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凯勒说:“当我在这片大陆行走的时候,不死族人还是群孩子。我曾经指挥着十万人的军队,我的怒火在整个大陆蔓延,我独自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你能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吗?”
“我明白,”卡拉丹·布诺德回答,“你永远学不会思考。”
“我明白,”卡拉丹·布诺德回答,“你永远学不会思考。”
(副指挥官凯勒和领主卡拉丹·布诺德的对话)
由先驱者记录
霍洛切尔,第六军
由先驱者记录
霍洛切尔,第六军
他谨慎地靠近这座浮夸的建筑物,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迹象。广场上到处都是普通的士绅之流,还有商人的店铺。不过相对玛拉兹的警卫他们算是少数了。捕杀贵族的行动为整座苍白城笼罩上了一层令人窒息的阴影,就如无形的枷锁一般钳制在人们身上。
在过去几天里,小托克心里郁结了许多东西。每当情绪涌上来的时候,他就跟几个战友出去痛饮一番,虽然这几天没做这样的事情。辅佐官离开了,塔特萨尔失踪,杜吉克和泰斯切伦互不相干地履行自己的职责。高阶拳首忙着重新整顿苍白城,还有重新组建第五军;而高阶法师则寻找着塔特萨尔,看样子没有取得什么进展。
小托克怀疑他们之间的和平不会持续太久。自那次晚宴以后,他尽可能地远离那些官员,宁可跟自己的战友在一起吃饭,也不愿享用自己现在作为一名利爪的特权。不要引人注意,他尽量这样提醒自己。
他跨进了维卡洛斯酒馆的大门,站了站。面前是露天的庭院,繁茂的花园里有着许多曲曲折折的小径。显然,这间酒馆在围城战之下毫发无损。中间的通路径直通往宽宽的吧台,吧台背后站着一个肥胖的老年男子,正在吃葡萄。几名客人在侧边的小道上,行走在花草丛中,低声交谈着。
指示要求他装扮成一名当地人,因此,小托克毫不在意周围的人,大步走向吧台。
老人停下把零食送入口中的动作,冲他点了点头,“为您服务,先生。”他边说边擦着手。
“我想以我的名义订一张桌子,”小托克说,“我叫伦德·坎。”
老人在面前的一张蜡纸上找了一会儿,微笑着抬头:“当然,请跟我来。”
一分钟后,小托克坐在阳台上一张桌子旁,俯瞰着庭院。唯一陪伴着他的是一个冰镇索托安红酒酒瓶,他来的时候就放在那儿了。现在他正啜饮着高脚杯里的红酒,独眼打量着花园里的人们。
侍者走到他面前,鞠躬,“尊敬的先生,”他说,“我为您带来口信,一位曾经从深渊走出来的绅士即将加入你,虽然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现在,已经来了。”
小托克皱眉:“这就是要给我的消息?”
“是的。”
“他的原话?”
“毫无疑问,先生。”侍者再次鞠躬,离去。
小托克的眉皱得更紧了,身子朝前倾,每一块肌肉都绷了起来。他的视线转到阳台入口处的时候,看到帕兰上尉径直朝他走了过来。他也打扮得像个当地人,没有携带武器,看上去挺舒适的。小托克笑嘻嘻地站了起来。
“没有太让你惊吓,我希望。”帕兰说着,跟着小托克一起坐了下来,上尉给自己倒了杯酒,“我留的消息让你有点心理准备了吗?”
“勉强,”小托克回答,“我不清楚该如何接待你,上尉。是根据辅佐官的指示来的么?”
“她相信我已经死了,”帕兰说,额头上泛起皱纹,“我也确实死过一阵,告诉我,小托克,我是在跟一名利爪说话,还是第二军团的一名士兵?”
小托克的眼睛眯缝起来:“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是吗?”帕兰问道,他的目光强烈而坚定。
小托克犹豫了一下,又笑了,“胡德之息,不,该死的就这样!好吧,上尉,欢迎来到已经被解散的第二军,就这样。”
帕兰大笑,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那么,既然你已经死了,却又没有死,现在该怎么办?”
帕兰的幽默消失了,他吞下一大口酒,望着远处,“一次功败垂成的暗杀,”他愁眉苦脸地解释着,“我本该死透了,如果没有木槌和塔特萨尔的话。”
“什么?威士忌杰克的治疗师和女魔法师?”
帕兰点头,“我是最近在塔特萨尔的宿舍里才完全康复的,威士忌杰克指示让我继续秘密地存活一阵子,小托克,”他的身体前倾,“你对辅佐官的计划知道多少?”
小托克看着下面的花园,塔特萨尔知道这一切——可是在晚宴那天她成功瞒住了所有人,显而易见。“现在,”他平静地说,“你提问的对象是一名利爪。”
“确实。”
“塔特萨尔在哪?”小托克的目光转向上尉,和他的对视。
上尉点了点头:“很好。她从陆路离开了——前往达鲁吉斯坦。她知道一名不死族人跟辅佐官在一起,而她相信劳恩的计划包括杀害威士忌杰克和他的整个小队。而我不同意,我在任务中的作用是一直留意威士忌杰克小队里的某名队员,而那个人是唯一一个被宣判死刑的队员。在我为辅佐官服务三年以后,她给了我一个小队指挥官的职位——这是一种奖励,而我不相信她会从我这里夺走。这些,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你能帮助我吗,小托克?”
