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达森布瑞知道我们灵魂深处的悲伤,
他走在凡人的侧方,
船只上,
复仇的火焰遗憾地燃烧。
达森布瑞知道我们的悲伤,
把它在我们之中分享。
他走在凡人的侧方,
船只上,
复仇的火焰遗憾地燃烧。
达森布瑞知道我们的悲伤,
把它在我们之中分享。
《灾祸领主》
圣书祈祷者(卡萨尔真经)
圣书祈祷者(卡萨尔真经)
没有理会伊玛斯,她在自己马鞍的包里找到了草药,然后坐了下来,背靠着马鞍,然后为自己治疗伤口。
真是一次愚蠢的、不必要的攻击。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太多的想法,太多属于“女人劳恩”的思绪干涉了女皇辅佐官的身份。她犯了多年以前就不会犯的错误。
阿图给她带来了超出她意料的东西,她无法把握,那些被不死族抛在她脚下的讯息,仿佛已经进入她头脑中一个深藏的领域,再也无法排除。情绪渗入了辅佐官的思维,笼罩着她周围的世界。她已经在多年以前就摒除了悲哀,还有遗憾。同情对辅佐官而言不啻一个诅咒。但现在,所有的感情都围绕在她周围,席卷着她,把她往各个不同的方向拉扯。她发现自己紧紧地抓着辅佐官这个称呼,这意味着什么,似乎这是她生命的理智线,在此范围内,她可以稳定和控制自己。
她的伤口已经完成了清理,然后准备好膏药。控制,这个词汇在她的脑海里跳来跳去,成为一种肯定。除了控制,还有什么是帝国的心脏呢?是什么主宰了女皇拉辛的每一个行动,每一个想法?还有,第一帝国曾经的核心又是什么——那伟大的战争一直影响着不死族人,直到如今?
她叹了口气,看着脚下的脏污。那不会超过我们所追求的一切,她告诉自己。从一个年轻的、把麻线带回家给父亲的小女孩,到一个可以通过自己的手运用不朽力量的强悍女人。毕生的领域中,我们努力想要控制一切,控制我们周围的世界,一个永恒的、无助的追寻,为了寻求那能够预期我们生活形态的特权。
不死族人,还有他那三十万年生命所说出的话语,给了劳恩一种徒劳的感觉。那种感觉在她身上延续,隐隐威胁着要压垮她。
她饶恕了那个男孩的生命,这对她和男孩而言都是非常让人惊讶的事情。劳恩懊恼地苦笑,预期现在已经成了她所丧失的特权了。别提外界,就连自己的行为,抑或某些想法,她都无法预期。
这就是真实的情绪吗?她不知道。勇敢地对抗着逻辑,对抗着控制——这就是人类的率性。今后呢,又该如何?
“辅佐官。”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劳恩一震,抬头看到阿图站在她面前。战士的战甲上覆盖着冰霜,正在热气中蒸发。
“你受伤了。”
“遭遇战。”她没好气地说,掩饰着狼狈,“现在已经没事了。”她在伤口上敷好膏药,然后用绷带缠住。这是件挺困难的事情,因为她只能用一只手。
阿图在她身边蹲下来:“我可以帮助你,辅佐官。”
劳恩惊讶地打量着战士那张充满死亡气息的脸,但他接下来的话立刻逆转了她的想法——她本以为不死族人身上还尚有半点同情之心。
“我们没多少时间了,辅佐官。古墓在等待我们开启。”
掩饰情绪的面具罩上了她的脸,她猛地点头,阿图那双枯萎的、伤痕累累的手——指甲很钝,呈棕色,而且弯曲——巧妙地为她扎好了绷带,并绑上结。“拉我一把,让我站起来。”她吩咐道。
标记已经破碎了,她看到。伊玛斯领着她朝前走。不过,除了这一点,周围的一切都没变化。“入口在哪里?”她问道。
阿图停在那堆碎石之前:“我会带你去,辅佐官。紧跟在我后面。当我们进入古墓,拔出你的剑。防御的效果可能很微小,不过它会减慢雪魔暴君恢复意识的速度。足够让我们干完事情。”
劳恩深吸了一口气,摆脱了脑子中的疑虑。现在已经毫无退路可言了。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吗?她意识到这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反正她已经做出选择了。“很好,”她说,“带路吧,阿图。”
不死族人的双臂向身体的两侧伸开,他们面前的山坡变得模糊不清。风沙上升,像是帷幕一样笼罩在他们面前。一阵旋转的风在这片奇怪的迷雾中升起。阿图往前踏了一步。
劳恩跟了下去,首当其冲感觉到一阵恶臭的飘荡,那无数世纪的魔法波动带来的恶臭,被阿图的不死族迷道力量冲散。她往前走着,视线固定在不死族那宽阔的、破败的背上。
他们进入了山坡。一个简单的、通往一片黑暗的走廊出现在他们面前。巨石构成的墙壁和天花板上结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冰霜。他们越往前走,空气就变得越冰冷,气味也越来越淡薄。厚厚的绿色和白色的冰索在墙上延伸,本来是冻土的地面,也逐渐变成石板,上面有着光滑的冰层。
麻木从劳恩的脸和四肢渗入,她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袅袅升起,被拖入了更深处的黑暗。通道逐渐变窄,透过冰层,她看到墙壁上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呈暗红色。这些标记像是点燃了她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她似乎认得它们,但当她集中注意力要想起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忽然消失了。
阿图说话了。“我的种族曾经到过这里,”他停下来,转过头来对着辅佐官说,“他们还加入了自己的防御魔法,囚禁这个雪魔族暴君。”
劳恩烦躁不安:“那是什么?”
