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计前嫌的合作
特尔南上将一脸沉重地盯着艾丽塔号从卡伦带回的战术数据报告。这些信息弥足珍贵，却很可能已经跟不上时局的变换。也许早在艾丽塔号赶往集结点的那两个小时里，战役的胜负就已敲定。特尔南本人好赌，而且玩得一手好牌。就凭战争刚打响的这几分钟战况来看，他是绝对不会把宝押在同盟舰队这边的。同盟的飞船装备精良，而且特尔南知道他们有不少一流的海军军官，但这仍旧敌不过外星人二比一的兵力优势——就像战况信息显示的那样。再加上法语国家同盟的这位指挥官采取了分兵战术，更是将他们自己置于极其不利的地位。如果不是把各飞船中队分散在星球周围，而是将舰队整体部署在高轨道，集中起来的战斗力尚可与克利兰人的主力势均力敌，或是依靠兵力优势将那支克利兰小分队一举拿下。可现在，除非同盟司令官会变戏法，否则他的飞船中队只能被敌人一口口吃掉。再考虑到克利兰人那让人毫无招架之力的高科技，恐怕“被一口口吃掉”也是奢望，很有可能囫囵一下就被敌人给吞了。
“还有多久？”特尔南问旗舰舰长，同时还在回放艾丽塔号记录下的这场战役的开场戏，极力想要抓住其中的每一个细节。这是他们仅有的可用情报，也是对克利兰战术唯一的一次深入窥探，特尔南以此为据做出的战略决断很可能会决定战役的最终成败。
“还有3分47秒，将军，”汉斯·奥斯特曼舰长轻声答道，两眼依旧紧盯着出没倒计时显示器。舰队每艘飞船的每间船舱里，都显示着这样一组倒计时数字。
特尔南点点头，小心地掩藏起心中的不安，继续研究他的战况报告。从艾丽塔号到达集结点的那一刻算起，特尔南对着这艘飞船传回的信息只研究了五分钟，之后他很快就清楚地意识到：一分钟也耽搁不起，再晚一点，就连支援同盟的机会都没有了。眼下很可能已经来不及：艾丽塔号赶到集结点花了两小时，舰队跃迁到卡伦又要花两小时，对一场太空战来说，四个小时是可以决定生死的。
特尔南制定的战略计划也需要分散兵力，但又不同于同盟舰队的分兵战术。他手下的四艘登陆运输船负责运输两支陆军重型师。这四艘飞船将尽可能向靠近行星的地点跃迁，然后火速奔赴低轨道，卸下作战部队后跃回集结点，撤离到安全区域。特尔南仅仅指派了四艘驱逐舰护送运输船进入星系；他也知道派出这样一支单薄的护航舰队风险太大，但手头兵力有限，实在腾不出更多的飞船了。
特尔南计划将剩下的兵力——八艘重型巡空舰、十四艘轻型巡空舰和十六艘驱逐舰——分成两支相互照应的战略中队。这个决定并不难做，但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发挥舰队的优势，这让特尔南犯了难。摆在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赶赴高轨道，增援已经对克利兰主力开战的那几支同盟中队；或是开往近地空间，和正与单薄得多的克利兰分队纠缠的那支中队会合。但前提是同盟舰队中幸存下来且完好无损的飞船能构成一支像样的抵抗力量，否则以上两条路都行不通。若是单凭特尔南的舰队，就算对手只有艾丽塔战报上显示的飞船一半那么多，他们也无一胜算。特尔南担心的是受命攻击克利兰舰队大部队的几支同盟中队，面对着兵力上占压倒性优势的敌军，有可能已经全军覆没了。而那支孤军奋战的同盟中队没准倒能与敌人抗衡，因为他们的对手只是克利兰的小股力量——前提是不考虑外星人的科技这个不可知因素。
特尔南知道，赌博是数字、运气和勇气的游戏，每一手牌都有可能占据其中两者的优势。数字，他早已从艾丽塔号的战报上看到了，只不过那是至少四个小时前的；对自己和手下的船员的勇气他也相当有信心；唯一的问题就是运气。如果能在高轨道取得战术性的胜利，他们很有可能直接把克利兰人踢出人类的星系，但这场大战力量对比太过悬殊，他冒不起这个险。这样特尔南就只剩下一种选择：让舰队对克利兰小股力量发动进攻，同时祈祷与其交战的那支同盟中队——以及其他几支中队——此刻尚未覆灭。在这之后他们可以重新组队再去对付克利兰主力。
“应急跃迁规程已经确认，”旗舰舰长报告。进入星系后，一旦发现情况已经失控，特尔南是不会白白浪费自己的兵力的，他们会立刻跃回集结点。但和奥罗拉号不一样，特尔南的舰队用不着花两分钟时间等超空间引擎加速——这个小小的安全互锁问题已经解决。
“超空间程序准备就绪，”飞船导航计算机向船员宣布，“自动互锁启动。常态空间出没倒计时。五……四……三……二……一。程序启动。超空间引擎脱离。”
特尔南两眼紧紧盯着屏幕，突然间，上面闪现出一副地狱般可怖的景象。
***
“祭司大人！”泰西·塔的首席侍从库马尔·乌泰叫道，“又有人类飞船来了！”
“果真？”泰西·塔回应，她早已感觉到，环绕行星的每艘飞船上都涌起一股激变的洪流，奔涌过每位年轻武士的心头。有生以来，她的血歌从未唱出过如此狂暴的愤怒，如此炽烈的激情。一阵迷醉般的狂喜席卷了整个帝国，上至女王本人，下至她的亿万子民，任凭这千载未遇的极乐在胸中欢腾雀跃。以她之名，战斗，杀戮，牺牲——这便是她们每一个人存在的意义。
“总共四十六艘船，”库马尔·乌泰报告。“其中八艘出现的位置离行星很近，看样子是朝低轨道去的。其余的出现在那些残余的人类飞船附近——就是我们到达后最先攻击的那批飞船。”
“那八艘一定是运兵船，是运送士兵去地面进行防御的，”泰西·塔若有所思地说，“不要攻击，放他们自由通过。至于这些新来的，”她一边说，一边察看着平面战术显示屏，“倒可以掂掂他们的斤两。”
“您需要我们把船开到哪儿去，祭司大人？”御船长老埃莱·图拉安问道。她的血液因对战斗的渴望而沸腾，但理智却在说：必须小心谨慎。埃莱·图拉安担心的不是泰西·塔和自己的安危，她自己并不怕死，泰西·塔则更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这艘飞船是舰队的指挥舰，万一遭到不测，那会非常的……不方便。
