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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梅里维尔·翰碧斯特夫人低头盯着昏迷不醒的里希邓特朗·帕斯汀纳斯勋爵。他没有戴墨镜,也没有挂着帅气的坏笑,如果不是手里还握着一把奇怪的双飞刀武器,他看起来真的会很无邪。
当梅里维尔吹响了昨天从他身上偷回来的哨子,他踉踉跄跄地撞到了尼雅装满衣服和私人物件的箱子上,最后摔在地上。这阵骚动吵醒了尼雅,现在她正在喋喋不休地在梅里维尔耳边问着一些半不相干的问题。梅里维尔没有理会她,继续来回看着哨子和里希邓特朗。相比起尼雅的那些问题,梅里维尔正在想的这个问题有趣多了。为什么他要专门做一个能伤害自己的东西呢?根据从尼雅和休姆身上获取的情报推测,吹响哨子之前她就知道它的作用了。对于里希邓特朗这个奇怪的做法,她已经思考了好几天,但还没有足够的情报进行判断。现在让帕斯汀纳斯勋爵继续活着是模棱两可的做法,至少现在是。梅里维尔不能擅自做会造成不可逆结果的决定,除非她已经全面掌握了关键的情况。
这时,雷斯顿冲进了房间里,白色的睡袍在双腿间不断拍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尼雅的问题可以忽略,但王子的提问可不能不管。可是,想让他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必须告诉他大部分的关键信息,但她现在还无权告诉他。不过现在可能是拉王子入围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殿下,恐怕我现在还不能透露任何细节。”她平静地说,“我真诚地向您道歉。简单来说,大使有生命危险,但我已经化解了危机,至少暂时是。”
“是谁要害她?”
梅里维尔点头指了指失去知觉的帕斯汀纳斯勋爵。
“不,不可能的。肯定是误会了。”雷斯顿皱着眉说,“还有你说不能透露细节是什么意思?是谁指使你的?”
终于问对了问题。“权位比你高的人,殿下。”
“父皇不是好几年没跟任何人说过话了吗?”雷斯顿不信。
“说得没错,殿下。”
王子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过了一会儿又皱着眉说:“母后。”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梅里维尔转身对尼雅说:“失陪一下,大使。”
“翰碧斯特夫人!”
她再一次忽略了尼雅,大步走出门廊,休姆正在那儿耐心等候着。
“麻烦你想办法绑住帕斯汀纳斯勋爵。恐怕他醒来的时候还是会像刚才那样。”
“是的,夫人。”
接着,她跟着雷斯顿沿着门廊走了。
“翰碧斯特夫人,请等等我!”尼雅也跟着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黄色的长袍,在煤气灯的灯光下隐隐约约能看见她曼妙的曲线。梅里维尔真希望能把奥克邦塔的时装引进皇宫。当然了,在两国的政治关系没那么紧张之后。
“怎么了,大使?”
“刚才发生了什么?”
“很抱歉,大使。不过这是内部事务,希望你能理解。”
“但是我的生命有危险啊。”
“真的很抱歉。”梅里维尔说,“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是是我救了你一命。所以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至少将你所寻求的一部分答案告诉你的。好了,我真的要走了。”
她鞠了个躬,便匆匆离开了,留下大使呆呆地看着。事情发生得太快,她的身份已经对王子和大使暴露了。现在再要他们相信自己只是宫廷里一个单纯的腹黑女人已经不太可能了。梅里维尔觉得自己对这件事应有的感觉本应是懊恼、挫败,甚至是慌乱。可是她只感到很高兴,每当有深藏的秘密渐渐浮出水面时,她就会有这种感觉。
等她来到皇后的卧室时,她看见雷斯顿已经在门外了。然而柯登却不让他进去,表情既抱歉又坚决。
“该死的,柯登,我必须马上见她!”雷斯顿喝道。
“皇后现在已经就寝了,不得打扰。”柯登说。
梅里维尔连忙插到两人中间。“好了,柯登。你我都知道那是假的。
怎么呢,现在才刚过了午夜,皇后晚上一向都只睡几个小时的。现在就寝对她来说未免太早了吧。”
“翰碧斯特夫人……”柯登看起来很犹豫。
这个空子对她来说足够了。“这样。万一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全都由我来负责,可以吧?”
