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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拉森身着大红色德瑞熙长袍,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在寝室内不穿甲胄是他的习惯。

不意外地响起了敲门声。「请进。」拉森说。

进来的人是仪祭希瑞德,一位血统纯正的菲悠丹男子。他身材高挑,一头黑发,做事一板一眼,同时强健的肌肉反映了他在修道院时的苦练。

「大人。」仪祭说道,弯身屈膝以表尊敬。

「仪祭,」拉森说话的同时,十指交扣。「过去这一段在此地的时间中,我不断观察这里的教士,而我非常满意你对杰德司帝国的贡献,于是决定让你出任这间礼拜堂首席仪祭的位置。」

希瑞德抬起头,一脸讶异。「大人?」

「几经思量,我得等下一批菲悠丹派来的教士到这之后,才能任命新的首席仪祭。」拉森说:「但是,一如我说过的,我很满意你的所作所为,因此决定委任你这个职务。」

当然,他在自己心里补充,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等待,要有一个人立刻接管礼拜堂,这样我才能专注处理其他事情。

「大人……」仪祭的情绪激动依旧:「我无法接受这个职位。」

拉森一愣。「你说什么?」不会有德瑞熙教士拒绝一个如此位高权重的职务。

「十分抱歉,大人。」仪祭低下了头重复道。

「仪祭,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拉森质问。

「大人,我没有理由拒绝,我只是……只是觉得接下这个职务是不对的。还请告退。」

拉森恼怒地挥挥手示意他下去。野心是菲悠丹如此显著的特征,一个像是希瑞德的人怎么会这么快便丧失了他所有的自信?费雍深深地令凯依城的教士变得如此软弱了吗?

还是……他拒绝的背后有什么理由?有个恼人的声音在拉森的脑袋里絮语着,不应该怪费雍,而是狄拉夫,狄拉夫才是希瑞德为何拒绝的理由。

这个想法也许只是妄加猜测,但催促了拉森处理下一件事——对付狄拉夫。尽管他对伊岚翠人有影响力,但是在众教士之中,仪祭逐渐获得举足轻重的地位。拉森手伸进书桌抽屉,拿出了一纸信封。他错估了狄拉夫。现在有机会控引狂热信徒们的热忱,但是拉森却无暇乏力。整个帝国的未来正被拉森的力量所牵引着,他却尚未认知该花多少心力在狄拉夫身上。

状况不能这样持续下去。拉森的世界是可驾驭的,是一成不变的,就像他的宗教合理的运作。狄拉夫就像一壶滚水浇在拉森这块万年不化的冰上,最终两人将如同飘荡在空中的蒸气那样愈来愈弱势、烟消云散。一旦两人消逝,亚瑞伦也活不长了。

拉森穿上铠甲,离开自己的房间,走进礼拜堂里。几位辅祭沉默地跪地祈祷着,教士们忙碌的往来走动。一切是如此的熟悉,拱形的天花板、宗教气息的建筑……他应该觉得这里再舒适不过了。但是,拉森常发现自己逃向伊岚翠的高墙之上,虽然他告诉自己,爬上高墙只是为了俯视整个凯依城,但是知道还有别的理由。爬上去的理由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清楚伊岚翠是个狄拉夫不情愿前往的地方。

狄拉夫的卧房如同拉森多年前还是名仪祭时所居住的小小房间。拉森推开卧房朴素的木门,狄拉夫的目光从书桌提高到他身上。

「主上?」这位仪祭意外地站起身来,一面说道。拉森鲜少出现在他房里。

「我要交付你一项重要的任务,仪祭。」拉森说道:「一项除了你别无他人值得信任交付的任务。」

「那是当然的,主上。」狄拉夫颔首,顺从说道。然而,他怀疑地眯起了眼睛。「我知道我和上主杰德司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我将全心一意效劳。」

「是的。」拉森轻描淡写地说:「仪祭,我要你交递一封信。」

「一封信?」狄拉夫充满疑问地仰望他。

「是的。」拉森平缓地说着:「沃恩知道我们在此的进展是很危险的。我写了一份报告,但是里面谈及的内容非常敏感,一旦遗失,会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因而我挑上了你,侍僧,替我亲自送这封信。」