“辅佐官的使命,”小托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说,“就我所意识到的而言,远远不止杀掉索瑞这一桩,肯定涉及到更多。不死族人跟着她来是为了其他的事情,上尉。”小托克的表情很严峻,“焚桥者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在杜吉克的手下中,威士忌杰克的名字该死的神圣。这一点是我无法说服辅佐官的——事实上,她跟我想的恰好相反——可是如果中士和焚桥者都完了,那么这支军队就再也没有转圜余地,只会发生兵变。而玛拉兹帝国会跟高阶拳首杜吉克站到彻底的对立面,那么帝国里没有任何一名指挥官能够跟杜吉克抗衡。吉纳贝奇斯战役会土崩瓦解,内战可能会横扫帝国的心脏地带。”
帕兰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我相信你,”他说,“很好,你的话让我的怀疑都变成了事实。这么说他们留给我的只有一个选择了。”
“那是什么?”
帕兰翻转着手中的空酒杯,“达鲁吉斯坦,”他说,“运气好的话,我会赶上塔特萨尔,我们要赶在辅佐官之前联系上威士忌杰克。”他扫了一眼小托克,“显然,辅佐官已经不能再感应到我的行踪了,塔特萨尔不准我陪她一起,她认为劳恩会探测到我,但是她也不小心说漏嘴:我的‘死亡’已经切断了我和辅佐官之间的联系。我本来早该想到的,可是她……让我分心了。”
小托克的脑子里回想起那晚上塔特萨尔充满魅力的容颜,他心知肚明地点点头:“我敢肯定,她做到了。”
帕兰叹了口气:“是啊,很好。不管怎么说,我需要至少三匹马,还有补给用品。辅佐官按照某种时间进程来安排行进,我就知道这么多。所以,她也不会行色匆匆地赶去。我必须在这一两天内赶上塔特萨尔,然后我们一起尽全力赶往塔伦山脉,从那里滑过去,超过辅佐官。”
小托克背靠在椅子上,带着微笑听完帕兰阐述他的计划,“你需要的是威坎马,上尉,虽然按照你的计划你得准备比辅佐官更优秀的马匹。可是现在,你要是穿着当地人的衣服,却乘着帝国的军用马,怎么能溜得出城门?”
帕兰眨了眨眼睛。
小托克笑了,“我想我明白你的答案了,上尉。”他摊开双手,“我和你一起去,马匹和补给的事情交给我吧,我保证我们会不惹人注意地偷偷溜出城。”
“但是——”
“这些是我的条件,上尉。”
帕兰咳嗽一声,“很好。现在,我想我们结伴会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好,”小托克笑了笑,向酒瓶伸出手,“让我们为这该死的计划干一杯吧。”
迷道变得越来越狭窄,障碍重重,有时突然在她身边颤动起来,两边深色的墙壁扭动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她努力维持形状的隧道内,空气中有某种她难以确定的气味。一种酸腐的带着硫黄的气息,让她想起了被挖掘出土的坟墓。似乎每一口呼吸都耗尽了她全身的力量。
她意识到自己无法再继续了,她将不得不离开迷道,进入现实世界稍作喘息。她再一次咒骂自己粗心大意,她已经忘记了龙之套牌。带着它们至少还有点期望。她再一次怀疑有某种外来的力量影响了自己,阻断了和套牌的联系。她首先想到的是帕兰上尉,虽然那是一场令人愉快的回忆,她仍然一直提醒自己,帕兰是属于欧普恩的。然后,她突然感到了一种难以解释的紧迫感促使她赶紧上路,把一切都抛开。
如果离开了迷道,她就会独自来到莱维平原,没有食物,甚至连个铺盖卷儿都没。她所感到的难以解释的紧迫感和自己的每一个本能都背道而驰。她越来越肯定有外力在强迫她,而她自己可以说是在某种程度上放下了防御,任其操纵。这又让她的思绪回到帕兰上尉身上,他屈从于欧普恩的旨意。
终于,她再也无法往前了,她开始收回紧绷的魔法力,身边的迷道一层又一层地坍塌,最终,她落到了坚实的地面上。一片黄色的草原,周围的空气中传来一阵沉闷的薰衣草香。风拂过她的脸,带来了扑鼻的泥土气息。地平线在她四面遥远的地方伸展——右侧的远方,太阳仍然照耀着塔伦山脉,把峰顶映成一片闪闪发光的金色——而她面前则站着一个巨大的身影,正转身看着她,嘴里惊讶地咕哝着。
塔特萨尔警惕地后退,那人影的声音是熟悉的,她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又突然恐惧起来。
“塔特萨尔,”贝鲁丹难过地说,“泰斯切伦都没想到你走了这么远。我还在往前面很远的地方观察呢。”热洛门巨人双臂一动,来了个动作颇大、孩子气的耸肩。他的脚下躺着一个熟悉的麻袋,但比起塔特萨尔上一次见到它时萎缩了许多。
“高阶法师怎么能够关闭我的迷道?”她问道,恐惧从她疲惫的脚后跟升起,几乎让她放弃了。
“他无法做到,”贝鲁丹回答,“他只是猜测到你试图前往达鲁吉斯坦,而你的光明迷道不能通过水域,他得出结论你会走这条路。”
“那我的迷道怎么了?”
贝鲁丹不愉快地闷哼一声,“辅佐官身边的不死族在它周围创造了一个法术真空,我们的法术会被这位战士的上古魔法吞噬。效果会累积,如果你的迷道完全被打开,你就会力竭而亡,塔特萨尔。”热洛门人朝前走了一步,“高阶法师指示我逮捕你,将你送回到他身边。”
“如果我反抗呢?”