不死族沉默地盯了她半晌,才用单调的口吻回答:“辅佐官,我相信我知道雪魔族暴君的名字。我现在被疑虑所困惑。它不该被释放。是的,跟你一样,我也是被迫来此。”
劳恩屏住了呼吸。
“辅佐官,”阿图继续说,“我明白你感到矛盾。我也是。当一切完成,我会离开。”
她感到困惑:“离开?”
阿图点头:“在这个坟墓里,完成了我们即将要做的事情,我的誓言就结束了,它不再束缚我。这就是沉睡的雪魔族最后的力量。为此,我很感激。”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辅佐官,我很高兴有你陪伴。”
劳恩张开嘴,但一时之间没有想到任何话语回敬他,于是又闭上了。
“我希望你考虑我的提议,辅佐官。我的旅行是为了寻求答案,我会找到它。”
答案?那是什么?她很想问,然而,有什么东西,或许是一种恐惧阻止了她,似乎在对她说:你不想知道这个。而她一直就一无所知。“那我们就继续前进吧。”她咬着牙说。
黑暗中,阿图继续往前行。
一分钟后,劳恩提问:“我们得走多长时间?”
“时间?”他的声音里有着被逗乐的情绪,“在这个古墓里,辅佐官,不存在时间。被同胞囚禁的雪魔族给这片大陆带来了一个冰封期,古墓最终被封印。辅佐官,半里格的冰层覆盖了整间墓室——绝对静止。我们现在来到了远在雪魔族冰层颤抖的时空,远在被不死族称为加哈格拉提的内陆海到来之前的时空,远在那无数的岁月之前——”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劳恩打断他,“要度过多久的时间?”
“我说不清楚,辅佐官,”伊玛斯顿了顿,转身看着她,他的眼窝里闪烁着微弱的光,“我之前也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啊。”
自从离开科尔以后,他们之间很少交谈。再过一天,克鲁克斯明白,达鲁吉斯坦的城墙就会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他怀疑她是否还记得这座城市。
一个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听上去像是科尔的:“你为什么不问问这个女孩呢,白痴?”克鲁克斯皱起了眉头。
她倒是先开口:“这儿离伊特克·卡恩远吗?”
他想笑,但是某种本能拦住了他。要小心地对她,他对自己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地方,”他回答,“是在玛拉兹帝国内吗?”
“是啊。我们没有在帝国?”
克鲁克斯低沉地吼着:“目前还没有。”然后,他的肩膀垂了下来:“我们在名叫吉纳贝奇斯的大陆。玛拉兹人从东海和西海登陆这里。他们控制了北边所有的自由城市,还有纳斯罗格联邦。”
“噢,”姑娘微弱地回答,“这么说,你们在跟帝国作战。”
“差不多吧,虽然你永远不知道达鲁吉斯坦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是你们住的小镇的名字么?”
“小镇?达鲁吉斯坦是一座城市,是所有大陆中最大、最富有的城市。”
她的回答中充满了兴奋和敬畏:“城市。我从来没有去过一个城市。你的名字叫克鲁克斯,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你的战士朋友这样叫你。”
“噢,这样啊。”为什么,她知道他的名字会让他的心脏一阵震颤?
“你要问我的名字吗?”女孩轻声问道。
“你记得起来?”
“不,”她承认,“这很奇怪,对吧?”
他听得出她话里的哀伤,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中融化——这让他莫名其妙地生气。
“好吧,我想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对吧?”
女人似乎在他背后畏缩了下,她的手臂松开了:“确实如此。”
突然间,他的生气烟消云散。克鲁克斯都快被大脑中的混乱逼得尖叫了。不过,他只是在马鞍上动了动,迫使她紧紧地抱住他。啊哈,他傻笑,这感觉真好。然后他的眼睛瞪大了。我在想什么啊?
“克鲁克斯?”
“什么?”
“给我取个达鲁吉斯坦的名字吧。挑一个,挑一个你最喜欢的。”
“查莱斯。”他立刻做出反应,“哦不,等等!你不能叫查莱斯。我已经认识一个查莱斯了,你得叫其他的名字。”
“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他突然厉声喝道,猛地拉着缰绳,他们停了下来。克鲁克斯挠了挠头发,然后一条腿撑在地上,爬下了马鞍。他把缰绳绕过马头。“我想走走路。”他说。
“好啊,”她说,“我也想。”
“好吧,或者我想跑一下!”
她绕了两步,看着他,表情有些困扰:“跑?从我面前逃开么,克鲁克斯?”
他看到她眼中有什么东西在崩塌——是什么东西?他突然觉得很迫切地想知道,但直接问出来显然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不可能?他说不出来。只是低头看着地面,踢着一块小石子。“不是,”他喃喃自语,“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她的眼睛睁大了。“这是我的名字!”她喘着气说,“这就是我的名字,克鲁克斯——你刚刚说了我的名字!”
