线,克鲁克斯点了点头:“好吧。”他转过身,面朝下面那条洒着明媚阳光的街走去。他感觉到拉里克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直到他走上叛逆者小径。他停了下来,左侧是高耸的高绞架山,繁花如锦的斜坡上,鲜艳的颜色围绕着五十三级蜿蜒的阶梯。山顶的平台上,五具绞索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它们黑色的影子延伸到铺着鹅卵石的斜坡路上。距上一个上等人罪犯在这里被绞死已经过了很久了,而与之相对的是,在加穷比区下等人的绞索由于使用过度几乎每周更换一次。一个奇特的对比,标志着这个紧张的时刻。
突然,他摇了摇头。要摆平层出不穷的疑问风暴需要太多的努力。诺姆还跟着他吗?不,刺客更可能在瞄准奥尔或者庄园里的某位暗杀目标。一份胆大包天的契约,他怀疑谁有这个胆量买单——某个贵族家伙,毫无疑问。但是跟拉里克接受契约的勇气相比,就逊色许多了。
无论如何,刺客的警告有着足够的分量粉碎他想要潜入奥尔庄园搞点小偷小摸的念头——至少现在是这样。克鲁克斯把手塞进了口袋,他走着走着,思绪陷入了迷宫的死角。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在衣服口袋深处摸到了一枚圆圆的硬币。
他把硬币拿了出来,没错,这就是他在暗杀之夜发现的硬币。他回忆起了硬币那无可解释的到来,叮当作响地落在他脚下,就在刺客的四角箭呼啸着飞过的前一瞬间。在明亮的阳光下,克鲁克斯有足够的时间仔细研究它。朝上的这面刻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表情滑稽,戴着一顶软塌塌的帽子。边缘是一圈微小的像符文一样的字符——窃贼对这种语言一无所知,和他熟悉的潦草的达鲁区通行的文字完全不同。
克鲁克斯翻转了硬币,真奇怪!另一面是一个女人的头像。铭刻的字符风格也和背面不同,是一种向左倾斜的开口体。那女人看上去很年轻,轮廓跟男人相似。她的表情一点也不滑稽,看在窃贼的眼里,似乎是冰冷和倔强的。
金属很古旧,随处可见粗铜的条纹,还有人脸周围粗锡的坑点。拿在手里,硬币出奇的沉重。尽管如此,他仍然得出结论:这枚硬币唯一的价值在于它的与众不同。他见过卡劳斯,吉纳贝奇斯大陆通行的货币,以及艾玛·伊的造币,曾经还有一次见过色古尔人脊条状的钱币。可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
它从哪里落下来的?难道是他的衣服不小心从哪个地方卷来了,或者他穿过屋顶的时候从某个角落踢出来的?或者它是德阿尔勒少女的宝藏之一?克鲁克斯耸耸肩,不管怎么说,它来得挺及时的。
这一次,他步行到了东门,走出了城市,沿着名叫加藤之忧的道路前行。前方伏着些许凹凸的建筑物,那儿是忧虑镇:窃贼的目的地。大门在白天依然开放,一列沉重的装满蔬菜的货车拥挤在狭窄的道路上。他被人潮挤得向路边走去,看到了第一批来自苍白城的难民,那些成功从围城战中溜出性命的人,越过南莱维平原,翻过了加穷比山,最终来到了加藤之忧。他仔细打量着难民们的脸,迟钝的疲惫夹杂着辛辣的绝望。他们抬头,用迟钝的眼神看着这座城市薄弱的防御,意识到他们的逃亡可能只是苟延残喘而已,但是疲惫让他们顾不得想这些了。
为他所看到的而不安,克鲁克斯匆匆穿过大门,走近了忧虑镇上最大的建筑物:一间杂乱的木制小酒馆。酒馆的门上挂着一块木板,上面画着一只三条腿的公羊,约莫是二十年前的东西了。在窃贼看来,他的画跟小酒馆的名字没什么关系,它叫野猪之泪。硬币仍然捏在他手里,克鲁克斯走了进去,刚一进门就停了下来。
一些散漫的脸孔仅仅转头瞥了他一眼,又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杯子上。在对面阴暗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克鲁克斯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手举过头顶,夸张地做着手势。一抹笑容在窃贼嘴唇上绽开,他大步向那边走去。
“……那时候,科卢普飞快地把自己藏起来,不让石棺盖子里国王的王冠和权杖发现。墓穴里有太多牧师,科卢普想着,至少对大家而言都是种安慰,以免死去的国王那带着尸腐味道的呼吸短促,灵魂被唤醒。此前,科卢普遭遇过太多太多幽灵的怒火,在德瑞克徘徊的某些深坑里。它们那嗡嗡作响的样子,对生命的憎恶,科卢普真的很遗憾,因为它们想要吞噬我的灵魂——啊哈!对这些杂七杂八的灵魂来说,科卢普永远是难以捕捉的,它们那弯曲的脚没完没了地……”
克鲁克斯用手拍了拍科卢普潮湿的肩膀,圆圆的脸转了过来,闪亮的眼睛看着他。“啊!”科卢普大叫一声,冲着对面那位同伴挥挥手,解释说:“以前的小学徒,现在也会用时尚的方式谄媚啦!克鲁克斯,不管怎么样都得赶紧坐下来。姑娘!再来点最好的葡萄酒,要快!”
