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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祸从天降

在人类火力的猛攻之下,向卡伦星发起进攻的六十七艘克利兰飞船中,有十四艘严重受损,六艘彻底报废。而受损的飞船中又有七艘要紧急着陆,因为她们已经没有能力与姊妹舰一起掉头飞回太空去。当然,泰西·塔曾经乘坐的飞船也在撞向人类城市的那一刻,迎来了自己辉煌的终结。
幸存下来的高级御船长老非常清楚泰西·塔内心对于人类的期望。她越过一位相当于战术参谋官的武士肩头,见到了显示屏上的情况。虽然人类的数据网络已经被完全切断,但他们的很多作战部队仍然在发出信号,只是再也无法被兄弟部队接收。
御船长老暗自点点头,给战术参谋官指定了几个攻击目标:“这几个区域的人类,干掉他们。”
战术参谋官的手指在控制台上简单地按几下,飞经指定的人类阵地上空的克利兰飞船开火了。然后飞船掉头爬升,穿过厚厚的大气层,进入太空。虽然大多数的炮弹和激光束都命中了目标,但要和埃莱·图拉安的巡空舰坠落时发生的爆炸比起来,它们造成的破坏简直不值一提。
***
上一秒钟史蒂芬还坐在团指挥车上,由于数据网络被某种怪异的克利兰导弹切断,斯帕克斯上校正在通过视频通讯大吼大叫地向手下的营长发布命令。下一秒,史蒂芬却发现自己躺在指挥车的地板上,头晕目眩地看着斯巴克斯那张糊满鲜血并且忧心忡忡的面孔。指挥舱里漆黑一片,只有红色的战斗照明灯发着黯淡的光,映亮了打着旋的灰尘和刺鼻的烟雾。史蒂芬觉得,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斯帕克斯的样子竟有几分恶魔的感觉。
“你没有伤到哪里吧,纪尧姆小姐?”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史蒂芬耳朵里“嗡嗡”作响,吵得她几乎什么都听不清。“没有。”一说话,她才感觉自己的舌头肿得足足有原来三倍那么大,舌尖还尝到了鲜血的味道,“至少……我想我没事。”史蒂芬彻底清醒过来,检查一番自己的身体后,发现除了一些擦伤和瘀青,还有后脑勺有一个大包之外,别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出了什么事?”
斯帕克斯点点头,扶她站起来。“克利兰飞船飞过的时候对我们进行了攻击,其中一艘该死的干脆一头撞向了市中心。”斯帕克斯刚才出去了一趟,他看见一团巨大的蘑菇云正从佛山市中心升腾起来。指挥车的感应器没有检测到任何电离辐射,因此不会是核爆炸。但那是一艘至少十万吨级的飞船,推动它遨游太空所需的核心动力有多大,自然可想而知。这样一艘飞船一旦爆炸,其破坏力丝毫不会逊于核爆。即使在相对低速的情况下,它撞击地面及引擎核破裂所释放的能量加在一起也能产生几十万吨的爆破力。“佛山几乎被夷为平地了。”斯帕克斯沮丧地说。想到那些死于非命的平民,那些自己和手下的战士们本来要救助的百姓,他感到非常痛心。
但同时,斯帕克斯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庆幸感,因为他自己的部队都被部署在城市的外围,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大半都被爆炸地点和此地之间的建筑物吸收了。尽管如此,指挥车还是被震得像玩具车一样颠来倒去,而且为他们提供隐蔽的建筑也倒塌大半,重重地压在指挥车上。有意思的是,刚才外星飞船从上空朝下疯狂扫射时,正是这些倒下来的废墟替坦克充当了挡箭牌。斯帕克斯的指挥车被砸得不轻,所幸在装配的M87猎狼犬坦克底盘的保护下,里面的人并无大碍。“不管是师部还是军团,我们现在跟谁都联系不上,这可是个彻彻底底的坏消息。”
“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史蒂芬问道,拿起水壶喝口水。
斯帕克斯看着史蒂芬,在红色的战斗照明灯映照下,他的眼里仿佛燃着两簇小火苗。“只要我能和部队的人重新取得联系,搞清楚敌人的具体位置,我就开始进攻。”
“长官,”坦克驾驶员费力地从狭窄的前舱探出身来,回头叫斯帕克斯,“这 婊子 [1]  就要完蛋了。哦……”看到史蒂芬也在,他有点难为情,“对不起,女士。”他咕哝着说道。
“没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下士。”史蒂芬带着一脸疲惫的笑容宽慰他。
“嗯,知道了,女士。好吧,长官,”下士接着说,“指挥车的左侧履带炸坏了,驾驶仪表盘上也显示有十多处的故障,起码够修理人员在这破玩意儿里忙上一整天的。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得先把我们的战车从瓦砾堆里拖出去才行,否则坦克根本没法动弹,要去哪儿的话,只能走着去了。”
“我们这匹铁马已经指望不上了,不是吗?”斯帕克斯说着开始收拾自己的武器装备。“哈德利,”他朝战车指挥官喊道,“给纪尧姆小姐拿把多余的步枪来,给她简单讲讲用法,再给她准备一副作战背心和一些弹药。不要手榴弹。给你五分钟时间。”
“但是,上校,”史蒂芬抗议道,“我是记者,是受法律保护的非战斗人员,你不能让我携带武器。”
斯帕克斯系紧皮带,把他的骑兵刀插在腰间,对史蒂芬说:“但你现在不是了,纪尧姆小姐。你难道认为克利兰人会考虑到你的记者身份和法律地位吗?她们的一艘战舰刚刚一头扎进了这个星球最大城市的市中心。我算是明白了,她们打起仗来是没那么多规矩讲的。”他从左胳膊下的手枪皮套里掏出那把大个手枪来,确认一下弹夹是满的。“我不指望你像其他装甲兵一样,但是你在必要时得保护好自己。”说完这番话,斯帕克斯转过头问行动事务员:“和其他人联系上了吗?”