“什么?”他皱起眉头,“你的名字叫‘索瑞’?”
“是!”她看着远处,“只是,这好像也不是我一直用的名字。我想,这不是我父亲给我取的名字。”
“你能想起那一个么?”
她摇摇头,用一只手抚弄着她那长长的黑发。
克鲁克斯开始前行,女孩落在他身边一步远的后面。前面的路通到低矮的山里,他们会在一个小时内抵达卡特林大桥。他心内的恐慌开始消退,或许它已经自动燃烧殆尽。他觉得很轻松,这让他惊讶,因为他记不得上一次陪伴着一位女人而觉得轻松是什么时候。
他们沉默不语地前行了一阵。前方,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上,像一团金色的火焰,地平线以外的山丘上有着闪闪发光的蓝色和绿色的线条。克鲁克斯指着那道闪光的线:“这就是阿祖尔湖。达鲁吉斯坦坐落在它的南岸。”
“你有为我想到名字么?”女人问道。
“我唯一想到的名字,”克鲁克斯不好意思地说,“是我的老夫人的名字。”
女孩瞥了他一眼:“你母亲的?”
克鲁克斯笑了:“不,不是指的这个老夫人,我的意思是窃贼女神阿浦萨拉。只是,用这个名字不太好呢,因为她是一名女神。你觉得萨拉怎么样?”
她皱了皱鼻子:“不,我喜欢阿浦萨拉。”
“可是我刚刚说了——”
“我就想要这个名字。”女孩坚持,她的脸色黯了下来。
哦,真是的,克鲁克斯想着,最好别用这一个啊。“好吧。”他叹了口气。
“那么你就是名窃贼了。”
“有什么问题?”
阿浦萨拉笑了:“给了我一个新名字,没什么。没有关系的,克鲁克斯。我们什么时候扎营?”
他愣了,他还没想过这个呢。“或许我们该继续前进。”他小心翼翼地说,躲开了她的目光。
“我累了。为什么我们不能在这个卡特林大桥扎营呢?”
“好吧,我只有一个铺盖卷。给你用吧,我可以站岗放哨。”
“整夜?有什么需要放哨的?”
克鲁克斯转身看着她,“为什么你老有这么多问题?”他激烈地质问,“这里很危险!你没看到科尔的伤口?而我们又怎么知道驻军仍然在这里?”
“什么驻军?”
克鲁克斯咒骂着自己,他的目光闪烁着。“驻军在桥的另一侧。”他说,“而这座桥很长——”
“噢,算了,克鲁克斯!”阿浦萨拉笑了,用她的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肋骨,“我们可以分享铺盖卷,我不介意的,只要你管好自己的双手。”
揉着肋骨,克鲁克斯瞪着她。
骡子都以倔强著称,拒绝除了缓慢步行以外的任何速度。莫瑞里奥不好意思地笑了:“干吗赶这么急啊,科卢普?那孩子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巴吕克大人明确地命令我们要保护他,要保护他我们就得快!”
莫瑞里奥眯起了眼睛。“所以你就继续抱怨吧,”他喃喃地说,“这是从某方面为曼莫特效劳么?男孩的叔叔担心什么意外?为什么巴吕克对克鲁克斯这么感兴趣?你转达了炼金术士的命令,科卢普,但是你没有解释。”
科卢普勒住他的坐骑,“噢,很好,”他说,“哗变强迫着科卢普那狡猾的手。欧普恩选择了克鲁克斯,不管这狡猾的神祇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巴吕克让我们关注这个小伙子,以及防止任何力量找到他。”
莫瑞里奥碰了碰头上的伤疤,疼得龇牙咧嘴。“你这该死的,”他叹气,“你早就该说明啊,科卢普。拉里克知道么?”
“当然不知道。”科卢普讽刺地回答,“毕竟他太忙了嘛,无法从各种责任中自拔。所以,”科卢普的表情变得很狡猾,“刺客缺席了这次旅行。但是为什么?科卢普难道没有通知莫瑞里奥这样的事情么?很明显,莫瑞里奥比可怜的、无知的科卢普更清楚拉里克的动向。”
莫瑞里奥的表情一片空白:“你是什么意思?”
科卢普笑了,然后踢了踢他身下的骡子。
莫瑞里奥跟上前去。
“我们目前的任务,”科卢普愉快地说,“看来是失败得很彻底了,尤其是科尔的部分。但实际上呢,非常成功。巴吕克大人肯定可以被提醒注意加穷比山上进行的邪恶活动了。”
“成功?你在说什么啊?”
科卢普挥舞着一只手:“亲爱的老伙计,虽然在战斗中我只清醒了一小会儿,但是很明显我知道那位女战士拥有奥塔塔罗剑。这就意味着,哪怕一个小孩子都能猜出来,她是玛拉兹人。”
莫瑞里奥慢慢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口气:“那我们还把科尔一个人留在那里?你疯了么,科卢普?”
“他很快就会康复,跟上我们。”科卢普说,“我们迫切需要赶路,这是最优先的。”
“这种便宜货坐骑,除了稳定之外什么都没有!”莫瑞里奥咆哮,“这么说,有一些玛拉兹人在加穷比山。她要干什么?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如果你没有怀疑的东西,那我们也不会赶这么急。”
“怀疑,确实。”科卢普点了点头,他的肩膀弓了起来,“还记得当我们离开十字路口的时候克鲁克斯富有预见性的发言么?追逐谣言,或者其他的什么?”
