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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葛德

  「你也知道这种事就是这样。」葛德的父亲搔着他的肚子说。「冬天的瑞分菡莫嘛。半个冬季都在听冰裂的声音,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事。不过有件事倒你倒可能有兴趣。还记得守水坝的杰亚浦吗?有鹰勾鼻那个?」

  「记得,当然记得。」葛德说。他其实只隐约记得一个高大的男人,生着一头黑发,声音难听。他们所在的房间在皇城一半高的地方,但已经比坎宁坡的任何楼塔高了。他原本以为这里的风景应该会让父亲印象深刻,或许的确达到了目的,很难说。

  「融雪之前,他跑去水坝上把冰除掉,却错估了状况掉进冰里,冻个半死。」

  「真遗憾。」葛德说着望向通往楼上的镶金玫瑰木螺旋梯。神巫和他的宝贝冒险家达尔‧辛拉玛此刻正在楼上会面。他期待看到大祭司走下楼,但阶梯上唯一的身影是身穿礼袍快步去办某个任务的仆人。葛德靠回椅背。

  「用不着遗憾。」他父亲说。「事情就是这样。最后发生了好事。术士去东边医治一个压在树下的男人,因此在他回来之前,杰亚浦请了屠夫的寡妇爱瑞安来照顾他。而他们在融雪节结婚了,你能想象那是什么光景吗?」

  葛德的父亲开心地拍着大腿,诱使葛德一同欢笑。葛德挤出微笑,装出他不曾感觉到的喜悦。瑞分菡莫是他童年和成年后数年的家,但如今那里的细节就像别人的记忆一样模糊。他记得水坝看守人、通往他夏天藏身洞穴的漫长小径、藏书室的气味、他父亲永远点着一根蜡烛纪念葛德母亲的小壁龛……这类细小的片段虽然丰富、充满意义,然而如今却已经失去了脉络。

  「好啦。」葛德的父亲说。「告诉我,你这些日子在翻译什么呢?」

  「其实没翻译什么。」葛德说。「你知道的。忙着当摄政王,管理帝国。其实因为战争,我很难有时间翻译了。」

  勒尔的脸稍稍垮了下来,葛德感觉自己说错话。

  「当然了。」他父亲说。「只是你还是孩子时,翻译书籍对你那么重要。希望你可以……唉,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对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远方传来微弱低沉的隆隆笑声。是神巫的声音。他像是有股搔痒般的冲动,想从椅子上跳起来上楼,了解他与冒险家的会面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并不想露出焦躁的模样,这么做有损尊严,而且他不想要神巫嘲笑他。他恨别人嘲笑他。

  「噢,我耽搁你太久了。」他父亲说。「很抱歉。」

  「不。」葛德说。「我永远乐于见您。只要我是摄政王,您就可以随时来皇城。我可以在这里替你准备房间。」

  「我自己的房间很好。」勒尔说。「很适合我。」

  他撑着站起身,葛德随他起立。老人比葛德记忆中脆弱,头发稀疏了,皮肤更加灰白。葛德告诉自己:只是冬天的关系,夏天的太阳和忙碌的宫廷季会让他父亲重拾血色。他们站着片刻,两人都不大确定如何才合乎礼节。最后勒尔以符合瑞分菡莫子爵对摄政王的礼数微微一鞠躬,但脸上带着父子之间揶揄的微笑。葛德依样画葫芦,看着父亲转身走开,但失败或令人失望的感觉挥之不去。他不该一直想着神巫。

  神巫啊。他舔舔嘴唇望向楼梯,然后朝楼梯走去,逼自己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神巫和达尔‧辛拉玛一同站在白色石拱之下。祭司说话的速度快到葛德无法分辨话里的内容,但他的大手在空中挥舞,而辛拉玛点头表示理解与同意,男人眼中的光芒在颧骨上投射出影子。高大的原血人和精瘦的达汀内人彷佛木板画里的寓言,诉说着他们背后更深一层的意义。

  「好啦。」葛德走向他们。「所以你们都计画好了吗?」

  「摄政王。」达尔‧辛拉玛鞠躬说道。男人语调中带有兴味,但或许只是葛德的想象。

  「是的,葛德殿下。」神巫说着把手搭在达汀内人的肩头。「我的朋友达尔和我都很开心。您的慷慨和智慧会让您从女神那里得到丰厚的奖赏。」

  葛德感到自己的笑容僵住了。

  「很好。」他说。「我很荣幸。」

  辛拉玛又微微一鞠躬,但神巫皱起眉头。葛德咬着嘴唇心想:他什么话都不该说的,话中的虚伪对神巫而言昭然若揭。话说回来,或许就是因为神巫听得出来,他才这么说。

  「亲爱的达尔,不好意思。」神巫说。「我得和葛德殿下谈谈。」

  「请便,请便。」达尔‧辛拉玛愉快地咧嘴而笑。「我想列出需要准备的东西,应该可以让我忙上几天。」

  男人朝葛德三度鞠躬后快步走开,他的身上像透出火焰的热度,散发着得意洋洋的气息。

  神巫的宽脸上忧心忡忡。葛德抱起手臂。

  「葛德殿下,您有什么烦恼。」神巫打个手势,示意他们应该进入祭司与冒险家刚刚谈话的那间会客室。

  「各式各样的事。」葛德说。「我们在沙拉喀征得的谷物数量不如预期,特尼根说拿下努斯的时间恐怕比他预想的晚。还有一打集体接见的事务得下决定,那些问题纠缠着我,一切都……」