贝鲁丹充满哀伤地回答:“那么我就会杀了你。”
“我明白了。”塔特萨尔想了一会儿,她的世界似乎到此为止了,每一个记忆都无关紧要,必须抛弃,她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震得耳朵都快聋了。一切都抛在脑后,她对自己生命的唯一感想是遗憾——不知具体所指,但超越一切的都是遗憾。她抬头看着热洛门人,眼里充满了同情,“那么,不死族人和辅佐官现在又在哪里?”
“也许已经往东走了八个小时,那个不死族战士甚至都不知道我们来了。谈话时间结束,塔特萨尔。你会跟我一起回去吗?”
她的嘴唇发干,开口回答:“我没想到你会背叛一个老朋友。”
贝鲁丹摊开双手,他的声音里有着更深的痛苦:“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塔特萨尔。高阶法师是我俩共同的上司,这怎么会有背叛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塔特萨尔迅速地回答,“我曾要求过跟你详细谈谈,还记得吗?你说过好的,贝鲁丹。可是现在你却告诉我谈话时间已经结束。我没想到你说的话这么不值钱。”
在逐渐暗淡的暮色光线中,她无法看清贝鲁丹的脸,但他口气中的痛苦仍然如此剧烈:“对不起,塔特萨尔,你没说错,我答应过你我们会再谈谈。我们可以回到苍白城以后再谈吗?”
“不,”塔特萨尔断然道,“我希望现在就谈。”
贝鲁丹低下了头:“那好吧。”
塔特萨尔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和肩膀都绷得紧紧的,“我有一些问题,”她说,“第一,泰斯切伦派你来吉纳贝奇斯已经有一阵子了,对吧?你在这里为他研究卷轴?”
“是的。”
“我能问问那些卷轴是什么吗?”
“现在谈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塔特萨尔?”
“是的。真相将决定我是跟你一起回去,或者死在这里。”
贝鲁丹仅仅犹豫了片刻:“好吧。从城市里的法师那里搜集来的东西——所有人都被处决了,你知道的——里面发现有《加松愚事》的某些片段。一部古老的雪魔族加哈特典籍——”
“这个我知道,”塔特萨尔打断了他,“继续说。”
“作为一名热洛门,我拥有雪魔族血统,虽然,加松肯定会否认这一点。高阶法师委托我检查这些记录,我在寻找关于一个被埋葬的雪魔暴君的东西,埋葬,确切地说,是监禁。”
“等等,”塔特萨尔摇摇头,说,“雪魔族没有政府组织,你说的暴君是什么意思?”
“一个想要统治他人的雪魔人,血液中有着控制欲的毒液。这位雪魔暴君奴役了他周围的领土——所有一切生命——约莫三千年前。那时候的不死族试图推翻它,但是失败了。其他的雪魔族继续征战,监禁了暴君——这个生物对他们而言和不死族一样可恶。”
塔特萨尔的心在胸腔里几乎跳得要爆炸了,“贝鲁丹,”她努力挣扎着吐出这句话,“暴君埋葬在哪里?”
“我得出结论,古墓在这里的南方,就在达鲁吉斯坦正东的加穷比山。”
“噢,梦境女神。贝鲁丹,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是按照高阶法师的指示去做的。”
“这就是为什么有位不死族战士跟着辅佐官一起来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塔特萨尔。”
“该死的,你这个没脑子的蠢牛!”她咆哮,“他们想要释放暴君!劳恩的剑——她的奥塔塔罗剑——”
“不,”贝鲁丹低吼着说,“他们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相反,他们是在防止别人释放它。没错,肯定是这样。这就是事情的真相。现在,塔特萨尔,我们的谈话结束了。”
“我不能回去,”女魔法师说,“我必须走,请求你,不要阻止我。”
“我们必须回到苍白城,”贝鲁丹固执地说,“你的要求我已经满足了,请允许我带你回去。然后我可以继续为寒夜寻找一个合适的埋葬地点。”
在塔特萨尔看来,没有别的选择了,她只有一条路可走。谈话给了她时间恢复从迷道旅行的消耗。贝鲁丹的话提醒了她:如果她现在打开迷道,只能力竭身亡。或许被不死族上古迷道的影响反噬自焚。她的目光落在了热洛门人脚下的麻袋上,她能够看得出麻袋里微弱的魔法光芒。那个法术,我亲自施放的法术。她现在回忆起来:一种同情的姿态,一种……保存的法术。这是我的出路吗?胡德之息,那可能吗?她想到了海尔洛克,那场从垂死的身体到没有生命的小玩意之间的旅行……谢德娜,怜悯我们……
女魔法师往后退了几步,打开了迷道,光明神殿的魔力充斥在她周围,她看到贝鲁丹往后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他尖声叫着什么,但是她听不清楚。随后,他朝她冲了过来。
她为热洛门人那致命的勇气感到遗憾,周围的火焰吞噬了她背后的整个世界,她甚至张开了双臂,迎向了他。
“怎么了?”她问道,看着地平线上升起的如火山爆发般的白色烟雾,“我从来没见过这个。”
“我也没有。”阿图回答,“我在周围布下了魔法屏障,可是里面发生了这种事情。”
“但是,这不可能。”辅佐官断然道。
“是,不可能持续这么久。它的源头应该已经消耗殆尽了。可是……”不死族人陷入了沉默。
阿图的言下之意自然是不言而喻,那冲天的火柱仍然在夜空中肆虐,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漆黑的天幕中,点点繁星游动在它周围,魔力的乱流卷成激流一般的漩涡,仿佛一个无底洞。风中依稀传来的味道让劳恩觉得恶心,“你能认出这是什么迷道吗,阿图?”
“迷道有很多种,辅佐官。不死迷道特内恩,光明迷道泰尔,治疗迷道德纽尔,岩石迷道德利斯,大地迷道坦尼斯,还有热洛门·托卜凯,斯塔沃·德梅兰……”
“斯塔沃·德梅兰?胡德叫它什么?”
