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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隧道里的声音

指挥官手中的灯发出的若有若无的亮光,像是一个浮在隧道墙壁上的浅黄色斑点一般,轻舔着潮湿的地板和四周的墙壁。灯举得稍远些,光就湮没在黑暗中了。前方的黑暗贪婪地吞噬着便携手电筒的光,手电筒只能照亮十步之内的路。
小车的车轮咯咯吱吱,沮丧地抱怨着,后面的人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他们已经越过了南部的封锁线,火把早就熄灭了。他们行走在全俄展览馆站领地之外。从全俄展览馆站到里兹斯卡雅站之间的路途被认为是安全的,尽管这两个基地之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和往来,但仍然需要保持警觉。
危险不仅仅从隧道的两个方向来——北方或南方,还有可能来自他们头顶上的通风管,也可能来自两侧杂物间的密封门或是秘密出口所通向的隧道分支。即使是在他们的下方,危险依旧存在:一些恐怖的东西如今正在被前人遗弃的窨井里潜行。当时,建造地铁的工程人员留下了它们,而它们却被灾难前维护地铁运行的人员所遗忘和忽略。危险潜伏在深处,就连最鲁莽的冒险者也会感觉到令人丧失理性的恐惧。
这也是为什么指挥官要用灯光不停地照着墙壁,而坐在篷车后面的人的手指就放在机枪的保险上,随时都准备切换到射击模式,抠动扳机。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在前进的时候很少说话,聊天会削弱并干扰他们在呼吸声中监听隧道里一切异样声音的能力。
阿尔乔姆开始觉得乏了,他努力再努力,小车的手柄升升降降循环着,轮子一圈一圈转着,实在是无聊。他无助地抬头望望前方,脑子里满是车轮沉重的节奏,正如亨特在他离开之前说的——关于黑暗力量的描述——也是官方形容莫斯科地铁系统最普遍的说法——沉重。
他试图思考该如何到大都会站去,他试着要做个计划,但是一阵灼烧感和疲惫感在他的肌肉里慢慢地弥漫开来,从他弯曲的双腿里上行,爬上背部,然后漫延到双臂,他脑子里的复杂想法全被疲劳掏空了。
滚烫的汗珠从他的脑门沁出,开始是缓慢渗出的微小的汗珠,慢慢汇集成大颗,从他的面颊滚落下来。可即使咸咸的汗水蛰痛了他的眼睛,他也没有机会抹汗,因为振亚在机器的另一边,如果阿尔乔姆松开手柄,就会把所有压力都施加在振亚那边了。血液越来越强烈地冲击着他的耳膜,阿尔乔姆记得他小的时候很喜欢摆出某个姿势以便听到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因为那种声音让他想起士兵列队进行的脚步声。如果他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象自己是个率领着游行队伍的元帅,忠实的部队在他眼前步伐整齐地通过检阅,向他敬礼。这些都是书中描写。
最后,指挥官头也不回地说:“OK,伙计们,交换个位置。我们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阿尔乔姆和振亚互相使了个眼色,跳下车,坐在铁轨上,尽管他们都坐在车的后部,但一路来彼此都没说一句话。
指挥官打量着他们,同情地说:“奶油小生……”
“是的,奶油小生……”振亚立刻承认。
“站起来,站起来,别坐着了,该走啦。我来给你们说个好玩的小故事。”
“我们还能给你说一打小故事呢!”振亚大胆地说,赖着不起来。
“是啊,我知道你们所有的故事。关于黑暗的,关于突变体……关于你们的小蘑菇,当然了。但是有些故事你们绝对没听过。是的,绝对,而且可能都没人说过呢——因为没人可以证实……有些人尝试去证实这些故事,但他们还不能确定地告诉我们结果。”
对阿尔乔姆来说,几句短短的话瞬间就给了他加满了油。现在任何关于地铁站之外的信息对他来说都意义重大。他赶紧从铁轨上站起来,把机枪从背部挪到胸前,站到了岗位上去。
轻轻一推,轮子又开始哀怨地唱起来歌。小队向前行进着。指挥官看着前面,警觉地凝视着黑暗,因为不是所有东西都能仅靠听力就发觉的。
“我很感兴趣,你们这一代关于地铁究竟知道些什么?”指挥官说。“你们告诉彼此类似的故事。谁谁到了哪儿,谁谁建了什么。第一个告诉下一个错误的事,然后第二个耳语给第三个,然后第三个用一杯茶的功夫扯给第四个听,后一位又把整个故事当作他自己的奇遇。这就是地铁的主要问题:没有什么可靠的消息传播途径,任何消息都不可能从一端迅速传到另一端。有些地方你无法传过去,总有些废话让你无从解释,而且情况每天都在变化……你认为这个地铁系统真那么大吗?其实,搭列车从一头到另一头也不过一个钟头而已。现在人们即使要完成这个原本简单的任务,也需要花上几个礼拜。而且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个转口等着你的是什么。喏,我们现在前往里兹斯卡雅站提供人道主义援助……问题是,没有人——包括我和值班人员——能保证我们到达的时候不会遭到猛烈袭击。或者,我们将面对一个空无一人的被烧焦的车站。或者里兹斯卡雅站会不会加入了汉莎的势力,那我们就又无路可走了。没有确切的信息……我们昨天接到了一些信息——但是昨晚就过期了,你第二天若还指望着它,就等于用一张一百年前的地图穿越一片流沙。信使传达消息要花很长时间,当到达时这信息可能已经失效或不可靠了。真相已经被扭曲了。人们从没在这种情况下生存……已经没有任何燃料留给子孙后代了,想想都可怕,也再没有电了。你们读过《时光机器》吗?他们那里也有这些莫洛克斯族们……”
这种谈话在最近两天里已经是第二次了,阿尔乔姆已经知道了莫洛克斯和赫伯特.韦尔斯,而且他不想再听到这些了。于是他不理会振亚的抗议,他坚决要把谈话拽回原来的方向。
“呃,你们这一代了解些什么关于地铁的情况呢。嗯……谈论隧道的噩运……关于2号地铁和隐形的守望者?我不会谈那些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有关住在那里的人的趣闻。比如,在曾经是普希金站的地方——那里有另两条到契科夫站和特维斯卡亚站去的步行道——现在已经被法西斯占据了,你们知道这个地方吗?”