“等等,”莫瑞里奥呻吟,“不会又说的那个古墓的谣言吧?根本就没有——”
科卢普伸出一根手指,往下一划。“我们相信什么那是无关紧要的,莫瑞里奥。事实上,玛拉兹在寻找那个谣言的真相。科卢普和巴吕克大人都相信,在情报量相同的情况下,他们会找到它。因此,这个任务,我那焦虑不堪的朋友,”他挤眉弄眼地说,“奥塔塔罗剑在帝国的剑客手上,一名不死族提兰·伊玛斯潜伏在附近——”
“什么?”莫瑞里奥震住了,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想要把骡子掉头,但那畜生发出一阵抱怨,刨着蹄子,他挣扎着,咒骂道:“科尔被一个人留在那里,而他身边有一个玛拉兹杀手和一个不死族!你得了失心疯了,科卢普!”
“可是,亲爱的莫瑞里奥,”科卢普低声说,“科卢普以为你会很渴望,不,绝望地迫切想返回达鲁吉斯坦,尽快!”
这句话让男子停了下来,他转向科卢普,脸都变黑了。“好吧,”他咬着牙说,“赶紧。”
科卢普的眉毛抬起,“什么?”
“你暗示的东西提醒了我。所以,如果你还知道什么,赶紧说出来。否则,我们立刻转回去,回到科尔身边。”看到科卢普瞟了他一眼,莫瑞里奥笑了,“哈,你想让我分心,对吧?好吧,那没用的。”
科卢普抬起一只手:“不管谁接管了你的脑袋,想出了转回到科尔那里去这么个大义的举动,科卢普都只能鼓掌叫好。”
莫瑞里奥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以胡德的名义,科卢普在说什么……?
科卢普继续说:“不过考虑下克鲁克斯的现状,那就无关紧要了。他现在正面临着严峻的危机,非常紧迫。如果那个年轻的女孩确实是被占据了,就如科尔猜测那样,这样的危机就会变成恐怖!她会是唯一一个追捕那个男孩的人吗?那个身体瘦弱、毫无自保能力的男孩?假如有许许多多的神祇或者恶魔急切地想要在第一时间打击欧普恩呢?所以啊,莫瑞里奥——那个长久以来科卢普的朋友,将要无情地把这个孩子抛弃给命运吗?莫瑞里奥是那种屈服于恐惧的人吗?那种可能会在他今后的生命中带来无尽梦魇的恐惧……”
“够了!”莫瑞里奥尖声咆哮,“你给我闭嘴,我们赶紧往前走!”
这是句聪明的话,科卢普猛地点头。
一个小时后,黄昏爬上了山坡,残阳西斜,莫瑞里奥愤恨地瞪着科卢普,不过那眼神在逐渐昏暗的光线中隐没。
“该死的家伙,”他低声说,“我说了他不可能让我分心的。结果呢?他仍然把我给扰乱了。”
“莫瑞里奥在念叨什么?”科卢普问道。
莫瑞里奥按摩着额头,“我头晕,”他说,“我们赶紧扎营吧。克鲁克斯和那个女孩明天之前是不可能回到城市的。我觉得他在路上不会有什么危险,而明天日落前我们会很轻松地找到他。他们在白天应该很安全——地狱啊,他们应该跟曼莫特一起?”
“科卢普承认自己也很疲惫了。事实上,我们是该扎一个小小的营地,莫瑞里奥可以升一小堆火,或许,再准备下晚餐,科卢普呢,则要思考一些重要的问题。”
“好吧,”莫瑞里奥叹了口气,“挺好的。”
那么他的运气是否来自于他的长剑?而这仁慈的机运是否标记着那些关键的时候——关键的时刻,他赖以逃脱死亡命运的运气是否会突然反噬于他呢?为了自己的生命,帕兰衷心希望不会。
他不再沿着帝国的道路走了。那条血腥而充满了背信弃义的道路他已经走得太久。他再也不会踏上那条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是尽可能努力拯救威士忌杰克和他的小队。若他能成功,他甚至会毫不吝啬牺牲自己。
有些东西超越了一个男人的生命,或许正义的存在超越了个人的得失,甚至超越了神祇们那迫切而饥渴的眼,那是闪耀的荣誉,纯洁的信仰,是一切的最终形态。他在玛拉兹首都恩塔的时候,曾读过一些哲学的著作,那些哲学家们坚持过一些那时他认为荒谬的立场。道德并不是相对的事物,他们声称,并不仅仅存在于人类生存的领域。不,他们宣称道德是一切生命迫切的必须。自然的法则,既不是野兽般的蛮横行径,也不是人类的远大抱负。而是一些其他的东西,一些牢不可破的东西。
只是另一种对确定性的狩猎。帕兰皱着眉,在马鞍上的身子僵硬,眼睛盯着面前通往圆山丘的蜿蜒商路。他回忆起曾经跟辅佐官劳恩之间的讨论,那时候他们都没有被外面的世界逼迫得如此喘不过气。只是另一种对确定性的狩猎。她说话总用一种冷嘲热讽的口吻作为讨论的结语,就像是她在他们俩之间那被葡萄酒润泽的桌子上插入了一把利刃。
对于这样的话语从一个不比他年长的女人口中说出,帕兰怀疑它的可信度,就如现在一样,他怀疑这种特别的论调简单地偷师于女皇拉辛。但是拉辛有权说出这句话,而劳恩没有。至少,在帕兰的观点里如此。这种愤世嫉俗,是玛拉兹帝国女皇的特权。
辅佐官真正地成为了女皇的延伸。但代价呢?他曾经见过一次那个辅佐官面具背后的年轻女子——他们看到死去的士兵像地毯一样铺满了整条道路,她和他得从他们之间穿行而过。那面色苍白、眼神惊恐的女孩是劳恩自我展现的最后时刻。
他不记得是什么触动了她,让她戴回了那个面具——可能是他所说的某句话,某句他扔在自己面前、为自己撑起一名冷硬士兵的幌子的那句话。