“是的,长官,”女行动事务员回答,“格里辛上校刚刚登上战术联络网。”在克利兰人发起进攻之前,他们只来得及在第七装甲团和第一外籍装甲团的指挥部之间铺设战术通信线路,它居然没有受到克利兰人的空袭和巡空舰爆炸影响,实在是个小小的奇迹。“他说那边已经发现敌军的伞兵部队,”行动事务员说着突然停下来,她听到语音通信的背景中传来一声恐怖的尖叫,眼里闪过一丝恐惧,“敌军出现的位置就在他们阵地的正上方。”
***
尖叫声是从格里辛的战车上传来的。后舱门旁的一个士兵被外星人用一把长鞭活生生地卷走了,那鞭子有许多股,样子跟人类的“九尾鞭”差不多。前一秒,那名士兵还在向格里辛报告外星伞兵从上方降落的消息,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没影儿了。格里辛很清晰地听到这个不幸的人的脑壳和腿骨碰在金属舱门栏板上,被撞得粉碎的声音——头盔和护腿甲没起到多大的保护作用。
那名士兵残破的尸体落在离坦克几米远的烂泥里,尸体的另一侧站着一个外星人。这外星人和地球军事专员向法盟提供的口头描述以及画家笔下的肖像有几分相似,但又有些不同。外星人的胳膊猛地一动,带倒钩的鞭尾就像活物一样从士兵尸体上跳离出来。她那双邪恶的眼睛紧盯着格里辛,呲出象牙色的獠牙,把鞭子向后一甩,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跑,快跑!”格里辛用对讲机对驾驶员喊道,并且条件反射般往后坐了坐,试图离那凶神恶煞的外星怪物远一些。战车驾驶员不需要任何人来催他:指挥车咆哮着,从战壕猛地冲出来,连接格里辛和地球团指挥官的那根细细的战术通信线路一下子被扯断。在常规的战斗中,战壕能够为士兵们提供掩护,敌人靠近时,还能遮挡敌人的视线。但要是对方直接空降到头顶,那么战壕除去充当现成的坟墓,就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指挥车和第一兵团的轻型坦克配备的是一样的底盘,但却没有安装炮塔和主力火炮,车上唯一的武器安装在战车顶部的活动底座上,是一把现代升级版的机枪。一个士兵正用它朝着那些纷纷降落在坦克周围的外星武士不停地扫射。
“节约点弹药,你这个白痴!”战车指挥官对这名士兵吼道,但他仍然一动不动地把手指扣在扳机上,整个枪管都被打得发烫。
射击声突然停下来,格里辛很庆幸机枪手终于恢复了理智。照他那种速度持续开火,不出几分钟弹药就会耗尽。
“妈的!”战车指挥官骂道,格里辛一抬头,正好看到那名机枪手的身体滑进座舱里:他的头已经不见了。
集中精神 ,格里辛一面努力克制着恶心的感觉,一面告诉自己。让他心烦意乱的不是这个士兵无头的尸体:他在外籍军团服役多年,比这个糟糕得多的他也见识过。搅乱他头脑的是那庞然大物似的外星武士,她正拿着那根令人毛骨悚然的鞭子,对格里辛虎视眈眈。眼前的战斗就留给士兵们吧 ,他继续对自己说,你要对自己团负责,你是他们的头儿,快做你该做的 !
经过这番内心的挣扎,格里辛终于清醒过来。不幸的是,他已经失去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所有的无线电通讯都被切断,而目前最先进的车间激光通信,军团也没有那么多资金来实现。
现在只能使用最原始的办法了。“掉头。”格里辛命令驾驶员。刚才他们一直在沿着公路夺命狂奔,这条路通往他们团部署地的后方,继续前行就能达到地球军队的部署区域。那位疯狂的装甲团长想了个馊主意,把大型坦克都塞到建筑物里,不知道在刚刚的猛攻后他们团是否还有活口。透过战车里的一个装甲观察孔,格里辛能看到从佛山市中心升腾起来的蘑菇云,橘红色的烈焰和黑色的烟云相互纠缠着,活生生就是一头怪物的模样。在蘑菇云的四周,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格里辛简直无法想象这地方被毁成什么样子,他希望斯帕克斯的部队能够侥幸逃过这一劫。不过,眼下格里辛自己先要能够“侥幸”地找到大部队才行。
“长官?”驾驶员的声音在颤抖。士兵们一开始并不相信真的会有外星人入侵,当成百上千的外星人真的在他们面前从天而降,他们的慌乱和紧张可想而知。
“掉头,士兵,”格里辛命令道,“没了无线电,通讯就只能靠‘吼’了。所以我们至少先得找到几个中队指挥官。”
驾驶员对于格里辛的命令毫无反应。
“托马泽维奇,”对讲机那头传来战车指挥官低沉的声音,“马上给我掉头,否则老子立马把你的脑袋打得稀巴烂。”
“是,中士。”驾驶员颤抖着说,驾驶着六轮坦克慢慢地转过去,生怕让它翻了车。
战车指挥官拉开那具无头死尸,顶替了后者在坦克顶部机枪处的位置,他将胸前的护甲向上提提,以便护住脆弱的脖子。战车原路返回,朝着被外星人包围的部队挺进。
***
巡空舰在佛山市中心坠毁,强烈爆炸造成的冲击同样对泰西·塔和她的武士们有所影响。但是和人类的情况一样,市区周围的建筑物吸收了大部分的冲击波,对武士们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有的姐妹身体失去控制,从高空一路坠落下来,其中一些肯定性命不保,但是从泰西·塔飞船上下来的大多数武士——有八百人左右——幸存下来。在她们周围,成千上万的武士正纷纷从其他飞船跃下,迎向人类的城市和城市的防御者。
泰西·塔与姐妹们一起朝地面疾速降落,她发现在正下方恰好就有一群人类战士。这群人类大都躲在巨大的四方战车里,战车外明显覆盖着装甲,要将里面的人杀死,不是轻而易举能办到的。面对这样的挑战,泰西·塔不禁热血沸腾。用不着转头去看,她也能肯定,姐妹们和自己有一样的感觉——她们那澎湃的激情正在血歌中激荡起一段高亢的旋律。但泰西·塔还是忍不住看看身旁的李奥拉·卓兰和卡玛尔·乌泰:两人都兴奋得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然后武士们纷纷展开双翼。翼翅装在她们背部,形似人类的翼伞,只是看起来更像长在背上的翅膀。每对翼翅由一副框架支撑着,那框架类似蝙蝠翅膀的骨架,纤细却结实,操控起来异常灵活。