“什么——什么法西斯?”振亚疑惑地问。
“真正的法西斯。以前,当我们还生活在那里的时候,”指挥官指着上方,
“那里有法西斯。那儿还有些理着平头,自称是RNE的人,还有其他各种各样反对移民的家伙,因为这是那时候的趋势。只有傻瓜才想知道这些缩写是什么意思,现在没人记得了,他们自己人可能都不记得。就好像他们都消失了,你听不见也看不到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突然,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又不知道从哪了冒出来。‘地铁属于俄罗斯人民!’你们听过吗?他们还说:‘干点好事——清理地铁!’然后把所有非俄国人扔出普希金站,接着又把他们赶出契科夫站和特维斯卡亚站。最后,他们变得像得了狂犬病一样乱咬人。现在他们那儿成了一个小德国,或是第四个第五个之类的。他们还没进一步扩张,好在我们这一代还记得二十世纪,知道法西斯们是啥……菲列夫斯卡亚地铁线上的突变体基本上是确实存在的……我们这儿黑暗里的东西,它们到底算什么?还有各种教派,撒旦信徒,共产主义者……这是个充斥着各种怪胎的大仓库。就是这样。”
他们穿过破烂的大门,走进一间废弃的办公室。或者这是一间厕所或避难所……满是家具:双层铁床和原油管道——全是许久前偷来的东西,现在没人想
进入这些分散在隧道沿路的黑暗房间了。那儿几乎啥都没有……但问题是你永远都不确定!
前方闪烁着微弱的灯光。他们接近阿列西耶夫站了。这个基地非常小,巡逻队也只有一个人,50米外他们就不再前进了。指挥官下令在离阿列西耶夫站封锁线的篝火堆40米处停下。然后他按一定频率开开关关手电筒数次,给那儿的巡警发了信号。借着火光能看到一个黑影——有个侦察员走了过来,远远地朝他们喊:“站住!不许靠近!”
阿尔乔姆问自己:会不会某天,他们去个原以为关系很好的基地,结果见面时没被认出来,就得发生一场血战呢。
那个人慢慢地接近了他们。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迷彩服和印着大大的字母“A”的棉夹克——显然是来自站名的第一个字母。他瘦削的脸颊满是胡楂,眼神充满疑问,他的手紧张地抚着挂在脖子上的一把自动机枪,盯住他们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他认出了他们,招招手以示信任,把枪甩回到背后去了。
“太好了,是你们!伙计们!最近怎么样?你们是要到里兹斯卡雅站去吗?知道的,我们知道,他们通知过我们了。走吧!”
指挥官低声开始向这个巡警询问,但是旁人听不到,于是阿尔乔姆也悄悄地对振亚说:“他看起来过度疲劳,而且营养不良。我不认为他们想和我们合作。”
“好吧,那又怎样?”他的朋友回答道,“这件事上我们也有利益。如果我们的政府也在跟进这件事,就意味着他们想从中得到些什么。我们可不是免费的慈善家。”
他们走过篝火堆又继续走了大约50米,第二个巡警坐在那儿,穿得和第一个人差不多,他们的小推车快接近基地了。阿列西耶夫站光线很差,那个巡警看起来郁郁寡欢的。而在全俄展览馆站,巡警们待人都是非常亲切的。一行人走到基地的中间,指挥官宣布吸烟时间到了。阿尔乔姆和振亚依然留在小车上看守,其他人都被叫到火堆旁去了。
“我从来没听说过法西斯和德意志。”阿尔乔姆说。
“我确实听说地铁某处是有法西斯,”振亚回答,“但他们只说那些人在西伯利亚站。”
“谁告诉你的?”