大祭司立刻皱起眉来。她感受到了埃莱·图拉安的情绪，这多半也正是她自己的想法。泰西·塔想和人类面对面地挑战，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就把这荣耀留给那些年轻人吧，毕竟她们是拼命力战，击败无数同辈，才成功在这舰队中争得一席之地。“调集附近还停留在低轨道的飞船，给这些新来的放放血。我们就留在编队队尾的位置。”
“要我从高空编队另调飞船吗？”库马尔·乌泰问道，她指的是留在这颗行星的卫星轨道附近的大部队。
泰西·塔摇摇头：“不。不妨把这里的优势暂时留给这些人类。就让我们的鲜血和他们的鲜血一起流淌。”
***
“天啊！”麦克拉伦号从卡伦上空的常态空间一冒出来，莫里森舰长就失声大叫。一只扭曲燃烧的船尾——根本看不出是人类的还是克利兰人的——一路飞，一路喷射出空气和熊熊燃烧的残片，正直直地朝他们撞过来。“左满舵，Z航向减50！高速前进！”莫里森对导航员吼道。
佐藤一郎和舰桥上其他人一起，怔怔地盯着那块呼啸而来的残骸，看着它越飞越近，最后填满了整个舰桥大屏幕。如果换成一艘个头大点儿的巡空舰，反应再快也别想躲开这次撞击。所幸莫里森的战略头脑和领导才能虽然基本为零，但至少对驾驶飞船还是略知一二。当导航员接到他的指令后，便敏捷地操纵飞船向左猛地转身，一头扎了下去，麦克拉伦号驱逐舰像条长腿猎狗似的飞快加速，完全偏离了自己原本在编队中的位置，勉强逃过一劫。佐藤的目光再次转回到自己的瞄准控制台上，发现那块残骸仅仅是从几米开外的地方跟他们擦肩而过。不过，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近距离撞击已经远不是最值得操心的问题。
“多个接触点接近舷侧！”佐藤对舰长喊道。
“鉴别身份，该死的！”莫里森嚷嚷着，也跑过来看屏幕上的战术显示。一大片代表身份不明的飞船或飞船残骸的黄色标记填满了整个显示屏。计算机逐一鉴别出其中可能对航行构成潜在威胁的残骸并进行标记，于是这些黄点先是一个个地，然后是成片成片地变成橙色。佐藤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拧成一团，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屏幕上显示的是什么：星系的这一侧整个成了一座巨大的停尸场，里面满是已经“死去”或是即将“死去”的飞船。附近的空间中散落着至少五十艘飞船残骸，佐藤还看见几百，也许几千个漂浮物，他知道那只能是人——人类，或是克利兰人。他的传感器显示有些人穿着太空服，或是手持轻型武器互相射击，或是在无重力的太空中扭打在一起。
“我在做，长官，”佐藤回答，“但是我们没有法盟舰队的识别码，飞船间的数据链也还没同步。”在所有的混乱中，这才是佐藤最担心的事。地球飞船和法盟舰队的飞船一样，也有建立数据链的能力，理论上，这就相当于赋予舰队一件看不见的强大武器。但唯一的问题是，每次超空间跃迁后建立链接还需要时间——虽然只是几分钟。“我们只能靠肉眼观察或者通过辐射特征来鉴别这些飞船。”
“哎呀，那不是法盟的船！”导航员指着舰桥屏幕惊叫道。只见一艘深灰色船身的飞船划着弧线朝他们飞来。船头漆着青色字符，样子像只巨型的后掠翼战斗机，虽然她的飞行姿态平稳流畅，但同样没能从这场惨烈的鏖战中全身而退：船身上下遍满是烧焦的痕迹，还有好些个被动能武器打出来的不规则窟窿。
“主动能武器，”佐藤喊道，“硬锁定！”飞船瞄准系统把敌舰描成红色，开始进行追踪。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几乎没有什么武器是不能用的，但主动能武器——驱逐舰的主炮——在此类情况下是最好的选择，它们能在短时间内造成最大的破坏。
“准备……”莫里森开始指挥导航员操纵船体大幅右转，露出飞船所有重型武器炮塔，接着又说，“等她转过来再射。”
佐藤给计算机下达了发射指令，接到指令后，计算机将理想发射点计算到小数点后二十位。不到两秒钟，十支十五厘米口径的炮筒每支连射五发炮弹，炸雷似的响声撼动了整个船身。
“正中目标！”佐藤喊道。舰桥上的船员用不着看战术显示也知道他们打中了：舰桥屏幕几乎全被敌舰的影像占满，上面显示她的侧面从这头到那头爆开一串火光，右舷的机翼被炸掉，整个飞船失去控制地打起转儿来。
“目标，锁定！”船长的叫声打破了飞船上短暂的欢呼。他利用自己控制台上的指令 超控 [1] 调整脉冲炮的十字准线，对准了远处的一艘克利兰飞船——在下方遥远行星的映衬下，这艘飞船的轮廓清晰可辨，差不多有一艘重型巡空舰那么大——在舰长看来，这似乎是个唾手可得的目标，不打白不打。武器固定在与麦克拉伦号中线平齐的位置上，所以锁定目标的时候飞船自动改变了航线，好把船首与目标保持在一条直线上。
“舰长？”佐藤问道，他简直不敢相信莫里森真的就那么做了，“舰长，不，等——”
“发射！”莫里森几乎是欢呼着按下了执行键。整条船被震得嗡嗡直响，全船的灯光也忽然黯淡下来，脉冲炮射出一束极其强劲的翠绿色相干光，向着目标飞驰而去。
不幸的是，莫里森利用指令超控把佐藤的发射岗位隔离在武器控制流程之外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下子就连附加瞄准锁定信号也一并绕过了：不过当执行按钮亮起来，武器刚刚锁定目标准备发射时，莫里森终于想到了这一点。但他的另一半设想——已经做好发射准备——是没错的，只是瞄准系统还没有在敌舰身上设置硬锁定，刚才麦克拉伦号缓缓转身时进行的角运动也还没完全停止。