柯登抿紧了嘴,然后点点头。“依你所愿吧,夫人。”说完,他把门打开,站到一旁。
“好了,殿下。”梅里维尔说,“我建议你不要直接——”
话还没说完,雷斯顿便气势汹汹地走了进去。
梅里维尔对柯登歪嘴笑了笑。“冲动是他的魅力之一,我听说的。”
说完,便跟了进去。
琵瑟琪皇后坐在一张宽敞的写字台上,面前放着一叠文件。雷斯顿的脚步声一传进来,她立即不慌不忙地把文件整理好,放到抽屉里,一直背对着门口。
“柯登,”她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我说过我不……”看到儿子和梅里维尔站在自己的面前,她把后面的话都噎了下去。不过,她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的意外。“晚上好啊,雷斯顿。现在那么晚,没想到你还没睡呀。”她对梅里维尔点点头,“你也晚上好,翰碧斯特夫人。”
梅里维尔穿着睡袍行了个屈膝礼,但雷斯顿已经激动得忘掉了礼仪。
“母后,你一直有事瞒着我!”雷斯顿说。
“是啊,亲爱的。”她没有反驳,“每一个父母都会这样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吗?”她反问道,“除了年龄之外,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什么?”雷斯顿还没反应过来,“呃……”
“依我看,你从来都没有表现过对统治帝国有一点兴趣啊。”
“可是陛下,”梅里维尔温柔地反驳道,“他不是很积极地在拉拢大使吗?”
琵瑟琪嗤之以鼻。“一看他在介绍大使时的样子就知道他只不过是被爱情冲昏了脑袋,而不是出于什么积极的政治策略动机了。”
“可是对一个男人来说,除了钱和女人还能有什么动机?”梅里维尔问,“他们只不过是动机单纯的单细胞生物而已。”
“一派胡言。”琵瑟琪说,“他们的动机还可以是忠诚、荣誉,和高度的正义感,跟女人一样。”
“我还没有过这种经历呢,陛下。”梅里维尔兴致勃勃地说,“不过当然了,在这件事上我还是听从你的智慧,就跟其他事一样。”
“哦?”皇后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危险的信息,“所以说你是因为听从我的智慧,才把我对王子安全的担忧摆在一边,把他也带过来?”
“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陛下,所以我才觉得有必要把他带过来。”
“例如?”
“暗影恶魔露出真身了。”
“然后呢?”
“正如我们所担心的那样,陛下。”
皇后平静的脸上忽然显得十分悲伤。“很遗憾。”
在整个对话的过程中,王子一直来回地看着两个女人,心里的困惑也一点一点地变成恼怒。“麻烦你们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梅里维尔扬起一边眉毛,询问性地看着琵瑟琪,皇后凝视了她一会儿,然后把目光放到儿子身上。
“我对你隐瞒一些事情是为了保护你。不过现在看来让你蒙在鼓里可能更危险。”
“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你能知道什么危险情报?这里离皇宫那么远!”雷斯顿问。
“人们都以为我是受不了政治的压力才离开皇宫。我是故意让大家这么想的,因为这样对我有利。我搬来这里的真正原因是要躲开生物法师无处不在的监视。”
“你害怕生物法师?”雷斯顿十分困惑,“我是说,他们是挺令人毛骨悚然的,尤其是西弗特·梅克。我还听帕斯汀纳斯勋爵说他们做了不可告人的事。但说到底,他们做的事都是为了侍奉我们啊。”
可是皇后摇摇头。“他们只侍奉一个人,就是皇帝。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很久以前,他爱上了我,于是命令生物法师把他变年轻,好让自己和我生儿育女。他们知道这样对皇帝会有什么影响,也知道捣乱寿命之后会让他最终变成什么。但皇帝的命令就是他们的道德标准。自从他们研习黑魔术以来,他们就已经抛弃了自己的道德标准。所以无论皇帝的命令是什么,他们都完全照办,就算会危害皇上的健康、危及帝国的安定。现在皇帝变得又脆弱又无用,那帮生物法师则变得越来越大胆,越来越鲁莽了。自黑暗法师时代起,他们也变得越来越偏执,而且越来越渴望权力了。”
“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雷斯顿承认道,“可是这跟里希邓特朗又有什么关系?”