“上古。”
“我还以为只有三条上古迷道,这并不是其中之一。”
“三条?不,有很多,辅佐官,都源自一个:斯塔沃·德梅兰。”
劳恩紧了紧包裹着自己的披风,仍然凝望着那剧烈燃烧的火焰,“谁能够驾驭这样一种魔法呢?”
“有一个……曾经有过。崇拜者都已离去,所以他不再存在。而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辅佐官。”那火柱突然爆发开来,不死族人不由得震了一下,然后眨眨眼睛。雷鸣般的轰隆声从遥远的地方传到了他们的脚下。
“离开了。”劳恩低声说。
“毁灭了。”阿图说,扬起了头,“很奇怪,但是魔法的源头确实毁灭了。但同时也有什么诞生,一个新的存在,我能感受到它。”
劳恩检查着她的剑,“那是什么?”她质问。
阿图耸耸肩,“新生。逃走了。”
这种情况该令人担忧么?劳恩皱起了眉头,转身看着不死族人,不过他已经离开了她的身边,正大步走向他们的帐篷。辅佐官最后扫了一眼西方的地平线,云层密布,遮盖了满天的繁星。看上去很壮阔,她突然打了个冷颤。
是时候该睡觉了,不死族人会守夜,所以她不必担心有不速之客造访。这一天太漫长,她的饮水量已经超过了限额;她感觉很虚弱,对她而言这种感觉很陌生。她的眉头皱得更紧,往帐篷走去。阿图一动不动地站在篝火边,让她想起了两天前他出现的方式。火光跳跃,映照在他那枯萎的血肉骨骼之上,勾起了她心内某些原始的回忆,她的心中涌起了一种深切而莫名的恐惧,对黑暗的恐惧。她走近伊玛斯身边,“火焰即生命。”她低声说,仿佛这句话是从她内心深处直涌而上。
阿图点头,“生命即火焰。”他说,“第一帝国就是在这样的箴言里诞生的。不死族的帝国,人类的帝国。”战士转身看着辅佐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的孩子。”
整齐的军帐有条不紊地驻扎着,像是从中间的某个特别巨大的帐篷往外辐射开的军阵。帐篷在晨风中微微荡漾,巨乌鸦径直冲着那帐篷降落。她那锐利的目光捕捉到莱维平原的居民在军帐之间穿梭来去。东部边缘飘扬着绿色和银色的卡特林战马旗帜,标志着卡拉丹·布诺德主力军里的雇佣军部队。然而,迄今为止最庞大的士兵队伍仍然是黑暗精灵族——阿诺曼德·瑞克的手下,月之巢里的子民——他们那高大、全身包裹着黑色的身影,像是幽灵般在帐幕之间穿梭。车辙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森林的北部边缘:这是玛拉兹帝国以前的补给线,现在成为了布诺德的前线。莱维人的马车络绎不绝地运输着补给物资,有条不紊地移动着。另外还有装载着死者与伤员的马车进入营地。
科劳恩咯咯大叫,魔法的气息从主帐中涌出,为尘土飞扬的空气染上了一层凝滞而夸张的洋红色,那是德利斯迷道的颜色,岩石魔法。她感觉到翅膀不再沉重,一股充满活力的气息帮助她对抗着空气的阻力。“啊哈哈哈,”科劳恩叹气,“魔法啊……”掠过营房和防御陷阱,巨乌鸦滑到了营帐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降落在入口外。没有守卫拦路,所有人都去补给线那里工作了,科劳恩跳了进去。
营帐内部只有一张悬挂的帐子,背后是窄小的行军床,没有其他分隔。中间摆着一张大桌子,表面的轮廓有许多腐蚀的痕迹。一个男人孤零零地站在桌前,背对着门口。他那宽阔的背上负着一把巨大的铁锤,尽管看上去它很沉重,但跟男人背部的肌肉和骨骼相比它就像是个玩具。魔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如一抹馨香。
“迟到了,迟到了。”科劳恩喃喃自语,她拍打着翅膀降落在桌面。
卡拉丹·布诺德心烦意乱地闷哼一声。
“你感觉到昨晚魔法的风暴吗?”她问。
“感觉?我们可以看到它。莱维萨满似乎有点不安,但他们对此毫无头绪。我们稍后讨论这个,科劳恩。现在我必须先思考点问题。”
科劳恩在地图上昂起头:“西侧混乱不堪,谁在指挥那些巴哈斯特暴徒?”
布诺德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在空中看到他们的?”
“两天之前。我只看到三分之一的军队活着离开。”
布诺德摇了摇头:“乔瑞克·锐矛,他率领了五千野蛮人,还有七支绯红护卫军。”
“锐矛?”科劳恩嘘了一声,笑了,“他很自大,对吗?”
“没错,不过巴哈斯特承认他这个名字。我接着说,五支金虫族军团在三天前空降到他的脚下,乔瑞克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撤退,东侧和西侧三分之二的部队跑掉了——这些野蛮人有一种消失的诀窍,似乎没有掩护也可以。昨天,他手下惊慌失措的暴徒向后转,跟金虫族来了次正面交锋。野蛮人势如破竹地勇往直前,两个虫族军团全军覆没,另外三个放弃了一半补给,撤退到平原上的森林里。”
科劳恩再一次扬起了头:“乔瑞克的计划?”
布诺德点了点头:“他是一名绯红护卫军,虽然巴哈斯特管他叫自己人。年轻,所以无所畏惧。”
乌鸦研究着地图:“东侧呢?怎样保住野狐通路?”
