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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杜格尔带来的信息

我严肃思考着,不管文明是否有缺点,它的优点是毋庸置疑的,例如电话。而就这件事来说,文明最大的优点,则是报纸。报纸在爱丁堡甚至珀斯等大城市都很通行,但在苏格兰高地的荒郊野外则完全不见踪迹。
没有这类大众传播媒体,消息就只能靠口耳相传,相当于以步行的速度在散播。人们大多还是会知道该知道的事,只不过是在事发数周以后。因此碰上寻找詹米这事,我们没什么可仰赖的资源,只能希望有人遇见他,然后把话带回拉里堡。这个过程会花掉好几周,而冬天马上就要来了,要前往比尤利变得十分困难。我坐着继续添加柴火,思考各种可能。
詹米从逃走的地方能往哪儿去呢?可以确定的是,他不会回拉里堡,也绝不会朝北进到麦肯锡的领地。朝南去边境之地?那里有可能再碰上修·门罗或之前他的那些粗野同党。不可能,最有可能是朝东北方,往比尤利的方向。不过如果我想得到这些,巡逻队必定也想到了。
默塔捡柴火回来,把整把树枝丢到地上。他盘腿坐在苏格兰披肩上,用披肩剩余部分包裹身体抵挡寒气。他望向天空,月亮在涌动的云层后方发光。
“目前还不会下雪,大概还要再等一两周,我们在那之前应该到得了比尤利。”他眉头紧皱着说。
好,有人确认了我的推断,我这样想。“你认为他在那里?”
这个个头矮小的亲戚耸耸肩,把苏格兰披肩拉高,围住肩膀。“说不上来。往那里去对他来说不容易,白天必须躲躲藏藏,不能走在大路上,而且没有马。”他搔着蓄着胡楂的下巴深思,“我们找不到他,最好让他来找我们。”
“怎么让他找我们?射信号弹?”我讥讽地建议。默塔有个特点:无论我说的话多么不合宜,他都能充耳不闻。
“我把你的小药包带出来了。”他说,下巴朝地上的鞍囊指了指,“你在拉里堡一带很有名,可以让这一带的乡村都知道你是医生。”他自己点点头,“没错,这样会很有效。”他不多解释,直接躺下来卷起披肩,镇静地睡去,完全不在意树林间的风声以及雨水轻轻拍打树叶的声音,也不在意我。
很快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我们的行程缓慢而且公开,沿着主要干道前进,每到一处农舍、村庄或聚落都停下来,接着他会迅速对当地居民调查一番,把有病痛或受伤的人集中起来,带来给我治疗。因为医生稀少,而且这些地点相隔很远,总是会有需要照料的病患。
我忙着调药水、上药膏的时候,他会和伤患的亲友闲聊,仔细描述我们前往比尤利的行程。如果碰巧一个地方没有病人,我们仍旧会留宿一夜,在农舍或旅店歇脚。默塔会在歇脚处唱歌娱乐主人,换取饮食,并顽强地坚持我留下全部的钱,以备找到詹米时要用钱。
天生不喜谈话的他,在我们从一地到另一地的漫长旅程中,教了我很多首歌。
“你有一副好嗓子。”有一天我稍微成功地哼出《忧郁耶若村》之后,他这么说,“你的声音有力而且真诚,只是欠缺训练。待会儿再试一次,然后今晚你跟我一起唱。利穆拉那里有间小酒馆。”
“你真的觉得这样有用吗?我是说,我们正在做的事。”
他在马鞍上移动了一下,然后才回答。他不是天生骑师,看起来总像受过骑术训练的猴子,但他在一天旅程结束时,总能矫捷利落地下马,而我却几乎是马还没停,身体便摇晃得快要掉下来。
“噢,会有用的,迟早有用。这几天来看病的人多了,不是吗?”他终于说。
我也同意,这是真的。
“很好。”他的观点得到证实,“那么,也就是说,你医术口碑传出去了,这就是我们要的。不过我们还可以更好,这就是为什么今晚你要唱歌,而且或许……”他迟疑着,似乎想提出某个建议却又有点为难。
“或许什么?”