“翰碧斯特夫人,麻烦你跟他解释吧,我还有文件要处理,不能等了。”说完,她把那叠文件从抽屉里拿出来,重新埋头工作起来。
“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殿下。”梅里维尔对王子说,“但我们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是生物法师委员会动了手脚才让里希邓特朗成为帕斯汀纳斯大宅的合法继承人的。接着他的外公就离奇地死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起了疑心。自从里希邓特朗来到皇宫,他就定期地和生物法师委员会的成员会面。看着他一路打拼到获得你的信任,我便开始怀疑他对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于是我马上介入了。”
“所以说你整个追求联姻都只是在演戏?”雷斯顿难以置信。
“跟帕斯汀纳斯勋爵调情是我这几年来特别享受的任务,如果真的和他结婚了,我也不会后悔。不过你说得没错,我从来没有真正想过和他结婚。”
“可是……你不是认为生物法师要他来杀我吗?这不会太冒险了吗?”
“嗯,所以我派休姆去监视他,而——”
“等等,休姆是你的人?”
“是皇后陛下的。”梅里维尔点头指了指仍旧埋头处理文件的皇后。
王子使劲摇摇头,仿佛在让自己清醒过来,接着又重新看着梅里维尔说:“继续。”
“谢谢,殿下。休姆报告说,帕斯汀纳斯勋爵有好几个晚上都不在卧室,但每到天亮前就会回来继续睡,看上去非常疲倦。于是我开始调查,发现每当他失踪的时候,市里都会有人被残忍地杀死,并逐渐泛滥到整个城市。这就是所谓的暗影恶魔凶杀案。所有的受害者都是平民百姓,有手工艺人,农民,酒保,等等。唯一能把他们联系起来的是,他们都是一直和我共事的组织的成员,圣自然主义起义团。”
“平民的组织?”雷斯顿问,“类似协会之类的?”
“用政治运动来形容比较准确。”梅里维尔说,“他们认为生物法师对自然界的破坏太严重了,而玛塔卡斯国王又太老太脆弱,制止不了他们。他们的目标是用一个道德操守过关的、有能力管住生物法师的人来代替现在的国王。”
“你竟然和一帮危害天子之位的叛徒结盟?”雷斯顿简直不敢相信。
“是吧。”梅里维尔耸耸肩,“严格来说他们并不算叛徒,因为他们觉得最合适的人选是你。他们认为,拜生物法师所赐,你父皇的统治时期长得实在不合常理,是时候让你继位了。”
“这么说,他们是想让父皇退位?”
“别天真了,皇儿。”琵瑟琪说,把文件放到一边,“生物法师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他们已经对权力和随心所欲地进行试验上瘾了。
他们会尽可能久地保持现在的状态。”
“那是多久?”雷斯顿问,“他们可以让父皇活多久?”
梅里维尔沉着地看着王子的眼睛。“我们也不知道,殿下。”
“所以……”雷斯顿的目光从梅里维尔移到皇后身上,最后又回到梅里维尔身上。“这些人,这些圣自然主义起义团的人,想暗杀父皇,好让我继承皇位。”
“这是最合适的做法了,殿下。”梅里维尔说。
雷斯顿深深地皱起了额头,似乎很痛苦。“所以说,为了保护父皇,里希邓特朗就在夜晚溜出去把他们杀了?”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梅里维尔说,“但他们可是生物法师,真相往往复杂得多。是这样的,我对帕斯汀纳斯勋爵的了解越深刻,我就越觉得他是被迫的。我在想生物法师们是不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不过我的确认为确有其事。可是现在我觉得真相比这个还要复杂。因为他要不就是我见过的人之中最会演戏的,要不就是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晚上做了什么。”
“你认为生物法师在他睡着的时候控制了他?”
“这只是个理论。”梅里维尔说,“自从尼雅告诉我他们在武装召唤客栈遇到了生物法师的杀手,特别是说到帕斯汀纳斯勋爵和一个叫布拉克森的人之间的对话时,我就有了这个猜想。在他们对话期间,布拉克森承认了他确实是在为生物法师卖命,而且还暗示了他们对里希邓特朗有更深层次的控制,连里希邓特朗自己都不知道。尼雅说,那个布拉克森当时吹了一个哨子,虽然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但里希邓特朗却立即跪倒在了地上。最后的这个情报已经被证实了,因为我就是靠哨子制服了里希邓特朗,并救了大使一命的。”
雷斯顿揉着太阳穴,说:“那你跟尼雅的友谊也只是在演戏?”