“好吧,”布诺德说,“大部分斯坦尼斯被征召入伍——玛拉兹给自己找了个不情不愿的盟友。一年的时间内我们可以看到绯红护卫军的英勇,当下一波玛拉兹水兵在尼斯特上岸的时候。”
“为什么不一路北上?”科劳恩问道,“卡兹王子可以在冬天解放自由城市。”
“王子和我都同意这一点,”布诺德说,“他待在自己那里。”
“为什么?”科劳恩问道。
布诺德哼了一声:“战术安排是我们的任务。”
“可疑的混蛋,”科劳恩喃喃自语,她跳到了地图的南部,“你的肋部仍然面临严峻考验,在你和苍白城之间什么也没有,除了莱维人。现在有强大的力量在莱维平原上行走,而莱维人对此一无所知——你一点都不关心这个,战士。为什么?”科劳恩很好奇。
“我一直保持着跟卡兹王子的联络,还有他的法师,另外还有野蛮人和莱维萨满。在平原上诞生的东西不属于任何一方。它是孤独的,而且恐怖。而且现在莱维人已经在搜索它了。关心?不,我为什么要关心这个?在更南部的地方还有值得关心的东西。”布诺德站直了身子。
“阿诺曼德就是其中之一,”科劳恩咕哝着,“策划与反策划,碎玻璃渣洒在每个人经过的路径上。我从来没有见过谁有心情好的时候。”
“别抱怨了,你有消息带给我吗?”
“当然,主人。”科劳恩伸出翅膀,叹了口气,她的鸟喙在翅膀发痒的地方啄了一下,咬住了一只跳蚤,嘎吱嘎吱地咽了下去。“我知道谁是旋转硬币的主人。”
“谁?”
“一个无知得幸福的年轻人。硬币旋转着,朝他那一伙人露出了某一面。他们有自己的游戏,但总会聚合成很大的局面。所以欧普恩的细线就得在领域里回荡,否则小丑无法影响到什么。”
“瑞克知道什么?”
“就这一点,几乎不知道。不过你也清楚,他不喜欢欧普恩,所以他会切断那些机运的细线。”
“白痴。”布诺德喃喃自语。他沉默了一阵,一动不动,像是石头和铁的雕塑。而科劳恩在整个莱维平原的地图上缓步而行,把木质的军团符记弄得一团乱,像是在玩多米诺骨牌。
“不考虑欧普恩,瑞克的法力现在是无与伦比的,”布诺德说,“他挂在达鲁吉斯坦上面,就像一盏明灯。女皇肯定会派出什么专门对付他。这样的话,这场战争就——”
“足以匹配达鲁吉斯坦了,”科劳恩嘹亮地叫了一声,“火焰编号第十二,飞翔的自由城市,在空中散播了这么多灰尘。”
“瑞克那藐视他脚下一切的态度啊,总是给我们制造障碍,让我们的希望落空好多次了。”布诺德说,他扫了一眼科劳恩,抬起了一边光秃秃的眉毛,“你弄乱了我的军队,停止。”
科劳恩停下了脚步,蹲在地图上。“又一次,”她叹了口气,“卡拉丹·布诺德伟大的战士寻求不流血的方式。如果瑞克得到了硬币,他就会把欧普恩拉过来,然后把男神和女神钉在他那柄可爱的剑上。想象一下随之而来的混乱吧——美妙的涟漪,可以推翻众神的领域。”她听到自己沉醉在兴奋中的喧哗声,“太有趣了。”
“安静,你这只鸟。”布诺德说,“硬币的主人必须得到保护,现在瑞克正在召回他的法师。”
“那谁又去对抗黑暗精灵?”科劳恩问道,“当然,你不会打算离开这里的战场吧?”
布诺德咧嘴,露出一排牙齿,算是一个笑容:“哈,你越界了。很好,你会被扣分的,科劳恩。你什么都不知道吧,那种感觉如何?”
“我允许你这样折磨我,布诺德。”科劳恩尖叫,“仅仅是因为我尊重你的性情。不要触及我的底线。告诉我,这里谁能够对抗瑞克的法师?这是我必须知道的东西——你和你的小秘密。在我的主人对我隐瞒重要消息的情况下,我怎么能当他的忠实仆从呢?”
“你对绯红护卫军知道多少?”布诺德问道。
“很少,”科劳恩回答,“在雇佣军里,他们是有着极高声望的团体,怎么了?”
“问问瑞克的黑暗精灵族对他们有什么评价吧,乌鸦。”
科劳恩的羽毛愤怒地张了起来:“乌鸦?我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我要走了。回到月之巢,然后发明一长串这种污秽的称谓来送给卡拉丹·布诺德,让它们传遍整片大陆!”
“你走吧,不过,”布诺德微笑着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如果瑞克不是比你更小气,”科劳恩跳到门口,然后说,“我的间谍技艺将是针对你,而不是针对他。”
布诺德开口:“还有最后一件事情,科劳恩。”
她停在门口,扬起头。
战士的注意力转到了地图上:“当你飞到莱维平原南方的时候,标记下你能感受到那里活跃的魔力。但是要小心,科劳恩。有什么东西在酝酿着,散发着臭味。”
科劳恩尖叫一声作为回答,然后飞走了。
布诺德站在桌前,盯着地图,陷入了沉思。一动不动地待了大约二十分钟,然后站直了身子。他踱步出了帐篷,搜寻着天空。
科劳恩已经飞出了布诺德的视线之外,他哼了一声,转身扫了最近的帐篷一眼:“凯勒!你在哪?”