“雷卡说的。”振亚不情愿地承认。
“他还告诉过你很多其他有趣的事吧。”阿尔乔姆提醒他。
“但那儿真的有法西斯!那家伙只是跑错了地方。他没有撒谎,OK?”振亚辩解道。
阿尔乔姆沉默了,陷入思考。原定在阿列西耶夫站的吸烟时间不少于半个钟头。指挥官和当地首领聊了聊天——大概是关于未来合作的。他们本应继续前进,在白天结束前到达里兹斯卡雅站的。他们会在那里过夜,决定些该决定的事,看看新发现的电缆,然后回传一条信息询问下一个指令。如果电缆可以用做两站之间的交流,那么就可以拉开来作电话线。但是如果它不能用的话,人们就要立刻回站了。
因此,阿尔乔姆的任务时限不超过两天。这段时间里,必须找个借口才能有机会穿过里兹斯卡雅站的外部封锁线,那儿的人比全俄展览馆站的外部巡警还要多疑。他们的不信任是很容易理解的:在南方,更广阔的地铁系统开始启动,里兹斯卡雅站的南部封锁线经常会遭到攻击。尽管危机四伏,里兹斯卡雅站的人们却并不像全俄展览馆站的那些人那么神秘和恐怖,他们有惊人的不同之处。抵御里兹斯卡雅站南部侵袭的战士们从来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因此他们必须为一切做好准备。
从里兹斯卡雅站到和平大道站有两条隧道。毁掉其中之一似乎不大可能,里兹斯卡雅不得不把两条都封锁了。但是这给他们的部队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所以至少得确定北部隧道可行。他们联合了阿列西耶夫站,也联合了全俄展览馆站,把北方的防御负担转移给他们,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站与站之间隧道的安全,因此他们可以专注于自己的目标。而且,他们认为自己有机会扩大在全俄展览馆站的势力范围。
鉴于联盟之举即将开始,里兹斯卡雅站的岗哨表现得格外警惕:有必要表现给他们未来的盟友看看,指望他们保卫南部边疆是很靠谱的。这就是为什么,无论从哪个方向穿过封锁线都特别困难。
然而,了解了其中的复杂关系,似乎穿越它也并非是不可能的。现在的问题在于阿尔乔姆之后会做什么。即使他通过了南部哨所,也很有必要找到一条去大都会站的安全路线。由于他必须仓促做出决定,以至于在全俄展览馆站他并没有足够时间去想往大都会站的下一步该怎么走。在家,他本可以毫不引起怀疑地问问商人外面的危险状况。但现在他很清楚,如果他问了振亚或队里的其他任何人关于去大都会站的路,都会立刻引起怀疑,而且振亚肯定知道阿尔乔姆打的算盘。他在阿列西耶夫站或里兹斯卡雅站都没什么朋友,而且他也决不能信任仅仅是面熟的人。
振亚走开去和一个坐在站台附近的女孩交谈,借着这个机会,阿尔乔姆偷偷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一张地铁的小型地图。这是一张边缘烧焦了的市集的广告卡(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了),他用铅笔把大都会站圈了几圈。
去大都会站的路看起来十分好走。在指挥官描述的那个古老的年代,他们从一个站到另一个站,甚至转线搭另一列车,都不需要携带武器——那时候,从隧道一端到另一端花的时间甚至不超过一个钟头——在那个时候,隧道里只有川流不息的列车——当时全俄展览馆站和大都会站之间的距离似乎是可以一目了然的。
沿着轨道线可以直接去屠格涅夫站,那儿有一条步行道,通往旧址名为切斯蒂.普鲁德的地方,阿尔乔姆已经仔细核对过了。或是选择基洛夫地铁线和红色地铁线,索科尔1号地铁线——直接到大都会站……在有火车和荧光灯的年代,这样的旅程大概只要半个钟头。但自从大字书写的“红色地铁线”的红色横幅挂在了去往切斯蒂.普鲁德站的步行道上,就再没有必要去考虑去大都会站的这条步行道了。
红色地铁线的领导人放弃了把苏维埃政权强加给整个地铁系统里的居民的尝试,而在地铁沿线宣传起了新的共产主义学说。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未能抛弃旧梦,给地铁系统取名为“V.I.列宁大都会”,但他们没有为这一宏伟的计划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举动。
尽管政府表面风平浪静,多疑的本性却仍然改变不了。数以百计的国家安全机构如往日一样延续着克格勃的风格,时刻监视着红色地铁线里的快乐居民,而且他们对其他线路来的客人也一直是好奇心极强。没有得到“红场站”管理员的特别许可,没有人可以随便到其他站去。对偶然到此的访客也会像对待间谍一样实行全面监视,两者等同,命运都是悲惨的。因此,阿尔乔姆根本没指望通过属于红色地铁线的三个站去到大都会站。