“你会一点算命,是吗?”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明白他为何迟疑,他也见过克兰斯穆尔猎女巫的疯狂情景。
我微笑:“会一点。你要我算命?”
“对。我们能做的事越多,就会有越多人来找我们,然后他们回去会再告诉别人。跟我们有关的消息一传开,那小子就会听到我们的事,那时我们就能找到他了。你敢不敢试?”
我耸肩:“如果有用,有何不敢?”
那晚我在利穆拉初试啼声和算命,颇受好评。我发现格雷厄姆太太说得对:想知道人的反应,线索在脸上,不在手上。
我们的声名渐渐传开,到了下个星期,我们几乎一进村庄,群众便从农舍一拥而上来迎接,并将大把铜钱和小礼物送给我们。
“你看,这样其实大有可为。”有一天我一边收拾着当晚的收入,一边说道,“可惜这附近没有剧场,不然我们就可以做像样的巡回表演了:魔术师默塔和美女助理格拉迪斯。”
默塔跟平常一样对我的评论无动于衷,不过我说的是真的,我们真的是好搭档。或许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尽管我们的性格截然不同。
天气越来越冷,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不过还是没有半点詹米的消息。一晚在贝拉朱穆村外,我们在疾风劲雨中遇到一群真正的吉卜赛人。
我不可置信地眯起眼睛,看着路边空地上五颜六色的小车队,看起来就跟每年来到汉普斯特区的车队一模一样。
那些人看起来都相同:皮肤黝黑、笑容满面、声音洪亮,而且热情好客。一个女人听见我们马具上的铃声,便从篷车探出头来。她打量我们一番,接着大喊一声,于是树下的空地便突然变得生气蓬勃,好几张黝黑的脸笑吟吟地迎接我们。
“钱包给我保管。”默塔面无表情。他看着那个年轻男子不顾大雨已经湿透他的彩色上衣,大摇大摆走来。“还有,不要背对任何人。”
我很小心,但面对吉卜赛大餐的热情邀约——闻起来很香,应该是某种炖菜——我迫不及待地接受邀请,完全置默塔的深深忧虑于不顾,而他似乎连炖菜中烹煮的是什么动物都加以怀疑。
他们不太说英语,更不说盖尔语,我们的交谈大多依赖手势,以及一种比较接近法语的混合语。我们在温暖友善的篷车中用餐,男人、女人和孩子都自在地用着碗里的食物,看哪里有位置就坐在哪里,用面包蘸着肉汁。这是我数周以来最丰盛的一餐,吃到肚子胀得老大,几乎无法吸足气唱歌,但我还是尽力跟着哼唱几段最难的部分,然后由默塔继续唱完。
我们的演出获得如雷掌声,吉卜赛人也以表演回馈我们,一个年轻男子和着古琴,唱出一首曲调忧伤的歌曲。他的演出还有铃鼓伴奏,用力拍鼓的是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
默塔在先前到访的村庄和农场,总是以谨慎的态度探听消息,但面对这些吉卜赛人,他却直截了当。出乎我的意料,他直接说我们要找的是个个头高大、头发火红,眼睛像夏日晴空般清澈的男子。满车的吉卜赛人一个个交换着眼神,却全都抱歉地摇头。没有,他们没见过他。不过……领头的人站了出来,是那个迎接我们的穿着紫衫的年轻男子,他比着手势说,倘若巧遇我们要找的人,他会派人通知我们。
