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以她之名:第一次接触> 第20章 背水一战

第20章 背水一战

指挥车与格里辛的联系中断后,史蒂芬就和车上的参谋以及其他乘员一起,跟着斯帕克斯,穿过建筑物坍塌的废墟来到外面的街道上。不少房屋看上去还算完整,但那艘巡空舰撞击地面引起的爆炸还是对多数建筑物的表面造成了损伤,视野之内没有一块玻璃是完好的。克利兰飞船发射的炮弹不仅袭击了斯帕克斯的指挥车,还一并捎上了他们团战地指挥部其他几辆战车,直到现在,空气里还弥漫着尘土和硝烟。同斯帕克斯的指挥车相比,指挥部车队的其他三台指挥车运气相当不好:它们已经成了三堆冒着烟的废铁。熊熊大火吞噬着城市的中心地带,史蒂芬抬起头,只见一些雪片似的东西被烈焰鼓起的大风裹挟着,在他们四周纷纷飘落。
“是灰烬。”斯帕克斯小声说道,提前回答了史蒂芬还没出口的问题,同时警惕地扫视街道。为了劝服那些当地人去找个藏身之处,斯帕克斯和他连里的人可谓竭尽全力,但克利兰人来袭的时候还是有不少平民没有躲进室内。斯帕克斯一直在街上进行疏散工作,他是最后一个隐蔽的。在那之前,他一直在劝说自己遇到的每一个平民撤离到安全地带,直到最后一秒钟。可这些当地人并不领情,他们只关心这些坦克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损失。
有人受了伤,有人失去了亲人,他们嚎叫着,恸哭着,那凄惨的声音雾霾般弥漫在四下的空气里。人行道上横七竖八散落着许多尸体,死者多数是克利兰人向指挥车射击时波及的无辜者,或是撕裂市中心的那场巨大爆炸的牺牲品。由于这里与市中心的距离已经超出爆炸直接波及的范围,这些人多数都死在横飞的瓦砾之下。还有人蜷缩在街道上,有人无助地游荡着,双手捂着被爆炸的强光刺痛的双眼。
史蒂芬用摄像机记录下了这一切,同时不停地做着解说。她留意到自己的声音罕有地带着颤抖:头一次见到如此严重的破坏,她的心理受到震撼,久久不能平复。她把镜头转向街心附近,对着一位阿拉伯妇女拍摄了一阵。这个女人身边停着一辆小汽车,袭击发生前,她一定就在车里。此刻她正坐在坑洼不平的碎石砾上,把一个差不多四岁大的小女孩抱在腿上。史蒂芬不懂阿拉伯语,也不需要懂:那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凄厉的叫声中透着只有为人父母者才能真正理解的撕心裂肺之痛。看见那孩子满身的鲜血,史蒂芬心里清楚,那小女孩已经死了。
史蒂芬不是没有见识过凄惨恐怖的场景,但过去的经历远不能与今天的见闻相比。最后,她自己也撑不住了,只能丢下手里的步枪,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来吧,小姐,”史蒂芬的现任“私人保镖”,哈德利上士,轻轻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扶起来,“我们得接着走。”
史蒂芬点点头,一手抹掉嘴边的呕吐物,一手拾起步枪,站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走,在哈德利的搀扶下,她勉强跟上了上校的步伐。
“第一营离这儿也就半个街区,”作战参谋说,“按道理我们现在应该能看见他们的坦克从附近的建筑里开出来。”
“我可没那么大把握,少校,”斯帕克斯一面说,一面查看着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他仔细察探了一番,确保街角那边没有敌人埋伏着,才又接着说:“我想那些该死的克利兰人重创了所有——”
“是你们!”
这一声大喝惊得所有人都转过身去。只见街上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浑身是血,身上的衣服全都破成了布条。看得出来,就在刚才,他身上穿着的还是这里的中国人常穿的那种样式考究的衣服。他用两只胳膊抱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或者说是小伙子的残躯。
“都是你们!”中年男人大叫,“都是你们干的好事!”他先是用汉语朝他们大吼,然后又改用阿拉伯语。整条街上的幸存者被这场骚乱吸引了。“他们是因为你们才来这儿的,”那人继续大吼大叫,一步步走上前来,怀里还抱着那具吓人的尸体,“我儿子是你们害死的!”
越来越多的人凑上来围观,他们愤愤地嘟囔着什么,有的说汉语,有的说阿拉伯语,个个都是一脸狰狞的表情。
“他妈的,”史蒂芬听见哈德利咕哝着,“到我身后去。”她一个字儿也没问就躲到了哈德利身后,这时才发现他手里的步枪一直指着人群,只是没对着具体的哪个人。
“不管怎么样这些外星人都会来的,”斯帕克斯镇定地说。然后他转向众人,提高了声音好让大家都能听见,“一年多以前这些外星人就开始筹划这次进攻了。我们是来保护你们的。我们——”
“不!”那男人尖叫着,抱着他儿子瘫软的尸体摇摇晃晃地又往前走了两步,“是你们的飞船发现了他们,是你们把他们领到这儿来的!”他吼道,“是地球的飞船把我们的星球给出卖了。你们地球人向来都是这样,把我们当棋子使,然后就拿着武器跑到我们星球上来打仗。我们的星球!”
人群里至少聚集起了一百多人,还有更多的人在往这里赶,想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听我说,先生,”斯帕克斯做着最后的努力,声音里满是难掩的挫败感,“我们得在敌人到这儿之前跟我们的坦克会合——”
“你们才是敌人!”那人大喊。与此同时,人群的小声嘟囔升级成了愤怒的低吼。
史蒂芬从她的视频采集镜头里看到,那些人正拾起地上的砖头、碎石,甚至大块的玻璃碎片。她紧紧攥住手里的步枪,直到把指节攥得发白。她开过枪,但从没杀过人。眼前这些都是不幸的人,她绝不想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开枪。
就在人群步步紧逼时,另一种声音——尖叫声——却压过了他们的谩骂。那不是痛失所爱和正被伤痛折磨的人发出的哭嚎,而是一种惊恐的尖叫。发出尖叫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朝着燃烧的市中心方向沿街望去,大约百米开外的一个街角处突然冒出了一小撮人。他们全都是年轻小伙子,正朝着斯帕克斯和他的部队被围困的地方飞也似的奔过来,后面还有一群,跑得稍慢一些。先是几百人,然后越来越多,变成上千人,都是些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平民,他们惊恐地尖叫着,浩浩荡荡地涌过街角,很快就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淹没了整条街道。
斯帕克斯清楚正在逼近的是什么。他走到那个煽动人群将他们包围的男人跟前,抓住那人的胳膊,朝他俯下身去。隔着男人的孩子冰冷的尸首,两人的鼻子几乎碰在了一起。“外星人要来了。就是现在。让我们走,让我们去和他们战斗,不然你们都得死在这儿。”
那人没动,只是用责难的眼神死死盯住斯帕克斯。
但其他的围观者都明白了斯帕克斯的意思。就算听不懂英语,那些人也知道,这一大群正朝他们蜂拥而来的人背后,一定跟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于是他们丢下手里的砖头块和碎玻璃,掉头就跑。
“进去!”斯帕克斯命令道。他松开那人的胳膊,冲到街边上,一脚踹掉了一家商店还挡在那里的店门。其他人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史蒂芬看看外面,发现街面上突然只剩下那个男人还孤零零地站着,手里抱着他的儿子。然后,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几千个人尖叫着冲过来,把他推倒在地上,从他身上肆无忌惮地踩过去。
