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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结果这火山口原来是个狭长斜道的顶部。洞壁冷却已久。不过此处曾喷发过的高温熔岩早已使岩层晶化,令岩壁变得像水面一样光滑完美。雷诺像铅块一样滑下,四肢不时被岩壁上的凸起所擦伤,他只能努力保护好头部,并抱紧了来复枪。下落过程看似无限漫长,可实际上约摸不到一分钟,他就看到下方出现了一丝亮光,紧接着他就滑进了一个大土室里。落地的冲击震得他头晕目眩,直喘粗气。
“没事吧,长官?”卡维兹伸手拉他。雷诺过了一分钟才回过神来接受这好意。不过年轻人看上去也没受到打击。毕竟他是第一个跳进洞的,现在已经恢复好了。雷诺只能尽力控制住自己仍在颤抖的双腿——总不能让手下看到他像一介女流那样瘫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没事,谢谢,”他僵硬地回答,同时站起身来背靠墙壁,等待视野的恢复。然后他听到了又一个重物坠地的声音以及伴随而来的痛苦的呻吟。那只可能是跟着他下来的曼妮丝,埃尔斯走过去帮她起身,并把她拉开了下落通道。这时候雷诺才发觉,自己并不需要害怕暴露出虚弱的一面。每个人都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这地方的着地条件过于恶劣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一边地面上放着两根荧光棒,正是他刚才在下落时看到的光源。看来是先下来的几个人为了观察处境而点的。相当明智的举动,可他猜不出这四人中是谁先想到这点的。
荧光棒所提供的光线并不充足,但他的双眼已经适应起了黑暗,基本可以辨认出他们所处空间的大致状况。他们位于一个比较宽广的通道里,天花板距他头顶约有四英尺,宽度可供四人并排前进。其实他宁可更狭窄些,可以利用地利免受Zerg的包围,不过希望只是希望,改变不了事实。这条崎岖的通道同时向两个相反方向延伸,目力所及范围内看不到岔道。同时他还看到了他们滑下来的那条斜道。
“哪边走,长官?”曼妮丝的声音有些畏缩,此刻她正努力活动脖子和安上脱臼的肩膀。说话间又有四个人到了,不过他们小组还有四分之一成员和其他小组一起留在上面。
“现在还无法确定,”他承认。他离开墙边,思忖着沿通道向前走了两步。如果Zerg就在这个通道里,眼下应该还没注意到他们(或是和他们距离过远,所以还注意不到)。据他的推断,它们的聚居地并不在这附近——他们下来的那个斜道虽然很长,却也没长到能直抵Zerg聚居层的程度。他知道它们喜欢呆在更深的地方,不过此处有岩浆喷发的痕迹,也就意味着肯定有路会通往下面,而他要做的只是把它找出来。
“很好,凯瑞甘,”他默念道,“我都已经来了。可你究竟在哪儿?”
他一闭上眼睛,猛然又回到了有关这星球的噩梦之中。这一次,没有出现逃跑的场景——那些巨型Zerg已经重重包围了他。他将自己的手臂挡在眼前,却发现手上的皮肤变得灰暗嶙峋,他的皮肉上满是囊肿,带着一种病态的惨绿色。然而与此同时,他却发觉自己的躯体变得强大、有力。难以置信的浑厚力量充斥着他的身体,令他的长发在空中激荡漂浮——
雷诺奋力睁开了双眼,及时切断了这可怕梦境。它们一直潜伏在他眼帘之后,一等他陷入黑暗就席卷而来。他如今已几乎不敢眨眼,因为那会让他再次回到那个地方,越来越难以脱身。而这一次他又赌了一把,所幸成功了。梦境的引力比呆在行星表面时强烈多了,这证明他确实在接近凯瑞甘。
他的手下一个个都不明所以,但是他暂时无视了这一现状,转身穿过人群,向着反方向的通道走了十来步,然后再次闭上眼睛。