一个高大的穿灰衣的男人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慢慢地踱步到布诺德身边。“金虫族已经深陷在森林中,领主,”他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那双古老的、毫无生气的眼睛看着布诺德,“一场风暴从雷德隆高地降下,虫族的科洛将停飞一段时间。”
布诺德点头:“你留下来领军,我要离开一阵子,去野狐通路。”
凯勒扬起一边眉毛。
布诺德盯着他,然后开口:“我们别太激动了。人们会开始猜测你并不像表现出来那样厌倦这一切的。我要去跟卡兹王子会面。”
一抹淡淡的微笑出现在凯勒的唇角:“乔瑞克·锐矛又做了什么疯狂的事情么?”
“据我所知,还没有。”布诺德回答,“别对那小伙子太在意,凯勒。那是他最后一件疯狂的事情。要记着,你也曾年轻过。”
老战士耸耸肩:“乔瑞克最后的成功只能归功于机运双子神,那显然并不是由他的才干换来的。”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布诺德说。
“我能问下,有什么事情非得跟卡兹私人会面谈?”
布诺德环顾四周:“我那该死的马在哪里?”
“也许害怕了,”凯勒干巴巴地说,“据说,它的腿被你巨大的体重压得又粗又短了。我仍然不相信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但是谁又能和马争论呢?”
“我需要王子的一些手下,”布诺德说着,朝通道那方转过去,“准确地说,”他回了下头,“我需要绯红护卫军的第六队。”
看着卡拉丹·布诺德大步走了出去,凯勒叹气:“又是瑞克,对吗,领主?你最好听从我的意见毁掉他。如果你不这样做,那么你会后悔的,布诺德。”他迟滞的目光追随着布诺德,直到他转了个弯,消失在视野内。“考虑下我最后的警告吧。”
如小托克所承诺的,离开城市确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城门还半掩着。他们乘骑的也的确是威坎血统的战马,精瘦剽悍,腿还很长。虽然它们的耳朵不安地低垂着,还翻着眼,但在缰绳控制之下都能勉强保持纪律。
正午静谧的空气中有着浓重的硫黄臭味,两名骑手和马匹身上业已覆满了尘土。头顶的太阳光亮得像个铜球。小托克勒住马,等待着上尉。
帕兰抹去额头上混杂了灰尘的汗水,调整了下头盔。盔甲压在他肩膀上,感觉格外沉重,他眯缝着眼睛往前看。现在他们正径直朝火柱的地方走去。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已经成为帕兰最深的恐惧之一:不论是他还是小托克都从未亲眼目睹过这样恐怖的巫术大火。虽然他们的宿营地扎在几里格以外,仍然能感觉到那股源源不断的热量。现在,他们走近了,帕兰唯一的感觉就是恐惧。
他和小托克都没有说话,东边约莫一百英尺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矗立着,看上去像是个畸形的树桩,一支粗糙的黑色枝丫直指天空。它周围五码的草地原封未动,围成一个完美的圆圈。一块黑色的污痕躺在这片没有被火焰波及的区域,稍微偏向一侧。
帕兰轻轻地驱赶坐骑往前,小托克跟在后面,取下弓弩握在手中。当他追上来跟上尉平行的时候,帕兰看到他的同伴已经把一支弩箭扣上了弓弦。
他们朝着那烧焦的东西行去,越靠近就发现那东西越不像棵树。它的轮廓慢慢变得熟悉起来。帕兰的目光一紧,咒骂出声,双腿一夹,促使坐骑赶紧上前。他飞快地赶了过去,身后的小托克一脸震惊。
到了,他翻身下马,大步走向那被烧焦的东西,现在能看出来是两个人的轮廓,其中一个尤其高大。两个人都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帕兰一下子就认出了其中一个,连一点幻想的余地都没有。那跟我最为亲密的,我最为在意的……“塔特萨尔。”他低声说,跪倒在地。
小托克来到他身边,但仍然在马鞍上,他踩着马镫,眼神在地平线上逡巡。一分钟后,他才翻身下马,绕着那两个拥抱纠缠在一起的烧焦人体慢慢地走了一圈,停在从远处就能看到的黑色污痕那里。他蹲下来,仔细研究着它。
帕兰抬起了头,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烧焦的骸骨。那是个巨人的肢体,他们两个人的身体都被火焰吞噬,大部分的手臂都被烧焦,不过巨人的手掌仅仅只有轻微的焦痕。帕兰盯着巨人那紧握的手指,在揣度着他死亡的那一刻究竟寻求的是怎样的救赎。自由即死亡,而自由拒绝了我。该死的神祇,都他妈该死!他麻木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慢慢地意识到小托克在叫他。
站起身来需要很大的努力,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小托克仍然蹲着的地方。他身前的地面上躺着一个残缺的麻袋。
“从这里有东西离开的痕迹,”小托克颤抖地说,他脸上的表情非常怪异,用力挠了挠他的伤疤,然后站起来,“往东北方去了。”
帕兰迷惑地看着同伴:“痕迹?”
“很小,像个小孩子。只是……”
“只是什么?”