泰西·塔没有使用翼翅,却能像张开双翼的姐妹们一样滑翔。她自如地飞翔在武士们身边,看到大家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多少有点儿享受这种感觉。自从泰西·塔成为德西·卡高级女祭司,她显露出的能力常常让姐妹们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对于她们的这副样子,她已经司空见惯了,不过这丝毫没有冲淡她此刻的愉快心情。修炼完德西·卡的教义后,泰西·塔获得许多特殊的能力。虽然并非无所不能,而且与女王的神力相比,她的这点能量算不了什么,但她获得的众多异能之一就是在空中自如地控制身体,就像她能在结结实实的固体物质中畅行无阻一样。就连泰西·塔自己,也只能对这些能力加以利用,却无法理解其实现的原理。
人类已经发现从高空里直扑下来的武士,并开始用弹道武器发射炮弹进行攻击。许多姐妹被击落,其他姐妹则使用和人类类似的武器开始反击。泰西·塔更热衷于近距离搏击,但这种情况下,她不会让自己的武士大面积暴露在人类武装面前而不做出反击。她追求的是挑战,而不是让姐妹们被白白滥杀。
人类战车在地面分散开来,轻松飞在队伍最前面的泰西·塔箭一般的冲向其中几辆。她蜻蜓点水般降落在一辆战车旁,满是尘土的地面没有留下一点脚印。接着,泰西·塔从腰带上解下格拉克塔—一根带有利刺的七股鞭。
这辆战车尾部的一个舱口里,有个人类突然看到了泰西·塔,被吓得呆若木鸡。然后他转过头,用泰西·塔听不懂的语言朝车里说了句什么。泰西·塔露出獠牙,将格拉克塔“噼啪”一声甩向身后,又朝前甩出去。要用这根难以驾驭的鞭子进行精准打击绝非易事,但通过经年累月的练习,泰西·塔对此已经游刃有余。“劈啪”声响起的瞬间,七根鞭尾已经飞进战车,缠住那个倒霉的人类士兵。鞭子带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士兵活生生地从战车里往外扯,由于力量太大,他撞在战车的内壁上,把脑壳和腿骨都撞碎了。
泰西·塔又挥了挥鞭子,甩掉倒刺上沾着的血肉。通过高度敏锐的神经,她感觉到有危险在逼近,敏捷地纵身一跃,果然轻松躲过装在人类战车上那件原始粗陋的武器中喷出的子弹——在人类看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泰西·塔看到那辆战车突然从人类为它挖掘的大洞里冲出来——她想不通人类挖这么个大坑到底目的何在——沿着公路飞快地开走,同时,战车顶部有个士兵还在疯狂地朝武士们开火,只是大多数子弹都打偏了。最后,一名武士实在是忍无可忍,甩出一枚施莱卡把他的头削了下来。
血歌沸腾着,在泰西·塔的意识之耳中响成一曲战斗的交响乐。她收起格拉克塔,奔向另一辆战车,去寻找新的“猎物”。
***
指挥车绕过一处弯道,正经过军团第一坦克连的据点,格里辛冒着被割断喉咙的危险,站在一个舱口前,只是为了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王八蛋……”战车指挥官骂道,他飞快地抓起坦克车顶的机关枪开始射击:这里有的是射击目标。
格里辛惊恐地看到,身穿黑色铠甲的克利兰武士如同黑蚂蚁一般涌上第一坦克连的轮式坦克。一部分人类的坦克已经从战壕里开了出来,正尽力和外星武士拉开一定的距离,同时不住地朝对方开火。但还有一些仍然被困在战壕里,格里辛看到一个外星武士站在一辆封得密密实实的坦克顶上,把剑直接插入覆有装甲的指挥舱里。她再一拔剑,上面已经沾满了鲜血。
不可能,格里辛心想,没有任何金属刀刃能像那样刺穿钢铁合金的装甲!虽然他们的装甲远没有地球重型坦克的装甲那样厚,但刺穿它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事实残酷地摆在眼前。外星人全都在干着同样的事情:将手中的武器刺进钢筋铁骨的驾驶舱和机枪手舱。然后,其中一名外星武士在坦克尾部装上一个类似炸弹的东西,四周的外星人纷纷迅速闪开。转眼间,这辆坦克就只剩下一堆焦黑的残骸,像是被不知多少万伏的高压电击中一样。
“妈的!”战车指挥官低声吼着自己的口头禅掉回到战车里,他的右胳膊耷拉下来:这条胳膊自手肘以上的肌肉和骨头几乎都被砍断,只靠一块肉和身体连着。“有个狗娘养的用那会飞的玩意儿袭击了我。”他不停地喘着气,脸色因为受惊过度而变得苍白。
尾舱里仅剩的那名战士正通过坦克的一个机枪口用步枪朝外星人射击。“帮帮我,”格里辛命令他。和同为团长的斯帕克斯不同,格里辛把他的重要参谋人员分散安排在不同的战车上,这是种利弊参半的做法。说它有利,是因为即使其中有一辆战车被敌人击中,也不至于整个参谋组都被干掉,幸存下来的级别最高的参谋还能够填补空缺继续工作;其弊端则在于,战车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格里辛无法知道其他参谋是否还活着,是否能带领全团杀出重围。
格里辛没去理会大股大股飚到自己胳膊上的鲜血,他用两手抱住中士的前胸,那名士兵抓住中士的腿,两人合力把他移到后舱舱壁旁边的作战椅上。
“尽量让他好过些。”格里辛命令道,然后站起身来,探出顶舱口去操纵舱顶的机枪。一辆坦克从战壕里倒退着开出来,格里辛成功地干掉了那上面的几个外星人,并示意那坦克的指挥官跟上。后来又有两辆坦克加入进来,他们组成一个左梯队。三辆坦克以阶梯状阵型前进,这样它们就可以朝扑上来的外星人尽情开火,而不用担心误射自己人。格里辛的指挥车则紧跟在他们后方向前推进。