现在,其中一只Zerg开始触摸他,它镰刀般的前肢刺进了他斑驳的皮肤里。但这并非攻击性的动作,因为它并不带力度,更确切地说,不带敌意——这只是一种交流方法。从那个前肢里传来了一个声音,它低沉而又阴冷,直接在他骨腔中回响,冷彻骨髓。即便如此,这声音却显出一种陌生而又奇怪的亲切感。
“欢迎,”它对他说,“虫群祝福着你的降临。”
强烈的震撼让他的双眼再度睁开。雷诺站在原地,花了一段时间调整好呼吸,然后转过身去面对他的战友们。“这条路,”他命令道,几乎无法正确地发音和吐词。部分原因是出于焦虑,他知道,某种凯瑞甘正拼命躲避的事物正不可逆转地迫近。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变得越来越可怕的梦境本身,梦中的那些故事暗示着一个恐怖的结局,而他只是拼命地不愿去承认那一点。而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出于越来越强烈的感应。他知道自己绝没有弄错,沿着这条路前进,他感觉凯瑞甘已越来越近。他正将他的战友们带向正确的方向。
这通道没走出百步就到头了,不过在那之前,卡维兹发现了一条狭小的岔路,从其洞壁的倾角和通路的不规则性来看,这是一道天然形成的岩缝。岩壁由黑灰色的板岩构成,另一头一片漆黑,也没法推测那边是否有被火山岩堵着,可眼下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便硬着头皮成一字列队前进,埃尔斯打头,彼得紧随其后。
“这应该也是通道的一部分,”埃尔斯向后面的人喊,接着他喘了口气作了个深呼吸,好像准备开始详细阐述这一点。正在这时,彼得的来复枪响了起来,在这狭小的空间中产生了共鸣,震耳欲聋。雷诺在他背后四个人的距离,听到这响动不由得咒骂一声。肯定是Zerg!但他们现在卡在了这里,无法后退,也无法构成队形,将像剥豌豆一样挨个暴露在敌人面前。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场屠杀。
他必须立刻做些什么来逆转局势,于是他做了。他从腰带上扯下一圆球,拔下保险拴,抡圆了臂膀扔了出去。这手雷依次从曼妮丝、卡维兹和斯奎尔头上飞过,消失在了彼得和埃尔斯所遭遇的那片黑暗之中。
“手雷!”雷诺高声警示,同时伏身隐蔽。身后的米歇尔和身前的曼妮丝同样照做。他希望彼得也听到了。
然后爆炸来了,强烈的冲击波传遍了整个通道,无数的岩块从震颤的墙壁上剥落,切割着皮肤、帆布和皮革,在装甲上弹射。但洞顶总算没塌下来,地板也没突然下陷去,瞬间过后就听得彼得喊道:“威胁清除!”
于是众人也顾不得隐秘行动什么的了,纷纷急不可耐地冲进了那片烟尘之中。一分钟以后,雷诺已经走出那道狭小的岩缝,进到了一个宽敞得多的洞穴里,他背靠墙壁,来复枪警惕地握在手里。彼得手臂上有一道很惨的割伤,像是刚被帮醉鬼群殴过一般,不过他依然还是坚持站着,紧拽着自己的来复枪。埃尔斯就没那么幸运。这老兵躺在刚才那岩缝出口的不远处,鲜血正不断从他胸前的大口子和曾是他两条手臂的地方喷出来。那刺蛇为了阻止他开枪把他两只胳膊全削了下来,再顺便挖出了他的内脏。那时候后面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幸亏这怪物没料到会有手雷扔来。由尸体的状态判断,它的头部和胸部被冲击波完全吃中,然后像蟑螂一样被压扁吹飞到了房间对面的墙壁上。雷诺希望这家伙死的时候很痛苦,但也知道它多半没那种感觉。



“很好,这下他们该知道我们在这里了。”雷诺说着摇摇头,“无所谓,反正。至少我们也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他将来复枪扳到了全自动位,同时也听到了周围队员如法炮制的声音。“召集上面的其余人员,”他告诉曼妮丝,“如果你在这个位置无法向他们发信可以回头走一段。把所有人都弄下来。我们需要他们。”曼妮丝点点头,叫过了米歇尔,两人一同估测起其余分队的大致坐标,然后将处理器定位过去。雷诺知道她肯定能做好这件事情,于是干脆坐观其成。没多久,全部的人员都赶了下来,向他们集合靠拢。总共加起来约有三百人。他希望这人数足够了。