向着这狂暴的人群逃跑的方向,在这条街远处的某个地方,一辆坦克的主炮炸响了。
***
“该死,”科伊尔骂道,顺手抹掉了嘴唇上的血。在遭到炮弹袭击之前,一股始料未及的冲击波击中了她们排坦克的藏身之处,把科伊尔的脑袋狠狠地拍在指挥官的小型控制台上。她的嘴唇和台面来了个实打实的“亲密接触”,尽管控制台是软面包边的,但这一下还是磕的不轻。“状态!”她大声叫道。
“看看我们能不能扒开这堆狗屎,从这里出去,”科伊尔对曼尼说。她刚才想将舱盖掀开,但试了试,根本办不到:舱盖完全被瓦砾压住了。她也先后通过舱顶传感器、炮手瞄准器和驾驶员传感器观察外面的情形,一切所见都明确说明:科伊尔的猎狼犬坦克已经完全被他们藏身的这幢建筑掩埋了。“曼尼……”她停住了。要从这堆瓦砾里慢慢挪出来,把对履带和外壳上其他装置的损伤降到最低,还是干脆一股脑地加足马力冲出去,到底怎么做合适,她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在一般情况下,科伊尔会选择前者;但万一克利兰人就在附近,炮塔又不能自由活动的话,他们就只能像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他妈的。曼尼,我们得冒点儿险,有可能报废一条履带。总之不能那么小心翼翼地从这垃圾堆里往外爬——万一敌人就在附近,我可不想像个固定靶一样被打个稀烂。”
“明白,”曼尼回答道,同时握住控制柄,又使劲往座位里缩了缩。“都小心了,孩子们,”他一边警告大家,一边慢慢踩下猎狼犬的油门踏板。经验不足的驾驶员可能会一脚踩到底,但曼尼知道,那样很可能连半步都挪不出去,唯一的成就就是呈现一场履带飞转瓦砾四溅的华丽表演。和大多数人想象的不同,驾驶一辆重型装甲车是需要不少技巧的。曼尼感觉到两条一米宽的履带吃上了劲,力道刚好让这大块头坦克向前猛地一顷,便立刻抓住时机一脚踩下油门,这副一百二十五吨重的作战钢甲开动了,它穿过建筑的残骸,把砖块和碎玻璃崩得满天飞,在外面的街道上溅得到处都是。
“老天爷!”外景显示器呈现出坦克前方的景象时,科伊尔惊叫了一声:整条街上都挤满了人。
“哦,该死,”曼尼嘟囔着,一脚踩下猎狼犬的刹车,巨大的装甲车剧烈摇晃了一下猛地停了下来,“求上帝保佑……”
“放松点儿,”科伊尔打断了他,声音有些尖利刺耳。“这是我的责任,曼尼,”她低声说。此时科伊尔已经从近距显示器上看见了被坦克履带碾压过的那些人,少说也有五六个。她极力迫使自己忽略外面的声音,可如果仔细听的话,至少能听见一个人的尖叫声。这个人的腿还在坦克下面压着呢。“听着,我要出去帮——”
“呆在这儿,”炮手尤里平静地说,“看看他们,他们都在逃命。”
“要是有人开着坦克从你的朋友们身上碾过去,你也得逃,你这个混蛋!”曼尼对他吼道,眼中噙满了泪水。
“不,曼尼,”尤里说,“让他们逃跑的不是我们,是她们。”他敲下传输钮,把瞄准显示器上的画面同步到驾驶和指挥工作台。通过放大的视野可以清楚地看到,正对外面这些人紧追不舍的,是远比他们的坦克更可怕的东西。在空降前的战况介绍会上,战士们曾经把绘图师们描绘的那些外星女武士当成天大的笑话,险些笑破了肚皮,但现在他们第一次见到了本尊。
当时各部队还充分发挥想象力,创作出许多情色版女外星人形象,可是,当科伊尔和她的坦克兵看见眼前的情景时,什么版本都无法令他们笑得出来了。只见那两三百卡伦老百姓尖叫着,浩浩荡荡地从屋前涌过,外星武士则排成一排,紧紧跟在他们后面,挥舞着长剑和利爪,将碰到的人一个不留地杀死。
“他妈的,”科伊尔骂道,“曼尼,慢慢往前开。我们得从楼里出去,找一个离人群远的地方,才能发射炮弹。”在这些逃命的老百姓头顶上使用主炮是绝对不可能的:主炮发射时炮筒口附近会产生很高的超压力,足以杀死方圆十几米内所有的人。
“不!”曼尼惊恐地叫起来,“我不能。前面还有好多人!”现在人群大部分已经从楼前经过,但街上还躺着些伤员和死者,多数都是克利兰人攻击坦克时被牵连的无辜受害者。
“曼尼,要是一动不动的话,就只能等着被外星人扁了,”科伊尔对他吼道,“慢慢开过去,下士!”
“好吧,”曼尼低声咕哝着,把脚从刹车上移开,谨慎地向油门踏板上加力。深嵌在坦克装甲腹内的一排巨大的燃料电池组开始供电,驱动它那同样巨大的双电机带动驱动链轮平稳地运转起来,坦克再次开动了。
“曼尼,”科伊尔放缓了语气,“调一下你前显示器上的垂直放大率,那样就看不见地面上的东西了。只管别让我们撞上那些建筑就行,好吗?”
“明白,”曼尼一边照做,一边勉勉强强地回应道。其实对他而言,看得见或看不见都是一回事,因为那些被碾过的尸体已经深深烙进了他脑海里。
“该死,”尤里说着把炮塔对准了那群武士的方向,“她们看见我们了。”几个克利兰人正直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同时还在对其他人吆喝着什么。她们继续对那些平民紧追不舍,像赶牛一样把他们径直赶向仍趴在路中间不知所措地空转着的坦克。
“她们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科伊尔一面说,一面通过她的外景显示器扫视四周,确保不会遭到突然袭击。除了市中心方向越烧越旺的火球,她只能看见被那排克利兰人追得尖叫着奔逃的人群。“该死,我们和这些平民之间的净空不够,没法使用主炮。尤里,用并列机炮。”
“目标前有障碍物,”尤里回答,心里祈祷着科伊尔可千万别让他射击。当人们从坦克前方跑过去的时候,数字瞄准器的瞄准图像里总会出现上下攒动的人头。如果射击的话,免不了要意外击中几颗脑袋。
“妈的,”科伊尔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声,试图用自己的机枪瞄准目标。那是一挺三枪管的加特林机枪,每分钟能发射一千多枚二十毫米口径的子弹。而且这枪架的位置足够高,科伊尔从机枪的远距瞄准显示器上看出去,发现那些奔逃中平民的脑袋不在射击范围内了。唯一的问题是:它被卡住了动弹不得。“一定是被瓦砾卡住了。”
“手雷!”尤里发出了警告。他们的坦克已经成了几个克利兰人高度关注的对象,尤里发现那些外星人正从腰带上取下某种武器,他觉得那肯定是某种反坦克手雷。那玩意儿闪着点火光,尤里可一点也不喜欢。
科伊尔别无选择:还击的话容易伤着老百姓,不还击就只能被动挨打。“近距迫击炮准备,”科伊尔发出警告,“危险迫近。”说着她掀起一个透明罩,按下里面的一个小红钮,瞄准器显示的画面随即切换为电脑生成的坦克周围环境俯视图。图案上清晰地显示出几个黄点,代表着身份不明的潜在目标,也就是克利兰武士,科伊尔用手指飞快地画了个框,把它们圈了进去。
坦克巨大炮塔的顶部安装着一台近距防御武器——能发射一颗或多颗四十毫米口径智能榴弹的小型迫击炮。它能够旋转并能调节榴弹射程,使火力打击范围覆盖她在显示器上圈出的整片区域。
科伊尔敲下武器控制板上发光的“发射”钮,迫击炮内高度压缩的空气在精准的控制下连续喷射,两秒钟内打出了八发榴弹。这种武器的射程顶多只有一百米,但眼下对科伊尔来说,这个距离绰绰有余。
迫击炮射出的榴弹虽小,却威力十足。炸弹落在那队克利兰武士中间,在她们齐腰高的位置炸开,推送着榴弹片呈扇形水平散射出去,敌军队列便瞬间土崩瓦解了。不过情况也已经十万火急:再过几秒钟,那些外星人就将进入手雷的投掷范围。事实上,她们离得已经相当近了,以至于一些弹片“噼里啪啦”地崩在了乔姬塔的重装甲上,又弹开了。
神奇的是,居然没有平民受伤,那些克利兰人几乎消受了所有弹片。
等所有老百姓安全通过后,尤里才开始使用坦克上的并列机炮进行射击。这是坦克上装备的另一台二十毫米口径炮,它的怒吼声瞬间让整辆坦克也随之震撼起来。那几个幸存的克利兰人,还没从刚才迫击炮爆出的连发炮弹中回过神来,就被再次呼啸而来的炮弹击中了。在毁灭性炮火的打击下,几个外星人全都炸开了花。几秒钟之后坦克便再无目标可射。
“科伊尔上士?”科伊尔的耳机里突然断断续续地响起了一个人声,“能听见吗?”