「那可要花上数周的时间,主上。」

「我晓得。我会有一段时间内没有你的帮助,但是这么重大的任务唯有交付给你,我才能放心。」

狄拉夫向下望,双手放下轻轻地撑在桌上。「谨遵大人的吩咐。」

拉森迟疑片刻,微微蹙眉。狄拉夫避无可避,主上和侍僧的牵绊是不会改变的。当主人下令,仆从也只能遵守。即便是这样,拉森仍期待狄拉夫不仅止于此,也许是某些手腕,试着甩开这项指派。

狄拉夫顺从地接下了这封信。他也许一尝宿愿——拉森这么觉得——一条通往菲悠丹的路。他身为枢机主祭之侍僧的地位可能给他在东方的权力和景仰。也许狄拉夫仇视拉森的理由是因为亚瑞伦。拉森转身离开房间,走进教堂里空荡荡的布道厅。整件事比起拉森所期望的轻松得多,他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所踏出的每一步愈发自信。

声音从后边传了过来。是狄拉夫。语调很轻,但足够让人听得到。「派信差出去。」狄拉夫命令着一位低阶辅祭:「一早我们便前往菲悠丹。」

拉森几乎没有停下脚步,只要狄拉夫离开,他一点也不担心他计划着些什么或做了些什么。然而,拉森当领导者的时间太长了,就像所有的政治人物,长到不放过任何人说话的语病,特别是针对狄拉夫。

拉森转过身去。「我们?我只派了你去,仪祭。」

「是的,大人。」狄拉夫说道:「但是相信您一定不希望将我的侍僧留下。」

「侍僧?」拉森问道。一旦成为德瑞熙教士的一员,狄拉夫便能如同拉森收募自己的侍僧一样,持续将杰德司的关系串连到所有人身上。但拉森没考虑到这点,这人说的是自己的侍僧。他有时间收募侍僧吗?

「你说谁,狄拉夫?」拉森尖锐地问着:「你收募了谁当你的侍僧?」

「主上,不少人。」狄拉夫回答得有些闪躲。

「名字,仪祭。」

于是,他开始念出他侍僧的名字。大部分的教士拥有一到两位侍僧,而许多枢机主祭的教士更拥有多达十个。狄拉夫的侍僧则超过三十名。没来由的,拉森愈听愈惊讶,既惊讶又愤怒。狄拉夫将拉森大部分得力的帮手都纳为自己的侍僧,包括瓦伦和其他的贵族。

狄拉夫念完之后,刻意恭顺地看着地面。

「这些名字很有意思。」拉森缓道:「那么,仪祭,你属意和谁一道前往呢?」

「大人,为何这么问?当然是他们所有人。」狄拉夫无辜地说。「如果这封信如同大人您所说的如此重要,那么我必须加以适当的防护才行。」

拉森闭上双眼。如果狄拉夫将他所提到的所有人全都带走,并假设这些人都去了,那么这将会抽离所有帮助拉森的人。对一般的德瑞熙信徒来说,侍僧的命令仍是无可抗拒的。即便是教士,接受从者职务的规范稍为宽松,从者虽然要听从自己主上的教训,但是两者间没有道德上的束缚。

在狄拉夫的权力之下,带着他所有的侍僧前往菲悠丹是件正常的事。拉森无权控制仪祭的信众——命令狄拉夫弃之不理是严重违反教义的事情。但是,狄拉夫真的要带每一个人走肯定会造成重创。这些人是德瑞熙教会的新面孔——他们不晓得赋予了狄拉夫多大的权力。若是狄拉夫试着把他们都携往菲悠丹,他们并不一定愿意跟随。

如果此事成真,拉森将会被逼得把每一个人逐出教会,德瑞熙教会也会成为亚瑞伦的废墟。狄拉夫假装没注意到拉森内心的挣扎,继续着自己的准备工作。这件事促成了正面冲突,拉森知道必须采取行动。狄拉夫只是在虚张声势。他可能只是吓唬人,但同样也将报应在摧毁拉森的一切努力。拉森紧咬牙关直到酸麻。拉森也许阻止了狄拉夫破坏伊岚翠人的行动,但是他显然很清楚拉森下一步是什么。是的,狄拉夫不想去菲悠丹。他也许是虚张声势,但他同时比拉森所假设的准备更加充足。