他又发了几分钟呆,直等到剩下两个分队都穿过了岩缝。斯奎尔和卡维兹将埃尔斯的尸体搬到了一边。米歇尔分队里的一名女队员金娜·艾兰尼还帮彼得包扎好了臂上的伤口。所有人员就绪。然后,由于接下去的通道分成了两条路,后面还隐约能看到更多支路,于是雷诺再一次使出了他的绝招,磨了磨牙然后闭上了眼睛。
现在更多的巨型Zerg正在碰触着他,它们的利爪和骨刺小心地在他身上划擦,却不至刺破皮肤,而原来的那些声音依然存在,只是被更为放大,在他双眼和双耳之间的腔室中不断回荡。而那些声音,说的仍是同一句话。
“欢迎,虫群祝福着你的降临。”
战栗的雷诺硬是睁开了眼睛,不断地告诫自己这一切仅是梦境。然后他走到了另一边路口,再度接受梦境的引导。这次,他拼上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得以从中挣脱,从那阴冷的、潮湿的、令人窒息的召唤声中逃离。但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伸手指向了那个方向。
“这边,”他告诉部下们。
当他带领着众人沿着这座天然石窟前行的时候,他的内心却更为忐忑。他盼望着凯瑞甘真的值得他们冒这个险。也希望他梦中的场景只是她内心恐惧的产物,而非那即将深入她头脑之中的真实。因为如果这确实是真的,他们此刻就正走向毁灭。而雷诺也将知道这一切都会是他的罪业,是他带领他们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个世界,走进了这个洞穴,走进了这场浩劫。
通道依然在继续延伸,雷诺靠着他的梦境能力穿越一个接一个的岔口,选择感应最为强烈的那一方。而他每一次都得强迫自己回归现实,回归他自己我身体,从黑暗窒息的召唤声中强夺回自己的意识。他努力压制着那浮现在他心底里的声音,将来复枪握得越来越紧,直到他惊讶地注意到枪管和枪把的硬化塑料上竟没留下超人式的手印。
其间他们又遇到了几波Zerg,每一次都是小分队式的袭击,雷诺的部队很快就搞定了他们。只是这并非没有代价。在第一次袭击中幸存了下来,一只手受了伤的彼得,在第二次袭击中毫发无伤,可是在第三次袭击中被一条从洞顶钻出的迅猛犬咬掉了脸。金娜·艾兰尼,早先帮彼得包扎的那名娇小的女兵,则被一只刺蛇切作了两段。当时她正搭手帮另一名倒地的队友站起来。而那名队友也被同一只刺蛇开了膛,米歇尔在那怪兽背上泻了一整匣子弹也没能来得及救他。在其他牺牲的人里面,有很多雷诺不甚了解,甚至无法将其和名单上的名字对应起来的士兵。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能活着走出这里,他会亲自了解和过问剩下的每一名战士。这实在是他们应得的待遇。
Zerg袭击分队规模可能是受制于狭窄蜿蜒的通道,他们一路走来确实有经过一两个像一开始滑下来那里的大土室,不过宽度都没能持续。这些洞穴都是天然生成的,没有被Zerg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改造过的迹象。他们走走停停上上下下七歪八拐,在刀锋般锐利的拐角迂回,呈带状消失在视线尽头。地形变幻莫测,从马路般宽到楼道般窄不过是转瞬间事。地板上的裂缝和天花板上的洞则将他们带入一个又一个的其它“楼层”,然而这些缝隙中也存在着不少陷阱。没有人知道每一条通道后面潜伏着什么。一名队员失足落入了一道地缝下的岩浆池里,瞬间被烧成了飞灰。另一名队员在一段两英尺高的通道里经过时,把脑袋探进头顶上的一个洞里结果头骨碎裂,要是接下去他滚倒在地的时候没有弄折了脖子,没准还能活下来的。