科伊尔得知自己排里至少还有一辆幸存的坦克,大大地舒了口气。“从没想过我会这么愿意听见你的声音,戈麦斯,”她说,“见到你我们真是太他妈高兴了。”科伊尔通过炮塔显示器看见戈麦斯的坦克移动到自己这一侧,炮塔则指着与她的炮塔相反的方向,火力覆盖住他们共同的后方。科伊尔看了看控制台,证实了自己的怀疑:他们的坦克只能通过视线模式的激光进行通讯。克利兰人一定是用什么手段扰乱了他们的射频通讯。
“那两辆坦克有信儿吗?”科伊尔问道,想知道排里的另外两部坦克怎么样了。
“他们都完蛋了,”一阵短暂的停顿后,戈麦斯阴郁地回答,“一发炮弹正中伊万诺娃那辆坦克的炮塔座,肯定是哪艘巡空舰发射的二十毫米口径炮弹。她一点儿逃生的机会都没有。井上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他的坦克已经成了一堆烧黑的废铁。没有幸存者。”
“该死,”科伊尔低声骂道,把头靠在指挥舱口的围板上,“有连队和上级部队的消息吗?”
“什么也没有,”戈麦斯还是那副沮丧的样子,“我们被破砖烂瓦埋在了下面,刚从里面扒出来,要是有消息,也是你们先得到信儿。现在只有这该死的激光器还能用,我们从这座楼里硬顶出来的时候把左边的须触线都刮掉了,所以现在收发信息只能靠右边。”
“好吧,”科伊尔说着“砰”地推开了舱盖。她得想办法让她的加特林机枪能够自由活动。“左梯队位置,”她说,这样一来戈麦斯的坦克就到了她坦克的左边,可以通过右侧的通讯激光器和她的坦克通信,“我们退回到营指挥所去,看看在那儿还能不能找到其他人。从这场混战里活下来的肯定不止我们。”
“哦,该死,”尤里小声骂道。他正来回转动炮塔,扫视着所处路段附近和远处的情况。“我们有伴儿了。还不少呢。”
正忙着敲打加特林机枪座的科伊尔也抬起头来,顺着与主路交叉的那条岔路望过去,看见一大群克利兰武士,正从离他们现在停留的十字路口几百米远的街角大踏步走出来。对方看起来足有几百人,也许还不止这些。
外星人看到这两辆坦克,停了片刻,突然撒腿直冲人类装甲车飞奔过来。她们那嗜血的狂叫让科伊尔感到毛骨悚然。
她对准妨碍加特林机枪座自由活动的罪魁祸首——一根变了形的铁钉——用尽全力敲了最后一下,那武器忽然在枪座上转动起来,开始寻找重心。科伊尔满意地哼了一声,一屁股跌回座位里,舱盖“咝”的一声就合上了。科伊尔把目光转向显示器,画面中的克利兰人正不顾一切地朝坦克冲来,就像一群从没见过装甲车的原始人似的。“老天,这些外星人肯定压根儿不知道要对付的是什么。”科伊尔惊叹了一声,“可我喜欢。”她还给外星人起了新名字——“脑残的外星婊子目标暴露,”她喊道,“装箭弹,区域攻击。”
“准备好了,”尤里应道。他早就知道科伊尔会要这个,这会儿已经把箭弹找了出来。
“开火!”
随着二十毫米口径炮一声开火,坦克向后猛坐了一下,炮口喷出大团的火焰。坦克上的机炮和地球重型巡空舰上装备的那种个头相当,只是杀伤力和装弹速度稍逊一筹。虽然箭弹发射的推动力来自于后膛里注入的二元液体推进剂剧烈燃烧产生的巨大能量,但它并不简单等同于超级放大版的霰弹。箭弹还可以根据需要扩大或缩小其火力覆盖范围,在这一点上,它倒更近似于坦克的近距防御武器——一类能根据坦克指挥官的设定覆盖特定区域的武器。装好弹药后,尤里用大拇指从头到尾抹过显示器上那队克利兰人,将她们全部划入了目标区域。剩下的工作则由坦克计算机完成。
箭弹一路向前飞去,弹体内的少量爆炸物按照设定的时间间隔准时引爆,将几千枚小钢矛水平喷射出去,杀伤范围巨大,这队克利兰人几乎无一幸免。
随之产生的效果让人毛骨悚然。那些长如手指,利如剃刀的小钢矛将整整前三排外星武士撕布条似的斩成几截,一时间血雾纷飞。外星人的护胸甲虽然结实,却挡不住以每秒三千米的速度飞来的钢矛。能把这些外星人痛扁一顿,科伊尔自然很乐意,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阵阵作呕。断肢残躯散落一地,路面上顿时血流成河。当然,科伊尔在射击场进行过发射箭弹的训练,但要论拿活物当靶子,这还是第一次。除了少数几位高级军官和参加过圣彼得堡之战的军士外,地球部队里还没有哪个士兵在这之前见过真正意义上的战斗。历经多年训练的他们此刻才算见识到了战争血淋淋的真实面目。
“哦,上帝啊,”尤里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同时又感觉恶心得要命。
“这应该能让她们慢下来了……”科伊尔的声音颤抖着,她正努力压制住呕吐的冲动。
但那些外星武士并没有慢下来。看着排头兵惨死街头,血肉横飞,她们没有却步,反而更加狂热了。不是发怒的那种狂热,科伊尔不知道这么形容是否恰当:她觉得这群外星人仿佛嗨到了极点,就像人类达到性高潮时的感觉。不过外星人可不傻:大队武士立刻分裂为许多支小队,其中多数冲到路边的建筑里进行隐蔽,少数几队继续朝科伊尔他们的坦克前进,并且行进时速度极快,路线迂回,使坦克很难对其进行瞄准。
尤里正打算用他的并列机炮干掉那些外星人,科伊尔对驾驶员下了命令:“曼尼,掉头,沿这条街开到营指挥所原来所在的地方。戈麦斯,左梯队。”刚才那些克利兰人一窝蜂似的涌进了街边的建筑里,科伊尔得让坦克离它们远点:屋子里的克利兰人要是能穿过瓦砾堆爬到离科伊尔他们近的这一面,就能占得居高临下的绝佳位置,不管使用什么武器,攻击起坦克来只能是一打一个准。虽然坦克顶棚上的加特林机枪能够击中建筑物上层的敌人,但主炮是抬不到那个高度的。
话又说回来,他们根本用不着那么做。
“目标,建筑物,”科伊尔干脆地命令尤里,同时移动自己指挥控制台上的准星瞄准有克利兰人进入的最近一幢建筑,示意尤里这就是他要对准的目标,“高爆热弹。”
“吱呀”一声,炮塔的主弹仓转动起来,把她想要的那枚炮弹送到了后膛口,随着“咣当”一声沉闷的震响,自动装弹器把炮弹捣进了后膛。一秒钟后,炮筒已经对准了目标。“准备就绪!”尤里叫道。
“开火!”