梅里维尔叹了口气,但耐心地对他笑了笑。“殿下,希望你现在能注意到,我是皇后的情报主管。我承认这工作不怎么光彩,我也不奢望自己能有朋友或者恋人,因为万一有了的话,敌人就会利用他们要挟你。
你所认识的梅里维尔·翰碧斯特夫人只是一个表面。如果你喜欢,你也可以把它看成一场戏,只是它能方便我在皇宫收集情报而已。”
“这么说你其实不是翰碧斯特夫人?”
“噢,我确实是翰碧斯特夫人。”她说,“只是真正的翰碧斯特夫人不是什么天真的想嫁的心机女而已。现在的才是真正的我。”
“而且你应该谢谢她。”琵瑟琪说,“翰碧斯特夫人才当上皇家情报主管没多久,就已经救了我和你的命很多次了。”
到了这时,雷斯顿已经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一样了。“您,我的母后,还有我最好的朋友。你们全都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我敢打赌尼雅也没有完全跟你真诚相待。”
梅里维尔喜欢玩儿硬的。她也常常忘了有的人有多脆弱。但现在跟平常不一样。说尼雅可能在骗王子是经过计算的一步棋,从王子的反应可以看出他的心理状态。如果他感到怀疑,说明王子也不信任她。如果是愤怒,则表明他相信尼雅,但由于太迷恋了以至于不相信梅里维尔的话。她知道,马上接受事实——最理想的结果——是不太可能的,但她很高兴第二理想的结果出现了:伤心地默认。
雷斯顿王子哭了起来。
“我想我是伤到他的心了,陛下。”梅里维尔说,言语间没有一点悔悟。“看来你是对的。他还没有成熟到可以接受残酷的真相。”
这句话让雷斯顿马上停住了哭泣。他依次怒视着梅里维尔和琵瑟琪,咬紧嘴唇直到眼泪不再往下掉。
“怎样呢,儿子?”皇后问,“你是要继续自怨自艾呢,还是要竭尽所能帮助你的朋友?”
“帮助他?”雷斯顿很意外,“怎样帮?”
“我们审问他,”梅里维尔说,“如果,通过他的回答,我可以判断出他真的是生物法师的受害者的话,我们就想办法帮他脱离他们的控制。”
“如果我们摆脱不了他们的控制怎么办?”
“那我们就不得不杀了他。”梅里维尔平淡地说。
这句话达到效果了。王子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我们一定会让他恢复自由的。”
“那我们最好马上开始了,殿下。”她干脆地说,“休姆应该把他绑好了。等他醒过来,如果他还是我们的里希邓特朗的话,他一定会很困惑、很不高兴的。”
“对,当然。”雷斯顿转过身刚要走,却停了下来,又转过身,对皇后深深鞠了个躬。“失陪了,陛下。”
“祝你好运,儿子。”琵瑟琪说,“我真心希望可以拯救你的朋友。我答应你我们很快会再聊聊的。”
等雷斯顿离开,皇后转身对梅里维尔说:“你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翰碧斯特夫人。”
梅里维尔行了个屈膝礼。“能为一个欣赏我才华的人服务是一件高兴的事。”
“我想他现在能接受的真相就只有这些了。”皇后说。
“是的。想要告诉他剩下的事,估计我们还得再等等。”梅里维尔同意。
耀眼的阳光打到红眼的脸上,光芒透进眼皮,弄得他很不舒服,便猛地醒了过来。他立即皱眉眯眼,想跑到太阳照不到的地方。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被绑住了。
“妈了个大西瓜!”