  葛德伸出手想表现他多么挫折,以及言语无法完全表达的失落感。所有感觉一股脑地涌现。身为世上最重要的男人很美好,但只是暂时的,葛德无法精准地解释自己的感觉,就好像达尔‧辛拉玛出现之前,一切都完美无瑕,但之后所有事情都沾染了灰烬的味道。他既说不出所以然,又无法否认。

  他走向阳台俯望下方的大城。这座城属于他,至少目前是如此。坎宁坡是他的,安提亚也是,因此可以说一切都归他所有。这世界宛如一张地图在他面前延伸—大裂谷、贵族宽敞的宅邸和大宅、南边窄街形成的迷宫。即使高挂天空的太阳似乎都属于葛德的疆界。空气带着千座锻造炉、面包坊和炉床的烟味,遥远下方的地面有细小的形体在动,距离让他们变得比蚂蚁更小。他应当满足。

  神巫的脚步声从他后方靠近。他像个男孩一样用舌头舔着发疼的牙齿,再次想起达尔‧辛拉玛提出计画时,祭司脸上的喜悦与兴致。

  「我在想。」葛德说。「我们应该迁移你的神殿。皇城的最上层没什么特别用处,那里有个美丽的剧场空间可以让你讲道,像鸟一样俯瞰。还有,如果再发生像道森‧凯廉那样的事情,你会很安全。谁也攻不下皇城。」

  神巫沉默许久。葛德以眼角余光瞥见他点头,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他感到失望与耻辱,或许是方才和他父亲谈话造成的回响,又或许是别的感觉。

  「看来和冒险家的会面很顺利?」葛德说。「我们会按他说的做。」

  「我要求他交出手上关于世界之骨靠近地表的地点资讯。」神巫说。「他同意了。他自己会带领一队,但会有其他人去他认为正确的地方。当然要您准许了,葛德殿下。」

  「我当然准许。怎么会不准许呢?我同意事情按此进行。收下吧。」

  城墙以南的大地陷落为低矮的平原,由他站的地方看,彷佛坎宁坡立于世界的边缘。一群鸽子在他们下方飞起,灰色的翅膀在阳光下映着白光。神巫的叹息带着沧桑。

  「葛德殿下,您有什么烦恼?」

  「没什么。」

  「不对,朋友。」神巫温柔地说。「再说说看。」

  葛德抱起双臂。他不经意地瞥见黄屋的那一点颜色,心里纳闷着卡莉、史密夫和其他协助藏匿他与埃斯特的演员是否还在那里,还有他们知不知道关于席丝琳的消息。他才要开口就停下,然后又尝试一次。

  「辛拉玛这个男人。他要进入世界寻找一些东西,对不对?他将跟随历史的细微痕迹,跟随线索、传闻和快被淡忘的故事,试图挖掘出惊人的事物。我从前也做过那样的事。是我离开安提亚去到辛尼尔‧库希库,后来找到了神殿,是我带着你和女神回到这世界。而现在……」

  「您担心这个男人会夺走你的荣耀?担心他夺走女神对您的宠爱?」

  葛德摇摇头。「我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把辛拉玛杀了。甚至只因为我说要杀了他。我看到他就想起我从前和他一样,我曾是父亲亲爱的儿子,但现在再也不是了。道森‧凯廉背叛我之前,我曾受他扶持。还有,我曾带着你进入世界,让你明白你的族人隐遁之后这世界发生了什么改变,而我不再是那样的人了。」

  「您希望继续当那样的人吗?」祭司问。「殿下,您要的是什么?」

  他的问题宛如羽毛在空气中飘荡。葛德努力想象自己把一皮袋的书塞进马匹身边,带着五、六个仆人,深入世界被遗忘的角落。说实在,他不大享受那次的旅程,光是睡在帐篷里,担心下一次能在何处找到清水,现实就比理论上难过了。葛德之所以羡慕达尔‧辛拉玛不是因为他做的事,而是他的象征。霎时间,葛德似乎又回到前一个夏天,躲在颓圮的建筑下,日夜和埃斯特与席丝琳‧贝尔莎库待在黑暗中。他彷佛听见她的笑声,以及似乎永远夹在她的话语中的微微讽刺。