乔姬塔的主炮咆哮着开火了,把那发高爆热气压弹送进了街对面那幢严重损毁的建筑里。常规高爆弹的爆炸方式和几个世纪前的祖先TNT炸药没有什么不同,但是爆炸威力更为强大。而高爆热气压弹又不同于常规高爆弹,它由各种金属和化学物质的化合物制成,能够精确引爆,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更具杀伤力。它并不是在任何情况下对任何目标都适用,却正是科伊尔他们应对眼下情形的绝佳选择:那发炮弹飞速穿过一扇窗子,击中里面房间的后墙,随即引发的猛烈爆炸和冲击波轰开了前面的墙。片刻之后,楼顶塌陷下去,这座三层建筑的断壁残垣也瞬间轰然倒塌,成了一堆熊熊燃烧的瓦砾。科伊尔没看见尸体,可她知道,就算里面藏了敌人,也已经不是问题了。
“踩油门,曼尼,”科伊尔命令道,同时密切关注着显示器上的情况。她的大块头坦克轰鸣着沿街道开走,戈麦斯的坦克也跟了上来。科伊尔得找到营里的战友们。虽然她的坦克威力强大,但如果继续被困在市区逼仄狭窄的街道里,迟早会被这些克利兰人结果掉。
***
“上校,这简直是自杀,”作战参谋小声争辩道。因为不愿在众人面前给斯帕克斯难堪,他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
整间商店已经成了临时避难所,藏在里面的人透过残破的前窗,注视着街上惊惶逃命的人群。为了防止外面那河水似的人流涌进这个安全的庇护所,他们已经将门顶上。但那些老百姓大都对找个地方躲起来没什么兴趣:他们只是在一个劲地逃跑。
斯帕克斯暂时没有理会少校的话。他朝窗外看去,终于见到让外面的人如此恐慌的罪魁祸首:一大群外星武士。这些长相和佐藤的描述一模一样的外星人正像赶牛一样,驱赶着人群沿街一直往前跑。不过她们用的不是赶牛的刺棒,而是刀和其他各种武器。克利兰人似乎并不急于杀掉这些人类,而仅仅是在清理掉挡路的东西。就算这样,她们一秒钟内还是能干掉十来个人类。外星人跟在人群的队尾,那些被前面的人挤到后面的倒霉鬼一个个倒在她们刀下。
斯帕克斯明白他们此次在劫难逃,心中丝毫不抱幻想:虽然看得不很清楚,但他也知道这批外星武士肯定有几百人,而自己手上只有六名士兵和一个记者。斯帕克斯知道团里至少有几辆坦克幸存了下来,因为他听见远处某个地方传来了坦克主炮爆出的刺耳炸裂声和加特林机枪“隆隆”的轰鸣,但他明白要是现在出去跟他们会合,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外面狂乱的人群吞没。而且店里没有后门,只能从前门出去。
就算是有后门,斯帕克斯也不会走。这不是那种只要战术恰当,火力充足就能应付的情形。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关乎荣辱的问题。“少校,”斯帕克斯开口了,声音大得足够让每个人都听见,“你刚来团里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觉得自己的首要职责是什么,你说是帮我管理我们团的调度部署。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是的,长官,”少校回答。这时大家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我怎么说的,少校?”
“您说,长官,”作战参谋吃力地说,下意识地立正站好,“我们团每个人的头号职责都是杀死敌人。”
“那么做就对了,少校,”斯帕克斯低吼道,转过身去看着作战参谋,双眼灼灼逼人,“杀死敌人,那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我们的敌人,少校,”他咆哮着,指着那些快速靠近的克利兰人,“就在那儿!你要是以为,”他稍稍放低了音量接着说,“以为我会就这么站在这儿,眼睁睁看那些家伙屠杀平民,哪怕你动过半点儿这种该死的念头,那你也错到家了。死就死,加入了第七装甲团谁还会梦想长命百岁?你听明白了吗,少校?”
“盖瑞欧文,长官,”少校敬了个礼答道。第七装甲团也叫盖瑞欧文团,这个名字取自一首名叫“盖瑞欧文”的爱尔兰酒歌,这曾是他们团名气最大的指挥官乔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将军最喜欢的曲子,也因此成了他们的官方团歌。从那以后,“盖瑞欧文”这个词就兼具了“服从命令”和“干劲十足”的意思,这是一种只有时刻都心甘情愿为完成任务而付出生命的人才能理解的坚定决心。这个细节本身无足轻重,但对每一名在这个团服役的战士来说,它却意义非凡。
“很好,”斯帕克斯说,终于将眼前这个人从自己灼热的凝视下解放出来。“听好了,”他对其他人说,“接下来的事不好看也不好玩。敌人一开到跟前,我们就要趁着和她们的侧翼之间没有障碍的机会,抓紧时间开火,用什么武器都行。哈德利,你投掷最强:把我们的手雷都用上,不管什么样的只管扔出去。所有人持续射击,不用光弹药或杀光敌人不要停下来。纪尧姆小姐,”斯帕克斯转向史蒂芬,“这不是我能命令你或者强迫你做的事。可就算是为了你自己能活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你也得利用好自己的武器。”
史蒂芬点点头,用力地干咽了一下。“是,上校,”她的声音直发颤。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变成了软瘫瘫的果冻,胃、膀胱和肠子好像都商量好了准备同时泄劲儿。
“上刺刀,”斯帕克斯怒气冲冲地低吼道,同时也从自己的作战带里拔出刺刀,装在步枪的枪口上。其他人立刻照做,只有哈德利还要先帮史蒂芬把刺刀装上。弃车步行的时候,哈德利给过史蒂芬一条标准作战带,她的刺刀就装在里面。
史蒂芬呆呆地盯着那漆黑的刀头,银晃晃的刀刃上映出许多纷乱的颜色,那是依旧奔流不止的人群。但人流的奔涌已经接近尾声,惊恐的尖叫声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遭到克利兰人砍杀的人发出的惨叫。亲手开枪打死个外星人不是没有可能 ,史蒂芬想,可是用刺刀捅死一个 ?“老天爷!”她低声叹道。
“待在我身边,”哈德利一边说,一边拉着史蒂芬躲到一张厚木板做的收银台后面。他在脚边的地板上摆上几颗手雷,然后把自己的步枪架在收银台上,枪口对准窗子的方向。“记着,这枪有点儿跳,别让它吓着你。”哈德利再次检查一遍史蒂芬的枪,确保它在单发射击而不是自动射击模式上:他可不希望这位小姐不小心碰了扳机,把子弹满屋子乱射一气误伤到其他人。“不用慌,别忘了喘气儿。”
“好的,”史蒂芬弱弱地答道,拼命挣扎着想要振作起信心来。“上帝啊,我想尿尿,”她对自己嘟囔道,突然想起摄像机还在记录着这一切,竟“咯咯”笑了起来。这次我最好能得个普利策奖 ,她晕头晕脑地想着。
斯帕克斯和其他人都找了藏身的地方隐蔽起来,有的和史蒂芬他们一样躲在收银台后面,斯帕克斯和那位少校则分别跪在窗子的两侧。好在这家商店足够大,所有人都能找到通过前窗射击的合适角度,同时又能避开其他人的发射线。
斯帕克斯贴着窗边,密切注意着窗外的情况,“准备,”他发出警告,说着自己也把枪抱到胸前。“稳住……”他举起枪,同时确保枪口不会从窗口伸出去,“开火!”