三辆坦克上的军团战士们这时终于缓过神来,开始清算外星人刚才欠下的血债。一些外星人正在攻击那些仍陷在战壕里的坦克,战士们便把机枪里的子弹一股脑倾泻在这些外星怪物身上。坦克兵则从主火炮里发射出极具杀伤力的炮弹,携带着成千上万细如钢针的小钢矛,把那些克利兰人炸得支离破碎。
仍有许多外星人高举着剑,呐喊着向人类坦克冲去。格里辛和战士们一起,用枪炮朝敌人疯狂射击,将她们成批成批地射杀在地。外星人应该会消停一会吧 ,格里辛想。
但克利兰人的进攻仍在继续,她们仍在前赴后继地冲杀。
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克利兰人占据着上风,但现在,坦克兵们要血债血偿,把刚才吃的亏原样奉还。但是,敌人没那么好对付,要干掉她们,人类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格里辛的坦克队列一路从各个连队部署位置的后方开过,有很多幸存者加入进来,但外星人却愈战愈猛了。她们像不要命的疯子一样,直接冲到坦克上来,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则是一群。在机枪连发的“哒哒”声和坦克“隆隆”的炮火声中,仍能听见外星武士声嘶力竭的呐喊。
来到最后一个战斗连——第五坦克连——的后方集合起幸存的士兵时,格里辛突然感到一丝绝望。战斗开始之前,他的团一共拥有四个坦克连,共计四十八辆坦克,还有其他各种战车。而现在,剩下的只有六辆坦克和几辆其他类型的战车,而且这些战车大部分和他的指挥车一样,只装配了轻武器。外星人打起仗来就像是不要命的疯子,但她们的打法的确重创了格里辛的作战部队。而且此刻还有几百个幸存的外星人在后面穷追不舍。
格里辛已经来到他的团负责区域右侧的边界,从这里应该可以看得到部署在他们旁边那赫赫有名的外籍军团第二伞兵团。格里辛听说,伞兵指挥官曾因为自己的部队被如同普通步兵一样安排在预先挖好的战壕里而大为光火,但这是命令,只能照样执行。现在,这支精锐部队已经消失无踪,能看见的只有一大片蜂拥而上的外星武士。格里辛只能通过他的单筒望远镜远远看着这场惨烈的肉搏战,却无法伸出援手:伞兵们正和外星武士苦战,陷在近身搏斗中无法脱身。格里辛如果用坦克射击,很可能误伤到自己人,无法实现最佳打击效果。
片刻之后,格里辛意识到自己的纠结已经没有意义了:伞兵们虽然在英勇抵抗,但是他们的势头已经被外星人压过。成败已成定局。
“上校,小心后面。”被打了一针止痛剂的战车指挥官缓过劲来,压着嗓子说。照顾他的士兵已经为他的伤口止了血并缠上自粘绷带。
格里辛转过头去,身后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一列克利兰武士正恭候在那里。坦克队列已经无路可逃,当然他们本来也没有要逃跑的打算。格里辛的团部署在一条公路沿线,公路向前有几百米相对开阔的地带,然后又急转进茂密的树林里,他的坦克编队几乎不可能开得过去。公路最后几百米的旁边是一条很深的排水沟,这道沟可以用作防御带,格里辛曾想把部队部署在排水沟的另一侧——位于佛山的“市内”,而不是目前所在“外围”,但是卡伦政府否决了他的计划,因为城里有价值不菲的建筑。格里辛突然希望自己也能像斯帕克斯一样,把坦克都开到民房和商铺里面去,让这些什么烂政府都见鬼去吧 。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格里辛毕竟是一名战士——和面前这些外星怪物一样,只是战斗的动机不同而已。克利兰人刚刚出现的时候,他还有些胆怯,可现在他的勇气又回来了。
格里辛很清楚,面前只剩下一条路:突围出去,并与地球的坦克军团取得联系,但前提是地球军团还没被敌人全歼。面对这么多外星敌人,他们幸存的机会十分渺茫。格里辛自嘲地笑笑。在几百年前的卡马龙战役中,一小队法国外籍兵团士兵与将近两千个敌人拼死一战,从此写就战争史上的一段传奇。格里辛一直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会战死在一场现代版的卡马龙之战中。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真有机会实现这个梦想。这可真是百年不遇。
格里辛示意他的坦克指挥官们把坦克向右转,排成一线面对正耐心等候着的克利兰武士。格里辛干净利落地朝战士们行了个军礼,战士们也纷纷回敬。士兵们,战斗到最后一刻吧 。
“卡马龙!”格里辛发出一声怒吼。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机枪声,第一装甲团幸存的士兵们向敌人发起了冲锋。
***
泰西·塔很快就厌倦了从人类那奇怪的战车里将士兵一个个揪出来的打法。考虑到自己的速度比姐妹们要快很多,她将从已经坠毁的飞船上跳下来的武士们留给卡玛尔·乌泰和李奥拉·卓兰引领,自己则以一种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沿着人类的部署战线一路飞奔。她的意识之眼感受到附近有一群没有乘坐战车的士兵,于是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一群武士由另一艘飞船降落到这片区域,人类开始用射弹武器向她们开火。虽然克利兰武士更喜欢用剑和利爪,但是她们也毫不犹豫地取下自己的射弹武器进行还击。姐妹们的攻击远比人类要准确,几乎每发必中,这让泰西·塔骄傲不已。