克鲁克斯打量着坐在科卢普对面的男人:“看样子你们正忙着呢?”
希望的光辉闪过男子的脸,他立刻站了起来,“哦,不,不,”他叫道,“欢迎打扰,一点都不介意的。”他的眼睛在克鲁克斯和科卢普之间逡巡了一圈,“我真的必须离开了,我保证,真的!多么美好的一天啊,科卢普。下次再见了。”男子点了点头,然后离开。
“急躁的东西。”科卢普嘀咕着,伸手拿过男子留下来的葡萄酒杯,“啊,看看这个,”他冲着克鲁克斯皱眉,“基本上还有三分之二呢,潜在的浪费!”他一口喝光,迅速地吞了下去,然后叹气,“潜在的,该避免。达森·布瑞说得没错。”
克鲁克斯坐了下来,“那个人是你接触的交易商吗?”他问道。
“天哪,当然不是。”科卢普挥了挥手,“只是一个来自苍白城的贫穷难民,迷失的流浪者。幸运的是他遇到了科卢普,科卢普那辉煌的历史和见解让他——”
“仓皇逃出了大门。”克鲁克斯接了下去,大笑。
科卢普皱眉。
女服务生送上了一陶壶带着酸味的葡萄酒,科卢普给自己倒满一杯,“现在,科卢普很好奇,这个已经训练有素的熟练工小伙子为什么来这里寻找曾经教授过邪恶艺术的主人?或者说,你又一次收获了成功的喜悦,满载着战利品来到这儿,寻求出货?”
“呃,是——我的意思是,不,不完全是这样。”克鲁克斯四下扫了一眼,然后俯身向前,“是关于上一次,”他悄声说,“我知道你会在这里把我给你的东西卖出去。”
科卢普也俯身向前,他和小伙子的脸之间只有几英寸,“关于德阿尔勒的收获?”他小声说,眉毛一扬一扬的。
“没错!你已经卖出去了?”
科卢普从袖子里拉出一条手帕,擦拭着额头:“拜这场战争所赐,交易商的路线都快迷失了。所以,你的问题答案是,呃,还没有,科卢普承认——”
“太好了!”
科卢普被小伙子的大叫吓了一跳,他的眼睛闭了起来,当它们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经眯成了一条细缝。“啊,科卢普明白了,小伙子希望能拿回那些东西,他可以在其他地方卖到更高的价,是吗?”
克鲁克斯眨了眨眼,“不,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没错,我是想拿回去。不过我不打算把它们卖到任何一个地方。也就是说,我仍然只会在你这里卖一切东西。只是这一次有点特殊。”他说着说着就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升起一股热气,这让他不由得感激身处在这个阴暗的角落,“这次是特殊情况,科卢普。”
科卢普圆圆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啊,那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我可以在前夕夜那天把东西给你吗?好极了,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啦。天啊,告诉我,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克鲁克斯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噢,只是一枚硬币,”他解释说,把硬币放在科卢普面前,“就在我偷窃德阿尔勒的那天晚上捡到的。双面硬币呢,看到没?”
“是吗?科卢普亲手检查一下好不好?”