六支突击步枪“突突突”地齐吼,将几百发子弹狠狠射进克利兰队列的侧翼,给对方来了个完完全全的措手不及。有的外星人因为有护胸甲保护,暂时捡回了一条命,但地球军队使用的突击步枪与法盟舰队的船员对付克利兰登船者的散弹枪相比,穿透力要大得多,而且在近距平射范围内效果尤其明显。
“卧倒!”斯帕克斯看见几个克利兰人朝他们这边掷出了什么东西,立刻高声叫道。所有人马上俯身躲避,只有一位战士因为步枪射击声太大,而没能听见斯帕克斯的警告:一枚小小的圆形飞锯直接穿透作战头盔嵌进了她的脑子里,她突然向后踉跄了两步,抽搐了一下,重重地仰倒在地上,死了。
斯帕克斯和少校再次开火,其他人也加入进来。他们会不时露出头来射上几轮,每当有投掷武器从前窗飞进来时,又会敏捷地俯身隐蔽。
哈德利抓起一颗手雷,像是掷出一个 万福玛丽传球 [1]  似的把它用力丢出窗外,然后迅速蹲回地面,飞快地抓起另一颗。根本用不着寻找最佳目标:商店前面正聚集着一大群克利兰人。手雷扔到哪儿都无所谓,因为根本不可能偏离目标。爆炸撼动了整间商店,将天花板上的粉尘和灰泥块震落,如雨点般掉在战士们身上。
史蒂芬也把枪端在胸前,枪口指向窗外,但还一枪都没放过。她惊恐地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些人疯狂的举动,在她眼里,一切都成了慢动作,就像录像回放一般。那些克利兰人根本不讲战术,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势,不顾一切地向窗子发起冲击。而人类装甲兵的面孔,也全都定格成一副“孤注一掷,血战到底”的表情。就在他们端着步枪泄洪一般向克利兰人倾泻火力的时候,又有两名战士死在克利兰投掷武器的锋刃之下,一名被斩首,另外一名被击中胸部后倒地而死。史蒂芬旁边的哈德利扯着嗓子对敌人喊出一大串污言秽语,继续像一只会杀人的弹簧玩偶匣一样,一刻不停地上上下下,把一颗颗手雷投到敌军中间。步枪冒出一股股辛辣恶臭的浓烟,混合着鲜血铜锈似的腥味,又和笼罩在战士们周围的泥灰粉干巴巴的气味掺在一起。斯帕克斯上校的弹夹已经打空,一名外星武士从窗口跳进来时,他干脆把刺刀戳进对方的脖子,然后扑到她身上,在她挥舞利爪又抓又挠的时候使劲把刀尖钉进了木地板里。那些外星武士一个个如癫似狂,纷纷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亮出闪闪发亮的獠牙,潮汐般一波又一波冲向人类的防御阵地。
史蒂芬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只是短短几秒钟里发生的事情。这时一名外星武士纵身跃入窗口,正好落在史蒂芬面前。这武士高举长剑,亮出獠牙,眼中燃烧着杀气腾腾的怒火。有那么一会儿,史蒂芬觉得时间似乎停滞了,她意识到除了自己,谁也帮不了她:哈德利还蹲在收银台后面给他的步枪重装弹药。斯帕克斯溅了一身的血,一边冲她喊些什么,一边从那刚被杀死的克利兰人身上用力拔他的刺刀。克利兰人一波又一波地涌向窗前,没完没了,试图从窗口爬进来,其他战士正对着这源源不断的人流疯狂射击,根本没人注意到已经有敌人进入了己方阵地。
史蒂芬想要尖叫,却叫不出声来:她全身僵硬,像被石化了一般。她看见那光泽闪耀的刀刃——太美了!——朝自己的脖子砍来,那一刻她想:我马上就要没命了 。
可就在锋刃碰到史蒂芬的皮肉之前,那克利兰武士却出乎意料地突然向后飞去,依旧像慢动作回放一样。不知道是幻想还是别的什么,史蒂芬似乎在那张外星面庞上看到了惊讶,甚至类似失望的表情。她看见那武士的护胸甲上出现了一个圆洞,就在那比例匀称的两胸之间,圆洞周围的一圈黑色铠甲现在也绽成了一朵闪着金属光泽的星星。
史蒂芬吃惊不小,她看着自己手里的步枪,枪口有几缕青烟打着旋儿飘出来。那发子弹射出去的时候,她并没有看到枪口的闪光。也许当时她闭上了眼睛,或者说眨眼的时间有点长了。史蒂芬感觉了一下自己的右手食指,它还紧紧地扣在扳机上。她有意识地动了动那根手指,这才将扳机松开:哈德利之前告诉过她,得松开扳机才能打第二发。
这还是史蒂芬平生杀死的第一只个头大过苍蝇的动物——有知觉有感情的动物,人类的敌人,决意置她于死地的对手。该庆祝吗?但她却直想吐。看着那克利兰武士了无生气的身体软塌塌地向后倒去,史蒂芬的时间知觉又开始重新加速,她意识到时间根本没给她选择的权力。在这一瞬间,史蒂芬寻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她端起枪抵在肩膀上开始了一轮又一轮射击。
***
“他妈的怎么回事?”科伊尔惊叫道。半个街区开外的一处街角突然决堤似的迸出一大股人流,直冲他们飞奔过来。刚才遭遇的那一群不过几百人,而眼前的这一大群很快就浩浩荡荡淹没了整条街道。在坦克的马达持续的低沉轰鸣之上,她听得见人们的尖叫声,还有武器疯狂齐射的开火声。那声音明显断断续续的,科伊尔知道那是地球部队的突击步抢发出的。
为了看得更清楚些,科伊尔站起来把身子探出了坦克的舱顶。这次用不着她下令,曼尼就狠狠地踩下了刹车,晃得她前胸重重地撞在舱口的金属围板上。这一下着实够狠,撞得她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好在有防弹衣保护,她身上才没留下青紫的瘀伤。坦克从藏身的建筑里挣脱出来时从人群中碾过的那一幕依旧折磨着曼尼,科伊尔听见他已经呕吐过三次了,可是没办法,实在是找不到人来替他。
他们经过了第一营的指挥所,却只看见被烧得像炸薯片一样的指挥坦克,上面还有两个穿透装甲的大窟窿。自己连队的指挥官杳无踪影,其他连队的指挥官也无一幸存。或者说,就算他们还活着,也都还困在这堆瓦砾里。所以科伊尔一直没有放弃搜索。
另一个连的一辆坦克也加入了科伊尔他们的行列:目前为止,这就是他们营仅存的战斗力量。看得出来,克利兰飞船从他们营上空飞过时,一定结结实实地轰炸了一番。虽然还不能确定,科伊尔却有这样一种猜测:克利兰飞船很可能是对使用作战数据链的目标进行了专门打击,因为所有的指挥坦克似乎都受到了她们的特别关照。不过要发现一辆坦克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她愤愤地想着。
一些坦克从飞船的火力网中死里逃生,却仍没能逃脱车毁人亡的厄运。科伊尔发现,街上至少有小半打坦克看起来像是被焚烧过。这景象让她不安:虽然这是个新建的高端地区,街道很宽,但如果克利兰人藏身在途中的建筑物里对坦克发动袭击,他们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科伊尔碰到一个奇迹般幸免于难的步兵排。为了这次任务,科伊尔所属的营里特别编入了一个机械化步兵连,这些步兵就属于这个连。他们的战车虽然也遭到了敌船的袭击,但只是丧失了行动能力。于是他们开始徒步寻找其他幸存者——还有敌人。
步兵们很快就发现,连里其余的人并不像他们运气那么好:除他们自己的车外,全连其他装甲车已经尽数被毁了。
这个排虽有一位少尉充当指挥,但科伊尔知道,这小子还是个刚从学校毕业的愣头青,指挥经验一片空白。她把少尉和级别同样高过她的副排长叫到乔姬塔的车顶上,平心静气,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只要自己认为他们下达的命令行不通,或是可能让她的坦克去做无谓的冒险,她就绝对不会执行。而且那小子只要还有点判断力,就得听她的话,照她的做。
让科伊尔吃惊的是,少尉居然欣然同意了。他冲科伊尔勉强一笑,半是讥讽半是打趣地说了一番话,然后转身对自己的副排长说:“这么说,这就是你跟我说过的‘培养领导能力的机会’?”