但他马上冷静了下来。脸上能感到风吹,说明现在他在室外;脚底踩着的大概是木板;还能闻到海水的味道,说明他离海边很近。难道有人趁他睡着的时候掳走他了?应该不可能啊。浅睡可是天堂圆环的基本生存之道,他才在皇宫待了一年,不可能变得那么脆弱。这可能吗?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迎着炽光。虽然痛得要命,但好歹是看出了五个人影。
“发生什么了?”他强烈要求道。
“是这样的,里希邓特朗。”是雷斯顿的声音。他的语气透露着深深的担忧。“我知道这样确实有点——”
他还没说完,梅里维尔的声音就打断了,说的话如刀刃般锐利。“你是生物法师的同伙。”
红眼早该料到她会发现的。不过听到这番话之后,他不禁感到松了口气。“我没得选。真的。他们答应我,只要我肯接受他们的训练,成为一样兵器的话,他们就放过希望。所以我一直在忍辱负重,等待适合的时机,直到想出办法对付他们。”
“我不敢相信……”雷斯顿听起来十分恐惧。
“哎,我知道这很操蛋,我也很抱歉没有跟你说,可是我也没有伤害什么人啊。”
“你差点把尼雅杀掉了!”雷斯顿爆发了。
红眼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梁。“你在说什么傻话?我绝对不会伤害尼雅的。”
“可是昨晚,你偷偷溜进了我的房间。”尼雅说。在耀眼的阳光下,红眼看不清尼雅的表情,但她的声音非常紧,似乎非常害怕他。“你手里拿着这把……刀,眼睛里也完全看不出一点人性。如果不是翰碧斯特夫人在的话……”
红眼猛地摇头。“不。不可能的。”可是他说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因为记忆的片段开始不断浮现,如一幕幕噩梦。
“很抱歉,里希邓特朗。”这一次,梅里维尔的声音稍微温柔了些。
但也没温柔多少。“你就是暗影恶魔。”
“什么?”他感到一阵头晕。
“那些无辜的人,就是被你杀死的。”
“不。上帝……”
红眼喜欢认为自己不相信有上帝。可在他心里深处,他是信的。因为有的时候,唯一能让他的命运说得过去的,就是有一股残忍无比、反复无常的力量在操控着它。他想起了第一次来到皇宫时,阿蒙·赛特对他说的话。他说,等他们把他改造完成,他将会连人类都不是。
“这……怎么可能?”
“在确定之前,我必须掌握更多信息。”梅里维尔说,“但我猜他们可以在你清醒的时候给你一个暗杀目标。可能是用了什么暗号作为触发机制吧。然后等你晚上睡着的时候,暗影恶魔就会霸占你的身体。”
红眼一直都那么自信,那么有信心摆脱生物法师的魔爪,就跟他一直以来摆脱麻烦一样简单。甚至当他发现哨子的事情后,他都以为这只是另一道障碍,只是他要解决的一个难题罢了。但现在他懂了。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嘲笑着他。根本就没有出路,因为他们已经把他变成一个扭曲的、邪恶的怪物了。他们已经把他变成他们的一分子了。
“你应该……把我杀了。”他静静地说。
“别这样啦,帕斯汀纳斯勋爵。”梅里维尔的声音里又透出了以前那种戏谑。“我可是很聪明的,知道吗。只要你愿意配合我,我也许可以找到一个没那么恐怖的解决方法哦。”
那一天,每个人都异常地沉默,因为大家从半夜之后就没再睡过——
除了艾切尔。很明显,他昨晚睡得很香,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精神得很,于是决定出去日落角庄园附近探索野生动植物。梅里维尔本来想跟他一起去的,因为关于尼雅和奥克邦塔的目的还有很多情报需要打听,而艾切尔似乎是个不错的切入点。但是她昨晚一夜没睡,而且今晚也不打算睡了,所以她放过这次机会,抓紧时间小憩半会儿。
终于到了晚上,大家都准备睡觉了,梅里维尔在尼雅房间的两个入口都安排了士兵驻守。她让艾切尔睡到自己的床上,就在大使旁边。今晚可顾不上礼节了,因为她要会一会暗影恶魔。
里希邓特朗整天都被绑着,几乎一句话都没说。当然了,知道自己是生物法师委员会的扯线木偶,这种打击任谁也难以接受。他心神不安地看了梅里维尔一眼。他以为她不会看着自己,但事实是她一直都在盯着他看,当然了。她已经把自己的余光视力练到极致,如果房间里有动静,只要人不是在她身后,她不仅能靠余光看到他大概的身形,还能至少捕捉到一些面部表情。这个技能已经救了她的命不止一次了。
终于到了睡觉的时间。房间里弥漫着诡异的恐怖感。梅里维尔坐在自己的床上,顺了顺裙子,耐心地等着。
他钻到被子里时瞟了她一眼。“你打算要整晚看着我?”