我微笑鞠躬,默塔也做出手势示意收到通知会有酬赏。这件事虽在微笑中进行,但也夹杂着怀疑的眼神。最后,我很高兴默塔宣布我们必须上路,无法留下过夜,但十分感谢各位。他从皮袋子中丢出几枚硬币,并特意让皮袋子看起来只装了一小把铜板。待硬币分下去作为晚餐的谢礼,我们便离开,接下来只听见再见、感谢和祝福的话语不绝于耳,至少我听起来他们的意思是这样。
他们很可能会尾随然后杀掉我们,因为默塔的行为看起来很像他们确实会这么做。他骑着马,急速奔驰到两英里外的交叉路口,躲进一旁的树林里,绕了好大一圈才回到路面。
默塔前后张望,被雨水濡湿的黄昏中,路面上空无一物。
“你真的觉得他们会跟踪我们?”我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不过既然他们有十二个人,我们只有两个人,我想最好假设他们会跟上来。”听起来很合理,我毫不迟疑地跟着他又迂回闪躲了一阵,最后抵达罗斯摩尔,我们在一个谷仓里歇脚。
隔天开始下雪。雪很小,只薄薄地覆在地上一层,就像磨坊地板上的面粉一样,但我很担心。我不愿意想着詹米一个人在石楠丛中,没有遮风避雨之处,至今身上只有被巡逻队抓走那天所穿着的上衣和苏格兰披肩,然后要以此面对冬日的风雪。
两天后,传递消息的人来了。
太阳尚未下山,但在峡谷峭壁之间,夜晚已经来临。随着暮色加深,枯树下隐秘的小径已几乎看不见了。我害怕在沉重夜色间跟丢信使,紧紧跟在他身后,有一两次甚至踩上他拖曳在地上的斗篷。终于,他不耐烦地咕哝几声,转身把我推到前面,一手放在我肩膀上指引我前进的方向。
感觉走了很久。穿梭在耸立的岩石和浓密的枯树丛间,我早已忘记转过几个弯了。我只希望默塔一直跟在身后,保持在听力可及的距离内,尽管我看不见他。来旅店找我的男人,是个中年吉卜赛人,不会说英语,却断然拒绝其他人跟他走,他明确地指了指默塔,又指了指地板,表示他必须留在原地。
这个季节的晚风十分强劲,我厚重的斗篷几乎失效,无力抵挡无人的野外突然袭来的强风。我一方面想到詹米在没有遮蔽的地方度过寒冷潮湿的秋夜,内心十分担忧,一方面又想到即将见到他而感到雀跃,内心就在这两种心情下纠结着。突然间,我的背脊蹿上一股寒战,这跟寒冷的天气无关。
我的向导终于拉住我停下,捏住我肩头要我小心,然后便离开小径消失了。我试图耐心站着,双手交叠在手臂下取暖。我确定我的向导,或者会有其他人,一定会回来,毕竟我还没付钱给他。刺藤丛中寒风呼呼吹过,就像鹿的鬼魂仍然在没命地逃离猎人。湿气不断从靴子缝隙渗入,水獭油脂做的防水层已经磨损,我一直没空重新上油。
向导跟刚刚突然离开时一样,突然再度出现,我得咬着自己的舌头才能遏住尖叫的冲动。他扭头示意我跟上,把一丛赤杨木压向一旁让我通过。
洞穴入口很窄。灯笼在壁架上照耀着,映出面向入口等待我的高大人影。
我向前冲去,但还没碰到他,就发现那人不是詹米。失望的打击如重拳揍在肚子上一般,我向后退,并一次次吞下哽在喉间不断冒出的浓浓胆汁。
我双手紧握在侧,指头深深嵌进大腿肉里,等自己冷静下来才开口说话。“已经出了你的管辖范围,不是吗?”我以冰冷的声音说道,自己都吓了一跳。
杜格尔·麦肯锡看着我努力控制情绪,黝黑的脸上没有丝毫同情。他拉住我的手肘,往洞穴深处走去。远处堆叠着好几捆包裹,超过一匹马能承载的分量。所以,他不是孤身一人。不管他带的是什么,绝对不想暴露在旅馆主人和马夫好奇的眼神之下。
“在做走私勾当?”我说,头朝那堆物品一指。接着我自己想出了更好的答案:“不是,不完全算走私。是给查理王子的货品,嗯?”