不过佐藤之所以想要阻止莫里斯发射，倒不是因为他知道这一炮注定要打偏，而是因为就在武器的发射轨道上，远在那艘克利兰巡空舰的后方，有一艘法盟的星际运输船。
导航员期待着能看见那只敌舰给炸成个大火球，特意调高了舰桥屏幕的放大比例，好做个破损情况评定。但那艘克利兰战舰已经飞离了他们的视野，现在屏幕上剩下的只有那艘法盟星际运输船和一大群穿梭艇。
整个舰桥突然间一片死寂，只听见有人低语“哦，我的上帝啊”。脉冲炮发出的射线削掉星际运输船的驱动部件，把船身一切为二，巨大的冲击波震得两段残骸翻滚起来。被切断的电线喷溅着火星，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船舱突然间暴露在高度真空中，一股股气流从里面涌出。从高倍放大的屏幕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残骸里飞出几百个人，那些不幸的受害者无助地挥舞着四肢，流出的鲜血在真空中沸腾着。他们大部分是等待运往地面的士兵，所以都没穿太空服。接着，一侧船身发生了二次爆炸，整艘飞船失去控制翻滚起来，几架民用穿梭艇还在那里继续将剩余部队接往地面，却被飞船像拍苍蝇一样给拍在底下。
佐藤把双眼从屏幕上移开，不忍再看这场惨烈的屠杀。他恨坐在舰长位子上的这个人。莫里森的下巴动了动，像鱼嘴一样张开又合上，挣扎着想要找出个法子，收拾自己造成的这个烂摊子。这事儿可是你搞砸的，至少这次你怪不到船员身上了 ，佐藤恨恨地想。
可显然他们暂时还摆脱不掉莫里森的折磨。
就在麦克拉伦号的右舷方向，有十来艘，甚至更多的飞船卷入了一场大战，眼下枪炮交攻，激战正酣。“右舷有情况！”眼见其中一艘飞船喷射出一排飞弹，佐藤大声喊道，“建议转至航向——”
“稳住！”莫里森大叫道，一脸厌恶地瞪了佐藤一眼，“我来操纵飞船。”他飞快地瞥一眼显示屏，接着说，“这些炮弹根本够不着我们。”
“可是，长官——”
“你被解职了，先生！”舰长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叫道。舰桥一下子安静无比，只有几个战术警报器还在吵吵嚷嚷着吸引人的注意。
佐藤的脸绷紧了，像一副刚硬的铁面具。他解开带扣离开座位立正站好，答了声“是，长官！”说完便迈步离开自己的控制台。
“博格达诺娃，”莫里森厉声说，“接管战术岗位。”
博格达诺娃少尉还是个年轻姑娘，通常情况下只负责通讯工作。听见舰长的话，她一声不吭解开椅子上的安全带，离开她的战斗岗位，急急地跑到舰桥那头去了。博格达诺娃在飞船上的资历比佐藤还短，对舰长很是畏惧，在战术岗位上也没有受过多少训练。她溜进佐藤的作战椅时，还能感觉到上面的温热。她抬头看看佐藤，眼神中充满难以掩饰的恐惧。
“滚出我的舰桥，上尉，”舰长的命令言简意赅。
佐藤在博格达诺娃肩膀上轻轻捏了一下，希望能给她点安慰，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莫里森又看一眼自己的战术显示屏，突然得出结论：飞过来的这些敌军炮弹毕竟还是近了点，近得让人不太舒服。
“反排炮火力，博格达诺娃！”莫里森命令道。
一边是怒火中烧的舰长，一边是迅速逼近的炮火，博格达诺娃被吓得不轻。她只得绝望地盯着眼前的战术显示屏，用嘶哑的声音回答：“我们不能，长官。”
“该死的东西，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里森疯了似的吼道。
“就是因为，你这该死的白痴，”佐藤骂道，死亡近在眼前，已经顾不上害怕舰长发火，“我们的近距防御武器全是镭射炮，可是刚才你用脉冲炮炸掉那艘星际运输船的时候把能量缓冲器都耗干了。”莫里森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恐。“就是这样，舰长，”佐藤平静地说，“只要能量缓冲器还没充好电，那些激光炮就什么用也没有。祝贺你。你把我们都害死了。”
两秒钟后，敌人的第一波齐射赶到了。
***
“将军！”旗舰通讯官突然喊道，“我们已经与吉恩·巴特号的勒菲弗尔上将取得了联系。”
“总算是联系上了，”特尔南终于松了口气。他的舰队进入星系已经整整十五分钟，在这期间他们成功清除了附近区域残余的克利兰飞船。让人吃惊的是，地球方面的损失竟然微乎其微，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麦克拉伦号驱逐舰被击毁。虽然特尔南自己绝对不会承认，但他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觉得这几乎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他可是亲眼看见麦克拉伦号结果了那艘法盟星际运输船，要是那驱逐舰的舰长还活着，等着他的只有军事法庭的严厉审判，特尔南会亲自站在绞索旁准备吊死这该死的混蛋。不过，现在这些不愉快的事都可以省去了：那艘报废的驱逐舰正和其他破碎的船体一起飘着呢。但对法盟指挥官的正式道歉是免不了的，这事儿特尔南想起来就发怵。“勒菲弗尔上将，”特尔南对着视频电话说，“我是地球海军的帕特里克·特尔南上将。我们听凭您的调遣，长官。”这最后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着实不容易，但总统给过他直接命令：除非特尔南有理由相信地球舰队即将战败，且除撤退外别无选择，否则他必须服从这位同盟高级军官的指挥。
视频影像里，正看着特尔南的那个男人露出了笑容。勒菲弗尔脸上抹得脏兮兮的，制服也给撕成条状，那副模样让特尔南觉得他简直像是刚从步兵战场上回来。但法盟上将那双眼睛还明亮得很，脸上一副“决心不减”的表情。