小托克双手抱在胸前,“那些足迹,全是骨头。”他迎上了上尉发直的双眼,“就像是脚底都不见了,腐烂了或者烧毁了——我不知道……这里肯定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情,上尉。不管它是什么,我很高兴它已经走了,真的。”
帕兰回头看着那两个交缠在一起的骸骨。他退了几步,伸出一只手擦了擦脸,“这是塔特萨尔。”他用一种空洞的声音说。
“我知道,我很抱歉。而另一个是热洛门高阶法师贝鲁丹。曾经是。”小托克低头看着麻袋,“他来到这里想要埋葬寒夜,”他静静地补充着,“我认为寒夜再也不需要埋葬了。”
“泰斯切伦干的。”帕兰说。
上尉声音里的某种东西让小托克转过头来。
“泰斯切伦,还有辅佐官。塔特萨尔是对的,除此之外他们没法杀了她,她不可能会轻易死去,她从来就没有轻易屈服过什么。劳恩把她从我身边夺走了,就像她夺走我所有的一切。”
“上尉……”
帕兰的手不知不觉地握紧了剑柄:“这无情无义的婊子欠了很多账,我要她血债血偿。”
“好吧,”小托克低沉地说,“可是我们得放聪明点。”
帕兰瞪着他:“我们走吧,小托克。”
小托克最后一次朝东北方向瞥了一眼。这一切还没结束,他告诉自己,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一阵狂烈而痛楚的痕痒在他的伤疤之下袭来。虽然他努力地挠着,可是他发现自己对此无能为力。一股无形的火焰在他空缺的眼窝背后燃烧着——最近这种感觉时常纠缠着他。
喃喃自语着,他大步走回到坐骑旁边,爬上了马鞍。
上尉已经打马前行,朝着南方走去。他那坐在马鞍上一言不发的背影似乎给小托克讲述了许多许多,他怀疑自己陪伴他而来是否是个错误。然后他耸耸肩,“好吧,”骑行经过那两具烧焦的尸体,他冲着它们说,“已经结束了,是吗?”
巨乌鸦在两天之前离开了卡拉丹·布诺德的队伍。自那天以后,她发现身下的废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就连莱维人惯常跟随迁徙的大群赫德林兽群都消失无踪。
在夜晚,科劳恩的感觉比较局限,不过在这种黑暗的情况下她对巫术的感觉最为敏锐。她一边往南方飞,一边不停地用渴望的眼睛扫视着下方的土地。她的兄弟姐妹们从月之巢出发,定期在这片平原上巡逻,按照阿诺曼德·瑞克的吩咐。她还没看见一个巡逻的巨乌鸦,不过那只是时间问题。当她遇见的时候,她会询问下最近在这附近有没有发现魔法的源头。
布诺德并非反应过度,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在这里,而那股味道都能传到他那里,这一定是很重大的事情。她想要抢在别人之前知道这一切。
她前方的天空闪过火焰,或许有一里格的距离。那是一次短暂的火焰迸发,绽放出绿色和蓝色的光彩,然后消失。科劳恩紧张起来,那肯定是魔法,但是她认不出是哪种。她正朝着那个地方飞去,又湿又热的空气掠过她的身体,一股恶臭让她明白了——她抬起了头——那是羽毛燃烧的味道。
前方传来一阵嘹亮的尖叫,充满了愤怒和恐惧,科劳恩张开鸟喙,本打算出声应和,但又闭了起来。她可以肯定那是她的一名同胞,可是出于某些原因,她认为有必要管住自己的舌头。然后,另一个火球一闪而过,这一次,科劳恩离得更近了,她清晰地看到火球吞没了什么:一只巨乌鸦。
她嘶嘶地从鸟喙里吐着气,在这短暂的光芒下,她看到了有半打兄弟盘旋在前面的天空中,正朝着西方飞去。她猛烈地闪动着翅膀,朝着它们电射而去。
她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恐慌的拍打翅膀的声音,科劳恩大叫,“孩子们!来科劳恩这里!伟大的母亲来了!”
乌鸦们发出一阵阵宽慰的叫声,朝着她靠近,它们都争先恐后地吱喳叫着,想要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但是科劳恩愤怒的嘶嘶声让它们再次陷入沉默。“我在你们中间听到了疾飞的声音,”科劳恩说,“我没听错吧?”
一只雄性乌鸦飞到了她身边,“您没有听错,”他回答,“我是疾飞。”
“我刚刚从北边飞回来,疾飞。跟我解释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混乱。”疾飞慢吞吞地带着讽刺的口气说。
科劳恩尖叫一声,她比任何人都钟爱这种笑话:“没错!继续,小子。”
“黄昏之前,我们的家人别针检测到巫术在她下方的平原爆发,那种感觉很奇怪,那个迷道刚刚打开,就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平原上。这些都是别针告诉我的。然后她去调查,我们就在她头上飞,看到了她看见的东西。科劳恩,在我的脑子里得出结论:灵魂转移的艺术再一次重现了。”
“嗯?”
“在地面上旅行的,从迷道出来的东西是一个小木偶。”疾飞解释说,“他可以自由行动,拥有庞大的魔力,这个傀儡察觉了别针,他朝她冲了过去,然后她就被火海吞噬了。自那以后,那个东西消失了,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就屠杀了我们的兄弟。”
“那你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科劳恩问道。
疾飞叫了一声:“我们要确定它的行程,科劳恩。到目前为止,它似乎一直朝南行。”
“很好,现在已经证实了。带着大家离开,回到月之巢,报告给我们的主人。”
“遵从您的命令,科劳恩。”疾飞摆了摆羽翼,滑向了黑暗之中。他尖声叫了起来,周围的乌鸦齐声回应。
科劳恩等待着,她要等到大家都从这个区域离开以后做一些自己的调查。难道这个木偶就是从之前的火柱中诞生的?那似乎不太可能。另外,是怎样的魔法可以让巨乌鸦被吞噬?有种上古魔法的味道。灵魂转移可不是简单的把戏,在魔法师当中,掌握这门技艺的人极其罕见。从灵魂转移中诞生的疯狂故事非常、非常之多。
或许那个木偶从那个古老的年代的疯狂之中幸存了下来。科劳恩想到这里,也觉得不太可能。
魔法的火光又在下方的平原上绽开,然后消失。一小股魔力在中心点跳跃着、飞奔着、波动着。就在那里,科劳恩想着,我的答案就隐藏在那背后。你想毁掉我们的幼崽?那你试试能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摧毁科劳恩!