没有什么捷径可以直达地铁的心脏。大都会站……这个名字只要在聊天中被不经意地一提,都会让阿尔乔姆(和大多数其他人)浮想联翩。他直到现在还清楚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从他继父的一个朋友口中。当客人离开之后,他悄悄问苏霍伊这个词的意思。他的继父仔细盯着他,语调里有种含糊不清的悲伤,说:“阿尔乔姆,那可能是地球上最后一个可以让人像人一样生活的地方了。在那儿他们还没忘记‘人’这个字是什么意思,怎么念。”他的继父苦楚地笑笑,补充句,“那是座城市。”
大都会站位于四条地铁线的交叉点,它自身就有四个站:亚历山大花园站、阿尔巴特站、波罗维兹站和列宁图书馆站。这片广阔的地区是文明的最后所在,最后一个有着省级人口数量的地方,每个人都禁不住要称之为一个城市。它拥有一个和大都会站同义的名字:大都会站。或许是因为这个词带有异域色彩,那儿似乎有一种强大而神奇的古代文化久久回荡着,保护着它的居民。
大都会站仍然是地铁系统里的传奇。在那里,也只有在那里,你仍然可以遇见拥有古老和神秘知识的智者,在这个艰难的新世界里你是找不到他们的。他们知晓几乎其他所有站的居民,和整个地铁的本质,但由于这些知识无人发掘,人们慢慢陷入了混乱和无知的深渊。他们被四处驱赶,最后发现唯一的避难所就是这儿,大都会站张开双臂欢迎他们,因为他们的同事在这里掌权。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大都会站,而且只有在大都会站,你可以遇见曾在著名高校任职的老教授们,尽管学校早已是一片满是老鼠和霉菌的废墟。最后的艺术家们也生活在此——演员、诗人。最后的物理学家、化学家、生物学家……那些储存了人类最辉煌成就的头脑,那些通晓千百年历史的学者,全都生活在此。一旦他们死去,这些知识就再无人知晓了。
大都会站在过去的市中心下面。它的正上方是列宁图书馆——储存各年代最广泛知识的信息库。那儿有数十种语言编撰的成千上万的书籍,覆盖人类思想的各个领域。还有数百吨的各种信件,标记文件,象形字,有些文件已经没有任何人看懂了,因为那种语言已经随着最后一个懂它的人的死去而消亡。但是大多数存书还是可以阅读的,那些一百年前的逝者和书的作者对生者还有许多话要说。
在所有可以设法派出考察队到地表的同盟组织和实力强大的基地之中,只有大都会站派出潜行英雄去取书。只有在这儿,知识得到如此珍惜,以至于人们愿意支付巨资,赌上志愿者的生命去挽救书本,放弃物质资产去购置精神财富。
而且,除去表面上的不切实际和政府的理想主义,大都会站年复一年强大,麻烦都绕道而行。遇到任何威胁,整个地铁都会团结起来准备抗争。在那儿,红色地铁线和汉莎之间那场最后的战役仍然回响在生者的记忆中——战争已经平息了,一种不可侵犯的神奇气场笼罩着大都会站,福祉降临于此。
阿尔乔姆一想到这个美好的城市,就知道去到这样一个地方一定是不容易的。他可能会迷路,要经受危险和体力的考验,不然目的地反而没那么有魅力。
如果沿着红色地铁线穿过基洛夫站到列宁图书馆站看起来太冒险,那么他就不得不试图去搞定汉莎的巡警,沿着环线继续走。阿尔乔姆更仔细地凝视着烧焦的地图。
现在,如果他能事先编好借口,和封锁线的守卫搭上话儿,然后打一架或是什么的,成功穿过汉莎辖区,那么去大都会站的路程就够近了。阿尔乔姆用手指在地图上指点着路线。如果他穿过汉莎的两个站去到和平大道站,就可以从库尔斯克出来。然后,他可以换条路从阿尔巴特波克罗夫线到阿尔巴特站去,也就是说,去大都会站。是的,就在去革命广场的路上,战争之后,列宁图书馆被作为交换条件交给了红色地铁线,但是红场站保证所有旅行者都可以自由过境。这是和平协议的基本条款。如果阿尔乔姆不计划停留,而是穿过它,那他就可以自由出入。想到这点,他决定坚持计划,设法消除沿线各站的困难。
如果有地方不能成功通过,他对自己说,他还可以找到替代路线。阿尔乔姆觉得指挥官麻烦得过分了,即使是最短的路程也计划得困难重重。比如说,你可以从和平大道站的右边出发,而不是左边——阿尔乔姆用手指在地图上下划到5号地铁环线——直到到达基辅站,你就可以通过步行道转到菲列夫斯卡亚地铁4号线或者阿尔巴特-波克罗夫线上,再走两个站就可以到大都会站。阿尔乔姆不再觉得这项任务是不可能的了。辨认地图的小动作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自信。现在他知道该如何行动了,毫无疑问当篷车到达里兹斯卡雅站时,他不会再跟着队伍回到全俄展览馆站,而是一个人踏上去大都会站的旅程。
“学习呢?”振亚趁阿尔乔姆不注意的时候径直走过来。阿尔乔姆惊得几乎跳了起来,他试图把地图藏起来。
“是的,不……我在……我想在地图上找出帝国站在哪儿,就是指挥官告诉过我们的那个地方。”
“好吧,那,你找到没有?没有?噢,拜托,让我指给你这个笨蛋看吧!”振亚得意洋洋地说。他认为自己比阿尔乔姆对地铁熟悉多了——也比任何同伴都熟多了,并以此为自豪。他准确无误地指出由契科夫站、普希金站和特维斯卡亚站形成的三角区。阿尔乔姆本能地舒了口气,但振亚认为那是处于嫉妒的叹息。
他想安慰阿尔乔姆:“别担心,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很快指出来的。”阿尔乔姆装出一副感激的表情,赶紧转换话题。
