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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葛德

  巴坦‧索利斯的攻城战必须在真龙暴风鸦的脉络中才能理解,因为索利斯将军研读的是古代典籍。在笔者眼中一般谬误的解读认为北岸早期的国王已拥有厉害的弩炮和攻城机器,能将石块或燃烧的沥青抛入高空,让受围攻的城市完全笼罩在这些武器的威胁之下。然而据笔者所知,索利斯下达的指令是较古老的战争中较粗制的的设计,而那些战争尚有龙、双足翼龙、狮鹫兽,能由空中发动攻击,因此当时的战场并未限于陆地的平原。索利斯身为过时概念的追随者,虽然与传统中描述的耀眼军事成就互相矛盾,但笔者将在下一节证明如此更能解释他在生涯后半做的决策,尤其是席林娜港第三次围城以及恶名昭彰的四王战争中的决定。

  葛德阖上书,叹了口气。每隔几个星期他就会找到一点被王国的需求和责任压缩的空闲时间,躲进他的藏书室。他还记得从前曾经花几小时—几天—的时间沉迷在书中,在历史的理论论文中像探险家达尔‧辛拉玛一样走在那些世界被遗忘的地方,发现被遗忘的年代,而其中的洞见能改变他对历史的了解。他因此找到真理使者、辛尼尔‧库希库,并且拥有世上至高无上的力量,但代价显然是失去从前的乐趣,而且再也找不回来。神巫嘲笑所有印出的文字已死,而葛德发现这种观点愈来愈可信,在他所有藏书中,提到蜘蛛女神的寥寥可数,而所有书都没提到大火肆虐的那段时期,也没提到龙族迫害女神和祂的信徒,更没提到他们逃离古老的土地,也就是今日的拜兰库尔。世界真正的历史保存于喀西特边境的神殿中,据葛德所知,世上没别的地方留有纪录。毕竟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巴坦‧索利斯真的研究过真龙暴风鸦呢?甚至有什么证据能证明索利斯存在?历史的战争、争斗与阴谋或许都只是虚构,靠着印刷赋与尊严。

  以这种观点来看,葛德的私人藏书阁只是一场空。不是充满等待发掘真相的野地,而是即使拥有真相也无法与谎言区隔的沙漠。他一再得到这样的结论,却一再忘记,之后又回头再次让自己大失所望。或许该找其他兴趣让他忘却治国的重担了。

  或许他可以学学乐器。

  「摄政王?」

  「好,我知道。」葛德说。「马上来。」

  法庭被葛德挪作他用之前曾是舞会厅,而三面墙边一阶阶长椅是让贵族男女休息、看与被看的地方,如今那里站着葛德的私人护卫,他们持剑在手,搭箭在弦。地上的拼花木地板曾支持某个被遗忘年代的舞者,在破损弯曲后,葛德让人铺上了黑石。此外,他还将优雅的灯和烛台换成黑色的铁烛台和散发恶臭的火炬,而他的宝座像治安官的座位一样居于其上,只不过更高、更宽,也更华丽。神巫的位置在走道对面,葛德的目光可以从犯人身上瞥向他,得知那些人的话是真是假。他首先用这个地方测试守卫的忠诚,接着是他的臣民。艾斯特洛邦的贵族仍持续被带来这里,而「你对我忠心吗?」、「你密谋对付王室吗?」这些不断重复的问题虽然变得乏味,但逮到骗子的喜悦永远迷人。

  阿布旦‧沙卓是最有权势的古老家族族长。他的儿子、女儿、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和堂表兄弟姊妹几乎控制了从前叫沙拉喀的那个国家三分之一,如今他跪在黑地板上,甚至没力气爬起来,一头白发衬着黑鳞片,嘴唇浮肿。提辛内人身上的瘀伤不像瘀伤,皮肤底下的瘀血会使鳞片隆起扩张,而阿布旦‧沙卓的左手臂如今看起来几乎像根香肠。他肩上披的破布从前可能是上好的袍子,此刻显然够谦卑了。

  葛德撑着手臂靠向前,俯望着男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葛德问。

  提辛内人的目光不断向上飘,直到看见葛德。他似乎无法连贯地思考,忘记问题之后又记起,最后舔舔嘴唇说:「帕里亚柯。」

  「对,很好。」葛德说。「你在密谋杀害我的阴谋里扮演什么角色?」

  阿布旦‧沙卓吞口口水,动动嘴巴,好像试图吐掉恶心的味道。葛德即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仍然听得见舌头碰在牙齿上的干燥声声。男人的目光左右飘动,又回到原位。葛德感到心里涌起希望与兴奋。