“没错。”她说,“我很想知道暗影恶魔今晚会不会现形,鉴于昨晚他没有完成任务。”
俩人沉默了一阵。
“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里希邓特朗问。
“大概吧。”
“这么说你之前计划的引蛇出洞然后逼他们指证生物法师全都只是一个幌子?”雷斯顿问。
她点点头。“如果说出来能安慰你的话,我会说和你调情不仅很开心,还不得不运用聪明才智才成功地影响到你。对于其他人,我通常只需要说几句俏皮话,露一点点乳沟就搞定了。”
“是也不奇怪。你的俏皮话和乳沟都棒极了。”
“如果是在别的情况下,我可能还会让你进一步探索我美丽的乳沟呢。不过今晚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呢。”
“你真的是一个非凡的女人,翰碧斯特夫人。”他的语气里稍稍显出了一点轻浮和挑逗,但他装得太吃力了,一点都没有魅力,反而让人觉得可怜。
“很高兴知道这个事实,帕斯汀纳斯勋爵。好了,赶紧睡吧,我们要开始了。”
里希邓特朗点点头,吹灭了床边的小油灯,把头垫到枕头上。
房间静寂了一段时间,然后他又坐了起来。“你这样看着我,我很难放松啊。”
“那你要我唱歌哄你睡觉吗?”她问。
“真的?”梅里维尔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听起来非常意外。
“真的。”她说。
“好啊。说不定有用。”
“好吧。躺回去,闭上眼睛。”
等他照做之后,梅里维尔开始用温柔、轻快的声音唱道:
乐沙巴希塔有一个姑娘,
美貌如阳光般灿烂。
姑娘深爱着瑰特巴希塔的男孩,
两人许诺厮守永相伴。
可突然有一天风暴席卷了家乡,
男孩被迫拿起枪奔赴边疆。
姑娘承诺等待心上人归还,
守候在那片希望的海滩。
黑暗笼罩了所有陆地,
噩耗传遍了整片海域。
鲜血染红了每一粒沙子,
而姑娘依然不离不弃。
男孩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
已不再是懵懂少年。
两人相拥结为夫妻,
姑娘以为黑暗已化作欢颜。
但战争已让男孩历尽沧桑,
姑娘的生活不再灿烂。
所以听好了,你这个笨蛋:
黑暗永不退散。
 
这首歌是梅里维尔的女仆在她小时候唱给她听的,她一直都把它的教诲铭记于心。就算是现在,当她坐在那里看着这个熟睡的男人,看着这个聪明才智可能和她最势均力敌的男人,她都能感到心里激起了一种渴望的温暖。不过她没有屈服于这种感觉,也没有把它压抑下去。相反,她细细地品味着它,就像仔细观察着一只有毒的昆虫标本,记录着它美丽的色彩和优美的图案,同时也得小心不能被它叮到。
她继续看着里希邓特朗,旋律一直在她脑海里回荡。然后,刚过了午夜的时候,他开始晃动了起来。她马上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把悄悄袭来的倦意驱走,更加认真地盯着他。
忽然,他猛地坐了起来,眼睛“啪”地一下盯准了梅里维尔。就算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她都看得出来:他还认得她。
“你……”暗影恶魔用低沉、嘶哑的声音说道。
梅里维尔立即吹响了哨子,暗影恶魔的眼睛又翻了上脑袋。但这一次,她在他晕过去之前就停止了吹哨子。趁他还没有恢复过来,梅里维尔迅速地抽出藏在床底下的铁链,把他绑到床架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床上等着。
暗影恶魔一恢复了感官能力,就马上拼命地要挣脱束缚,嘴里发出愤怒的咕哝声。但尝试几番过后依然未果,他终于放弃了。梅里维尔看着他,心中不禁感到赞叹。眼前的男人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动作,他发出的低吼,甚至连样子都不一样了,仿佛他的脸部肌肉已扭曲成一个截然不同的形状。
“所以说,”她终于说道,“你回来了。”
“当然。”他的声音像极了砂纸摩擦时发出声音,“我已经接到命令去杀一个人了。我会不断地回来,直到完成任务。”
“谁给你下命令的?”
“创造我的人。他们的名字不重要。”
“那什么是重要的?”
“死亡是唯一重要的事。只有它可以永恒。”
“你得到允许可以杀大使以外的人吗?”
“只要是妨碍我的人,都可以杀死。”
“例如我。”
暗影恶魔看着她,眼睛里没有渴望,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什么都没有,就像一片红色的虚无。
“没错。”他说,“我会杀了你。”
她再一次吹响了哨子,直到他的眼睛翻到脑袋上,直到他失去知觉。接着,他的面容又慢慢地变回熟悉的帕斯汀纳斯勋爵的模样。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这只哨子。如果所有男人都能被一只哨子控制,说不定她早就考虑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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