“我们在这儿停多久了?”他问。
“年轻人!上路啦!”指挥官低沉浑厚的嗓音传来,阿尔乔姆才意识到休息时间结束了,而他还没找东西吃呢。
阿尔乔姆和振亚又回到车上。操纵杆又开始吱呀唱起来,靴子登在混凝土上铮铮作响,他们又进入隧道了。
这次大家都沉默地前进着,只有指挥官一人说着话。他把基里尔叫到前面,小声和他交谈。阿尔乔姆没心也没力去听他们的谈话。他所有的力气都耗在该死的车上了。
独自在后面的人觉得很不舒服,一次次胆怯地回头看自己的身后。阿尔乔姆面对那人站在车里,他确定那人身后没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是他自己也似乎被感染到,不自觉地扭过肩头去瞟了一眼。这种恐惧常常跟随着他,而且不只是他。
每个孤单的旅行者都很熟悉这种感觉。他们甚至给它取了名字,叫“隧道恐惧症”。就是指当你独自在隧道里行走时,特别是当你的手电筒不好使的时候,你会觉得危险就在你背后。
有时这种感觉是如此真切,就好像有人直勾勾地盯着你的后颈——或者不只是盯着……你就是觉得背后有个人或是个什么玩意打量着你……有时让你简直无法忍受,你立刻调转手电,把光线刺入黑暗——发现空无一人……寂静……虚空……一切平静。而一旦你再一次掉转头,盲人般面对黑暗,那种冷飕飕的感觉就又爬上你的脊背。后面有人吗,有人趁你看着别处的时候偷袭你吗……反反复复……此时最重要的是不能失控,不要屈从于恐惧,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垃圾,没有什么好怕的,这样你才能克服幻觉……
但是控制自己很难——尤其当你独自行走的时候。人会失去心智,甚至当他们到达有人的基地以后仍然无法冷静。过一会儿他们才能慢慢回过神来,但他们就没法强迫自己再次进入隧道了——或者说他们会更严重地被警惕感侵袭,地铁居民都非常熟悉这种感觉,它还可能会转变为一种恶性妄想症。
“别害怕——我看着呢!”阿尔乔姆对后面那人喊了一嗓子。那人点点头,但过了几分钟,他又忍不住回头了。不看?这太难了……
“我认识一个在赛若吉站的家伙,和他差不多,都有点疯疯癫癫的,”振亚悄悄地说,知道阿尔乔姆在说什么。“老实说,他有很严重的病因。他想要穿过苏哈列夫站的隧道——记得我告诉过你的吧?偏要去不该独自去的地方。好吧,这家伙居然还活着。你知道他为什么还活着吗?”振亚得意地笑笑,“因为他没胆子走过100米。他出发的时候还是很勇敢果断的。哈……20分钟后他就回来啦——眼睛瞪着,头发倒竖着,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们也问不出什么来——从那时起,他说话都没什么条理,常常像牲口一样哼哼唧唧。不肯踏足隧道半步——只是待在苏哈列夫站。他现在就是个乡下白痴。这故事很有教育意义吧?”
“是啊……”阿尔乔姆含糊地说。
队伍沉默地移动着,他注意到有些奇怪的声音从他们前方的隧道传来。这声音起初几乎听不见,介于可听声和超声之间,缓慢而细微地加强,因此你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的。这让他想到口哨声——神秘而似乎不属于人类。
阿尔乔姆迅速地看了其他人一眼。他们都在沉默又有节奏地移动着。指挥官已经停止了和基里尔的对话,振亚在思索着什么,车尾的那人冷静地看着前面,停止了神经兮兮的张望。他们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没有!阿尔乔姆开始害怕起来。队伍进行时的沉默衬得这声音更明显了,声音越来越大——难解又可怕。阿尔乔姆停止了工作,站起身来。振亚惊讶地看着他。振亚的眼睛里丝毫没有阿尔乔姆所担心的恐惧。
“你在干嘛?”振亚生气地问,“你是累了还是怎么的?你应该先说一声的,怎么突然就停下来哪。”
“你没听到什么吗?”阿尔乔姆困惑地问,他的语气让振亚脸色立即变了。振亚更仔细地聆听,没有停止摇手柄的活。然而,车走得越来越慢,因为阿尔乔姆仍然一脸疑惑地站着,捕捉着神秘的声音。
指挥官注意到了,回头说:“你犯什么神经呢?你哪根筋不对啦!”
“你们没听到什么声音吗?”阿尔乔姆问他。
指挥官示意大家停下,这样车轮的吱呀声和脚步声就不会干扰到。他的手悄悄摸上枪管,一动不动,警惕地站着,侧过一只耳朵探听着隧道的动静。
奇怪的声音就在那儿。阿尔乔姆可以清楚地听到,声音越清晰,阿尔乔姆就越是留意指挥官的脸色,试图确认他是否也听到了那种声音。但是,随着指挥官的脸逐渐松弛下来,阿尔乔姆感到一种羞耻。毕竟,他没缘由地阻滞了集体的前进,还吓坏了所有人。
振亚很显然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尽管他努力尝试过了。于是他开始恶意嘲笑起阿尔乔姆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幻觉?”