他没打算回答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面对我,双手放在膝上。
“我有消息要告诉你。”他突然迸出一句话。
我深吸一口气,身体紧绷。消息,不是好消息,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我又吸了一口气,困难地吞下口水点头:“说吧。”
“他还活着。”他说,我胃里最沉重的一块冰块融化了。杜格尔歪着头专注看我。看我是否会昏过去?我隐约想着。反正我没昏倒。
“两个星期以前,他被带去基特利提附近。”杜格尔继续看着我说,“不是他的错,是运气太差,他迎面遇上六个龙骑兵,其中一个认出他来。”
“他受伤了吗?”我的声音仍很镇定,但双手已经开始发抖。我把双手紧紧贴着双腿。
杜格尔摇头:“据我所知没有。”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勉强说:“他被关在温特沃思监狱。”
“温特沃思。”我语气平淡地复述道。温特沃思监狱,原为一座巨大的边境要塞,建于十六世纪末期,后来的一百五十年间又经历数次改建。建筑石块涵盖的范围如今已扩及近两英亩,密封于受尽风吹日晒的三英尺高的花岗岩墙后。不过就算是花岗岩墙,也会有门,我想。我抬头准备发问,却见那勉强的表情还留在杜格尔脸上。
“还有呢?”我问。他淡褐色的眼睛毫无惧色地与我对视。
“三天前受审,被判了绞刑。”
冰块回来了,而且更沉重。我闭上眼睛。“什么时候行刑?”我的声音连自己听来都觉得遥远,于是我再次睁开眼,眯眼看着摇曳的灯火重新对焦。
杜格尔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不会太久。”
我的呼吸稍微顺畅了一点,终于可以松开拳头。“那我们得加快动作,你带了多少人手?”我说,仍旧保持镇定。
杜格尔没有回答,反而起身走向我。他伸出手,拉我站起来。同情的表情回来了,眼里还潜藏着深深的遗憾,这比他目前说过的话还要让我惊骇。
他缓缓摇头。“不,姑娘,我们没有办法救他。”他温柔地说。
我惊慌失措地从他手里抽开双手:“有!一定有办法!你说他还活着!”
“我也说了‘不会太久’!”他严厉反驳,“那家伙是在温特沃思监狱里,不是在克兰斯穆尔的贼窝里。就我所知,他们有可能今天吊死他,或者明天,或者下个星期之前,但十个人要靠武力杀进温特沃思监狱,绝无可能!”
“哦,是吗?”我再次全身发抖,不过这次是因为太愤怒,“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你只是不愿意赔上性命,还有你那不干不净的……酬劳!”我用力挥动着手臂指向成堆的包裹。
杜格尔制住我的手。我悲愤交加大力捶打他的胸膛,他却不顾我的捶打,一把抱住我,紧紧贴着他,直到我不再挣扎。
“克莱尔。”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叫我的名字,这让我受到更大惊吓。
“克莱尔。”他又叫了一次,并松开手让我可以抬头看他,“要是我认为还有一丝希望,我有可能不尽力去救那家伙吗?他可是我的养子啊!可是没有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轻轻摇晃我的身体,强调他每字每句都是真的,“詹米不会希望我让人无谓送死,这点你也很清楚。”
我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滑下冰凉的脸颊。我推开他,想逃离他的怀抱,但他却收得更紧,试图把我的头压向他的胸膛。“克莱尔,乖。”他说,声音更柔了,“我为那家伙感到心痛,也为你感到心痛。你跟我走吧,我会保护你。”他感到我身体僵住,急急补充:“回我的宅邸,别回理士城堡。”
“你的宅邸?”我说得很慢,开始起了可怕的疑心。
“对。”他说,“你不会想让我带你回克兰斯穆尔,这是肯定的吧?”他露出微笑,五官立刻又回到严肃的神情。“我会带你去碧恩纳赫,你在那里可以安全无虞。”
“安全无虞,还是孤立无援?”我说。
听见我冰冷的语调,他松开手。“什么意思?”亲切的声音突然冰冷了。
我自己也觉得冷,拉紧斗篷退了一步。“你告诉詹米他姐姐怀了兰德尔的孩子,让他离家远远的。”我说,“这样,你和你亲爱的兄弟就有机会引诱他投入你们的阵营。但现在英国人把他抓走了,你失去可以通过詹米控制财产的机会了。”我又后退一步,吞着口水,“当初你妹妹的婚姻合约内容,是在你和科拉姆的坚持之下拟定的,而根据合约,现在图瓦拉赫堡可能会因此落入一个女人的手中。你认为如果詹米死了,图瓦拉赫堡就会属于我,但如果你能诱惑或强迫我嫁给你,那么图瓦拉赫堡就属于你了。”
“什么?!”他似乎无法置信,“你以为……以为这全是阴谋?天啊!你认为我在撒谎?”