话音一落,三个人都咯咯笑起来。短暂的讨论过后,少尉开始将科伊尔的“建议”付诸行动,把手下的几个班分别部署在每辆坦克的前方、后方和两侧。这样可能会影响坦克手的视线和反应速度,但步兵们却能帮助坦克及时应对外星娘们儿冷不防丢出的炸弹。科伊尔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可是现在,面对这浩浩荡荡,惊声尖叫着涌来的人潮,步兵们只能匆忙躲闪,他们纷纷跑到街道两侧,把身体平贴在墙面上。但还有几个——“白痴!”科伊尔骂道——竟然冲到这群疯子前面,胡乱挥舞双手想要让他们停下来。但最后一刻他们都及时闪开了,再晚一点就得被这列飞驰的人肉货运车碾成肉饼。
三辆坦克一直以变形的楔形队形前进:科伊尔的坦克在前引路,其余两辆并列其后。人流涌到她的坦克周围,忽然间开始往坦克顶上爬,显然是想钻到它那全副保护的装甲壳里。
“哦,不,你不能,”科伊尔惊叫起来。有个人爬上坦克前部倾斜的甲板,越过炮筒,攀上炮塔顶,完成了一系列惊人的杂技动作,眼看就要够她的舱口了。科伊尔赶忙敲下紧急保险栓,把座椅降回炮塔里,猛地扣上舱盖,险些挤断那人的手指头。她希望戈麦斯那辆坦克里的乘员也把舱盖扣严实了,要不然他们可得有好戏看了。
“我们怎么办?”曼尼哑着嗓子说,唯恐科伊尔会命令自己开着坦克朝这一大群人直接冲过去。
“坐稳了,曼尼,”科伊尔对他说,接着又告诉炮手:“尤里,小心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些娘们儿。”回想起之前那波追赶平民的克利兰人,科伊尔估计,这么一大群人后面的外星人一定也少不了。
然而几分钟过去了,人流越来越稀,克利兰人还一个也没有出现。爬到坦克顶上的那些平民终于认识到,科伊尔是不会请他们进去的,于是又跳下来重新加入到他们仓皇逃命的同伴之中,继续沿街奔逃。
“好吧,曼尼,”科伊尔边说边推开舱盖,把头伸进外面乌烟瘴气的空气里,“我们走吧。”她发现开火声骤然稀落大半,然后戛然而止了。“我们还得快点走……”
***
现在只有斯帕克斯、哈德利还有——这简直是奇迹——史蒂芬活了下来。两个克利兰人绕到窗边,抓住作战参谋把他拎起来,然后他便挥舞着战刀,被那些撕皮剜肉的利爪和挥砍如飞的长刀淹没了。参谋官倒下后,外星人依旧撕扯着他的身体。哈德利只得一个高射把最后一枚手雷扔到这群克利兰人之中。另外两名装甲兵也死在克利兰人刀下,就像史蒂芬打死的那个一样,她们也是从窗户跳进来的,只不过那两个装甲兵还没来得及扣扳机,刀就先落下来了。
“没子弹了!”哈德利叫道:他手头一点弹药也没剩下,就连从阵亡的战友身上搜来的那些也打光了。史蒂芬的子弹也用完了:她之前也在一刻不停地开火,后来把剩下的弹夹匀给了哈德利,自己就蹲在收银台后面隐蔽起来,心里还一直在唾弃自己的胆小无用。克利兰人起初用过的投掷武器后来再也没出现过,这让哈德利可以放心大胆地绕过收银台,挥起步枪把它当刺刀的刀柄使。
“没子弹了!”斯帕克斯也叫道,并把打空的步枪丢到一边。这时五六个武士从窗口爬了进来,斯帕克斯飞快地掏出那支大个头手枪,冲她们射出满满一弹夹子弹,当场击毙五个。可是从窗口涌进来的武士越来越多,逼得他连连后退。
斯帕克斯没时间给手枪换弹夹,又够不着丢在一边的步枪,手里就只剩下最后一张底牌。这东西几个世纪前就过时了,跟他自己一样是件不该出现在这个年代的老古董,但他还是毅然把打空的手枪丢在地上,从腰侧的刀鞘里抽出了那把骑兵刀。
虽然地球的陆军礼服依旧配有军刀作为佩饰,但那只是用又硬又脆的劣等合金制成的仪式性佩刀。斯帕克斯手里这把可不是那种廉价货:这是当年美国骑兵团配发的最后一柄马刀的忠实仿制品。这柄1913版军刀是一位名叫小乔治·S·巴顿的年轻陆军中尉设计的,刀刃由强劲柔韧的精钢制成,斯帕克斯花了一笔不小的积蓄购得后,一直将其视作至宝。他还特意花钱学习了刀术,马上作战和平地作战的技能他都学过。但斯帕克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这把刀真能在战场上派上用场——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斯帕克斯胸有成竹地一刀刺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克利兰人。那外星人刚转过身去,准备对付从木柜台后冲出来的哈德利,却被斯帕克斯一刀刺中,刀尖从她没有铠甲覆盖的腋窝处捅了进去,深深刺进她的胸腔里。随着一声惊愕的尖叫,她倒在地上没了气儿。
斯帕克斯手起刀落的功夫,其他克利兰人突然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反应:她们立即停止了进攻。史蒂芬不甘心遵从哈德利的命令继续蜷缩在收银台后面,开始探出头来从柜台上往外张望。要不是亲眼所见,她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已经从窗子进来的六名武士又从两位装甲兵跟前退了回去,史蒂芬觉得她们持刀的动作像是某种防御姿势。而外面那些见到斯帕克斯拔刀的武士,也立刻从残破不堪的商店前堆积如山的族人尸体上爬过去,退到离窗户较远的地方。
冲锋中的哈德利半道来了个急刹车,口里的怒吼响到半截突然停了,要是换个时间地点,这情景还真是挺好笑的。
斯帕克斯从倒在地上的克利兰人身上拔出血淋淋的骑兵刀,一时拿不准情况,也向后退了几步,离那些克利兰人更远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进到店里的几个克利兰人都警惕地退出去,加入到外面的同伴当中。外面的外星人则站成一个大圆环似的队形,只在店前面留出一个缺口。一个武士走到圆环的中心,身上血淋淋的,看来是受过伤。斯帕克斯认出了她那宇宙通用的召唤手势,明白她是要自己走上前去。
“我这下惨了,”斯帕克斯小声说。
“我们怎么办,上校?”哈德利问他。
斯帕克斯瞥了他一眼,告诉他:“杀,一直杀到死。”
***
莎娜·蒂汉站在武士围起的圆圈中央,看着那几个人类将门打开,门后是他们那小小的最后阵地。那显然是家出售东西的商店,和她们自己城市里的店铺差不了多少。集合在这里的姐妹中,莎娜·蒂汉级别最高,因此她虽已重伤在身,却不甘放弃这与人类刀剑相搏、一较高低的特权。她 的子民能把许多武器使得炉火纯青,但只有刀才是肉身与精神的终极平衡。这个人类也许只是个无灵的浑物,也许他的血液不会唱歌,可既然对方手中有刀,他们的种族就绝不会是等闲之辈。