雷诺的梦境——现在更像是白日的幻影,一直在威胁着他,试图替代现实,将他的自我意识吞没——却是他们在此行动的唯一指引。他听到背后有几个队员在窃窃私语,怀疑他如何知晓这迷宫的走法,不过曼妮丝和其他军士长很快喝止了他们。毕竟,没人真的希望他不知道路。那只会令事情变得更糟。
最终,雷诺将他们带到了一段较短的直道上,这里非常宽阔,顶部有两个他叠起来的高度,站在路中间展开双臂也够不到两侧。通道尽头是一道巨大的拱门。它后方的地表是石质的,却覆盖着一层灰黑色物质,好似有生命的脉动着,说是菌丛却更像暴露的脑浆。这是Zerg的菌胶,雷诺在不少星球上看到过这种东西,它们在地表蔓延,对应着Zerg在地下的扩张。看到这些,就意味着雷诺和他的队友终于在查尔行星上找到了一处Zerg的老巢。
“长官!”卡维兹指向前方,雷诺顺着他的手势望去,看到的那一幕几乎让他窒息。一个球形的东西挂在拱门的中央。那是一颗眼珠,人类的眼珠,至少,假如有人真能长到二十英尺高,那他可能会有这样巨大的一颗眼珠。它的后面拖着一束卷须状物,末端分成数个岔梢,交错绞缠在拱门的门边,像是张粘稠的巨网。那眼珠就悬挂在这网的中心,像是只诡异的蜘蛛,因为看到他们这帮送上门来的猎物,而兴奋地在蛛网上不住扭动。
“来个人把这怪胎弄瞎掉!”雷诺喊道,女兵斯奎尔依言瞄准开火。一枚钉刺狠狠地扎进了那个眼球,深入它巨大的瞳孔正中。那眼珠随着一声刺耳的吼叫声爆裂了,恶心的粘性胶质淋了他们一身。那束卷须还仍旧依附在网上,兀自在轻微地痉挛。
“估计这对它们的预警能力没什么打击,”雷诺轻轻地对身边的曼妮丝说,她报以一丝苦笑。那眼珠明显是起着监视摄像头的作用,而它已经把他们靠近的整个过程看了个一清二楚。虫群已经知道他们过来了。
“准备!”雷诺转过头去喊道,“我们有客人要招待了!”虽然这样喊无法让所有士兵都听见,但他知道曼妮丝会帮他把话传下去的。
他的话就像是句信号,透过拱门,可以看到远处涌现了无数的Zerg。杂乱又有序的身形在巨网上投下攒动的阴影。这股黑色的潮水开始向着他们喷涌而来。
刚才在石缝里钻来钻去的时候雷诺还希望路能宽点,可现在他却死命地希望周围能变窄些。他们所处的这整条通道宽到足够三人并行。这意味着Zerg有足够的空间进行集体冲锋,它们可以自如地涌出拱门,单靠数量就淹没他的军队。如果通道能狭窄点,它们就只能一个个地上,抵抗起来也容易得多。然而,他的目的并非是玩生存游戏,而是要越过它们。雷诺都不需要闭眼就能确定:凯瑞甘肯定就在拱门后边。
如何冲过拱门却是个大问题。他用右手的来复枪把一只刺蛇爆了头,又用左手摸出的手枪打死另一只要从背后偷袭曼妮丝的。他冷静地把双枪运用地上下翻飞,将面前的Zerg一枪一个地轰杀。可是对手是在太多了,通道里很快布满了迅猛犬,纷纷扑击着队员的们的脑袋,噬咬着他们的手臂,用巨颚夹住他们的脚踝或是扰乱他们的动作让他们破绽大露。刺蛇和飞螳就跟在它们后面,用它们的飞刃和骨刺切开人类的防线。雷诺目睹了斯奎尔的死,两只刺蛇同时把骨刃插进了她的胸口,她的长枪被震落,在脚底下走了火,撞到地面时爆起了一片碎石。米歇尔被一群迅猛犬扑倒在地,毫不夸张地被撕成了碎片——曼妮丝也看到了这幕惨剧,在他表现出痛苦来前,仁慈地给了这年轻人脑袋上一发子。雷诺的战士们无疑都是精英,装备良好、训练完善、意志坚定,可惜双方的兵力着实太过悬殊。而这个小过道——宽到能让他们正好被包围却不够宽到让他们后撤——也对他们极其不利。所有的Zerg拥有着共同意识,可以同时和其余所有人进行心灵交流,这使它们行动如同一人。雷诺的人就没这条件。他们不但沟通起来麻烦,还时常挡住其他人的射击路线,甚至有时候还会互相误伤。他们可说是占尽了劣势。



“我们得进去!”他向曼妮丝喊道。两人现在正背对背地开火,射击一切靠近的目标——他不得不一次次偏转枪口以免打了自己人。“没时间对付这些!”