我摇着头,跟他保持距离。我一点也不信任他:“不,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倘若詹米没被抓,你也没胆骗我他在监狱里,要查出真相太容易了。我也不认为你会背叛他,而向英国人投诚——即便是你,也不会对自己的血亲做这种事。而且,如果你背叛他,话传到你自己人的耳里,他们一定马上弃你而去。他们可以容忍你很多事,但绝对无法容忍你背叛自己的亲人。”在说话的同时,我想起一件事,“去年,是你在边境附近攻击詹米的吗?”
他的浓眉惊讶地挑起:“什么?当然不是我!我发现那家伙的时候他已经性命垂危,是我救了他!这听起来难道像是我害他的吗?”
在斗篷掩护之下,我的手滑向大腿,摸到短刀,安心下来。
“不是你,那是谁?”
“我不知道。”他英俊的脸庞出现戒备的神情,但没有隐瞒的迹象,“是那三人中的一个,那些破产的亡命之徒在追捕詹米。他们互相推卸责任,没有办法找出真相,那时候没有办法。”他耸肩,旅行用的斗篷从一边宽阔的肩膀滑落。“现在也不太重要了,两个人死了,第三个人也被关了起来。因为别的原因被关的,不过也不重要,不是吗?”
“不,我不认为不重要。”知道他没杀人,我松了口气,但天知道他做了什么别的事。他现在没理由对我撒谎,至少在他看来,我是完全无助的。我孤身一人,他可以强迫我做任何事,或者至少他很可能会这么想。我一手握住短刀刀柄。
洞穴里光线微弱,不过我看得很清楚,他偶尔闪过不确定的神色,无法决定接下来的动作。
他伸出手向我走来,但见到我退缩便停了下来。“克莱尔,我可爱的克莱尔。”他的声音现在很柔和,一手若有似无地轻碰我的手臂。所以他决定尝试引诱,放弃强迫。“我懂你为何如此冰冷地对我说话,把我想成坏人。你知道我渴望你,克莱尔。这是真的,我从聚会那晚就想要你了,在我亲吻你柔软嘴唇的时候。”他两只指头轻放在我肩上,缓缓靠近我的脖子。“要是兰德尔威胁你的时候,我是自由之身,我会立刻娶你,然后为你把那人送下地狱。”他身体逐渐逼近,把我挤得背贴着洞穴石墙。他指尖移向我的脖子,摸着我斗篷上束紧的绳子。
接着他一定看到了我的表情,因为他停了下来,虽然手还在原处,轻轻放在我脖子上快速跳动的脉搏上方。“就算这样,就算我对你有感觉,我不想再隐藏了,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幻想我会抛弃詹米,在还有希望救他的时候。詹米·弗雷泽是我最亲的儿子!”他说。
“不见得。”我说,“你有亲生的儿子。现在应该有两个了吧?”我脖子上的指头突然加重力道,不过只有一秒钟他便放开了手。
“什么意思?”这次省去所有假装和游戏,淡褐色的眼神十分专注,嘴唇在赤褐色胡子下拉起完整的微笑。他身体非常庞大,而且非常靠近,但我已经做得太过,来不及谨慎行事了。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哈米什真正的父亲是谁。”我说。他原本就猜到一半,所以表情控制得很好,不过我过去一个月来花在算命上的功夫也没白费。我看到他张大的眼里闪过细微的惊讶,突然的慌张让他抿紧嘴角,但很快就平息下来。
命中红心。尽管处境危险,我仍大感扬扬得意。我猜对了,那么,真相很可能就是我所需要的武器。
“是吗?”他轻声说。