“滚!”阿尔乔姆出其不意地怒吼了一句,“你是聋了还是怎么着?”
“幻觉!”振亚断定。
“嘘,安静。什么都没有。你只是觉得自己听到了。别担心,没事儿的,阿尔乔姆,来吧,继续干活,我们出发。”指挥官柔和地说,缓和了局势,自己带头走在前面。
阿尔乔姆别无选择,只能回到岗位上去。他认真尝试着说服自己那耳语只是自己的想象,只是紧张而已。他试着放松,不去想任何事,希望能把那声音连同他的不安分想法一同扔到脑子外面去。他试图停止思考,但是在他空空的脑袋里,这声音变得更加洪亮和清晰。想到他们每一步都是向着南方,他就更有力量了,当怪声变得大到似乎充斥整个地铁的时候,阿尔乔姆突然注意到振亚只用一只手在工作,不知不觉间,他在用另一只手摩挲耳朵。
“你在干嘛?”阿尔乔姆悄悄问他。
“我不知道……它们好像被堵住了……痒痒的……”振亚咕哝着。
“你没听见什么?”阿尔乔姆问。
怪声达到了最高点,现在阿尔乔姆明白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了。它来自一条沿着隧道墙壁铺设的管子里。它曾经是一条通信路线。管道破裂,黑色的爆破口发出了这怪声。它来自管子的深处。阿尔乔姆试图弄明白为什么里面没有金属线,只是空空的黑色,指挥官突然停下,缓慢地挤出几个字,“伙计们,我们……这儿……让我们休息一下。我觉得不舒服。脑袋里有什么东西似的。”
他踉踉跄跄走到车前,想坐在边上休息下,但突然像个沙袋一样倒在地上。振亚困惑地看着他,双手摩挲着耳朵,没有动。基里尔被什么驱使一样继续走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对同伴的呼喊无动于衷。最后面的那个人在铁轨上坐下,像个婴儿一样哭起来。手电的光从下而上照亮着天顶,场面看起来更恐怖了。
阿尔乔姆慌了。很显然他是唯一一个脑子没有被怪声蒙蔽的人,但这声音变得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让人无法正常思考。
阿尔乔姆绝望地捂上耳朵,的确起点作用。然后,他尽力扇了正在傻呆呆摩挲耳朵的振亚一巴掌,试图盖过噪音地向他大吼,忘记了他自己是唯一能听见的人:“把指挥官扶起来!把他抬上车!我们不能待在这儿,不能!我们必须离开这儿!”他捡起掉落在地的手电,去追基里尔,基里尔像个梦游者在黑暗里前进着。
幸好,基里尔走得很慢。一会功夫阿尔乔姆就设法追上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基里尔继续走着,他们离其他人越来越遥远了。阿尔乔姆干脆地挡到他前面,扒开他的眼睑,用手电的光直直照着基里尔的眼睛。基里尔开始尖叫、眨眼、摇头,不到一秒就恢复了神智,睁开眼睛,迷惑地看着阿尔乔姆。被手电的光晃到眼,他几乎什么都看不到,阿尔乔姆不得不拉着他回到车旁。
指挥官失去知觉地躺在车上,振亚依然一脸傻样地坐在他旁边。把基里尔安顿在车内,阿尔乔姆绕到后面去找那个坐在轨道上哭的家伙。阿尔乔姆看见一副饱受折磨的表情,这种感觉是如此尖锐,他不由得害怕地后退,觉得他自己也有可能对着这样一张苦脸哭起来。
“他们都被杀了……太痛苦啦!”阿尔乔姆从呜咽声里辨识着他的话。
阿尔乔姆试图把这个男人扶起来,但是他挣脱开,出其不意地怒吼起来。
“蠢猪!坏人!我不会跟你们去任何地方的,我要留在这儿!他们这么孤单,这么痛苦,你还想把我带离这儿?都是你的错!我哪儿都不去!放开我,听到没!”
起初,阿尔乔姆想扇他耳光好让他清醒——但是他又害怕那激动的家伙会不会报复。于是,阿尔乔姆弯下身子蹲在这个男人面前,轻声说:“现在,你还是想帮他们的,对吗?你想帮他们结束痛苦吧?”
男人眼泪吧嗒地看着阿尔乔姆,带着受惊的微笑着耳语说:“当然……当然,我想帮他们。”
“那你一定得帮忙了。他们想让你先帮帮我。到车上去,站在操纵杆旁。你必须帮我到基地去。”
“他们叫你这么做的?”男人怀疑地看着阿尔乔姆。
“是的。”阿尔乔姆肯定地回答。
“然后,你会让我回到他们身边?”
“我向你保证,如果你想回来陪他们,我就让你回来。”阿尔乔姆立即肯定,不给他更多时间思考,一把拉他到车里来。
他把男人留在车上,机械地服从振亚,他和基里尔控制操纵杆,昏迷的指挥官躺在中间。同时,阿尔乔姆占据前方,端着机枪指着前方的黑暗,快步前进。他很惊讶自己可以听到车在跟随他。阿尔乔姆觉得自己在冒险,因为后方完全无防备,但是他明白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越快越好。
现在有三个人在控制操纵杆,小组比以往前进得都快。阿尔乔姆欣慰地发现邪恶的声音正在平息,他的危机感也削弱大半。他对同伴大喝,让他们跟上步伐,突然他听到振亚清醒和惊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什么,你现在是指挥官吗?”