“我们上!”她向后方喊道,“全体人员向我靠拢!提供掩护!”在一片混乱中,并非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喊话,不过已经够了,二十多个男女兵靠了过来,在他们身边围成了一圈,集体背朝圈内。他们开始作为一个整体移动,统一步伐避免磕绊,同时向着四面八方开火。每次一有人射空了弹夹就退回圈内,由两边人补上空隙进行掩护,直到他们上完子弹挤回来。这样,Zerg完全无法靠近他们,无法撕裂那道钢铁和塑料组成的火线。他们吃力地推进到了拱门下方,然后进入了门后的房间。其余的队员还都呆在通道里,他们等雷诺和曼妮丝进去以后,开始向前方倾泻密集的弹雨。虫群被迫将它们的注意力转向这一更大的威胁,继续涌入通道,这给了雷诺和他周围的那圈人一点喘息的时间以观察周围形势。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边上一名叫菲德斯的年轻队员低声问道。他的身体明显在发抖,雷诺没法责备他。他们刚才的遭遇,以及现在所看到的一切,没法不让任何人胆寒。
这房间远比刚才那通道宽大得多,大到足够塞进一整架穿梭机。墙上爬满了菌胶,散发出脉动的微光投射在他们身上,让雷诺止不住作呕。无数的Zerg在房间里来回移动。外表如巨型蛆虫一般的Zerg幼体在起伏的菌胶上翻腾蠕动,而刺蛇和其他怪物则在一边看护。
“这是孵化间,”雷诺想起了迈克和凯瑞甘跟他说起过的安提加主星的遭遇,“这个星球上的Zerg诞生的地方。”房间的正中心聚集着一大圈Zerg,数量至少是他们的四十倍,其中包括刺蛇和雷兽,甚至包括在上空警戒着的飞螳。在这帮怪物边上的不远处,他看到了两只巨大的、鼻涕虫一般的软体动物。它们匍匐在菌胶上,身体周围垂下数条类似的有机物质,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雷诺记得它们叫脑体,是Zerg实际的指挥者。在菌胶堆上他看到了好几个虫卵,脉动着红色和绿色的光芒。但中央那群Zerg拱卫着的那颗却远比它们要大得多,里面隐约可见的东西正散发着电光,不断向外界辐射着光和热。他立刻明白了,那正是他的目标。
“所有人向我靠拢!”他喊道,同时举起来复枪上了一副新的弹夹,“我们要打碎那东西!”
不知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感到了他的存在,又或是遇到袭击时的条件反射使然,Zerg们开动了起来。“脑体!”一只脑体高喊道,它的声音古怪刺耳,带给人一种异样的烦躁感,震得雷诺太阳穴发胀,“蛹正即将孵化!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它!”
另一只脑体向拱门方向仰起了前端,原先拱卫着巨茧的Zerg们立刻响应它的意识命令,向着Terran部队冲过来。前一只脑体则更加挨近了那个脉动着的椭球,像是个呵护备至的母亲在小心地照料自己宝贵的孩子。
雷诺和他的队员乘着这当口给自己鼓了鼓气。眼看Zerg冲近,曼妮丝从背心里扔出一枚手雷,正好落在一只刺蛇脚边,把周围的几只Zerg炸了个稀巴烂。冲击波连带震退了十来只虫子。雷诺立刻对着这群昏迷的家伙一通扫射,在它们缓神过来以前做掉了它们。此时其余的虫子已到了他们面前,他退后几步,一手手枪一手来复枪左右开弓,用火力掩护着前方。
“去吧,长官!”曼妮丝对他喊道,用下巴朝巨茧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干掉那个东西,这边由我们解决!”