莎娜·蒂汉看见那拿刀的人出现在门口,仪态庄严地朝她走来,全无从破烂窗子里爬出来的笨拙丑态,不禁赞许地“哼”了一声。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另外一男一女。那名男性没带武器,他走到一个阵亡的武士旁,弯腰拾起对方的刀,然后又跟上那个像是他上级的男性,一起继续往前走。莎娜·蒂汉和同伴们并未因他拿了姐妹的刀而动怒,因为它与那死去武士的魂魄已经再无任何关系。但那名女性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这让莎娜·蒂汉觉得很是稀奇。
两名男性越走越近,那领头的毫无畏惧,他那位下属却显然心存忧虑。前者胸有成竹地握着他的武器,后者却没有那样稳健的气势。要是他们想二打一,莎娜·蒂汉愿意接受挑战,奉陪到底。虽然她伤势很重,再不找到一位治疗师医治,她很快就会没命,但这无关紧要。只有这场挑战,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莎娜·蒂汉大张双臂,邀请他们第一个出招。
***
“哈德利,”斯帕克斯轻声问,“你知道那该死的玩意儿怎么使吗?”
“不,长官,我不知道,”哈德利回答,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外星长刀,“可就算要死,我也不能就那么赤手空拳地送死。”
“说得好,孩子,”斯帕克斯对他说,“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个顶呱呱的好兵。”
“谢谢你,长官,”哈德利说,他的喉咙有些发紧。他跟随斯帕克斯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来他没少被上校修理。可不管斯帕克斯做什么,哪怕是把手下的战士批得体无完肤,那也全都是为了这一个目标:把他或她培养成更优秀的士兵。除此之外,斯帕克斯尊重他手下的每一位战士。“这是我的荣幸,长官。”哈德利回应道。
斯帕克斯点点头,简短地说:“准备好了吗,士兵?”
“盖瑞欧文,长官!”
两名装甲兵一同发起了进攻。
***
“你看见了什么?”科伊尔惊叫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没听错,上士,”那少尉说,“我看见上校和另外一个兵,拿着刀和一个克利兰人打起来了。那记者也在那儿,有几百个敌人围着他们。”
少尉手下的步兵已经先行侦察了前方的情况,他们把每一处街角都仔细查探过,确保科伊尔的坦克不会遭遇伏击。他们的坦克一直在以最快的速度朝刚才听见枪声的方向前进,但那些“小兵崽”——那些步兵——跑不了坦克那么快,她也不敢把他们丢在后面。一名执行侦察任务的女兵跑回来把看见的情景报告给少尉,少尉实在无法相信她的话,于是自己前去探了探究竟。现在,他正把同样荒诞的故事讲给科伊尔听。
这故事实在太离奇了,不像是编出来的。
“我们得做点什么,上士,”少尉一脸认真地说。
可在他们面前盘踞着一个无法摆脱,不能绕过,而又极难解决的问题:该做点什么?他们火力充足,足够把这些克利兰人炸成炮灰,但科伊尔想尽力营救她们连部的幸存者。如果坦克就这么开过去,连枪带炮一齐上,在混乱的交火中根本无法保证这些幸存者的安全。
科伊尔调出一幅社区地图,想到一个主意,“好吧,少尉,我们就这么办……”
***
斯帕克斯大口喘着粗气,由于长时间握刀和挥砍,他的右肩现在疼得火烧火燎。这把刀并没有多重,斯帕克斯只是还不习惯用它来作战,而且经过刚才那场疯狂的枪战,他的体力也差不多耗尽了。可是话说回来,如果意志不够坚定,那他就不是斯帕克斯了。于是他忽略了疼痛,用意志支撑起瘦削的身体,强迫它坚持战斗下去。
旁边的哈德利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虽然块头比斯帕克斯要大,体力比他好,可是哈德利从没受过刀术训练。加上他左上臂被狠狠地砍了一刀,只能用右手挥刀,伤口的疼痛和大量失血已经让他有些吃不消了。
斯帕克斯看得出来,对手是在故意拉长这场战斗。那个克利兰人的铠甲下渗出大量的鲜血,显然是受了重伤。但斯帕克斯心里清楚,对方就算伤成这样,要在开场的几秒钟里把自己和哈德利全干掉也完全不是问题。对外星人这种公平竞争的意识——或者是别的什么意识——斯帕克斯唯有感激,因为这样一来,他杀死对方的可能性又大了许多。
两个男人和外星人打斗的时候,史蒂芬就在一旁看着,像个废物一样什么忙也帮不上,她心里直生自己的气。当然她也可以拾起把刀冲进这团混战,可她觉得,自己说不定也就能撑个五秒钟。于是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记录这场战斗上。什么普利策奖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她这么做是为了子孙后代——但前提是三个人当中有人能活下来。
眼前是满目疮痍的街道,几百个外星人正挤在街上围观一场力量悬殊的生死决战。突然间,史蒂芬注意到与此情此景极不相称的东西:音乐。那是一首歌的器乐曲,但她没能马上听出是哪首歌,只觉得像是在旧式爱尔兰酒吧里常听到的那种。
可是一听见这音乐声,不光是两位装甲兵,就连那些外星人都产生了强烈的反应:克利兰人纷纷转过身去,朝街道那头看,想弄清楚这奇怪的动静来自何方。斯帕克斯和哈德利则像每人都打了一大管兴奋剂似的,朝对手猛冲过去。
紧接着,史蒂芬看见街道的一处路口拐出一辆第七装甲团的坦克,紧跟着又是两辆,领头坦克的外扬声器正隆隆播放着他们的团歌《盖瑞欧文》。
***
科伊尔制定了一个简单明了的计划:她把坦克直接开过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这正是坦克的强项——同时那位年轻少尉带着他的步兵排,以最快的速度,从邻街绕到克利兰人背后。科伊尔希望自己的坦克能把大多数或者全部克利兰人吸引过来,好让步兵有机会背着敌人——确切地说是从敌人背后——闪电营救上校和另外两个人。
坦克的电动马达运转起来动静不大,所以坦克行进时没有产生多少噪声,从几码之外唯一能够听见的噪音,就是履带发出的“哐啷”声。但由于七甲团的装甲车辆一贯维护良好,所以,就连履带的这点声响也被街道上大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盖住了。
既要“打草惊蛇”,又不至于对上校和其他人的安全构成潜在威胁——这是科伊尔想要达到的效果,所以她决定来点儿非常规的新花样,打打团歌的主意。上校对他们的团歌,那首该死的爱尔兰酒歌《盖瑞欧文》情有独钟,因此每辆坦克都携带有这首曲子,什么时候上校心血来潮了,就会放上一曲。科伊尔知道,这就是上校的战歌,能把他带回到他希望自己生于兹长于兹的那个年代。对斯帕克斯是如此,对团里的大多数战士来说同样如此,只是许多人不愿承认罢了。“这首蠢到家的曲子让我听了也寒毛直竖,”科伊尔小声对自己坦白。她开启团里所有车辆统一配置的有线广播扩音系统,然后调高了音量。