阿尔乔姆示意停下,明白他们已经脱离了危险区,返回到小组,靠着车无力地瘫在地上。其他人也渐渐恢复了知觉。后面那人也停止了啜泣,用手抹着脸,困惑地看着周围。指挥官也开始移动,沉闷地呻吟着起身,抱怨着头痛。
半个钟头后,终于可以继续出发了。除了阿尔乔姆,没有人记得发生过什么。
“你知道,有股力气把我一下拉了下去,我的脑袋一片混沌——突然我就没意识了。这种情况我遇到过一次,是瓦斯爆炸。但如果是毒气的话应该不是这个效果——每个人都不可能幸免……你真的听到那声音了?是啊,这太奇怪了……”指挥官思索着,“尼基塔在咆哮……喂,尼基塔,你到底在喊谁呢?”他问那后卫。
“鬼知道……我不记得了。我前一分钟好像还记得,现在都飞出脑袋啦……就像做了个梦:你刚醒来的时候什么都记得,过几分钟你稍微苏醒了,那些画面就全跑空啦。只记得点碎片……都一样。我记得我对某人非常非常抱歉……但是对谁,为什么——全不记得了。”
“你想要永远留在隧道里。和他们一起。我向你许诺如果你想的话我就让你回去,”阿尔乔姆说,斜着扫了尼基塔一眼,“喏,你到地方了,我该让你回去啦!”他打趣地笑着。
“不了,谢谢。”尼基塔不快地嘟哝,“我要重新考虑……”
“好了,伙计们,我们待得够久了。隧道里没什么好逗留的啦。我们先到目的地再痛快聊吧。我们还要回家呢……”为什么要计划在这天出发——全凭上帝的旨意了。“出发!”指挥官命令道,“听着,阿尔乔姆,过来和我一起走。你今天是我们的英雄,”他出其不意地加了这么一句。
基里尔站到车后的岗位上,振亚一边抗议一边不得不和尼基塔一起留在车上发动车子。
“那就是你说的破管子吗?你说的声音就是从那来的?你知道,阿尔乔姆,我们这些笨蛋可能全都聋了,听不到那声音。大概你对那玩意有特殊感应吧。你很幸运,伙计!”指挥官说,“真奇怪,居然是从根管子里出来的。你说那是条空管子?鬼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他絮叨着,警惕地瞄着隧道壁那条蛇形的管道。
离里兹斯卡雅站没多远了。一刻钟后,他们就看见了巡逻队的火光,指挥官缓下步子,用手电筒打了个正确的信号。他们立刻就放这一行人进入封锁线了,车子也缓缓驶进基地。
里兹斯卡雅站的情况比阿列西耶夫站好点。很久以前,这个站上面有个大型的市场。曾经设法跑到地铁里自救的人大多都是市场里的商人,因此这个站的人本来就是比较有头脑,而且这儿又临近和平大道站,方便去到汉莎,这条主要贸易路线也保证了它的繁荣。他们有电灯,像全俄展览馆站的应急灯。他们的巡警穿着旧迷彩服,比阿列西耶夫站的装饰棉袄要好看多了。
居民把客人迎到帐篷里。现在不大可能迅速踏上返程了,因为他们还不清楚隧道里有什么新的危险,怎么解决。基地的管理者和来自全俄展览馆站小队的指挥官聚到一起开了个会,其他人趁这点时间稍作休息。阿尔乔姆又累又烦,立刻脸朝下趴在了小床上。他不想睡觉,只是精疲力竭。几个小时后,该站决定设宴招待他们的客人,从主人们挤眉弄眼窃窃私语的举动看来,他们大概还能吃上肉呢。但现在就该好好躺着,什么都不想。
嘈杂声穿过了帐篷。宴会就在基地正中的营火处举行。阿尔乔姆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一些人在清洁地板,铺上防水布,稍远处有人在切猪肉,用铁丝串起小块,以便待会放到火上烤。
这个站的墙壁比较特别:不是像全俄展览馆站和阿列西耶夫站那样的大理石,而是黄红相衬的瓷砖。这种配色肯定一度很是令人愉悦。而现在,釉面砖和石膏覆盖着一层煤灰和油脂——但还是维持着一些原来的感觉。最重要的是,湮没在隧道另一头的基地的彼端,有一列真正的列车——尽管它的窗户都被炸开了,门也敞着。
你在任何通道和基地都找不到真正的列车。过去的二十年间,它们中的大多数都被人们拆了,轮子,玻璃或其他零件都被人拿去装点自己的基地去了,尤其是那些堵在隧道里而且不适合人居住的列车。阿尔乔姆的继父曾告诉他,在汉莎,有条通道里的列车就被清理了,以方便旅客的小推车通过。而且,根据流言,推车都送到红色地铁线上去了。在从全俄展览馆站去和平大道站的隧道里,没有一辆小推车,但那也可能只是偶然。
当地居民慢慢集合起来,睡眼惺忪的振亚也爬出了帐篷。半个钟头后,当地领导人和阿尔乔姆的指挥官一起出来了,第一块肉被放在火上。指挥官和基地的统治者嘻嘻哈哈地互相开玩笑,看来他们谈得很开心。他们带来了一瓶自酿酒,每个人都在愉快地干杯。阿尔乔姆嚼着分给他的肉,舔了舔滴在手上的热油,看着发光的煤,火堆的温暖带来一种不可思议的舒适和惬意。
“是你把他们从困境里救出来的?”坐在旁边的一个陌生人问,他已经打量了阿尔乔姆好几分钟了。
“谁告诉你的?”阿尔乔姆看着他反问道。这个男人一头短发,胡子拉碴,在他粗糙的皮大衣下面可以看到一件软马甲。阿尔乔姆看不出他有什么可疑,他的交谈对象就像个普通的商人,里兹斯卡雅站随处可见的那种,一点也不稀奇。
“谁?好吧,是你的旅长说的。”他朝稍远处坐着的某人点点头,饶有兴致地和指挥官的这位新伙伴聊了起来。
“好吧,就是我。”阿尔乔姆不情愿地认了。他脑子里还在想着在里兹斯卡雅站结交几个有用的朋友,现在就是个绝好的机会,但他突然觉得很不喜欢这样。
“我是波旁。怎么称呼你?”那人说。
“波旁?”阿尔乔姆很惊讶,“为什么是这名字?不是有个王朝叫这个吗?”