泰西·塔最后猛地一跃,落在人类为他们自己挖掘的那种奇怪的壕沟旁,解下腰间的格拉克塔。她的心脏因期待而“砰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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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几个世纪以来无数加入法国外籍军团的人一样,一等兵罗兰·米尔斯成为这个军团的一员也是因为那个经典的原因:追求刺激和冒险。人们对于这个军团有种富有浪漫色彩的固定印象:士兵们个个都生着一副粗线条的俊朗面孔,肌肉发达,体魄强健,要么是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要么就是曾被某个政府追缉。但罗兰·米尔斯不同,他虽然有一副好相貌和一副好身板,却没有那种离奇的经历。事实上,他祖上曾是英国的一门望族,他的履历也清清白白。有人会认为罗兰·米尔斯是个学者,对此他不以为然,尽管他确实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人人都认为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律师或者居家好男人,却不知道他有一个小小的怪癖:他还是个无药可救的冒险狂。米尔斯尝试过几乎所有想得出来的冒险活动,他如痴如狂地沉浸在那些常人眼里极端危险,甚至近乎自杀的举动中,但最后所有这些都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直到有一天,米尔斯看新闻时了解到了些关于同盟外籍兵团的消息,并且不切实际地认为,只要加入这个军团,就能每天刺激不断。虽然全家上下强烈反对,两天后他还是出现在巴黎的征兵中心。
虽然军团的真实情况与米尔斯当初的想象大相径庭,但差不多十八个月后,他仍真切地爱上了这里的生活。学习法语对他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掌握其他基本技能也易如反掌。
最终,米尔斯梦想成真,加入了精英部队第二伞兵团,并接受了空降训练(虽然在此之前他已经学会跳伞和做滑翔运动)。他享受着在这支队伍的每一分钟。
得知法语国家同盟将把外籍兵团的所有作战团派往卡伦去防御可能的外星袭击时,米尔斯虽然对那夸大其词的“威胁”很是不以为然,但还是感到兴奋不已。他还没见识过真正的战争,希望能借这个机会好好体验一番。
如今,当初的兴奋感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撕心裂肺的恐惧和求生的渴望。外星战舰从头顶轰鸣而过,空投下来成百上千的外星伞兵,直接落在他们的战线上。米尔斯恐怕已经找到长久以来追求的那种极致兴奋了。
“开火!”班长大吼道,整个伞兵团的防线上都回荡着他的声音,此时,外星人正乘着她们的滑翔翼从高空落下。上千名军团士兵,拿着步枪和各种自动武器不停地朝那些蜂群般直扑下来的侵略者开火,子弹几乎是垂直向上射去。几个外星人,然后是几十个,开始从空中坠落下来,死的死伤的伤。
但是敌人不是吃素的,即使是在朝着地面滑翔的过程中依然战斗力不减。外星人也开始用她们自己的“步枪”射杀兵团武士,并且准得吓人。有的外星人还向地面士兵多的地方投下类似手雷的武器,这东西爆炸后发出像闪电一样巨大的电流,把半径四米范围内的所有东西——人类躯体、金属和其他所有东西——都烧成黑乎乎的焦炭。
面对敌人二比一的兵力优势,外籍兵团一如既往地履行着自从卡马龙战役以来形成的传统:坚守阵地,战斗,然后死去。
虽然非常害怕,不过罗兰·米尔斯并还不打算乖乖受死。这不正是当初他加入军团的初衷吗:能够找个机会毫无顾忌地大开杀戒。战场就是个能让肾上腺素飙升的地方。
就在那一大片外星伞兵朝他们的阵线直扑下来的时候,米尔斯瞄准离他最近的那群,毫不留情的开火,直到将整个弹夹的子弹全部打完。看到有六个外星武士的身体失去控制,掉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米尔斯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米尔斯,卧倒!”同班的一个战友突然大叫起来。米尔斯应声一倒,落到战壕里,让一名想从他背后偷袭的外星人扑了个空。三个战友用手里的步枪把这该死的家伙打得血肉横飞,鲜血溅了米尔斯一身。
人类战士和外星人的武器不停地“突突”开火,中间夹杂着不绝于耳的呼喝和尖叫声。在这嘈杂的噪声中,米尔斯清晰地听到一种奇怪的鞭子“劈啪”声,是从战壕的护墙外传过来的。他站起身来,正好看到几根带倒钩的纤细触须状东西,甩过护墙,缠在一个战友的身上。那叫不出名字的武器满身的金属倒钩刺穿那名士兵的皮肉,鞭尾则紧紧地缠绕着他的身体和四肢,那个可怜人恐惧而痛苦地尖叫着。
米尔斯顾不上周围的混乱局面,一把拔出军刀跃了过去,想要砍断那鬼东西救出战友。
但是,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只听一声惊骇的惨叫,就见那名士兵被触须卷着飞过护墙,就像一条突然被渔夫从水里抓起来的小鱼。
没等那士兵惊恐万状的表情从脑海中隐去,米尔斯就感觉到了危险。多亏他反应及时,把腰一弯,躲过克利兰武士挥过来的剑。突然间与一个活生生的外星人面对面,米尔斯吓了一跳,但他马上就冲上前去,左手握成拳头挡住敌人的剑,右手握刀直接插入对方护胸甲下方的腹部。
外星武士发出痛苦的尖叫,但是这一击还不足以致命。她没拿剑的那只手挥舞着尖爪朝米尔斯抓去,把他背甲上的迷彩布料都扯烂了。米尔斯用膝盖顶住外星人腹股沟的部位,趁对方重心不稳,顺势把刀从她的肚子里拔出来,刺进她的喉咙,刀尖再向上直接插到外星武士的脑袋里。
又是鞭子的“劈啪”声!