克鲁克斯当然同意,伸手拿过葡萄酒杯,靠在椅背上,“我在思考下一个目标,奥尔的庄园。”他轻描淡写地说,眼睛盯着科卢普。
“嗯嗯嗯。”科卢普一遍又一遍地翻弄手里的硬币,“质量真是不行啊,”他喃喃自语,“还印歪了。奥尔的庄园,你说什么?科卢普建议你谨慎,那座庄园警卫力量很强。浇筑它的冶金学者应该被绞死,好像已经被绞死了,科卢普记得。黑铜,毫无疑问,廉价的锡,温度太低了。帮我个忙好么,克鲁克斯?从门口仔细看看街上,如果看到一辆红色和绿色的商人马车摇摇摆摆地进城了,科卢普会非常感激你提供给我的信息的。”
克鲁克斯站起身,打开了门,走到街上四下张望。视线内没有一辆马车,小伙子耸耸肩,回到了酒馆里,重新坐下:“没有商人的马车。”
“啊,好吧。”科卢普说着把硬币放在桌子上:“总的来说,一文不值,聪明的科卢普下的结论。你可以在闲暇的时候把玩它,以作消遣。”
克鲁克斯把硬币收好,放在口袋里。“不,我要一直带着它,它会带来好运。”
科卢普抬头,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不过克鲁克斯的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杯子上。胖子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科卢普必须离开了,前夕夜的交易需要马上去处理。”
克鲁克斯一口饮尽了酒:“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太好了,”科卢普站起身,把胸口的碎屑掸了下去,“我们现在就走,好吗?”他抬头一看,克鲁克斯皱着眉,低着头,看着他的手。“小伙子遇到一见钟情的人啦?”他轻快地问。
克鲁克斯一惊,有点羞愧地扭过头,他的脸上又热了起来,“没有。”他低声说,又看了一眼他的手,“我可能是在哪里蹭到了一点蜡。”他解释着,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走吧。”
“这是一个散步的好天气,科卢普宣布。科卢普在所有事情上都这么明智。”
隐喻之塔以及周边地带,有着太多充满死亡气息和疯狂的传闻,因此这里一向少有人烟,而对金匠商人而言,最重要的是,没有多少人会靠近那些存储了珍贵货物的商店。
黄昏时分,天色逐渐转暗。广场的人愈加稀少,而私人警卫们则更加谨慎。大部分店面的铁栅栏在一阵叮叮当当之后放置就位,仍有少数几家店还开着门,点燃了火炬。
莫瑞里奥从第三层大道走进了广场,在每家店门口走走停停,端详着店主摆放在橱窗里的商品。他的全身包裹在一件闪闪发光的蓝色披风里,那可是马勒荒地出产的东西。莫瑞里奥很清楚,他这种夸张的炫耀财富的举止可以消除不少怀疑。
他来到一家特别的商铺面前,夹在两家已经关门的店铺中间。那金匠有张狭长的脸和一个卵石样的鼻子,鹰隼般靠在店外的橱台上,一双饱经风霜的手放在身前,上面有着细小的灰色疤痕,像是乌鸦泥泞的爪子抓过一样。他的一根手指在柜台上不规则地敲着,莫瑞里奥靠近,迎上男人凸出的眼睛。
“特里安特的科路特的店铺吗?”
“我就是科路特,”金匠酸酸地说,仿佛在发泄对生活的诸多不满,“特里安特的珍珠,来自摩普与贝特山脉的血金,整个达鲁吉斯坦只此一家。”他的身体前倾,一口痰吐了出来,从莫瑞里奥身边飞过,他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躲了躲。
“今天没有客人?”他问道,从袖口拉出手帕,轻轻擦了擦嘴唇。
科路特的眼睛眯缝起来,“只有一个,”他说,“在储藏室里仔细地看了葛里斯宝石,珍贵程度堪比巨龙的奶水,从险峻的岩石里孕育出来。从那愤怒的山脉采出一颗宝石,就得赔上一百个奴隶的性命。”他的肩膀一晃,眼神凶狠了起来,“我得好好地把它们保管起来,以免那种诱惑让鲜血撒在街上之类的。”
莫瑞里奥点点头:“很实际的做法。那位客人买了没?”
科路特咧嘴一笑,露出发黑的牙齿,“买了一个,不过不是最好的那个。来吧,我带你去。”他走过去打开了侧门,“从这里走。”
莫瑞里奥走了店里,黑色的帘子遮盖了整幅墙壁,空气里充满了积年尘埃的霉味。科路特领着他进了里屋,那里的味道更呛,简直令人窒息。金匠拉下了两屋之间的帘子,看着莫瑞里奥。
“快走!我放了许多黄铁矿和不值钱的石头在外面的柜台上。要是赶上一个眼尖的顾客留意到了,这通道就废了。”他踢了一脚背后的墙壁,铰链吱嘎作响,拉起了面板。“快过去,该死的,告诉拉里克,公会非常不满他把我们的秘密告诉外人的行为,快去!”