  「是你们揭起战争的。」阿布旦‧沙卓说。「不是我们攻击你们。」

  「不对。是在那之前。」葛德说。「你见过道森‧凯廉吗?」

  「没见过。」

  葛德抬起视线,神巫点点头。是真话。

  「你见过他的密探吗?」

  「没有。」真话。

  「你密谋杀害我或埃斯特王子吗?」

  「没有。」

  「你知道谁密谋杀害我或王子吗?」

  「很多你们自己人。」葛德用不着看神巫,就知道是真是假。

  「沙拉喀有谁?提辛内人之中有谁?」

  「我不知道。」男人说。「你可以跟西朗‧朱尼特谈谈。大家都知道他很关心你们。」葛德瞥了一眼。真话。这可有趣了。他在之前建立的清单上又加了一个名字。西朗‧朱尼特。他得查查那人是否在他抓到的囚犯之中。他听过几个类似的指控,但通常被指名的那人已经死了。真挫折。阴谋总是在披露的边缘,接着又隐遁到遥不可及之处。似乎从来不是他抓到的人,而是他们认识或听过的人。

  他很灰心,而且恐惧不已。

  「你能发誓不会报复裂土之国安提亚、我或埃斯特吗?」

  「我发誓。如果你要的是这样,我会发誓。」神巫点点头,耸肩之后又点点头。是真话。葛德瞇起眼睛。这部分最困难,但他觉得愈来愈拿手了。

  「你是诚心的吗?」

  「对。」神巫摇摇头。不。不是诚心发誓,他自己也很清楚,而这下子葛德也知道了。答案令人失望,一如预料。

  「带他回牢房。」葛德说。「带下一个人来。」

  两个守卫走上前,抓住阿布旦‧沙卓的肩头把他架起来。

  「不!」提辛内人说。「要我发什么誓都行!要我做什么都行,别把我送回去。」

  葛德靠向前。

  「你啊,」他冷冷地说,「别想骗我。把他带回去。」

  他们把他拖了回去,男人的哭喊在房间里回荡着,大门开了又关上,两名守卫拖着一个女性的身影再次出现。她比较年轻,鳞片是带着光泽的黑,身上穿的是粗帆布衣,大概是在牢里拿到的衣服。他们放开她,她便跪倒在地,两手抱在胸前。葛德看看他的名单。

  「索涵?」他问道。「索涵‧贝丝?」

  女人点点头,但只发出啜泣声。葛德望了神巫一眼,祭司没点头也没摇头。没有亲口吐出的声音,便什么也无法判断。不论背后的意义是什么,动作就只是动作。

  「回答我。」葛德说。「妳得说话。明白吗?」

  女人放声恸哭。葛德感到一阵内疚,又因被迫感到内疚而怨恨。他以大拇指压着鼻子,考虑停止这天的审问。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但他一旦松懈,之后要从头开始就更难了。

  「索涵。」他尽可能温柔地说。「索涵。听我说。听我的声音。不会有事的。真的。这里没人想伤害妳。」

  她抬起头,女人脸上涕泪纵横,嘴巴微张。葛德努力摆出微笑,点头鼓励。她闭上嘴,也点点头。他让自己微笑得更灿烂,内疚减轻了一点。

  「很好,妳做得很好。这里没人想伤害妳,妳只要告诉我事实就好。妳叫索涵‧贝丝吗?」

  「对。」她破着嗓子说。神巫在她后方点点头。

  「妳瞧?」葛德说。「就像这样。妳做得很好。好了,妳知道我是谁吗?」

  那晚就像那一季其他该死的晚上有一场宴会,肯诺‧达斯可林的一个女儿爱丽莎要嫁给一个来自艾斯特洛邦的年轻男爵。他征服的艾斯特洛邦。一方面,那里的贵族阶级想方设法讨好安提亚。另一方面,这完全是几代以前政治联姻的翻版,就是当时的政治联姻造成了混杂的血统,让费尔丁‧玛斯阴谋对付西密昂王。那似乎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感觉真奇怪。宴会上,葛德、埃斯特、达斯可林勋爵与他的家人坐在主桌,望向聚集的朝臣;花园里的树披上鲜艳的布料,彩色玻璃灯在他们周围大放光芒,让空气中带了股灯油的甜味和烟味;轻柔的微风让树对着彼此点头,彷佛年老的治安官因自己的智慧而折服,宫中男男女女则在他们下方喋喋不休。葛德用餐刀敲敲盘子,但不是因为他想要什么,只是因焦躁敲打盘子而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莎娜‧达斯可林坐在她父亲对面,和葛德的距离近到能轻易对上他的目光。他成为艾宾波男爵不久后,被指派担任摄政王之前,曾经发生过一件小事,当时他非常确定莎娜即使没有向他求爱,至少也摆明了她接受追求。这一晚,她的脸上却挂着礼貌与端庄,葛德看不出是因为她父亲在场,还是她对他的看法变了。她向前靠了一些,疑问地挑眉,葛德意识到自己盯着她看。他摇摇头,摆了摆手。