在狄拉夫的使者转身离去之后,拉森做出了指示。如果这个人离开了教会,那么一切都毁了。「仪祭,我改变主意了。」

「主上?」狄拉夫从他的房间探出头问道。

「你不用去菲悠丹了,狄拉夫。」

「大人,但是……」

「是的,我做事不能没有你。」这个谎言令拉森的胃紧紧纠结成一团。「找其他人送信吧。」话一出口,拉森快步钻进自己的房间里。

「我永远是阁下最谦卑的仆人。」狄拉夫轻声说着,室内的回音将这些字句送进了拉森的耳朵里。

◇◇◇◇

拉森又逃跑了一次。

他需要思考,理出头绪。他窝在自己的工作室好几个小时,对自己和狄拉夫发脾气。最后,再也忍受不住,逃进凯依城夜晚的大街。

一如往常,他往伊岚翠的城墙直去。他爬高,似乎爬到人群之上才能给他纵观人生的能力。

「先生,施舍我一点铜板吧。」一句话恳求着。

拉森吓了一跳停下脚步,他心不在焉,而没发现脚边有位裹着毛毯的乞丐。这个人不但老而且不良于视,因为他在黑暗中眯眼瞅着拉森。拉森皱眉,发现从未在凯依城见过乞丐。

一个衣着不比这位老乞丐好到哪去的年轻人,在街角蹒跚地走过。这个男孩子随即定住,脸色惨白。「别向他乞讨,你这老傻瓜!」他细声说着。接着,很快地对拉森说道:「对不起啊大人,我父亲疯疯癫癫的自认是个乞丐。还请原谅我们。」他走过来抓住老人的手臂。

拉森威然握住他的手,年轻人止住,脸色更加苍白。拉森跪在老人的身边,老人微微笑着,衰弱地瞧着他。「老先生,告诉我,」拉森问道:「城里为何看不到乞丐?」

「国王不准城里行乞啊,好心的先生。」老人沙哑地说:「我们在街上不好看,如果他发现我们,会把我们送回农庄的。」

「多嘴!」年轻人警告,他仓皇的脸像是要抛下老人并且拔腿就跑。

老乞丐还没说完。「先生,是的,我们千万不能被他逮到。我们躲在城市外头。」

「城市外头?」拉森接着问。

「您知道的,凯依城不是这里唯一的城市,过去有四个的,围绕着伊岚翠,但是其他城市都枯竭了。人们说,地狭人稠食粮不足,我们躲在废墟之中。」

「还有其他人吗?」拉森问。

「不,不多了,只有那些胆敢逃出农庄的人们。」老人的眼神虚幻。「好心的先生,我不是天生就是乞丐,我在伊岚翠有工作,是个木匠,最好的木匠。但是我不是个好农夫。国王这里做错了,好心的先生,他把我送到田野,但是年纪太大没办法耕作,只好逃了出来。来到这,城里的商贩有时会给我钱,但我们只有在入夜之后才能乞讨,也从来不跟权贵要钱。这可不行,他们会通报国王的。」

老人眯着眼睛望着拉森,似乎发现为何男孩一开始那么惊恐。「您看起来不太像商贩呀,好心的先生。」他说着有些犹豫。

「我不是,」拉森回答,放了一袋钱在老人的手上:「这是给你的。」接着放了另一袋在旁边:「这是给其他人的。晚安,老先生。」

「谢谢你啊,好心的先生。」老人哭喊着。

「感谢杰德司。」拉森说。

「谁是杰德司啊,好心的先生?」

拉森点头行礼。「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老先生。无论如何,会知道的。」

◇◇◇◇

伊岚翠城墙上的晚风十分强劲,盈盈鞭打着拉森的罩衫。海风冷冽,混杂着海水与海中生物的咸味。拉森站在两把燃烧着的火炬中间,斜倚着矮墙眺望整座凯依城。

和整个伊岚翠相比,这座城市并不大,但是其防护却远远不及。他古老的不满足感再起,他痛恨待在一个无以自保的城市。也许是因为这件事伴随的压力令他这么联想。

灯火在凯依城明灭,多数是街灯,包括了标记城市边界的矮墙上的。城墙形成了完美的圆,事实上,完美到令拉森感到身处他地,是另一个颓圮伊岚翠的荣光残景。凯依城早已突围而出,但古老的边际依旧一圈火焰围绕着城市的中央。