莫瑞里奥跪倒在地,跌进了那扇门,地板上潮湿的泥土将他的手和膝盖弄得泥泞。门在他身后关上,他呻吟着抱怨,然后爬了起来。在他前面的就是隐喻之塔,那满是霉痕的石头在黄昏的光线中闪耀。杂草丛生的鹅卵石小道直通拱形入口,里面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橡木丛那交错盘杂的根拱在地面上,把小道上的鹅卵石顶了起来,让这条小路看上去更加危险。莫瑞里奥谨慎地走了一分钟,抵达了入口。他眯起眼睛试图看透黑暗。“拉里克?”他轻声唤道,“该死的你到底在哪?”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来晚了。”
莫瑞里奥转身,左手迅速地从腰间抽出细长的决斗剑,在面前低空划了个半圈,一把防御匕首出现在他的右手,他的身子半蹲伏着,伺机待发。突然他放松了下来:“拉里克,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刺客被逗乐了,闷哼一声,盯着决斗剑的尖端,瞬间之前它就离自己的腹部几英寸远:“很高兴看到你的反应还没有迟钝,朋友。看来那些红酒和酥皮点心还没有让你的腰围增加……嗯,太多。”
莫瑞里奥收起武器:“我本来期望在塔里找到你的。”
拉里克瞪大眼睛说:“你疯了吗?那可是闹鬼的地方。”
“那不是你们刺客公会编出来恐吓别人不靠近这里的故事吗?”
拉里克转身,朝着一个曾经可以俯瞰花园的露台走去。白色的石凳在黄色的野草丛中,像是一块块某种庞大野兽的骸骨。莫瑞里奥跟着刺客来到了露台,下面是一片遍布苔藓的泥泞池塘。青蛙的呱呱声和蚊子的嗡嗡声在微温的空气中交杂,“某些夜晚,”拉里克把枯叶从石凳上扫了下去,“幽灵拥挤在入口处——你可以径直朝他们走去,听取它们的要求和威胁。它们想要出来。”他坐了下来。
莫瑞里奥仍然站在那儿,盯着隐喻之塔:“那隐喻者本人呢?他是否也是其中的一个幽灵?”
“不,那个疯子仍然在沉睡,据说是这样。那些幽灵被困在巫师的噩梦中——他困住了它们,就连胡德也不能把它们捉入自己冰冷的领域。你想知道那些幽灵是从哪来的吗,莫瑞里奥?”拉里克笑了,“走到塔里面去,然后你就会发现了。”
要不是拉里克突然出现吓到,莫瑞里奥已经准备走进塔里了。“真该谢谢你的提醒啊。”他锐声讽刺着说。紧了紧斗篷,坐了下来。
拉里克挥了挥手,赶走眼前的蚊子,“如何?”
“我拿到了。”莫瑞里奥说,“奥尔夫人最信任的贴身仆佣今天下午送过来的。”他从斗篷里拿出一个绑着蓝色丝带的竹筒。“两份辛托夫人宴会的邀请,答应过要到手的。”
“很好,”刺客飞快地看了一眼他的朋友,“你没有见过科卢普鼻子抽动的样子吧?”
“没有。下午碰见他了,似乎克鲁克斯提了一些奇怪的要求,当然,”莫瑞里奥皱着眉,补充说,“谁又知道科卢普嗅到了怎样的风声?不管怎样,我没有看到那个圆滑的小地精怀疑我们的迹象。”
“你说克鲁克斯会有什么离奇的要求?”