帕兰重重地叹了口气。太多的遗憾,失去的机会——我们都越来越不像活人,越来越沉溺于权力的噩梦。他的生命是否无可救药?他真心希望自己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南方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那隆隆的声音从他周围的地上升起。他在马鞍上直起身。一道尘土的墙壁突然耸立在前方的路上。他赶着自己的坐骑往西,一路小跑。过了一会儿,他勒住了马。这个方向也有这么一道尘烟。
他咒骂着,往附近的一座小山头而去。灰尘。四面八方都是灰尘。是风暴么?不,那隆隆声太规律了。他骑行下了平原,再次勒住马,不知道做什么。尘土越升越高,扑上他正面的小山。低沉的隆隆声越来越大,帕兰眯着眼往灰尘里看去。黑暗,有什么东西的巨大轮廓在移动,往四面八方扩散着,席卷了他所在的位置。在那一瞬间,他被卷了进去。
赫德林,他曾经听说过这种巨大的毛茸动物的传说,它们这好几百万只的群落,奔跑着越过内陆的平原。
四面八方,帕兰只看到那红褐色的、集结着灰尘的野兽。他的马无路可走,视线中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帕兰背靠在马鞍上,等待。
有什么东西在他左边闪过,黄褐色的,离地面很近。上尉侧过身,似乎有沉重的东西撞上他的右侧,钩住了他,把他拖离马鞍。咒骂着,帕兰跟那位四肢纤长、黑发凌乱的攻击者激烈地扭打在一起。他抬起了膝盖,重重地撞上了对方的腹部,攻击者往一边滚去,气喘吁吁。帕兰挣扎着站了起来,发现自己的面前站着一名肤色黝黑的年轻人。那男孩又一次向上尉扑了过来。
帕兰躲开他的扑击,猛地击中了男孩的头部,攻击者趴在地上,昏迷过去。
尖锐的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赫德林兽群散开,人影出现,往帕兰的位置靠近。莱维人,帝国不共戴天的仇敌,在北方与卡拉丹·布诺德和绯红护卫军结盟。
两名战士来到昏迷的男孩身边,每人抓着他的一只手臂,把他拖走了。兽群停了下来。
另一名战士走了过来,大胆地朝帕兰靠近。他那满是灰尘的脸上有着染色刺青,黑色和红色,从脸颊到下巴,还有嘴的四周。他那宽阔的肩膀遮挡住了背后的赫德林。他在离帕兰不到一手臂长的地方停了下来,战士伸出手,靠近机运的剑柄。帕兰拍开了他的手。莱维人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发出一阵高亢的、哀鸣般的叫声。
周围的赫德林背上冒出了人影,他们蹲在野兽毛茸茸的背上,手里拿着长枪。战士胯下的庞大动物没有在意他们,仿佛他们只是停在它们背上的鸟儿。
带走男孩的两个莱维人回来了,加入了面有刺青的战士,那战士似乎和左侧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人开始往前走。帕兰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发动了攻击,一条腿往帕兰背后甩来,然后用肩膀撞向帕兰的胸口。
战士在他面前一个凌空仰翻,利刃滑过帕兰的下巴,切开了头盔的带子。铁质骨帽被掀到一边,战士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帕兰拖住战士,站直身子。死亡是一回事,死得没有尊严是另外一回事。莱维人的手被扭着,他的头也被拉了起来,帕兰猛地一拽。
战士尖叫着,放开了帕兰的头发。一柄利刃再次出现,从上尉的眼前闪过。他往旁边一躲,空闲的手抓住战士的手腕,推开利刃。另一只手再次用力一拽,莱维人又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帕兰放开了他,一个折身,曲起手肘撞中了那战士的脸。
鲜血飞溅,像是尘埃中的雨点。战士跌跌撞撞地往回退,蜷缩着在地上滚成一团。
一柄长矛重重地往帕兰的太阳穴撞了过来,他被击中,旋转着飞了出去。第二枪正中他的屁股,重得像是被马踢了一样,他的腿麻木了。有什么东西把他的左腿钉在了地上。
帕兰拔出了机运,此时又是一声铿锵作响,他手中的剑差点被砸飞出去。他挥剑向上,格挡了一次攻击。疼痛、汗水和尘土几乎让他丧失了一半的视觉,帕兰努力站稳,改用双手握着剑柄,剑尖朝下,摆出防御中的姿态。剑刃被击中了第三次,但他仍然紧紧地握着剑柄。
然后,一切沉默下来。帕兰喘着气,眨了眨眼睛,他抬起头,往四周看着。
莱维人包围了他,但是没有移动。他们漆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帕兰扫了一眼自己的武器,然后看了看周围的战士,又把视线转回到机运上。愣住了。