这个勒菲弗尔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 ，特尔南心想，他可不是白给的 。
“特尔南上将，”勒菲弗尔说，“你不知道看见你们的舰队我们有多高兴。我们接到地球方面可能前来支援的消息，可是……”他来了个法式耸肩。
“长官……”特尔南开口了，后面几个字在嗓子眼里卡了会儿才说出来，“我们要谈的事情还很多，可头一件事，我要向您正式道歉：我指挥下的一艘驱逐舰毁坏了您的一艘运输船。我对此负全部责任，我向您保证我们会彻底调查此事——”
“特尔南上将，”勒菲弗尔举起一只手，平静地说，“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悲剧。但我们是在打仗，首先要保证至少有一部分人能存活下来，如果我们全军覆没，又有谁来关心这些事？既然您诚恳地向我道歉，我也真诚地接受您的道歉，这也就够了。”
“谢谢您，长官，”特尔南说，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只在几年前两支海军的一次联合演习中见过勒菲弗尔，那时对方就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现在特尔南对他的好印象又升格了。他相信许多地球海军上将都做不到像勒菲弗尔一样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样的损失。“您有什么指示，将军？”
“我们头一个目标就是把敌人从低轨道上清理出去，”勒菲弗尔果断地说，“现在有你们的舰队，我相信这个目标能够达成。也许在这之后，我们可以再考虑应对高轨道敌军的作战方案。”他顿了顿，皱起眉头，“但是我得承认，将军，我无法理解外星人的战术和总体目标。”
“您的话是什么意思，长官？”特尔南问道。
“她们占足了优势，轻而易举就能把我们从太空中抹去，”勒菲弗尔回答，声音里满是愤怒与不平。“我们看过与那艘勘测船的遭遇有关的信息，你们的专员提供的。但外星人的飞船似乎远远没有信息中显示的那么强大，那么先进，反而和我们的非常相似。但是……”勒菲弗尔噘起嘴摇摇头，“她们拥有整整两倍于我们的兵力优势，将军，而且她们本来可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外星人掌握着战略高地和优势兵力，每一项重要战略优势都在她们手上。可是……她们就这么统统一甩手不要了。呸。这些外星人斗志很高，打起仗来异常凶猛，但她们不像是在打一场现代太空战，倒像是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格斗。除了刚开始那次奇袭外，每次交战她们和我们的兵力比绝不超过一比一。而且，她们好像并不想摧毁我们的飞船，只是击伤它们，让它们丧失战斗力。而且外星人任凭我们往地面部署军队，完全不加干扰，虽然她们有的是机会。”勒菲弗尔再次摇头，“告诉我，将军，怎么可能有人对这样唾手可得的成功不屑一顾？况且外星人一定知道，只要对那边发动攻击，我就不得不分兵保卫运输船，可为什么她们还是按兵不动？可她们的确就是这么做的，就像是希望我们的军队着陆似的。外星人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明白。”
勒菲弗尔的话让特尔南心中充满了疑虑。他扫了一眼旗舰上的战术显示器，看见他的四艘运输船和它们的护航驱逐舰正向卡伦上空的空降区靠近。虽然这些飞船附近的空间并没有克利兰飞船，高轨道上却有的是，外星人要是想的话，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追上这些运输船。那些法盟星际运输船就更不用说了：地球舰队赶到这里已经花去几个小时，法盟的军队还没有全部卸完。在这期间，唯一的损失就是麦克拉伦号毁掉的那艘运输船。想到这儿，特尔南不得不努力控制住几欲抽搐的面部肌肉。
“还有那些登船队，”勒菲弗尔说，脸上的表情阴沉下来，“我们本来没把你们专员的话当真。在这个年代，谁还能相信这种事？所以我们付出了代价。我们有十五艘飞船毁在那些魔鬼手上，包括我的旗舰。”在特尔南上将面前，勒菲弗尔极力绷住面孔，但回想起那些克利兰登船者破船而入后，凯旋号的船舱和走廊里地狱般的场面，他心中早已暗暗战栗起来。
“关于这一点，长官，”特尔南信心满满地说，“我们已经做好了应对准备。”特尔南想到了佐藤上尉。根据佐藤提供的信息，地球方面在过去一年有的放矢地实施了种种计划，做了许多的准备工作，而佐藤本人却为此饱尝磨难，现在又和麦克拉伦号同归于尽。这年轻人的死让特尔南痛心不已。“我们特遣队的每艘飞船上都配备了海军陆战队员，而且还为登船的家伙准备了几份意外惊喜，只要她们敢来，就让她们见识见识。我知道，我带来的陆战队员不多，不可能每艘船都配备上，长官。但如果您愿意的话，至少拨出一整个排来，分配到您的每艘巡空舰上还是不成问题的，他们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些船上防御。”特尔南并没有专门带额外的陆战队员来增援法盟飞船，但从他巡空舰上的几个连里抽调一两个排，这对地球飞船的安全倒也构不成什么影响。从勒菲弗尔的表情上，特尔南看得清清楚楚，这些登船者才是对方最害怕的东西。如果说减少几名陆战队员就能帮助法盟舰队振作士气，那这个小小的牺牲真是太值了。
“谢谢你，将军，”勒菲弗尔说，大大地松了口气，声音都跟着变了，“你不知道这对我的船员来说有多么重要。”