“反正是挺奇怪的,”莫瑞里奥沉思,“今天下午,当我路过凤凰酒馆的时候,看到科卢普正把那小伙子上次的战利品递还给他。可是,克鲁克斯没有抛弃科卢普这个销赃人——起码我们都没听到这种风声。”
“那好像是从某个庄园偷出来的,是吗?谁的庄园?”拉里克问道。
“德阿尔勒的,”莫瑞里奥回答,他的眉毛抬了起来,“向戈德蓉献吻吧!德阿尔勒家的少女!成熟的少女,成熟的脸颊——该死的她在每一个聚会上露面,那些垂涎的小伙子口水都快流成河了。噢,诸神!我们年轻的窃贼不会也对她一见钟情了吧?所以把从她那里偷来的小玩意留给自己。对一个所有梦想都希望渺茫的男孩来说,这算得上最糟糕的一个梦了。”
“或许是,”拉里克平静地说,“也或许不是。如果要他叔叔来说的话……”
莫瑞里奥夸张的表情松弛下来,“往正确的人生道路前进的一小步?是的,终于啊!曼莫特会非常高兴的——”
“耐心点,”拉里克打断了他,“让一个窃贼孩子转变成堂堂正正的人,那可是一项艰巨的工程,可不是瞎兴奋就可以搞定的。”
莫瑞里奥皱眉:“好吧,原谅我太兴奋了,看到那小子的生活有了希望。”
拉里克的笑容柔和下来,“这种快乐不会让人后悔的。”他说。
注意到刺客的语气,莫瑞里奥叹了口气,他那讽刺和尖锐的样子消逝无踪。“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有这么多需要争取的希望。”他平静地说。
“通往成功的道路总是血腥的,”拉里克说,“不要忘记这一点。不过,是的,已经太长了。我怀疑科卢普是否还记得那些日子。”
莫瑞里奥哼了一声,“科卢普的记忆每个小时都在修正,他害怕被人看穿。”
拉里克的眼神黯淡下来,“被看穿?”
他的朋友似乎在突然间陷入了遥远的回忆,然后又把思绪拉了回来,笑了,“哦,纯属猜疑,没别的。他是个圆滑的家伙,是的,科卢普。”
拉里克被莫瑞里奥那嘲弄的语气逗笑了,打量着面前的池塘,“是啊,没错。”顿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表示赞同,“他是个滑不溜手的家伙,没错。”他站了起来,“科路特恐怕要关门了,这个时候的广场几乎就没人走动。”
“好吧。”
两名男子离开了露台,薄薄的雾岚随着他们行走的双腿纷飞。当他们走到小路的时候,莫瑞里奥又转身看着隐喻之塔的门,好奇自己能不能看到喧闹不已的幽灵。可是他仍然只能看到悬拱下方的一片黑暗。奇怪的是,这比他能想象的任何一种幽灵更让他感到不安。
红色的墨水已经调制好了,他在地图上画着,把所有被玛拉兹帝国占领的区域都涂成红色。地图约莫一半的地方——北边的一半——全是红色。黑犬森林南部还有一块干净的区域,反映出卡拉丹·布诺德的强大力量。两翼还有小小的一块,标志着绯红护卫军。红色的区域包围着这几个干净的小块,往下延伸,吞噬了苍白城,一直到塔伦山脉的北边。
巴吕克凑近地图想要画出红色区域的南部边界时,意识到街上的喧闹声太吵了。道路施工,他推断,听到了绞车的隆隆声,还有人的吼叫。声音消失了,紧接着突然迸发出一声巨响!巴吕克吓得一跳,右手抖了一下,撞倒了墨水池,红色的墨水一下子倾倒在地图上。
巴吕克咒骂着坐了回去,他瞪大眼睛,看着那红色蔓延覆盖了整个达鲁吉斯坦,并往南延续到卡特林河。他从椅子上下来,拿出一块布擦拭着双手,这种显而易见的预兆让他感到心惊胆战。他走到窗户边,弯腰往下看去。
一群工人正在忙着拆毁正下方的街道,两位魁梧的男人挥舞着镐头,另外三人排成一排,把破碎的鹅卵石传递到人行道上堆在一起。工头就站在附近,背靠着一辆马车,埋头研究着羊皮卷轴。
巴吕克皱着眉,“谁负责修这条路的?”他正想大声问出来。
轻轻的敲门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请进。”
他的仆人,罗尔德,一个跨步就进了房间:“您的代理人之一已经到了,主人。”
巴吕克扫了一眼桌上的地图:“让他等一会儿,罗尔德。”
“是的,主人。”仆人后退,关上了门。
炼金术士走到桌子前,卷起被破坏的地图。走廊里传来了响亮的喧闹声。巴吕克把地图塞在架子上,转过身,正好看到代理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愁眉苦脸的罗尔德。
挥挥手示意罗尔德离开,巴吕克低头看着面前这个打扮得俗丽的男人:“你好,科卢普。”
罗尔德轻轻地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非常好,巴吕克,科卢普亲爱的朋友。今天真是太棒了!你享受到了清晨新鲜的空气没?”