她倾斜了翅膀,往下落去,周围的空气呼啸着,那个木偶察觉到了她,停止了移动,抬头往上看,她升起了一个半影的防御魔法,依稀听到一阵狂躁的笑声传来,然后,木偶做了个手势。
吞噬的力量直扑而来,巨大得远远超出科劳恩的预期。她的防御魔法已经释放出来,可是仍然发现自己被剧烈地冲击着,犹如无数拳头从各个方向砸在她身上。她痛苦地尖叫着,旋转,然后跌落。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抬起饱受摧残的翅膀,追上了一股上升的气流。她发出一阵愤怒和惊恐的尖叫,努力朝夜空更高的地方爬去。她扫了一眼下方,发现木偶又一次回到了它的迷道中,看不到一丝魔法的痕迹。
“认同,”她发出一阵叹息,“获取知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上古迷道,确实,最古老的一种。谁在玩弄着混沌的力量?科劳恩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东西都在聚集,在这里聚集。”她找到了另一股气流,驾驭着它径直朝南方飞去。这是必须让阿诺曼德·瑞克知道的事情,再也不用管卡拉丹·布诺德的指示:让黑暗精灵族人保持对一切的忽视。瑞克比布诺德可信得多。“毁灭,比如,”科劳恩大笑,“还有死亡,多好的死亡啊!”
她加快速度飞行,所以没有注意到脚下土地上死亡蔓延的痕迹,还有那矗立在死亡中心的女人。不管怎么说,那里没有魔法波动。
不死族人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辅佐官。如果有的话,那更值得我关注。那是一种魔法,忽略了我在我们周围设置的魔法真空。”
“怎么会?”她静静地问道。
“只有一种可能,辅佐官,那是上古魔法。在遥远的时代中遗失的迷道,现在又回到了我们中间。不管它的拥有者是谁,我们都必须承认,它在跟踪我们,有目的性的。”
劳恩疲惫的身体一僵,然后挺直了背部,感觉她的脊柱都在跳动:“是阴影王座的味道么?”
“不。”
“那么我不会承认它在跟踪我们,阿图。”她看着自己的铺盖卷儿。
阿图面对着女人,沉默地看着她准备入睡,“辅佐官,”他最终开口,“这个捕猎者似乎能穿透我的防御,也就是说,一旦我们被发现,它可能会直接在我们背后打开迷道。”
“我不害怕魔法,”劳恩喃喃自语,“让我睡觉。”
提兰·伊玛斯陷入了沉默,但在夜晚肆虐的时候,他仍然紧盯着女人。直到曙光初现,他才稍稍地往东方移动,然后再一次静止下来。
呻吟着,劳恩在阳光照在自己脸上的时候坐了起来,她睁开眼,迅速地眨了眨,全身冻结了。她慢慢地抬起头,看到不死族人站在她正面,战士的燧石剑尖端离她的喉咙不过几英寸。
“成功。”阿图说,“还需要磨炼,辅佐官。昨晚,我们目睹了上古魔法的某种表现形式。它选择了乌鸦作为攻击目标。乌鸦,辅佐官,通常是不会在夜里飞的。你可能会觉得我们俩的能力联合起来可以确保安全。但是无法保证万无一失,辅佐官。”不死族人收回了他的武器,走到一边。
劳恩急促地呼吸了一口,“的确有缺陷,”她说着,清了清喉咙,然后继续,“我承认,阿图,感谢你提醒我不要这么自满。”她坐了起来,“告诉我,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本来该空荡荡的莱维平原为什么有着这么多魔法活跃的迹象?”
“聚集。”阿图说,“力量相逐。这想来并不复杂,但是它逃脱了我们不死族。”古老的战士冲着辅佐官摆了摆头,“它也逃脱了自己的孩子。雪魔族能够很好地感知到危险,因此,他们相互避免,把对方都抛弃到孤独的境界,并让文明崩溃,化为尘土。影血族弗库·阿塞族同样能够意识到,所以他们选择了另一条路。奇怪的是,辅佐官,这三个创始种族的子民,只有不死族靠着无知的遗产在如此漫长的岁月存活了下来。”
劳恩盯着阿图,“你是在表现自己的幽默?”她问道。
提兰·伊玛斯整了整自己的头盔:“这取决于你的心情,辅佐官。”
她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战马。“你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陌生,阿图。”她平静地说,更多像是自言自语而不是说给不死族人听的。她的脑海里回想起刚才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件事情——那该死的家伙和他的剑。他这样站着过了多久?整夜?
辅佐官暂停了脚步,检查了下自己的肩膀,它愈合得很快,或许受的伤没有自己想象中这么严重。
她爬上马背的时候偶然扫了一眼阿图,战士站在那里,看着她。这个活了三十万年的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或者说这个不死族人还活着么?在见到阿图之前,她仅仅认为他们是不死的种族,是没有灵魂的工具,他们的肉体由某种外部的力量驱动。可现在,她不这么确定了。
“告诉我,阿图,是什么支配着你的思维?”
不死族人耸耸肩,然后回答:“我想是无用。”
“所有的不死族都想着无用吗?”
“不,很少有人。”
“为什么是这样?”
不死族人的头歪向一边,看着她:“因为,辅佐官,一切皆无用。”
“我们赶紧走,阿图,我们在浪费时间。”
“好的,辅佐官。”
她爬上了马鞍,想不明白不死族人的话到底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