  「没事。」他说。「只是迷失在这一切的雾霭里。治理国家时常得花尽一个人的心思。」

  「但您治理得好极了。」莎娜微笑着说。她对他的看法或许没完全改变。肯诺‧达斯可林斟满他的酒杯时,他挪近了点。

  「战争季几乎结束了。」他说。「目前是盛夏,但秋天已近。你还没发现,这些叶子就不再青翠了。」

  「看来的确是。」葛德说。

  「不过,我们的表现还是比任何人预料的更好。」达斯可林说。「一年内征服了整个艾斯特洛邦,整个沙拉喀,下一个呢?我想现在没人敢忤逆裂土之国了。您干得好极了。」

  葛德笑了,但不完全发自内心。他听出话中有话。秋天近了。军队得回国解散,老兵得回到各自的土地工作,战争得结束。梅希利一直用迂回的方式提出这个论点,然而葛德不觉得达斯可林这种温和的方式比较吸引人。

  「事情还没结束。」葛德说。「不论这一切背后是受到谁的主使,他们至今仍避着我,但那些人不能永远躲下去。」

  一个身穿达斯可林家制服的年轻人经过,葛德的盘子里似乎凭空冒出火腿条,上面被咬掉两大口,表示他的试毒官已经检查过了。葛德从前能好好享受自己的食物,用不着先让别人动他的食物。或许某天那样的日子还会回来。他切下一块塞进嘴里。至少尝起来不错。

  「大人,不知您是否思考过,」达斯可林字字斟酌,谨慎得像走过墙头的猫,「或许提辛内人的阴谋并不存在?」

  葛德放下他的短剑。

  「你忘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因为我们之中有人和艾斯特洛邦的勒诚王联手,阴谋杀害埃斯特和他父亲,夺取王位。一年之后,我自己的赞助人试图用短剑剖开我的肚子,还割伤了神巫。这座宫廷已经腐败,充满阴谋、谎言和暗地里的计画,我们居然没杀光彼此,把王位拱手让给第一个闲晃过边境的白痴,真是意外。」

  「当然没人质疑—」

  「谁都知道道森‧凯廉是提辛内人唆使的。」葛德说。「我就快找到那些人。非常接近了。我审问的古老家族成员,几乎每三人就有一人认识可能涉入的人。我们的错误只是认为可以轻易地抓到他们。那些沙拉喀沦陷时逃走的人知道战争将至,而他们也知道师出有名。」

  达斯可林的微笑微弱了些,但没有完全消失。他伸出一只手指。他的皮肤虽然光滑,却像提辛内人的鳞片一样黑。

  「我以为我们进入沙拉喀,是为了证明帝国虽然经历过那些事,但并不疲弱。我想我们证明得很清楚了。」

  「却让我们的敌人逃脱?」葛德问。

  「大人,您要吃点蔬菜吗?」莎娜靠向他们问道,笑容中带着一丝紧张。「厨师加了洋葱、油和咸,美味极了。」

  「妳得把食物交给我的试毒官。」葛德说。「我的论点—」仆人将一杯冷水搁在他的盘子边。「我的论点是,如果我们现在停下脚步,让特尼根凯旋而归,解散军队,肇始这一切的人将逍遥在外,而知情的人都看在眼里。是啊,我听过梅希利的论点,没错,这需要一点牺牲,但想想我们太懦弱会发生什么事。我们面临的惨况,将是至今所经历的混乱与战争百倍。」

  「这样再过一百年,我们就能征服星星了。」达斯可林说。但葛德不觉得这玩笑话好笑,也不觉得他的恭维可信。

  「我们得继续前进。」葛德说。「我知道一般认为冬季出征不理想,但依拉萨很温暖,而如果特尼根在下一个春天之前的表现像目前为止一样好,融雪节的时候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我明白了。」达斯可林说。「我唯一担心的是那些蟑螂可能—」

  埃斯特清清喉咙,表示他想发言。男孩太安静,很容易忘了他和他们在一起。葛德虽然因此得背对着达斯可林,但仍转过身去。

  「如果依拉萨想避免战争,他们的确能避免。」男孩贴心地说。「他们只要交出共谋者就行了。而如果他们不愿意,那么我们就不能装作他们没选边站了。」

  葛德感到反驳的话来到嘴边,但他闭上嘴忍住。和埃斯特谈话并不像和艾明或达斯可林,甚至不像和乔瑞‧凯廉,等埃斯特年纪够大,他将成为国王,裂土之国将属于他。葛德只是替他保管。不过埃斯特看待葛德,就像看待西密昂父王一样。随着他和教师、神巫学习,他年轻的头脑虽然尚未完全成形,却已经忙碌而活跃。他的脸也变了。不再是从前的那张圆脸,脸颊已经显现出平面与角度,透露他长大成人之后的模样。他说的话也是。让他在王室的决定中发言,并不算交给他一把利剑,命令仍是由葛德签署。他目前能做的,只是倾听男孩一吐为快。

  「所以你觉得我们不该乘胜追击吗?」

  「我认为给他们机会避免战争,是仁慈高贵的表现。」

  「我同意王子的话。」达斯可林说。「如果有办法得体地结束这一切,回头重建王国,就该那么做。」

  葛德阖起双手。「我会草拟声明让特尼根在开战争前传达。如果他们交出共谋者—所有共谋者—我们就宽宏大量。同意吗?」

  「同意。」埃斯特说。「不过说实在,我不觉得他们会接受。毕竟他们是提辛内人,又不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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