又是一个战士的惊叫声,他也被这毒辣的武器缠住了,随即被来自护墙那边的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拖出战壕。
不过,这次米尔斯有新的收获:他看清楚了触须是从护墙后的哪个位置飞出来的。米尔斯飞快地捡起一把步枪,将子弹射进一个外星人的后脑勺,然后片刻也没有耽搁,朝矮墙那边战友消失的方向扔出一枚手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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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西·塔兴奋地露出獠牙。升任为德西卡系女祭司后,她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狂喜。自出生起就一直接受战斗训练,如今终于能够经历真实的战争,而不用受帝国角斗场格斗中那诸多规则的限制,她定会为女王赢得无上的荣耀。
武士们正跟战壕里的人类打得不可开交,因此泰西·塔可以让自己小小地放纵一下。她很清楚,自己不应该像这样站在露天里专心致志地狩猎,不过,权当是一种娱乐吧——至少眼下是可以的。泰西·塔的鞭子又缠住了一个人类,她用有力的双手握紧格拉塔,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其上,把鞭子向后一扬,连带着把那个可怜的人类一起甩过了护墙。人类士兵被拉出战壕,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向泰西·塔飞去。在他离泰西·塔还有一臂之远的时候,她的左手以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飞向腰间的短刀,在“猎物”旋转着从她身边飞过的瞬间拔刀出鞘,短刀嗡鸣着,干净利落地割下他的头,刀锋甚至没有碰到缠绕在他脖子上的触须。泰西·塔甩甩手腕,将刀上的大部分鲜血抖掉,然后把短刀又插回刀鞘中。
泰西·塔还没把鞭子从它缠绕的尸体上收回来,就察觉到一个小玩意儿朝自己飞来。她丢掉手里的格拉克塔,纵身一跃,避开爆炸的炸弹,但鞭子和那名士兵的尸体都被炸飞了。若不是靠着女祭司那特有的高度灵敏的感知力,泰西·塔这次恐怕也在劫难逃。
泰西·塔感受着血液为女王所鸣唱的颂歌,跳进了战壕。她要找到那个险些要了她命的家伙,将他杀死,向他致敬。
***
米尔斯与外星人打得不可开交,在震天响的咆哮声中,用刀刺、砍,用脚踹,扭打成一团。现在步枪基本派不上用场,因为双方距离太近,开枪杀人虽然很方便,但同样容易伤到自己人。与敌人的距离近到什么地步呢?米尔斯同一个外星人过招时,猛然间发觉自己竟然与另一个克利兰人背靠背紧贴在一起,而背后的这个外星人正死死地扼住一名兵团战士的脖子。后来一颗手雷毫无预兆地在他们身边爆炸,四个人都被气流冲倒,二人格斗随即变成四人集体扭打。最后,这四个人当中活着站起来的,就只剩下米尔斯一个人。
除去一把沾满鲜血,而且已经砍出十几处豁口的匕首,米尔斯还握着一把克利兰人的剑。在带刃兵器里,米尔斯只接受过使用匕首和刺刀的训练,但他丝毫都没有埋没这件外星兵器的威力。这把剑与他的手臂长度相当,剑身略弯,在战壕里舞起来还挺实用。
一个克利兰武士突然踉踉跄跄地向冲米尔斯倒退过来,两个兵团战友分别扯住她的左右胳膊,米尔斯则把手里的剑一下子插到她的后脖颈上。
这时,米尔斯看见一个身负重伤的战友扑进至少七八个外星人中间,这群外星人正在围攻另外两名人类士兵,把他们打得奄奄一息。米尔斯见到冲进去那个士兵双手各拿着一个手榴弹,急忙朝自己的两个新同伴叫道:“卧倒!”就在这时,士兵引爆了手榴弹,“轰”地一声后,四散开来的碎片飞出足有十五米远,其中夹杂着支离破碎的躯体和衣服,以及扭曲的铠甲。
等到米尔斯自己挣扎着站起身,又把战友扶起来,却见到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沿着战壕看过去,差不多二百米开外的地方,也就是在他们团的战线尽头,矗立着一个活像打谷机那样壮硕的庞然大物。但那不是机器,而是一个外星武士。她的个头要比其他外星人都大,比米尔斯也高大许多,至少得有两米高,二百来斤重,而且浑身上下都是结实的肌肉。这个外星人一手拿着短剑,两只尖爪上都沾满人类的鲜血。
一名人类战士端起步枪就朝这个外星怪物射击,整整一弹夹的子弹,一股脑地全打在这个外星怪物的胸口上。但是,那些子弹就像穿过空气一般穿过她的身体,米尔斯甚至能看到她身后的矮墙被打得溅起一股股的烟尘。他瞪着眼,简直难以置信。
外星人大步走向那个人类战士——米尔斯猜想她一定是满脸鄙夷的表情——她的尖爪击穿了战士的胸甲,直接将胸口穿透,那战士痛苦地尖叫着,嘴里涌出一股股的鲜血。外星人将他高高举起,从战壕里扔了出去,轻松得就像扔一张纸片。
米尔斯猛然想起刚才把战友们从战壕里扯出去的那根像鞭子一样的武器——原来是她使的。
这名外星人所到之处,其他克利兰人都让到一边,并且做出类似敬礼的动作。碰到拦路的人类士兵,她便用寒光闪闪的兵器和怒张的利爪解决掉。外星人这样一路走来,最后停在米尔斯面前。她那双猫样的眼睛像是两团熊熊火焰,身上则溅满人类的鲜血。
像是收到某种信号似的,战壕里其他的克利兰武士都停下了与对手的扭打。所剩无几的兵团士兵已经精疲力竭,虽然不知道外星人到底要干什么,但终于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松了口气。
“她想干吗,米尔斯?”米尔斯旁边的一个战友低声问道,仿佛声音一大,就会失去这奇迹般降临的喘息之机。
那外星人自己给出了答案,但不是说出来的,而是用手势。她举起右手,指向米尔斯。然后,她把自己的兵器交到一个外星武士手里,让对方妥善保管。
“我想,”米尔斯慢慢地说,“她是想找个决一死战的对手。但为什么是我呢?”他不是团里最高大的,也不是最结实的,更不是最能打的。但另一方面,在目前幸存的这些战士中,米尔斯可能的确是最佳人选。他们团共有约一千三百人,现在可能只剩下大约一百人。