一转过弯来,她就发现自己的努力收效不错:大半的克利兰人都愣愣地站在那里盯着她的坦克看,上校和另一位士兵则向他们面对的武士发起了冲击。
乔姬塔号占据了街道的中间位置,另外两辆坦克分居她的两侧,三车并进几乎横断了整条街道。他们就这样一路开过去,去迎战眼前的克利兰人。
***
自从那奇怪的声音浪潮般袭来,两个对手便立刻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决心,这让莎娜·蒂汉着实吃了一惊。她把两个人推开,从他们的纠缠中脱身出来,利用这宝贵的时机飞快地回过身去,看见三部巨大的机车正朝武士们开来。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人类的战争机器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但她的武士面临的威胁却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眼下这场挑战也该结束了。
***
史蒂芬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武士虽已身受重伤,却毫不费力地挡开哈德利砍来的一刀,然后凶神恶煞地挥起刀来,从他的左髋到右肩划开一道长长的大口子。那刀割起防弹衣来就像割布一样,从头到尾把哈德利的作战服拉了个通透。随着一声惊叫,哈德利瘫倒在地上。
斯帕克斯手持骑兵刀对那克利兰人一气猛刺,但刺出最后一刀时他把身子探得过长,卖了个破绽给对手。克利兰武士充分利用到手的优势,把斯帕克斯的刀挡到一边,晃得他完全失去了平衡,差点四肢摊开扑倒在地。外星人随即足尖点地一个转身,把刀往下一送,捅进斯帕克斯的后背,刀刃刺穿了他的整个身体,最后那血淋淋的刀尖“噗嗤”一声穿透了防弹衣的护胸甲,戳了出来。上校敌不过这钻心的疼痛,猛吸一口气,倒在地上。那武士一把从他身上拔出了自己的刀,将上面沾着的血抖掉。
***
“杀千刀的臭婊子!”科伊尔看见上校倒下,扯着嗓子叫起来。捅了斯帕克斯的那个克利兰人也像其他外星人一样,转过身来看着科伊尔的坦克。从作战控制台的放大视图上看,那克利兰人像是正直视着科伊尔那双满是仇恨的眼睛。希望你真的在看 ,科伊尔想,因为你这辈子也别想看见我的眼睛了 。
确定瞄准显示器上的准星定在了那武士身体的正中心后,科伊尔扣动了扳机。架在舱顶的加特林机枪射出十二发二十毫米子弹,那克利兰武士瞬间炸开了花,消失在一团血雾之中。
***
史蒂芬身边突然爆发了一场混战:克利兰武士成群地对坦克发起冲锋,狂奔过百米长的开阔街道前去迎击自己的对手。坦克的加特林机枪和并列机炮不停开火,史蒂芬还听见坦克近距防御武器发射榴弹发出的“砰砰砰”的响声,以及随之而来的爆炸声。克利兰人冲锋与倒毙时发出的可怕狂吼,则比所有这些混乱来得更甚。这一切,史蒂芬统统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她忽略了周围的一切,只顾爬过鲜血浸透的地面,爬向哈德利和斯帕克斯。首先够到的是哈德利,她吃惊地发现他竟然还活着。他失去了知觉,但还活着。史蒂芬小心了又小心,轻轻掀开哈德利防弹衣上被砍断的护胸甲,看见他胸廓上那道深长的伤口下露出一线白骨,大量的鲜血汩汩涌出。但那一刀并没有穿透他的重要脏器。只要能想办法不让哈德利失血过多,他肯定他能活下来。
接着史蒂芬又贴着地面,匍匐了几米来到斯帕克斯身边。他脸朝下趴在地上,身下淌了一大滩血。史蒂芬轻轻地把斯帕克斯翻过来,发现他意识还清醒。她看见他的嘴唇在动,但在坦克开火的隆隆声和克利兰人的尖叫声中,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史蒂芬把耳朵贴到斯帕克斯唇边,听见他说:“把我转过来……我要看……”
她点点头,轻轻拖动斯帕克斯的身体转了个方向,让他刚好能看见眼前这场战役,又把他的头抱到自己的腿上。
两个人正一起观战,突然间被一群步兵包围了。
“医生!”一位年轻少尉一边召唤医护人员,一边在上校身边跪倒。上校只是对他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了街道那头,继续凝视着怒海狂涛似的死亡之舞。一位军医立刻赶到上校身边,另外两名战士则开始救治哈德利。
一声“隆隆”的巨响突然传来,一声,又是一声,坦克启动了最后一道近距防线:安装在车身上下各个部位的内嵌滚珠爆炸条被触发了。
史蒂芬看见,那些继续疯狂进攻的克利兰人成片成片地倒下了。少尉命令他的步兵从克利兰人背后进行偷袭,给这场血肉横飞的混战再添一股火力,把更多的外星人送上了西天。
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屠杀。
克利兰人坚持到了最后,她们拒绝屈服,甚至没有任何要撤退的意向。这一批克利兰人全部毙命,一个也没剩下。但装甲团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三部坦克中,有两部都被克利兰手雷击中,车毁人亡。唯一的幸存者是乔姬塔号,但她的左侧车身也被剧烈的高热烧黑了一大片。
科伊尔的坦克一片焦黑,冒着浓烟,悬挂装置和下半截车体几乎全都糊满了克利兰人的鲜血和凝结的血块。坦克从遍布克利兰人尸体和残肢的这片屠宰场穿过,停在斯帕克斯旁边。军医正在稳定他的伤情,但他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这辆轰鸣着停在他跟前的装甲车。
精疲力尽的帕蒂·科伊尔上士从舱顶钻出来,小心翼翼地爬下溅满血浆的车身,面向自己的团指挥官行了个军礼。
“干得好,士兵,”斯帕克斯轻声说道。医生刚给他打了一针止痛剂,他的意识尚且有些模糊。斯帕克斯伤得很重,但医生告诉他,只要能找到家像样的医院或是回到舰队,他一定能完全康复。
科伊尔勉强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沾满了油灰,还溅上了几点血迹,那是刚才作战时一个险些要了她性命的克利兰人留下的。“盖瑞他妈的欧文,长官。”
对上校来说,这一句,就够了。
 
[1] 万福玛丽传球:橄榄球赛中的一种长距离传球,其名称“万福玛丽”源于罗马天主教对圣母玛丽的祈祷。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