三枚长矛的矛尖挂在剑刃上,像是长出的叶片。每一个的尖端都裂开了,卡住了剑刃。矛柄碎裂了,只留下白色的木头从隼口伸出来。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别住的左脚,一柄长矛击中了他的靴子,但是锋利的矛尖侧了过去,宽阔的刃片贴着他的脚侧插入了地面。四分五裂的木头散落在他周围,帕兰又瞥了一眼自己的屁股,没有看到伤口。机运的皮刀鞘上有一条锯齿状的撕裂口。
那个被肘击中脸部的莱维战士一动不动地躺在离帕兰几英尺的地上。上尉看到他的坐骑和驮马没有被任何人动过。另一个莱维人退了回去,包围圈分开一条缝隙,一个小小的人影靠近了。
那是个小女孩,甚至可能还不到五岁。战士们在她身边,似乎很敬畏,又似乎很恐惧,抑或两者都有。她穿着羚羊皮,用绳子在腰上系紧,光着脚。
她那种走路的方式、停在他面前站立的方式看上去有点熟悉——那双眼睑厚重的眼睛里的某种神情——让帕兰不安地皱着眉。
小女孩凝视着他,那张小小的圆脸慢慢地学着帕兰皱眉的样子。她举起一只手,像是要触碰他,然后又放了下来。
上尉发现自己简直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孩子,我认识你吗?
他们之间的沉默延续着,一名老妇人来到了女孩背后,一只苍老的手放在了女孩的肩膀上。老妇人看上去很憔悴,也带点恼怒,她打量着上尉。女孩用轻快的莱维语说着什么,对这么一个年幼的孩子而言,她的语调出奇的低沉。老妇人交叉着手臂。女孩又说了些什么,像是在坚持某种东西。
老妇人用达鲁语对帕兰说着,“五次矛击说明了你是我们的敌人,”她顿了顿,“五次矛击都落空了。”
“你们的长矛还足够多呢。”帕兰说。
“没错,而你剑中的神祇在这里可没有追随者。”
“那么,继续啊。”帕兰咆哮着,“我已经厌倦了这场游戏。”
女孩开口了,用一种命令的语气,像是金石般铿锵交鸣。
老妇人转身,明显很惊讶。她听着女孩的话,然后转回来,那双黑色的、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上尉:“你是玛拉兹人,玛拉兹选择成为莱维人的敌人。这也是你的选择么?要记住这一点:不要在我面前说谎,我一听就能听得出来的。”
“我虽生为玛拉兹人,”帕兰说,“但我无意将莱维人视为敌人。我宁可永远没有敌人。”
老妇人眨了眨眼睛:“她为你留了话,可以减轻你的悲痛,士兵。”
“什么意思?”
“你得活下去。”
帕兰不太相信这样的变故:“她要对我说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她。”
“她也没见过你。然而,你们彼此相知。”
“不,我们没有。”
老妇人的眼睛眯了起来:“你到底要不要听她说什么?她留给你一份礼物。你是想把它扔回到她脸上?”
帕兰感到很不安:“不,我没这么想。”
“那孩子说,你不必悲伤。你认识的那个女人并没有通过死亡领域的雕树拱门。她在你无法看到的领域中旅行,在凡人的灵魂无法抵达的领域。现在她又回来了。你一定要有耐心,士兵。你们会再次见面的,那孩子可以保证。”
“哪个女人?”帕兰急切地问道,他的心脏怦怦作响。
“你以为已经死了的那个。”
他看了看那女孩。熟悉的感觉猛地撞击在他的胸口。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这不可能。”他低声说。
女孩往后退着,尘土飞扬。她消失了。
“等等!”
另一阵尖叫声响起,赫德林群蠢蠢欲动,互相靠近,遮掩着莱维人。帕兰能看到的只有巨型野兽的背,它们轰隆隆地奔跑着离开。他本想跟上前去,不过知道那样只会给他带来死亡。
“等等!”上尉叫着,数百声——上千声——但是沉重的蹄声是给他的唯一回应。
塔特萨尔!
等到赫德林群的尾巴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已经足足过去了一个小时。最后的野兽也不见了,上尉环顾着四周。东方,一片卷起的尘埃如云朵般在倾斜的、如驼背的小山上轻扬。
帕兰爬上了马鞍,赶着坐骑往南走。加穷比山在他面前升起,塔特萨尔,你在做什么?他回忆起小托克留意到的踪迹,烧焦的人影附近有着细小的足迹。胡德之息,这是你计划的么?为什么是莱维人?脱胎换骨,现在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或许六岁——你不再是一个凡人了么,女人?你已经升位了?你发现自己是一个奇怪的、原始的人——最终的结果呢?而等到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你看上去又会是多大的年纪?
他又想到了跟莱维人有关的事情。他们驱使着赫德林群往北,这个群落大得足够喂饱……一支行军的军队。卡拉丹·布诺德——他正在往苍白城的路上。我想杜吉克对此完全没有准备。老独臂有麻烦了。
在日落之前,他还可以骑行两个小时。越过加穷比山就是阿祖尔湖,还有达鲁吉斯坦城市。威士忌杰克和他的小队就在那座城里。还有一名年轻的女人,三年以来我一直准备着遇见她。神祇占据了她——是否那神祇也是我的敌人?