雷诺只犹豫了一秒,马上点点头。“坚持住!”他喊着,同时将两把枪都开到了全自动档,向自己前方半圆区域扫射。被击中的Zerg全被轰成了碎渣,在更多的虫子扑过来补充空档前,他抓住机会冲过了它们的防线。身后又传来一枚炸弹的爆炸声,枪响也更加激烈了,那是曼妮丝他们在掩护他冲锋。他知道,基本上,一旦这样做那些人是死定了,他们自己也很清楚这点。但这是他们的职责,是他们来到这个星球的理由。
脚底下碍事的菌胶裹住了他的靴子,让雷诺的直冲变成了一段跌跌撞撞的旅程。但他一直用火力保持着自己到巨茧之间道路的畅通,也没让其他的Zerg追上来。最后几步他放慢速度,以免一头撞上目标,同时乘机换了弹夹,然后瞄准了向他逼来的脑体。但对方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去,一点一点地退了回去,最后竟然隐入了远处菌胶构成网状组织里。现在,只剩下雷诺和那个茧了。
等靠近了他才注意到,那东西远比两个他还大。表面上布满了突起和凹痕,像是浑浊的麦粥表面。他看到那东西颤动了一下。这东西,这个壳本身,竟然也是活的!现在它依旧在散发着电光。电能激得他毛发倒竖,但雷诺没有后退。
“凯瑞甘?”他伸出一只手摸向那个茧,透过手套,他还能感觉到指尖传来的猛烈电流。他只能隐约辨出的东西,正在扭曲着,用肢体刮擦着厚实的茧壳。那不可能是凯瑞甘——虽然他只能看出个大概形状,但里面的那个生物拥有的肢体太多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或许是这一触摸的结果,也可能是出于对他的亲近感。又或许仅仅是时间正好。无论如何,就在他的眼前,雷诺看到其中一根肢体伸了出来,接着是又一根,顶住了茧的顶缘——然后穿壳而出。一根可怕的尖刺钻了出来。其他的尖刺也试图从壳下穿出,把整个茧顶得拉长到了极限。在第二波强力的凿击下,又一根尖刺钻出了表面。茧的上部变形更加严重了——最终像个烂瓜一样爆开,碎片飞溅。失去了顶部的张力,茧的其余部分软了下来,裂成数瓣瘫到了地面上。壳内浓重的气息散出,逼得雷诺退后几步以免窒息。里面粘滞的液体也一起崩洒开来,让他的鞋子遭受了一次洗礼,流溢到地板上,随即被那堆菌胶所吸收。吸收了这些营养液后,地表的菌胶色泽变得更深了,脉动也显得更强烈了点。不过雷诺没功夫去关心这个,他的眼神没有一刻离开过那个茧——或是Zerg口中所谓的“蛹” ——中孵化出来的东西。
凯瑞甘是个身材修长、健美丰满的姑娘,还有一双摄人心魄的双眼。是个美到让他在第一次见到对方时,会生出那种(活该被对方骂成猪的)念头的美人。她原有一身洁白的皮肤,但后因为多方历练劳顿而被晒有些茶色。性感的双唇在她那张心型的脸蛋上显得有些宽大。她在工作的时候,喜欢把自己那头火红亮丽的长发扎到背后。这一切的一切,再加上她的智慧、她的战技、还有她的超能力,让她成了一个优雅、迷人、致命的女孩。她是雷诺这辈子见过的最容易令他思维混乱的女人。
而眼前这个绝不是凯瑞甘,它是从他噩梦中生出的最可怕的恶魔,它一点也不像他爱的那个人。
更确切地说,它是,但它又不是。雷诺呆在那里,忘了他手上的武器,忘了他身后的战斗。什么都不重要了,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个生物——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她有着凯瑞甘的形体,她的身材,乃至她的面容。然而肤色却不对,是一种让他头皮发麻的,斑驳的惨绿色,就像是海豚或是海豹的皮肤,很多地方硬化了,还带上了一种平滑的光泽,更适合被称作一层保护性的外壳。不过这层外壳的设计似乎全无章法,她的一边肩上延伸出了刺状结构,两只前肘上也有,沿着手背排成了一列,双腿也有类似的现象。眼睛还是原来的形状,不过颜色由绿色变成了黄色,眼珠也带上了古怪诡异的亮黄色。而头发,那束火红亮丽的头发,现在变成了一根根刺须,某种介于触须和骨刺之间的东西,细长条状,末端是尖刺,披散在他的头上,还像昆虫腿(或是人骨)一样分节。而最让他不知所措的,最让他觉得那不可能是凯瑞甘的,还是刚才他所看到的,在茧壁下扰动敲击,最终捅穿蛹壳的那双——
翅膀。
眼前这生物有一对翅膀,一对庞大而诡异的翅膀,一对猛禽和蝙蝠式的翅膀——但它们却没有盖有一丝的羽毛或表皮,因为这双翅膀纯粹是一对分节的骨架,尖端延伸成刺,像是从它背后伸出来的两只巨爪,长度垂至膝盖。就在他眼前,这对骨架缩了起来,脓液顺势从尖端滴下,如同分泌着毒液的蛛牙,他直觉到它们正在寻找猎物。
这生物绝非人类。然而它的面孔,它的五官——毫无疑问的是凯瑞甘。或者说,它们至少还残留着这女人曾经的样子。如果这是凯瑞甘,她定是被扭曲了,被重塑为她原身的拙劣仿品。
凯瑞甘,变成了,Zerg.