巴吕克瞥了一眼窗口,“很不幸,”他说,“我的窗外尘土飞扬。”
科卢普顿了顿,他的胳膊放在身侧,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手帕,拍了拍额头,“嗯,对啊,修路工人。科卢普来的路上看见了。相当多啊,科卢普认为。事实上,太粗鲁了,但是这种地位卑下的劳动者都是这样的。”
巴吕克指着椅子示意他坐下。
带着幸福的微笑,科卢普坐了下来,“这天气真热啊。”他边说边虎视眈眈地看着酒瓶。
巴吕克假装没听见,大步走到窗口,然后转身。他打量着眼前的人,怀疑自己是否捕捉到了科卢普那天真无邪的举止背后一闪而过的东西。“你听说了什么?”他轻声问。
“科卢普听说了什么?你该问科卢普没有听说什么!”
巴吕克挑起一边眉毛:“直奔主题可以吗?”
男子在椅子上扭了扭,擦拭着额头,“这天气太热!”看到巴吕克的表情一僵,他继续说,“现在,新的消息到处都是,”他的身体前倾,声音小到几乎耳语,“酒吧角落的耳语,潮湿阴暗街道和门口,邪恶笼罩的黑夜之下,还有——”
“说重点!”
“好吧,当然,好吧,科卢普捕捉到了谣言的风声。刺客战争,毫无疑问。公会吃了大亏,据说。”
巴吕克转身面对着窗口,他的眼睛看着下面的街道:“窃贼们在什么地方?”
“屋顶已经越来越拥挤啦。喉咙都被切开了,收益直线下降。”
“拉里克在什么地方?”
科卢普眨了眨眼睛,“他消失了,”他说,“科卢普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刺客战争,是内战?”
“不是。”
“新介入的势力已经确定了,是吗?”
“没有。”
巴吕克的目光尖锐起来,街道上的工人似乎花了更多的时间在争论而不是在工作上。刺客战争可是个大麻烦,沃坎的公会是强大的,可是帝国的力量更加强大,如果确认这些新介入的力量是利爪的话。可是整件事情总有这么点不对劲。以前女皇大多利用当地的刺客公会,直接从里面招募人员。而在这场战争中,炼金术士可以看出来没有这种目的。而这一点对他来说,比战争本身更让他不安。听到了身后拖着脚步的声音,巴吕克才想起了他的代理人。他转身,露出笑容:“现在你可以走了。”
科卢普的眼中突然闪过让巴吕克吓了一跳的光芒,胖子倒是一下站了起来:“科卢普还有更多的事情要说,巴吕克大人。”
炼金术士困惑地点点头,示意科卢普继续。
“传说总是充满艰难和困惑的,哎,”他说着靠近了窗口,跟巴吕克站在一起,手帕也揣回去了,“作为一个拥有无尽智慧的人,科卢普也只能猜测。在那闲暇的时光里,机运的游戏以及类似的东西。在双子和高手的光环下,可能听到,看到,嗅到,捕捉到那些如风一般的传闻。机运神祇的味道,那种苦涩就似男神在嘲笑。”科卢普的目光紧紧盯着炼金术士,“你能明白吗,大人?”
同样紧紧盯着科卢普圆圆的脸,巴吕克平静地说:“你说的是欧普恩。”
科卢普回头看了一眼街上:“或许,也或许是某些严峻的迹象误导了像科卢普这么愚蠢的人——”
愚蠢?巴吕克心内一阵好笑。这个人可真够“愚蠢”的。
“——谁又知道呢?”科卢普抬起一只手,一只平底的蜡盘出现在他掌心。“一个小东西,”他盯着蜡盘轻声说,“它的出处无人可知,多少人渴望着它那冰冷的一吻,对它而言,生命和生命所附带的一切都是一场赌博。它可能带给乞丐以皇冠,而大部分,则带给国王以愚蠢。加剧着毁灭,鲜血在它之下倾泻,就如一场轻雨。谁也不知道它的价值,要科卢普说,它一文不值,可是对热衷它的人而言,则是完全相反。”
巴吕克屏住了呼吸,他的肺都快燃烧了,可是却很难吐出那一口气。科卢普的话让他想到了很多——某个地方,暗示了太多的真相和信息。那永恒而精确的手搜集着一切,标记在羊皮纸上。一间图书馆,黑木的书架,给人以奇特的厚重感,大部头的书包裹在光泽的皮革里面,泛黄的卷轴,满是斑痕的书桌——巴吕克觉得自己仅仅是在复制自己书房的场景,而科卢普认为,那个神秘的地方只对一个人开放。“你说的是——”巴吕克缓缓地开口,挣扎着把自己的视线从那个蜡盘拉回到现实,“一枚硬币。”
科卢普的手猛地抽紧,他转过身,把蜡盘放在窗台上:“看看这东西的样子,巴吕克大人,这是某枚硬币的两面。”
手帕再次出现在科卢普手里,他后退了几步,擦了擦额头,“天,这个天气太热了,科卢普说的!”