“没错,而且我想科拉姆也知道。”
这话让他沉默了一会儿。他眯起灰褐色眼睛,有一瞬间我担心他身上有武器。
“我想,他曾经以为是詹米。”我直接望着他的眼睛说道,“因为谣言都这样说,一定是你把这个消息告诉吉莉丝·邓肯的。为什么这么做?因为科拉姆怀疑詹米,开始讯问利蒂希娅?面对他,她抵挡不了太久。还是因为吉莉丝以为你是利蒂希娅的情人,所以你跟他说是詹米,好让她消除怀疑?她很善妒,不过现在她没理由护着你了。”
杜格尔露出残忍的微笑,眼里的寒意不曾化去。“没错,她不会护着我,那个女巫死了。”他仍然以轻柔的声音说道。
“死了!”我的表情和声音一定都明白显示出我的惊吓,他的笑容更深了。
“噢,没错。”他说,“火刑。两脚先被塞在沥青桶里,周围再堆上干泥炭。她被绑在木桩上,像火把一样点燃。在满柱子火焰当中,死在一棵花楸树下。”
我原先以为这番残酷的细节描述是要警告我,但我错了。当我移向一旁,光线清楚映出他的脸庞,我看见他眼角刻着悲伤的线条。他不是在恐吓我,而是在凌迟自己。
但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不会同情他。“所以你很喜欢她,这对她来说值得庆幸,或者说,对孩子来说值得庆幸。那你怎么处置孩子?”我冷酷地说。
他耸肩:“我看着他被安置在一个好人家。那是个男孩,很健康,尽管他母亲是个女巫而且与人通奸。”
“而他父亲不仅与人通奸,还是个背叛者。”我打断他,“你的妻子、你的情妇、你的外甥、你的兄弟,还有什么人是你不曾背叛或欺骗的?你……你……”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内心厌恶至极。“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惊讶,你对自己的君主都不忠诚,我想也没必要认为你会对外甥或兄弟忠诚了。”我试着保持冷静。
他迅速转头怒视我,抬起浓黑的眉毛,那形状和科拉姆、詹米、哈米什都一模一样,深邃的眼睛,宽阔的颧骨,美丽的头形。老雅各布·麦肯锡的基因很强。
一只大手用力钳住我的肩膀:“我的兄弟?你以为我背叛了兄弟?”不知道为何这点会刺激到他,他的脸愤怒地沉了下来。
“你刚刚不是承认了吗?”说了这话之后,我才恍然大悟。“你们两个,你和科拉姆,你们一起干的。一起,你们总是一起的。”我缓缓说道。我把他的手从我肩上拿开,甩回去:“除非你愿意为他征战,不然科拉姆不会当族长。要是你不替他四处奔走、收租和理清财产,他也无法凝聚家族。他不会骑马、不能四处走动,也不能生孩子、传递香火。你和茉拉没有儿子,而你发誓要为他效犬马之劳,”此时我情绪已经有点激动,“你何不干脆当他的老二?”
杜格尔的怒气消退了。他站着审视我好一会儿,确定我不可能离开后,在一包货品上坐下,等我发泄完毕。
“所以你是在科拉姆的容许之下干这些事的。利蒂希娅愿意吗?”现在我才知道他们有多残酷无情,我不排除麦肯锡兄弟有强迫她的可能。
杜格尔点头,怒气已经荡然无存。“噢,愿意,非常愿意。她没有特别喜欢我,但是她想生孩子,这个动机足以让她和我上床三个月,这够让她怀上哈米什了。这也真是个乏味的苦差事,时间够我做出一碗温热的牛奶布丁了。”杜格尔回想着补充道,并刮掉靴子跟上的一块泥巴。