「这里曾经更加辉煌。」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拉森讶异地转身。他听见了脚步声接近,猜想是某个守卫正巡逻周遭,却是个穿着朴素灰袍、又矮又秃的亚瑞伦人。欧敏,舒·科拉熙教派于凯依城的首领。欧敏走向城边,在拉森身边停下,研究着整座城市。「的确,如果伊岚翠人仍然统治这里,一切会回来的。城市的陷落也许对我们的灵魂是好事。不过,我仍不时敬畏地想起过去的日子。你知道亚瑞伦中没有人饿肚子吗?伊岚翠人有能耐化石为谷、化泥为肉。正视这些记忆,我陷入长考。恶魔能在世上做出如此多的善行吗?他们甚至会想这么做吗?」

拉森没有回答。他静静地站着,双臂交倚在护墙上,寒风拂动他的头发。欧敏陷入静默。

「你怎么找到我的?」拉森终于问道。

「很多人知道晚上你会在这里。」这矮胖的教士解释道。他的手几乎构不到护墙。拉森觉得狄拉夫矮小,但这个人让仪祭看起来像是个巨人。「你的资助者们说,你来这里计划着如何击溃万恶的伊岚翠人。」欧敏接着说:「你的敌人则说,来此乃是因为你加罪在一个已然受诅咒的人身上,因而有了罪恶感。」

拉森转过身,向下望去矮小男人的双眼。「那你怎么说?」

「我什么都不说。」欧敏道:「拉森,我不在意你为什么爬上这阶梯,可是,我好奇,为何你自己怜悯那些伊岚翠人,却宣扬着对他们的恨。」

拉森没急着回答,穿戴护甲的手不停敲弄着石制的护墙。「只要你习惯了,一切就不那么难。」他最后说道:「事在人为,尤其当他相信这是为了更崇高的善行。」

「少者之恶,成就其众是吗?」欧敏脸上带着一抹微笑问道,像是找到了这论点的荒谬处。

「别用轻蔑的态度说话,亚瑞伦人。」拉森警告着:「你无从选择起,你和我也都很清楚,为了让伤害降到最低,你会需要做出和我一样的事情来。」

「对我不感愤恨的事物宣称愤恨?我永远不会这么做,拉森。」

「那你会成为不重要的人。」拉森直接地说。

「一定要这么做吗?」

「教士,舒·科拉熙教派既柔弱又无力。」拉森说:「而德瑞熙教会则狂野又活跃。它会如同奔吼的激流将你从一潭死水冲离。」

欧敏又笑了。「你似乎在说,坚持下去的才是真理,拉森。」

「我不是在讲真理或谎言,我说的是现实上的无可避免。你挡不住菲悠丹的,只要菲悠丹统治的地方,舒·德瑞熙教派就在那里传教。」

「拉森,没有人能将真理从行为中拆解。」欧敏边说边摇着他的秃头:「无论现实是否无可避免,真理永远在一切之上。真理无视于谁的武力强、谁能永远传道,或谁拥有最多的教士。真理也许能被压制,但总会浮上水面。真理永远不受威胁。」

「而如果舒·德瑞熙教派是真理呢?」拉森质问。

「舒·科拉熙教派会获得胜利的。」欧敏说:「但我来这不是跟你争辩。」

「嗯?」拉森挑起眉毛说。

「是的。」欧敏说:「我是来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教士,然后别再来打扰我的沉思。」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欧敏开始猜测:「怎么了,拉森?你的信仰出了什么问题?」

「我的信仰?」拉森震惊地反问。

「是的。」欧敏说着,他的话语柔和,轻如流水。「你必定深信某个观点,否则你不会持续教士身分长达足以成为枢机主祭。可是你的信仰不知何时遗落了。我听过你传道,我听到了条理与全然的领悟——还有决心。但我就是听不到信仰,而我好奇你的信仰发生了什么事。」

拉森在齿缝间,慢慢地、轻声地,深吸了一口气。「走开。」他最后命令道,看也不看那教士一眼。

欧敏没有回答,拉森转身。这位亚瑞伦人已然离去,踩着寻常的脚步踱下城墙,似乎忘了拉森在哪儿。

那一夜,拉森在城墙上站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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