那些恐怖的梦境如今都说得通了。它们都是真的,不只是单纯的哭喊,而是一种警告,一种信息。她向他展示了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包括所有的细节。他再次回忆起了那个迎接他的声音,还有随之而来的那种抗拒和接受兼有的古怪感觉。那一切果然都来自她的经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理解,他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这一次那声音同时出现在他的耳边和意识里。它是那么的低沉,在他脑海和双耳边间回响,又是那么的冰冷,令他牙齿发颤。他已经听这声音说过两次话。一次是在他的脑海中迎接他,另一次则是它说出“蛹中那尚未出生的力量!”的时候。现在那声音第三次说话了,每一个字都似乎在他髓腔里颤动。
“起来吧,我的女儿,”它喊道,语调中分明带着狂喜和自得。“起来吧……凯瑞甘,”它欢呼时,所有的Zerg都低下了它们的头颅。所有的,只除了一个。
“遵从你的意志,天父,”蛹中的生物高昂起头,自豪地说。她的声音更为低沉,在他的耳边和头脑中激起了更为强烈的共鸣和回响,每一个单词似乎都蕴含着多种层面的含义和感情,复杂得令他一时无法接受。那些单词环绕贯穿着他,身后不时地传来阵阵寒意。“我生来就是为了服务你。”她迈开脚步,优雅地走了出来,在房间中站直了身子。凯瑞甘是个身材高佻的女子,个子能到雷诺的肩膀处。而面前这个新生物甚至能与他平视——假如她打算看他的话,但她根本没有注意他,而他也不确定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为此受打击。虽然她身上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但他还是能感受到她的力量,以及那份曾令他为之着迷的活力和决心。从某种方面讲,他甚至更迷她了,被她全新的形体和(他所感受到的)她体内那股全新力量所诱惑。他知道自己该厌恶、该作呕,但却无法抗拒地着迷了。他甚至有想到这种感觉会否也是来自于她的意识,这种无可抵挡的吸引力会否只是精神攻击或某种生化武器所造成的反应,但他不愿这样相信,尤其是她甚至还没看过他一眼。
她所看到的,只有在拱门处战斗着的那些人。仍有几名队员还活着,其中包括曼妮丝在内,他们还在继续和Zerg搏斗着。雷诺看到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双眼中燃烧起愤怒的眩光。
“让这些反抗圣灵的人都尝尝虫群的愤怒,”她宣告,身后的双翼猛地张了开来。在她的命令下,Zerg纷纷狂暴化了,它们加强了进攻,用与之前判若两人的惊人速度进行着挥砍和撕咬。曼妮丝倒在一只刺蛇罪恶的镰刀下,她的头飞出身躯数米之远,这一击还同时连带切下了另几名士兵的胳膊。在她之后,其他队员也纷纷倒下,片刻之间,雷诺就成了唯一一个活人。
虽然Zerg也并非毫发无伤,但它们似乎完全不在意己方的损失,重新集结,向着中央转过身来,之前那个脑体依然在房间一角操纵它们。
“做得好,脑体!”那个诡异而冰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今日的造物已注定了我敌人的灭亡!”言毕,所有的Zerg都将目标对准了雷诺,它们眼神中的仇恨瞬间贯穿了他的躯体。“不留活口……”那声音发出了命令。
尽管已无可为,但雷诺却不打算毫无抵抗地死去。他试图举起手中的来复枪,但枪身纹丝不动。低头看去,才惊觉枪管已被一只手爪给牢牢按住。雷诺猛一回头,发现自己的双眼正对上了那蛹中生物的视线。那是一股冰冷的视线,双眼发散着眩光却毫无感情,眼珠兀自在转动着,留下一串灿烂的光迹。这分明是一张异形的脸,再没留下他的爱人的一丝痕迹。
“圣母在上,”雷诺忍不住大口喘起了粗气,“凯瑞甘,它们到底把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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