“我们和你一起上。”一个士兵说道。他跟米尔斯不在一个连队,米尔斯记不得他的名字。
“不,”米尔斯回答道,扔下他自己的武器,“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但是……”
“别说了,”另一名战士——一位中士——命令道,“米尔斯,做你该做的事。”
你不是总想寻找终极刺激吗 ?米尔斯埋怨自己,现在满意了吧:你真的找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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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西·塔非常清楚,站在面前的就是朝自己扔炸弹并且差点要了自己命的人——当然,这个“差点”还是很可商榷的。泰西·塔没见过他,因此她辨认的依据不是对方的样貌,同样地,她凭借的也不是气味或是意识之眼的帮助;只是在泰西·塔众多的天赋中,有一种能够让她回溯往事,感知在某一刻发生的某个事件,以及相关的前因与后果——命运的长河正是由这些涓涓细流汇聚而成的。她不能预知未来,无从知道这条命运之河将流向何方。但她有时能朦朦胧胧地感知过去——那些她不曾真的见到、听到或经历过的事情——那是命运之河曾经流过的地方。而且她只能回溯和自己直接相关的事件,无法感知别人的命运之河曾流经何处。
所以,泰西·塔现在站在这个人类面前。她先前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是否骁勇善战,她只知道,这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周围的姐妹们给了幸存下来的人类以短暂的喘息之机。人类战士已所剩无几,但是他们战斗得很顽强,为自己赢得了应有的尊严,也杀死了不少女王的子民。对于死去的姐妹,泰西·塔为她们感到哀伤,不是因为从此阴阳永隔,而是因为,她们再也无法在战斗中为女王增添荣光。于泰西·塔的族人而言,在战场上英勇地死去,那是为生命画上了圆满句号,也是生命价值的实现。这样的死亡,在她 的眼中即为永生,也就意味着在故去的上古先贤之间为自己赢得永恒的一席之地。
泰西·塔指指坑道边那几级简陋的台阶,领着那个人类顺着台阶来到平地上。泰西·塔对人类像虫子一样挖洞的行为不甚理解,也无意弄个明白,但是她知道,这样的地方并不适合做临时的角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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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尔斯尾随大个子武士走出战壕,来到平地。在地面上每踏出一步,米尔斯的脚就扬起小团小团的灰土。但他在不经意中发现,外星武士那穿着像凉鞋似的的东西的双脚,没有在地面留下痕迹——一星半点也没有。一股寒意穿透米尔斯的脊梁,他不由猜测,这个外星人也许是某种超自然的生物。奇怪的是,这种想法让他感觉更亢奋。不但不害怕,反而变得“飘飘然”起来——就像朋友们从前形容的那样。
此时,在米尔斯的身后,一幕诡异的场景正在静静地上演:几百名外星武士和幸存下来为数不多的人类战士们一起,悄无声息地跟着走上来。克利兰人似乎根本没把这些人当成俘虏:既不在意他们是否逃跑,也不介意他们携带武器,只要不使用就好(有动手苗头的人很快就被干掉了)。不过战士们还是来了,他们没别的事可干,也没人打算冒险逃跑,因此听到米尔斯要和大个子武士决斗的消息后,他们也和外星武士一样,都想见识一下这难得的场面。
外星人在米尔斯和大个子武士周围围成一个大圈。暂时保住性命的人类战士们,也壮着胆子向外星人围成的内圈靠拢过来,好看得清楚些。
米尔斯和外星武士对峙着,中间隔着两步远的距离,外星人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双眼。米尔斯不知道这场特殊的决斗究竟应该以哪种方式开场,因此只是静静等待对方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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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了。这个人类一副懵然无知的样子,显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又会发生什么——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不懂得克利兰人的“道”。他哪里知道,这场决斗仅仅源起于他幸运地扔出的那颗手雷,而且,这场决战不但将决定他自己的命运,还将决定那些幸存同类的命运。泰西·塔不会心慈手软,但会做到绝对的公平。她不会使用超能力,甚至不打算利用自己有而人类没有的尖爪——她不想让这样一场决斗沦为实力悬殊的较量,那样根本无法为女王赢取荣光。同时,泰西-塔对自己取胜很有把握,但那不意味着她会草草敷衍。她打算好好考量一番这个人类的意志力和生存欲望有多强烈。
泰西·塔从众多的战斗起势中挑选了较为保守的一式,率先对地球人攻出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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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星人那一掌打得米尔斯耳朵“嗡嗡”作响。他一边努力站稳脚跟,一边使劲甩甩头保持清醒。米尔斯很清楚,自己不过是被用手掌扇一下而已,但那一下子又快又狠,打得他半边脑袋生疼,就像被大卡车迎头撞了一下似的。