这个不在预期内的问题突然闪现,让他的心冷了下来。神祇,这到底是一段怎样的旅程?我曾经还以为我可以不引人注意地前往平原。真是个愚蠢的想法。学者和法师们曾经撰写过许许多多关于毁灭性的东西的聚集——似乎我正朝着聚集走去,那对不朽者而言有着磁石般吸引力的聚集。对他们而言是危险的,似乎。我的机运剑回应了五次矛击,尽管我如此对待了双子神之一。这该如何解释呢?事实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不再是为了辅佐官,也不再是为了帝国。我说过我宁可自己没有敌人——老妇人看到这些话是真实的。这么说,它们确实是我的真心话。无尽的惊喜,加诺斯·帕兰,骑行向前吧,看看未来是什么。
前方的路通往一个山坡,上尉鼓励着坐骑往上爬。到了山顶,他猛地拉拽着缰绳。坐骑愤愤地哼了一声,转动着眼睛,可帕兰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别处。他背靠着马鞍,拔剑出鞘。
小篝火堆边,一名全副武装的男人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他旁边是一只步履蹒跚的骡子。那男子一条腿跛着,全身重量压在另一条腿上,拔出了他的重剑,倚靠着重剑,他打量着上尉。
帕兰碰了碰坐骑,四周扫视了一下。这名战士似乎独自一人。他让自己的马匹停了下来,两人之间约有三十英尺的距离。
那男子用达鲁语开口了:“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战斗,但是如果你想要打架,那就尽管来。”
再一次,帕兰发现自己感谢辅佐官坚持他要接受彻底的教育。他的回答跟这位土生土长的达鲁吉斯坦人差不多流利,“不,我没有恶意。”他顿了顿,身子在马鞍上往前倾,然后冲着骡子笑了,“那是打仗用的骡子么?”
那男子大笑出声。“我敢肯定它自己以为是。”他放松了下来,“我有食物可以分享,游客,如果你愿意的话。”
上尉翻身下马,走了过来:“我的名字叫帕兰。”他坐在火堆边。
那男子跟了过来,两人隔着篝火对坐,“我叫科尔。”他哼了一声,伸出那只缠着绷带的腿,“你从北方来?”
“吉纳巴瑞斯,最初。花了不少时间,最近在苍白城。”
科尔的眉毛抬了起来,“你看着像雇佣军,”他说,“还挺像一名军官的。我听说那里很糟糕。”
“我到得晚了点,”帕兰承认,“看到碎石瓦砾和许许多多的死尸,所以我倾向于相信你的说法。”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苍白城有传言说月之巢现在在达鲁吉斯坦。”
科尔哼了一声,扔了几根木柴在篝火里,“没错。”他说,指着火上的吊锅,“这里是炖肉,如果你饿了,自己动手。”
帕兰也意识到自己饿了。他感激地接受了科尔的好意。科尔递给他一柄木质的勺子,他一边吃着,一边想着该怎么询问下他腿上的伤口。不过他回忆起利爪的训练。当你扮演一名士兵的时候,就得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一名士兵。没有人会谈论那些显而易见的东西。有什么东西盯着你的眼睛,你只管看看四周,抱怨下天气。重要的东西总会在该来的时候出来。战士是没有期待的,让耐心成为简单的美德,有时候它不只是一种美德,而是冷漠的较量。所以,帕兰吃空了整锅炖肉,而科尔只是沉默地坐着,偶尔翻弄一下篝火,从他身后巨大的木柴堆里抽几根木棒加进去——那些木柴从何而来,谁也说不清楚。
吃完了,帕兰用衣袖擦了擦嘴,又擦干净木勺,他没有水可以清洗它。然后,他坐了回去,打着嗝。
科尔开口了:“你要去达鲁吉斯坦,对吗?”
“是啊。你呢?”
“我还得再休息一两天才行。虽然我不能说我期待骑在一匹骡子的背上进入城里。”
帕兰朝西方看去,“好吧,”他眯着眼说,“太阳快下山了,不介意我今晚跟你分享一下营地吧?”