  「我想要举足轻重。」葛德说。

  「噢。」神巫回答的口吻彷佛了解他的意思。

  葛德猜想,世上或许有些事比古老的牧权先例更值得他痛恨。例如最讨厌的蝇虻,或是吃了不好的肉之后一泻千里的痛苦。那些事情更糟糕,即使只糟糕一点点。

  「大人,事情是这样的。」学究模样的男人说:「您问的问题取决于那些男人放牧的羊是否来自同一个家系。比方说,如果牠们是三代以前同一只公羊的后代,那么以帝国的标准,牠们便来自更大的羊群。那么一来—」

  「就适用老明尼安的先例,而这个叫沙比宁的家伙不欠别人半块钱。」

  「没错。」学者说。「但如果不是同一只公羊—」

  「那么他未经许可在那块土地上放牧,每天就得缴出十分之一只羊。」

  「完全正确。恕在下无礼,大人您真快了解这些问题的细节。」

  葛德点点头,弯身向前,像学生在教师面前一样以手肘靠着桌子。公开接见还未裁决的另一件事务又解决了,即使还没解决,至少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他派信差去找当事人,查出他们羊只的家系。他这辈子从来不曾想象统治帝国得处理如此枝微末节的事,但他现在明白公开接见为什么一年只有一次,而且通常早在最后一名请愿者来到王座前之前就结束。如果他提早一、两小时收场,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达尔‧辛拉玛和他的队伍也不会准备动身。任何的书籍收藏都不如他周围的小图书室这么引不起他的兴趣,年代久远的抄本可追溯到许多世纪前,直到安提亚建立之时,还有许多比那更古老、而没有半本特别有趣的藏书。他纳闷着神巫对写下的文字厌恶是否开始感染他了,或者这真的是人类所知最无趣的题目。

  「好了。」葛德的心情倦怠灰暗,查阅了他潦草记下的笔记。「来瞧瞧下一个是什么。你对春莴苣和秋莴苣法律上的差异了解多少?」

  学者挑起眉头,葛德的心一沉。

  「噢,大人,这问题十分有趣。」

  才不有趣。葛德心想。不,真的一点也不……

  「摄政王?」门口有个熟悉的声音唤道。肯诺‧达斯可林犹豫地站在那儿,不知该进门或该离开。葛德急着站起来。

  「达斯可林勋爵!请进,请进。」他说完转身向学者。「其余的恐怕得等等了,得讨论战争之类的事。我有空的时候会派人找你。」

  学者弯着腰退出门,葛德带着达斯可林来到一张桌旁,才发现他像大狗衔着小狗耳朵一样,扯着老人的袖子。达斯可林微笑着坐下,但他的表情有些心不在焉,彷佛他的内心尚未得到完全满意的结论。男人额边的斑白衬着深色的皮肤,让他显得年纪更大了。

  最后达斯可林说道:「在下……和神巫大人谈过。」

  「是。」葛德说。「他是否说过,我决定将神殿挪到皇城里?上面有几层似乎从来没人用,既然旧神殿去年夏天受损……当然城里也受到不少破坏。搬进皇城的话,他就有个受保护的地方了。」

  「对,他提了。」达斯可林说着不经意地用手指弹弹一本税赋先例的书籍书背。「问题是统帅。」

  「特尼根?」

  「严格说来不是特尼根。」达斯可林说。「我指的是更广义的统帅。以及王座权力的范围。」

  葛德侧头表示疑问。达斯可林舔舔嘴唇,目光投向对面的墙。

  「国王,若以您而言就是代替国王职务的人,并不是战场上的领袖。」达斯可林说。「其职责是协调他的臣民,确认贵族团结,而将他的意志向下贯彻,透过我们实行。」

  「当然了。」葛德说。

  「然而。」达斯可林说着往前倾。「神巫对目前的状况有个论点,特别是针对努斯。我想您应该读过特尼根的报告了。」

  「当然。」

  「神巫大人提议,如果您能加入元帅—如果您能现身于战场—或许能让军队重振旗鼓,更快结束围城。而努斯愈快攻陷,我们就愈可能恢复食物和补给……我们得赖此度过下一个冬天,对吧?」

  葛德的心脏在胸中狂跳。「你的意思是,你认为我该参战?去努斯?」

  达斯可林悔憾地摇摇头。

  「我不赞成。」他说。「至少一开始不赞成,但大人不断重述他的论点,他讲到第四次或第五次的时候,那些话似乎有了某种分量。沙拉喀的进展是关键,而特尼根是杰出的兵法家。只不过他……他无法鼓舞他身边的人。他不是英雄。」

  「英雄?」葛德重复他的话,感到微微的笑意。那感觉并非来自脸上的表情,只是下颚后方传来压力,像是朵即将绽放的花朵。

  谢谢你,神巫,他心想。我要的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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