“干掉那婊子,米尔斯!”一个战友突然大叫起来,他显然已经把对周围外星武士仅存的那点警惕抛到九霄云外。这一嗓子引起了其他战士的共鸣,很快所有人都一起喊起来,呐喊声如潮涌般在战场上此起彼伏。
这正是米尔斯现在所期盼的。他不奢望能战胜这台来自外星的杀人机器,但希望能尽力让她记住,第二外籍伞兵团的战士们是多么地无所畏惧。
米尔斯举起两拳护住脸,手肘紧贴在身体两侧,朝那名外星武士靠过去。对方挥臂迎击,但这次米尔斯有所准备,他抓住外星人的手臂用力一拉,拉得她脚下有些踉跄起来。对方顺势用另一只手来抓米尔斯,米尔斯在心里咒骂着“该死的爪子!”手上加大了力道,把外星人朝自己拉过来,前额一下子撞向她的脸颊。
外星人惊讶地“哼”了声,粗暴地把米尔斯推开来。米尔斯却总觉得对方这是故意放他一马。他见识过这外星人的本事,知道自己的水平和对方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不过现在容不得他想这个。米尔斯再次迅速靠近,全力进攻,而不顾自己防线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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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类虽然根本不是泰西·塔的对手,却有一股要力拼到底的劲头。他被泰西·塔一次次拍中,一次次摔翻在地,但他仍然毫不退缩。这人脸上现在满是伤口,血迹斑斑,嘴里在呼呼地喘着粗气,双手的关节也满是鲜血——有他自己的,也有泰西·塔的——很明显,他的几根指骨已经断了。
但是人类战士还是固执地继续进攻,虽然他的体力已近极限。他顶住泰西·塔那暴雨似的击打,靠近她并试图将她摔倒在地。两人一时间抱成一团,泰西-塔感觉人类紧贴着自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她支撑着对方的身体,直到感觉他恢复了一点体力,能够自己站住不倒,才松开手,紧接着又向他的头部一阵猛击,把他再次打翻在地。
人类士兵混杂在克利兰武士中间——这样奇异的场面让泰西·塔有些始料未及。他们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呐喊加油,声音此起彼伏。泰西·塔不得不承认,这些大胆声援的人的确勇气非凡。人类也许没有灵魂,没有资格承受她 的爱与光辉,但是泰西·塔却不能挑剔他们的斗志。毫无疑问,她想,这次我们真的找到了劲敌,与人类的战争必能为女王赢取荣耀。
泰西·塔任由眼前这个人类徒劳无功地一次次向自己发起进攻。最后,他精疲力竭到连站也站不起来——即使如此,他仍在挣扎着要起来继续战斗。
“够了。”泰西·塔低声对自己说,这场仪式性的决斗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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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兹,”大个子外星武士轻声说道。
至少,在脑袋里回荡着的“嗡嗡”声和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中,米尔斯听到的就是这个音——管它是什么意思呢 。战士们还在声嘶力竭的给米尔斯加油打气,吼了这么久,许多人嗓子都哑了。米尔斯面朝下趴在泥土里,已经完全累瘫了,每块肌肉都在颤抖,他一点也动弹不得,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而且他很清楚,有几根骨头——大部分是手上的——一定是断了,是在打外星武士那硬得像钢板一样的下巴时弄断的。前额也有伤口,血都流到眼睛里,要么是被打的,要么是尖爪轻轻划伤的。这样的伤口在他身上还不少,起码有几十处,只要是没有铠甲保护的地方基本都有。但是米尔斯知道,外星人不是有意用尖爪将自己划伤,她并没有把爪子当武器,不然的话,恐怕在决斗开始后几秒钟内自己就已经没命了。
“该死!”米尔斯气喘吁吁地骂道。他的嘴唇就像是被压扁的番茄,血顺着嘴角流到下巴。用不着用舌头逐一探遍自己的牙龈,米尔斯就能知道,一定有一些牙被打掉了:有一颗被泰西·塔的一记拳头打松了,他不小心吞进肚子里;其他几颗都吐了出来。
米尔斯想要站起来,但完全做不到。最后他干脆放弃了,就一动不动地趴着——这是他眼下唯一能做到的事。
突然,米尔斯感到有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翻转过来。是那个外星武士。米尔斯看到她的身上也有伤口和瘀青,意识到那都是自己的功劳,心里一阵莫名的窃喜,努力挤出一个血糊糊的笑脸来。此刻,米尔斯并不在乎这外星人是否是出于同情,才故意让他打自己几拳。他米尔斯确确实实让外星人挂了彩,那才是最关键的。
兵团士兵们沉默着,等待死亡的屠刀朝米尔斯砍下来。
可是,事情出乎米尔斯和战友们的意料:死亡没有到来。那外星人只是点点头,伸手从米尔斯头上割下一撮头发。他的头发只有手指宽的长度,能割下那么一撮来还真不容易。然后她把头发放到自己腰带上的一个小皮袋子里。
外星武士站起身,用她们自己的语言大声对所有武士说了句什么,后者异口同声地回应了她,同时用左手捶打自己的右胸。
然后,她就转身走开。其他外星人也紧随其后,只留下八十七名茫然却又终于松了口气的兵团伞兵。
 
[1] 婊子:指挥车,是军队中对战车的一种粗俗的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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