“当然不介意。”
上尉站起身,走向自己的马。他想着再过一天,让这个人多恢复一下,然后借给他一匹马。如果他骑行向城市的时候有个当地人作伴,那就再好不过了——有人指导他,甚至会给他提供能够待上一两天的地方。不仅如此,他还可以在此期间了解一些东西。所以,多耽搁一天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许有一点耽搁,但是应该很值。他拉着威坎马靠近骡子,然后卸下马鞍,回到篝火边。
“考虑到你的情况,”帕兰把马鞍扔到地上,背靠着它,“我跟你一起走,你可以骑我的驮马。”
科尔的眼睛警觉起来:“一个慷慨的提议。”
看到了男子眼中的怀疑,帕兰微笑:“马匹需要额外一天的休息,此其一。第二,我以前从未去过达鲁吉斯坦,所以你所谓的慷慨只是一种交换,我想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打扰一下你,可能会有无尽的问题。在那之后,我拿回自己的马,你走自己的路。如果说有人占了什么便宜,那肯定是我。”
“我可要事先警告你,帕兰,我可不是个健谈的人。”
“我认为这值得冒险。”
科尔想了想,“该死的,”他说,“我要是不接受这个提议就是疯了,不是吗?你看上去不像是在别人背后捅刀子的家伙。我不想知道你真正的故事,帕兰。如果你要保持自己的秘密,那随你的便。不过我肯定不会停止问问题,至于你要说谎或者说真话,那就随你了。”
“我想交流是双方的,不是吗?”帕兰回应,“嗯,你想要听我的故事?好吧,这就是了:科尔,我是玛拉兹军队的逃兵,军阶是上尉。我也为利爪做了很多工作,回头看那就是麻烦的开始。无论如何,这一切已经终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任何靠近我的人通常都会死亡。
科尔沉默了,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在火光中盯着对面的男子。然后,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发出一阵响亮的呼吸声。“真相就是一次挑战,不是吗?”他盯着火堆,支起胳膊肘托着下巴,看着跳跃向空中的火星,“我曾经是达鲁吉斯坦的贵族,是历史悠久又有权力的家庭最后的儿子。我的婚姻是包办的,但我爱上了另一个女人——饥渴的、野心勃勃的女人,而我当时瞎了眼睛。”他嘲讽地笑着,“她是个妓女,事实上,当她只是个妓女的时候她是最朴实的,她的灵魂被生活扭曲了,你无法想象。”
他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无论如何,我拒绝了自己的义务,破坏了那场包办的婚姻。她杀了我的父亲,我想的话。我和艾斯托结婚——那个妓女的名字,不过她后来改掉了,”他冲着夜空笑着,“不过没有多久。我仍然不知道那些细节是怎样的,她跟多少男人上了床以换取他们的影响力,而他们又具体是怎么做的。我只知道某一天我醒来,发现自己的所有权利都没有了,甚至连我的姓氏也被剥夺了。我的庄园变成了她的,钱也是她的,一切都是她的。她也不再需要我了。”
火焰舔舐着干燥的木头。帕兰想说什么,但无话可说。他能感觉到科尔的话还没说完,而他正在挣扎着。
“不过,这并不是最严重的背叛,帕兰。”他终于开口了,看着上尉的眼睛,“噢,那真不是。那才是我逃开的原因。我本来可以跟她斗的,甚至我已经快赢了。”他的下巴抽紧——这是唯一能暗示他正处于痛苦中的行动,然后他用平板而空洞的声音继续说,“那些我认识了几十年的熟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我失败,对每个人而言,我已经死了。他们根本没有听我说话,从我身边走过都不看我一眼,甚至当我呼叫他们的时候,他们根本不会出现在自己庄园的大门。我已经死了,帕兰,哪怕是在城市的记录里我都是个死人。我也同意这一点,所以我离开了。消失了。看着朋友为你哀悼的脸是一回事,背叛自己的生活是另一回事。帕兰,正如你所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上尉看向远方,眯缝着眼睛打量着黑暗之中。是否人类的冲动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如此多的破坏?他很怀疑。“贵族的游戏,”他平静地说,“让这个世界旋转。我跟你一样,也是身为一名贵族,科尔。但是在玛拉兹,我们跟老皇帝对战。他粉碎了我们,直到我们像一群狗一样蜷缩在他脚下。多年以来就这么蜷缩着。但那只是权力的一次游戏,不是吗?”他说着,更多的是自言自语,而不是跟分享篝火的这个人说话。“没有值得贵族听取的经验教训。我回过头看那几年,扭曲的、饥渴的人陪伴身侧——我回顾着我那时候的生活,科尔,我可以确定那不是真正地在生活。”他沉默了一阵,然后缓缓地笑了,他看着科尔,“自从我走出了玛拉兹帝国,切断了我曾经怀疑过,但一直享受着的高贵血统的特权。该死的,我从来没有觉得活着生活是这样精彩。在此之前的生活根本不叫生活,只是一片苍白乏味的影子。是否这是一个真相,而我们都害怕去面对?”
科尔哼了一声:“我不会是你遇见的最敏锐的人,帕兰,你的某些想法太深刻,我也无法理解。不过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坐在这里,告诉一个破碎的老傻瓜,他还活着。现在,还活着,可以活得很好。而那过去所有背叛他的一切,不管是什么,都不是他的生活,是吗?”
“这是你告诉我的,科尔。”
科尔做了个鬼脸,用手耙了耙稀疏的头发:“重点在于,我想要它回来。我想要一切回到过去。”
帕兰放声大笑,一直笑到剧烈的疼痛从胃那里传来。
科尔看着他,一阵低沉的、轰隆隆的笑声从他的胸腔发出。他伸手,抓了一把木柴,一口气扔到了火堆里。
“好吧,该死的,帕兰。”他开口,他的眼角泛起了逗乐的纹路,“你让人走出忧郁,就像是神祇送上的一道闪电。我很感激。你无法想象我的感激。”
帕兰擦干了眼泪,“胡德之息啊,”他说,“只是一场从战争骡子开始的谈话,对吧?”
“我想是的,帕兰。现在,如果你去翻一下我的包,你会发现一壶忧虑镇产的葡萄酒。它的年份约有一个星期。”
上尉站起身:“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它剩下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