“这件事你告诉科拉姆了吗?”我问。他听到我尖锐的语调,抬起头来,平视我一会儿,接着脸上现出一抹微弱的笑容。“没有,没有,我没告诉他。”他小声说。他低头看自己的手,翻过手掌好像要参透掌纹里的秘密。他眼睛瞥向别处,温柔地说:“我跟他说,她又柔又软,像成熟的蜜桃,集所有男人的愿望于一身。”
他突然合上双手,抬头看我,但仅是短暂的一瞥,接着又换上嘲讽的眼神。“又柔又软不足以说明我对你的评价,不过集所有男人的愿望于一身……”他说着,深邃的灰褐色眼睛缓慢地在我身上游走,视线停在敞开的斗篷下,明显可见的圆润胸部和臀部。他看我的时候,一手不由得前后移动,轻抚自己大腿上的肌肉。
“谁知道呢?”他说,像是自言自语,“我可能还会有个儿子——这次是合法的。”他歪着头审视着我的腹部,“的确,跟詹米还没有。你可能不孕,不过我还是可以试试。不管怎样,为了财产值得我这么做。”
他突然起身向我跨进一步。
“谁知道呢?”他又说一次同样的话,声音非常温柔,“真希望能打开那褐色毛发覆盖下的沟壑,把种子深深地……”岩壁上的阴影突然晃动,他又向我跨进一步。
“很好,你他妈的慢慢来吧。”我挑衅地说。一副怀疑的惊愕表情在他五官上扩散,然后他才发现我的视线穿越他望向洞口。
“看来这时候打断你们不太礼貌。”默塔走进洞穴,手上拿着一对上了子弹的燧发枪,一把对准杜格尔,另一把拿来比画。
“除非你打算接受他最后的提议,不然就站开。要是你真的打算接受,那我就离开。”
“没人能走。”我利落地说,然后对着杜格尔说,“坐下。”
他还站着,就像看到鬼一样盯着默塔。
“鲁珀特在哪儿?”他终于说话了。
“噢,他呀。”默塔拿枪口搔着下巴,“他很可能已经到贝拉朱穆村了,天亮前应该回得来。他会带回一桶兰姆酒,以为是你派他去拿的。其他人都还在昆布拉夫睡大觉。”他的最后一句话很有用。
杜格尔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只是透着一股怨恨。他坐下来,双手放在膝上,目光从我看向默塔,然后又回到我身上。一阵短暂的沉默。
“所以呢?现在要怎样?”杜格尔问。
这是个好问题。我意外找到杜格尔而非詹米,惊讶之中揭露了真相,并被他的提议激怒,目前为止还没有时间思考应该做什么。幸好默塔准备得较为充分,毕竟,他刚刚不需要忙着击退那些骚扰行为。
他立刻说:“我们会用到钱,还有人力。”他对靠墙堆叠的包裹打量一番,“不行,那是英王詹姆斯的财产。”他深思熟虑道,“不过我们会拿走你个人的东西。”黑色小眼睛回到杜格尔身上,枪口轻轻指向他的皮袋子。
高地生活的一个特色,就是让人多少具备认命的态度。杜格尔叹口气,手探进皮袋子,把一个小钱包丢在我脚边。“二十枚金币和三十几先令,拿去吧,不客气。”他挑起一边眉毛对我说。
看见我怀疑的表情,他摇摇头:“不,真的拿去吧。想想你欣赏我什么吧。詹米是我姐姐的儿子,你们要是救得了他,祝福你们,但那是不可能的。”他的语调很肯定。
他看着默塔,后者仍稳稳握着枪。“至于人力,我不能给。你和这位姑娘执意自杀,我无法阻止。我可以帮你收尸,一人一边和詹米埋在一起,但你不能带我的人去送死,就算你拿枪威胁我也一样。”他双手抱胸靠墙,冷静地看着我们。
默塔的眼睛飘向我:我要他开枪吗?
“做个交易吧。”我说。
杜格尔挑眉:“现在你比我有资格谈条件,那么你能给我什么?”