“这只是举手之劳，长官，”特尔南告诉他。“请让你的旗舰舰长和我的舰长协调好，我会立刻让我们的快舰开始转运陆战队员。我们还需要商讨一下操控指令和火力控制系统的整合事宜……” [1] 超控：指高级别的控制优先权。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还有多久？”特尔南问旗舰舰长，同时还在回放艾丽塔号记录下的这场战役的开场戏，极力想要抓住其中的每一个细节。这是他们仅有的可用情报，也是对克利兰战术唯一的一次深入窥探，特尔南以此为据做出的战略决断很可能会决定战役的最终成败。
“还有3分47秒，将军，”汉斯·奥斯特曼舰长轻声答道，两眼依旧紧盯着出没倒计时显示器。舰队每艘飞船的每间船舱里，都显示着这样一组倒计时数字。
特尔南点点头，小心地掩藏起心中的不安，继续研究他的战况报告。从艾丽塔号到达集结点的那一刻算起，特尔南对着这艘飞船传回的信息只研究了五分钟，之后他很快就清楚地意识到：一分钟也耽搁不起，再晚一点，就连支援同盟的机会都没有了。眼下很可能已经来不及：艾丽塔号赶到集结点花了两小时，舰队跃迁到卡伦又要花两小时，对一场太空战来说，四个小时是可以决定生死的。
特尔南制定的战略计划也需要分散兵力，但又不同于同盟舰队的分兵战术。他手下的四艘登陆运输船负责运输两支陆军重型师。这四艘飞船将尽可能向靠近行星的地点跃迁，然后火速奔赴低轨道，卸下作战部队后跃回集结点，撤离到安全区域。特尔南仅仅指派了四艘驱逐舰护送运输船进入星系；他也知道派出这样一支单薄的护航舰队风险太大，但手头兵力有限，实在腾不出更多的飞船了。
特尔南计划将剩下的兵力——八艘重型巡空舰、十四艘轻型巡空舰和十六艘驱逐舰——分成两支相互照应的战略中队。这个决定并不难做，但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发挥舰队的优势，这让特尔南犯了难。摆在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赶赴高轨道，增援已经对克利兰主力开战的那几支同盟中队；或是开往近地空间，和正与单薄得多的克利兰分队纠缠的那支中队会合。但前提是同盟舰队中幸存下来且完好无损的飞船能构成一支像样的抵抗力量，否则以上两条路都行不通。若是单凭特尔南的舰队，就算对手只有艾丽塔战报上显示的飞船一半那么多，他们也无一胜算。特尔南担心的是受命攻击克利兰舰队大部队的几支同盟中队，面对着兵力上占压倒性优势的敌军，有可能已经全军覆没了。而那支孤军奋战的同盟中队没准倒能与敌人抗衡，因为他们的对手只是克利兰的小股力量——前提是不考虑外星人的科技这个不可知因素。
特尔南知道，赌博是数字、运气和勇气的游戏，每一手牌都有可能占据其中两者的优势。数字，他早已从艾丽塔号的战报上看到了，只不过那是至少四个小时前的；对自己和手下的船员的勇气他也相当有信心；唯一的问题就是运气。如果能在高轨道取得战术性的胜利，他们很有可能直接把克利兰人踢出人类的星系，但这场大战力量对比太过悬殊，他冒不起这个险。这样特尔南就只剩下一种选择：让舰队对克利兰小股力量发动进攻，同时祈祷与其交战的那支同盟中队——以及其他几支中队——此刻尚未覆灭。在这之后他们可以重新组队再去对付克利兰主力。
“应急跃迁规程已经确认，”旗舰舰长报告。进入星系后，一旦发现情况已经失控，特尔南是不会白白浪费自己的兵力的，他们会立刻跃回集结点。但和奥罗拉号不一样，特尔南的舰队用不着花两分钟时间等超空间引擎加速——这个小小的安全互锁问题已经解决。
“超空间程序准备就绪，”飞船导航计算机向船员宣布，“自动互锁启动。常态空间出没倒计时。五……四……三……二……一。程序启动。超空间引擎脱离。”
特尔南两眼紧紧盯着屏幕，突然间，上面闪现出一副地狱般可怖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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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司大人！”泰西·塔的首席侍从库马尔·乌泰叫道，“又有人类飞船来了！”
“果真？”泰西·塔回应，她早已感觉到，环绕行星的每艘飞船上都涌起一股激变的洪流，奔涌过每位年轻武士的心头。有生以来，她的血歌从未唱出过如此狂暴的愤怒，如此炽烈的激情。一阵迷醉般的狂喜席卷了整个帝国，上至女王本人，下至她的亿万子民，任凭这千载未遇的极乐在胸中欢腾雀跃。以她之名，战斗，杀戮，牺牲——这便是她们每一个人存在的意义。
“总共四十六艘船，”库马尔·乌泰报告。“其中八艘出现的位置离行星很近，看样子是朝低轨道去的。其余的出现在那些残余的人类飞船附近——就是我们到达后最先攻击的那批飞船。”
“那八艘一定是运兵船，是运送士兵去地面进行防御的，”泰西·塔若有所思地说，“不要攻击，放他们自由通过。至于这些新来的，”她一边说，一边察看着平面战术显示屏，“倒可以掂掂他们的斤两。”
“您需要我们把船开到哪儿去，祭司大人？”御船长老埃莱·图拉安问道。她的血液因对战斗的渴望而沸腾，但理智却在说：必须小心谨慎。埃莱·图拉安担心的不是泰西·塔和自己的安危，她自己并不怕死，泰西·塔则更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这艘飞船是舰队的指挥舰，万一遭到不测，那会非常的……不方便。
大祭司立刻皱起眉来。她感受到了埃莱·图拉安的情绪，这多半也正是她自己的想法。泰西·塔想和人类面对面地挑战，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就把这荣耀留给那些年轻人吧，毕竟她们是拼命力战，击败无数同辈，才成功在这舰队中争得一席之地。“调集附近还停留在低轨道的飞船，给这些新来的放放血。我们就留在编队队尾的位置。”