“不,兄弟。有种酒叫波旁。代表火热的精神,明白吗?它能让你有个好心
情。嗨,你的名字呢?”这家伙不依不饶。
“阿尔乔姆。”
“那么,阿尔乔姆,你什么时候回去?”波旁似乎很好奇,这让阿尔乔姆起了疑心。
“我不知道。现在没人能确定回去的时间。”阿尔乔姆冷冷地回答。
“听着,我比你大不了多少,我们说话不用拘束……基本上,我想给你点建议,不是对你的团队,而只是对你。我需要你的帮助,不需要花费你多少时间……”
阿尔乔姆完全不明白。这家伙说得犹犹豫豫的,而且他说话的语气有点让阿尔乔姆想要退缩。阿尔乔姆一心想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
“听着,伙计,难道你不……别紧张。”波旁感觉到他的不信任,努力安抚他。“没什么冒险的,一切都很光明正大……好吧,至少大部分是。前天我们之中有些人跑到苏哈列夫站去了,他们沿着线径直过去,但没有到目的地。只有一个人回来了,而且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回来的时候涕泪满腮的,就像你们旅长告诉我们的一样,其余的人都没有回来。也许他们到苏哈列夫站外面去了……但或许根本就没出去,因为已经三天都没有人从和平大道回来,也没有人再想去那儿了。我想那儿也发生了你碰到过的那种怪事。我听着你旅长说话的时候,我想到可能是一类事。线路是相同的,管道也是相同的。”波旁迅速回头扫了一眼,确认没有人听到他的话,“但那怪东西没影响到你,”他继续悄悄说,“你明白吗?”
“有点懂了,”阿尔乔姆不确定地回答。
“我要到那边去,我必须去,你明白吗?真的,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会像你的同伴们那样发疯,除了你。”
“你……”阿尔乔姆低语,“你想让我带你走出隧道?带你去苏哈列夫站?”
“是的,”波旁放心地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苏哈列夫站那边还有条隧道,呃,比这条还要糟,全是脏东西,我也必须通过那条路。很多伙计在那遇到过破事。一切都会好的,放心。如果你带我过去,我会给你相应的报酬的。当然,我还想去更远的地方,去南方,但在苏哈列夫站有些人会把你扫地出门,把你遣送回原地。”
阿尔乔姆此时只想休息,本来想让什么波旁啊什么计划啊都见鬼去的,但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绝好的可以穿过里兹斯卡雅站的南门的机会k,不用打架什么的,甚至还可以走到更远……关于下一步波旁没有说太多,但他说他要走过苏哈列夫站和屠格涅夫站之间的隧道。那正是阿尔乔姆想去的。从屠格涅夫站到图巴那亚站,再到特维诺伊.巴尔瓦普站,然后是契科夫站……似乎一箭之遥的距离就可以到阿尔巴特站……大都会站……大都会站。
“你打算付我什么报酬?”阿尔乔姆故作镇定地加了一句。
“你想要什么都行。现金?”波旁疑惑地看着阿尔乔姆,想确定这家伙是否真明白他的意思,“我是说,比如,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子弹。但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给你食物、酒或香烟。”他使了个眼色,“都可以。”
“不,子弹就可以了,两匣,还有足够到那儿和回来的食物。没得商量。”阿尔乔姆自信满满地开价,准备好迎接波旁挑战的眼神。
“你在讨价还价,”波旁应声道,“OK。两匣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子弹,还有食物。OK,好。”他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兄弟,你在那儿过得好吗?你应该去睡觉了,等骚动平静下来,我很快就会再来找你。打点好行李,如果你会写字就留个便条,省得他们费事找你……在我来之前做好准备。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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