“让我跟你的人谈谈,要是他们自愿跟我走,就让他们走。要是他们不愿意,我们怎么来,就怎么离开,连钱包也奉还给你。”我说。
他撇嘴笑,仔细看着我,像是要评估我的说服能力是否够高、演说技巧是否够强,然后他坐回去,双手放在膝上,点了一下头。
“成交。”
最后,我们带着杜格尔的钱包和五个人离开峡谷,除了默塔和我,同行的还有鲁珀特、约翰·惠特洛、威利·麦克默特里,以及双胞胎兄弟鲁弗斯·库尔特和乔迪·库尔特。鲁珀特的决定影响了其他人,我还记得杜格尔当时的表情。那时这位黑胡子矮胖中尉狐疑地看着我,接着拍拍腰带上的污渍说:“好,姑娘,当然好。”想起整件事我不免感到得意。
温特沃思监狱有三十五英里远。开车在平坦的路上奔驰只要半小时,若是骑马在半结冰的泥地上走,则要辛辛苦苦花上两天。“不会太久。”杜格尔的话不断在我耳畔回荡,这让我即使累到快掉下马,还能坚持坐好。
我的身体经过漫长的旅程,已经累得超过极限,很难稳坐马背,但我内心的忧虑则不受此限。为了避免一直想到詹米,我刻意不断回想在洞穴里和杜格尔会面的过程,还有他最后跟我说的话。
我们站在狭小的洞穴外面,等待鲁珀特和其他同伴从峡谷上方的隐蔽处牵马下来时,杜格尔突然转身向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是那个女巫要我传的话。”
“吉莉丝?”我大吃一惊。
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看到他点点头。“我只见过她一次,去带走孩子的那次。”他轻声说。
如果是在其他情况下,我可能会同情他:他必须和被判火刑的情妇永别,女人手中抱着他们的孩子,一个他永远不会相认的男孩。虽然如此,我的声音依旧冰冷:“她说了什么?”
他停了一下。我不确定他只是因为不想透露这项信息,还是试图确认要说的话。显然是后面这个原因,因为他转述时特别小心:“她说,要是我有机会再见到你,要告诉你两件事,我照她的话转述:第一件,‘我觉得有可能,但我不知道。’而第二件,第二件只是一些数字。她要我复述一遍,确认我没说错,因为我得照特定顺序转述给你。这些数字是一、九、六,和七。”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黑暗中,他高大的身形面对着我问道。
“不知道。”我说完便转身走向我的马。但其实我知道,当然知道。
至于第一件事,“我觉得有可能”,这只有可能指一件事。虽然她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但她觉得回去是有可能的,有可能穿越那圈石头就能回到我本来的地方。显然她自己没试过,她选择留下,并为此付出代价。她或许有自己的理由。或许,是为了杜格尔?
至于那些数字,我应该也知道它们的意义。她把数字分开告诉他,是因为她当时必须把这个秘密埋进她心底深处,而这些数字其实组成了一个年份。一、九、六、七,一九六七年,她穿越时空的那年。
我因为好奇而感到微微兴奋,以及深深的遗憾。可惜我看到她臂上的疫苗疤痕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不过,要是我更早看到那疤痕,是否可能透过她的协助回去巨石阵,然后离开詹米?
詹米。想到他,我的心就像铅块一样沉重,挂在绳子上慢慢左右摇摆。“不会太久。”
路无止境地向前延伸,令人沮丧,有时走到底,整条路就逐渐消失于结冻的湿地,或者一摊死水。刺骨的细雨可能很快就会转成雪,我们在第二天傍晚抵达目的地。
这栋阴森幽暗的建筑,在阴郁的天空下耸立。建筑形状是个巨型的立方体,一边有四百英尺长,每个角落都有一座塔,里面足以容纳三百位囚犯、四十位英国驻兵,以及指挥官、民政总督及其下属,还有包括厨子、清洁人员、马夫和其他仆人在内的五十人。温特沃思监狱到了。
我抬头往气势逼人的墙面望去,发青的花岗岩有两英尺高。墙面上零星挖开的洞口是窗户,其中几扇透出光芒,其他仍一片漆黑的,我猜是牢房窗户。我吞咽几口口水。见到这雄伟的建筑、坚固的高墙、巨大的门口和穿着红外套的守卫之后,我开始感到怀疑。
“要是……”我口干舌燥,必须暂停说话舔舔嘴唇,“要是我们做不到,怎么办?”
默塔转头看我的时候,表情一如既往,嘴唇抿着严肃的线条,倔强狭窄的下巴缩进污秽的上衣领口。
“那杜格尔会把我们一人一边跟他一起埋葬。”他回答,“快,还有事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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