“要我从高空编队另调飞船吗？”库马尔·乌泰问道，她指的是留在这颗行星的卫星轨道附近的大部队。
泰西·塔摇摇头：“不。不妨把这里的优势暂时留给这些人类。就让我们的鲜血和他们的鲜血一起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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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麦克拉伦号从卡伦上空的常态空间一冒出来，莫里森舰长就失声大叫。一只扭曲燃烧的船尾——根本看不出是人类的还是克利兰人的——一路飞，一路喷射出空气和熊熊燃烧的残片，正直直地朝他们撞过来。“左满舵，Z航向减50！高速前进！”莫里森对导航员吼道。
佐藤一郎和舰桥上其他人一起，怔怔地盯着那块呼啸而来的残骸，看着它越飞越近，最后填满了整个舰桥大屏幕。如果换成一艘个头大点儿的巡空舰，反应再快也别想躲开这次撞击。所幸莫里森的战略头脑和领导才能虽然基本为零，但至少对驾驶飞船还是略知一二。当导航员接到他的指令后，便敏捷地操纵飞船向左猛地转身，一头扎了下去，麦克拉伦号驱逐舰像条长腿猎狗似的飞快加速，完全偏离了自己原本在编队中的位置，勉强逃过一劫。佐藤的目光再次转回到自己的瞄准控制台上，发现那块残骸仅仅是从几米开外的地方跟他们擦肩而过。不过，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近距离撞击已经远不是最值得操心的问题。
“多个接触点接近舷侧！”佐藤对舰长喊道。
“鉴别身份，该死的！”莫里森嚷嚷着，也跑过来看屏幕上的战术显示。一大片代表身份不明的飞船或飞船残骸的黄色标记填满了整个显示屏。计算机逐一鉴别出其中可能对航行构成潜在威胁的残骸并进行标记，于是这些黄点先是一个个地，然后是成片成片地变成橙色。佐藤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拧成一团，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屏幕上显示的是什么：星系的这一侧整个成了一座巨大的停尸场，里面满是已经“死去”或是即将“死去”的飞船。附近的空间中散落着至少五十艘飞船残骸，佐藤还看见几百，也许几千个漂浮物，他知道那只能是人——人类，或是克利兰人。他的传感器显示有些人穿着太空服，或是手持轻型武器互相射击，或是在无重力的太空中扭打在一起。
“我在做，长官，”佐藤回答，“但是我们没有法盟舰队的识别码，飞船间的数据链也还没同步。”在所有的混乱中，这才是佐藤最担心的事。地球飞船和法盟舰队的飞船一样，也有建立数据链的能力，理论上，这就相当于赋予舰队一件看不见的强大武器。但唯一的问题是，每次超空间跃迁后建立链接还需要时间——虽然只是几分钟。“我们只能靠肉眼观察或者通过辐射特征来鉴别这些飞船。”
“哎呀，那不是法盟的船！”导航员指着舰桥屏幕惊叫道。只见一艘深灰色船身的飞船划着弧线朝他们飞来。船头漆着青色字符，样子像只巨型的后掠翼战斗机，虽然她的飞行姿态平稳流畅，但同样没能从这场惨烈的鏖战中全身而退：船身上下遍满是烧焦的痕迹，还有好些个被动能武器打出来的不规则窟窿。
“主动能武器，”佐藤喊道，“硬锁定！”飞船瞄准系统把敌舰描成红色，开始进行追踪。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几乎没有什么武器是不能用的，但主动能武器——驱逐舰的主炮——在此类情况下是最好的选择，它们能在短时间内造成最大的破坏。
“准备……”莫里森开始指挥导航员操纵船体大幅右转，露出飞船所有重型武器炮塔，接着又说，“等她转过来再射。”
佐藤给计算机下达了发射指令，接到指令后，计算机将理想发射点计算到小数点后二十位。不到两秒钟，十支十五厘米口径的炮筒每支连射五发炮弹，炸雷似的响声撼动了整个船身。
“正中目标！”佐藤喊道。舰桥上的船员用不着看战术显示也知道他们打中了：舰桥屏幕几乎全被敌舰的影像占满，上面显示她的侧面从这头到那头爆开一串火光，右舷的机翼被炸掉，整个飞船失去控制地打起转儿来。
“目标，锁定！”船长的叫声打破了飞船上短暂的欢呼。他利用自己控制台上的指令 超控 [1] 调整脉冲炮的十字准线，对准了远处的一艘克利兰飞船——在下方遥远行星的映衬下，这艘飞船的轮廓清晰可辨，差不多有一艘重型巡空舰那么大——在舰长看来，这似乎是个唾手可得的目标，不打白不打。武器固定在与麦克拉伦号中线平齐的位置上，所以锁定目标的时候飞船自动改变了航线，好把船首与目标保持在一条直线上。
“舰长？”佐藤问道，他简直不敢相信莫里森真的就那么做了，“舰长，不，等——”
“发射！”莫里森几乎是欢呼着按下了执行键。整条船被震得嗡嗡直响，全船的灯光也忽然黯淡下来，脉冲炮射出一束极其强劲的翠绿色相干光，向着目标飞驰而去。
不幸的是，莫里森利用指令超控把佐藤的发射岗位隔离在武器控制流程之外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下子就连附加瞄准锁定信号也一并绕过了：不过当执行按钮亮起来，武器刚刚锁定目标准备发射时，莫里森终于想到了这一点。但他的另一半设想——已经做好发射准备——是没错的，只是瞄准系统还没有在敌舰身上设置硬锁定，刚才麦克拉伦号缓缓转身时进行的角运动也还没完全停止。
不过佐藤之所以想要阻止莫里斯发射，倒不是因为他知道这一炮注定要打偏，而是因为就在武器的发射轨道上，远在那艘克利兰巡空舰的后方，有一艘法盟的星际运输船。