“给自己倒点酒吧。”巴吕克喃喃地说,科卢普离开窗台的时候,炼金术士已经打开了他的迷道。他指了指蜡盘,它升到了空中,缓缓地悬停在他的眼前。他研究着上面的印记。“女神,”他喃喃自语,连连点头。蜡盘翻了一转,男神朝上。旋转的硬币声出现在他的脑海深处。他感到自己的迷道承受了越来越强的压力,很快,崩塌了。
依稀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科卢普的声音:“即使在这个假东西的上面,巴吕克大人,都有着双子的气息。没有一个法师的迷道可以承受。”
蜡盘仍然悬浮在空中,带着模糊的银色。一层薄薄的雾岚包裹在它周围,热辣的液滴溅到了他的脸上,他后退了几步。蓝色的火焰闪烁,蜡盘开始熔化,迅速萎缩,片刻之后就消失了。那旋转的硬币声和与之而来的压迫感也突然停止。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巴吕克头痛不已,他颤抖地伸出手,支撑在窗台上,“谁带着硬币,科卢普?”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谁?”
科卢普再次走到了他身边,“一个小伙子,”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科卢普认识他,稳妥地说,就像科卢普也认识你的其他代理人一样,比如莫瑞里奥,拉里克和科尔。”
巴吕克的眼睛重新睁开,“这不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他嘘声说。绝望中的希望涌上来,跟他的恐怖感觉作战。欧普恩已经进入了这场游戏,对这样的力量而言,这座城市里的生命和其他的东西一点意义也没有。他瞪着科卢普,“集合所有的人,赶快。所有你命名的,他们已经为我服务很久了,而现在必须召集他们,比任何一件事情都紧急。明白吗?”
“科卢普会转告你坚持的话。拉里克或许必须去履行公会的职责,而科尔的生活中又一次出现了目标,或许会让他的眼神稳定点,可能会把这次任务放在心上。对了,巴吕克大人,顺便问一句,这次是什么任务啊?”
“保护携带硬币的人。盯着他,弄清楚到底是哪个机运神在护佑他。我必须知道是女神选择了他,还是男神。另外,科卢普,找到拉里克。如果是男神选择了携带硬币的人,那么刺客将会有他的用武之地。”
科卢普眨了眨眼,“我明白了,啊哈,要为年轻的克鲁克斯奉上怜悯的微笑。”
“克鲁克斯?”巴吕克皱眉,我知道这个名字。
科卢普的脸上仍是无动于衷。
“不要介意,很好,科卢普。”他转身再次面对窗口,“有什么消息一定要通知我。”
“一如既往,巴吕克,科卢普的朋友。”胖男人鞠了一躬,“谢谢你的酒,这是世上最美味的饮品了。”
巴吕克听到身后的门开了又关了。他凝视着街道,他得平静下来,战胜恐惧。欧普恩那种把一切精心策划好的东西毁于一旦的本事。巴吕克鄙视依靠机运来处理事务的前景。可他无法再完全依赖自己的能力了,去预测事情的走向,去做应急的准备,想好每一种可能性的对策,并做一切努力把事情往他希望的方向引导。硬币在旋转,这个城市同样如是。
还有女皇那神秘的行事。巴吕克擦了擦额头,指示罗尔德给他来点治疗茶水。他的头痛已经快让他衰弱了。当他把手从脸上拿下来的时候,他的眼睛捕捉到一丝红色的闪光,他把手掌摊开在眼前。红墨水染上了它们。
他的身体前倾,靠在窗台上。透过如云的灰尘,达鲁吉斯坦的顶层映入他眼帘,和海港遥遥相望。“至于你,女皇,”他对自己低语,“我知道你在这里,在某个地方。你的走狗在看不见的地方乱窜,但我会找到他们的。不管有没有欧普恩该死的运气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