导航员期待着能看见那只敌舰给炸成个大火球，特意调高了舰桥屏幕的放大比例，好做个破损情况评定。但那艘克利兰战舰已经飞离了他们的视野，现在屏幕上剩下的只有那艘法盟星际运输船和一大群穿梭艇。
整个舰桥突然间一片死寂，只听见有人低语“哦，我的上帝啊”。脉冲炮发出的射线削掉星际运输船的驱动部件，把船身一切为二，巨大的冲击波震得两段残骸翻滚起来。被切断的电线喷溅着火星，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船舱突然间暴露在高度真空中，一股股气流从里面涌出。从高倍放大的屏幕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残骸里飞出几百个人，那些不幸的受害者无助地挥舞着四肢，流出的鲜血在真空中沸腾着。他们大部分是等待运往地面的士兵，所以都没穿太空服。接着，一侧船身发生了二次爆炸，整艘飞船失去控制翻滚起来，几架民用穿梭艇还在那里继续将剩余部队接往地面，却被飞船像拍苍蝇一样给拍在底下。
佐藤把双眼从屏幕上移开，不忍再看这场惨烈的屠杀。他恨坐在舰长位子上的这个人。莫里森的下巴动了动，像鱼嘴一样张开又合上，挣扎着想要找出个法子，收拾自己造成的这个烂摊子。这事儿可是你搞砸的，至少这次你怪不到船员身上了 ，佐藤恨恨地想。
可显然他们暂时还摆脱不掉莫里森的折磨。
就在麦克拉伦号的右舷方向，有十来艘，甚至更多的飞船卷入了一场大战，眼下枪炮交攻，激战正酣。“右舷有情况！”眼见其中一艘飞船喷射出一排飞弹，佐藤大声喊道，“建议转至航向——”
“稳住！”莫里森大叫道，一脸厌恶地瞪了佐藤一眼，“我来操纵飞船。”他飞快地瞥一眼显示屏，接着说，“这些炮弹根本够不着我们。”
“可是，长官——”
“你被解职了，先生！”舰长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叫道。舰桥一下子安静无比，只有几个战术警报器还在吵吵嚷嚷着吸引人的注意。
佐藤的脸绷紧了，像一副刚硬的铁面具。他解开带扣离开座位立正站好，答了声“是，长官！”说完便迈步离开自己的控制台。
“博格达诺娃，”莫里森厉声说，“接管战术岗位。”
博格达诺娃少尉还是个年轻姑娘，通常情况下只负责通讯工作。听见舰长的话，她一声不吭解开椅子上的安全带，离开她的战斗岗位，急急地跑到舰桥那头去了。博格达诺娃在飞船上的资历比佐藤还短，对舰长很是畏惧，在战术岗位上也没有受过多少训练。她溜进佐藤的作战椅时，还能感觉到上面的温热。她抬头看看佐藤，眼神中充满难以掩饰的恐惧。
“滚出我的舰桥，上尉，”舰长的命令言简意赅。
佐藤在博格达诺娃肩膀上轻轻捏了一下，希望能给她点安慰，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莫里森又看一眼自己的战术显示屏，突然得出结论：飞过来的这些敌军炮弹毕竟还是近了点，近得让人不太舒服。
“反排炮火力，博格达诺娃！”莫里森命令道。
一边是怒火中烧的舰长，一边是迅速逼近的炮火，博格达诺娃被吓得不轻。她只得绝望地盯着眼前的战术显示屏，用嘶哑的声音回答：“我们不能，长官。”
“该死的东西，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里森疯了似的吼道。
“就是因为，你这该死的白痴，”佐藤骂道，死亡近在眼前，已经顾不上害怕舰长发火，“我们的近距防御武器全是镭射炮，可是刚才你用脉冲炮炸掉那艘星际运输船的时候把能量缓冲器都耗干了。”莫里森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恐。“就是这样，舰长，”佐藤平静地说，“只要能量缓冲器还没充好电，那些激光炮就什么用也没有。祝贺你。你把我们都害死了。”
两秒钟后，敌人的第一波齐射赶到了。
***
“将军！”旗舰通讯官突然喊道，“我们已经与吉恩·巴特号的勒菲弗尔上将取得了联系。”
“总算是联系上了，”特尔南终于松了口气。他的舰队进入星系已经整整十五分钟，在这期间他们成功清除了附近区域残余的克利兰飞船。让人吃惊的是，地球方面的损失竟然微乎其微，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麦克拉伦号驱逐舰被击毁。虽然特尔南自己绝对不会承认，但他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觉得这几乎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他可是亲眼看见麦克拉伦号结果了那艘法盟星际运输船，要是那驱逐舰的舰长还活着，等着他的只有军事法庭的严厉审判，特尔南会亲自站在绞索旁准备吊死这该死的混蛋。不过，现在这些不愉快的事都可以省去了：那艘报废的驱逐舰正和其他破碎的船体一起飘着呢。但对法盟指挥官的正式道歉是免不了的，这事儿特尔南想起来就发怵。“勒菲弗尔上将，”特尔南对着视频电话说，“我是地球海军的帕特里克·特尔南上将。我们听凭您的调遣，长官。”这最后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着实不容易，但总统给过他直接命令：除非特尔南有理由相信地球舰队即将战败，且除撤退外别无选择，否则他必须服从这位同盟高级军官的指挥。
视频影像里，正看着特尔南的那个男人露出了笑容。勒菲弗尔脸上抹得脏兮兮的，制服也给撕成条状，那副模样让特尔南觉得他简直像是刚从步兵战场上回来。但法盟上将那双眼睛还明亮得很，脸上一副“决心不减”的表情。
这个勒菲弗尔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 ，特尔南心想，他可不是白给的 。
“特尔南上将，”勒菲弗尔说，“你不知道看见你们的舰队我们有多高兴。我们接到地球方面可能前来支援的消息，可是……”他来了个法式耸肩。
“长官……”特尔南开口了，后面几个字在嗓子眼里卡了会儿才说出来，“我们要谈的事情还很多，可头一件事，我要向您正式道歉：我指挥下的一艘驱逐舰毁坏了您的一艘运输船。我对此负全部责任，我向您保证我们会彻底调查此事——”
“特尔南上将，”勒菲弗尔举起一只手，平静地说，“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悲剧。但我们是在打仗，首先要保证至少有一部分人能存活下来，如果我们全军覆没，又有谁来关心这些事？既然您诚恳地向我道歉，我也真诚地接受您的道歉，这也就够了。”
“谢谢您，长官，”特尔南说，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只在几年前两支海军的一次联合演习中见过勒菲弗尔，那时对方就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现在特尔南对他的好印象又升格了。他相信许多地球海军上将都做不到像勒菲弗尔一样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样的损失。“您有什么指示，将军？”
“我们头一个目标就是把敌人从低轨道上清理出去，”勒菲弗尔果断地说，“现在有你们的舰队，我相信这个目标能够达成。也许在这之后，我们可以再考虑应对高轨道敌军的作战方案。”他顿了顿，皱起眉头，“但是我得承认，将军，我无法理解外星人的战术和总体目标。”
“您的话是什么意思，长官？”特尔南问道。
“她们占足了优势，轻而易举就能把我们从太空中抹去，”勒菲弗尔回答，声音里满是愤怒与不平。“我们看过与那艘勘测船的遭遇有关的信息，你们的专员提供的。但外星人的飞船似乎远远没有信息中显示的那么强大，那么先进，反而和我们的非常相似。但是……”勒菲弗尔噘起嘴摇摇头，“她们拥有整整两倍于我们的兵力优势，将军，而且她们本来可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外星人掌握着战略高地和优势兵力，每一项重要战略优势都在她们手上。可是……她们就这么统统一甩手不要了。呸。这些外星人斗志很高，打起仗来异常凶猛，但她们不像是在打一场现代太空战，倒像是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格斗。除了刚开始那次奇袭外，每次交战她们和我们的兵力比绝不超过一比一。而且，她们好像并不想摧毁我们的飞船，只是击伤它们，让它们丧失战斗力。而且外星人任凭我们往地面部署军队，完全不加干扰，虽然她们有的是机会。”勒菲弗尔再次摇头，“告诉我，将军，怎么可能有人对这样唾手可得的成功不屑一顾？况且外星人一定知道，只要对那边发动攻击，我就不得不分兵保卫运输船，可为什么她们还是按兵不动？可她们的确就是这么做的，就像是希望我们的军队着陆似的。外星人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明白。”
勒菲弗尔的话让特尔南心中充满了疑虑。他扫了一眼旗舰上的战术显示器，看见他的四艘运输船和它们的护航驱逐舰正向卡伦上空的空降区靠近。虽然这些飞船附近的空间并没有克利兰飞船，高轨道上却有的是，外星人要是想的话，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追上这些运输船。那些法盟星际运输船就更不用说了：地球舰队赶到这里已经花去几个小时，法盟的军队还没有全部卸完。在这期间，唯一的损失就是麦克拉伦号毁掉的那艘运输船。想到这儿，特尔南不得不努力控制住几欲抽搐的面部肌肉。
“还有那些登船队，”勒菲弗尔说，脸上的表情阴沉下来，“我们本来没把你们专员的话当真。在这个年代，谁还能相信这种事？所以我们付出了代价。我们有十五艘飞船毁在那些魔鬼手上，包括我的旗舰。”在特尔南上将面前，勒菲弗尔极力绷住面孔，但回想起那些克利兰登船者破船而入后，凯旋号的船舱和走廊里地狱般的场面，他心中早已暗暗战栗起来。
“关于这一点，长官，”特尔南信心满满地说，“我们已经做好了应对准备。”特尔南想到了佐藤上尉。根据佐藤提供的信息，地球方面在过去一年有的放矢地实施了种种计划，做了许多的准备工作，而佐藤本人却为此饱尝磨难，现在又和麦克拉伦号同归于尽。这年轻人的死让特尔南痛心不已。“我们特遣队的每艘飞船上都配备了海军陆战队员，而且还为登船的家伙准备了几份意外惊喜，只要她们敢来，就让她们见识见识。我知道，我带来的陆战队员不多，不可能每艘船都配备上，长官。但如果您愿意的话，至少拨出一整个排来，分配到您的每艘巡空舰上还是不成问题的，他们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些船上防御。”特尔南并没有专门带额外的陆战队员来增援法盟飞船，但从他巡空舰上的几个连里抽调一两个排，这对地球飞船的安全倒也构不成什么影响。从勒菲弗尔的表情上，特尔南看得清清楚楚，这些登船者才是对方最害怕的东西。如果说减少几名陆战队员就能帮助法盟舰队振作士气，那这个小小的牺牲真是太值了。
“谢谢你，将军，”勒菲弗尔说，大大地松了口气，声音都跟着变了，“你不知道这对我的船员来说有多么重要。”
“这只是举手之劳，长官，”特尔南告诉他。“请让你的旗舰舰长和我的舰长协调好，我会立刻让我们的快舰开始转运陆战队员。我们还需要商讨一下操控指令和火力控制系统的整合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