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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繁文缛节

这可不是通过感知手套和总统握握手就能了结的事情。总统带的跟班塞满了整个太空电梯,参与建设小火星的其他七个国家和社团法人——它们的头头脑脑也不肯单独出巡,还有公司的理事会,还有另外十五位对火星计划做出卓越贡献的人物。
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多的人同时进入绕地轨道。小火星的地球环竟然容下了一百一十五人,希尔顿太空站的拥挤程度堪比孟买贫民区。食物就没有那么多姿多彩了。
他们都必须和我说话,他们说的话都差不多。过了一阵子,我恨不得拿牙签撑住眼皮,免得昏睡不醒,只好求助于人造咖啡和提神醒脑的药片。红先生的耐心好得出奇,不过,你也很难从外表看出此刻他是醒是睡。眼睛长得像马铃薯上的窟窿,还会站着睡觉,他的优势无人能及。
法国代表团弄了一场香槟招待会,结果搞得非常好玩,太空站的气压比地面低,香槟一开就喷得哪儿都是。他们也给我们送了一瓶,酒通过防生物危险的重重气闸来到我们手中,一阵喷发之后,剩下的还够一人一杯。火星人把酒精用做清洁剂,喝进体内仿佛毒药。琼和雅古鲁迪不饮酒,妲格婉言谢绝,我们剩下三人喝至微醺。
雅古将同我们住六个月,然后驾火星定班船(新称呼)回火星。她是第一位自愿进入隔离环境的人类,计划飞三次半往返航程,然后做为殖民者留在火星,一是因为隔离,二是因为辐射限额。
我很不成熟地,也很杞人忧天地对她怀有嫉妒之心,在赢取保罗的爱情方面,她是难以战胜的敌手。他们曾在环火星轨道上短暂相处,当时谈的全是公事,可以后呢,保不准会发展成私事。她貌美如花,身材火辣——体形让我想起保罗给我看的春宫图,她活像画中那些理想化的女性——这还不算,她和保罗年龄相仿,未来两人更要共享辐射导致的放逐处境。
傻乎乎的面子活儿持续了差不多一整周,我们开始埋首工作。
地球环住了五十八名科学家和各色研究人员,与红先生和绿女士商谈后,我们制订的时间表再简单不过:两位火星人分别接受访谈,上午两小时,下午两小时。我全程陪同红先生,法语流利的梅丽尔陪绿女士。我们让地球环的人窝里斗,争论如何分配这八个小时。每十天休息一天,民主分配的话,每个人每周大约有一个小时。
(我的第十天“假日”有一半是煎熬,机器人医生对我的身躯拥有绝对支配权,好在允许我在最可怕的一项检查——支气管镜中失去知觉。之所以这么看重我,是因为我是几个人中唯一得过肺囊胞病的。)
访谈双向进行,火星人对人类的兴趣和人类对火星人的兴趣一般浓厚。这使得局面更加趣味盎然,更加难以预测,问火星人一个问题,或许会引发火星人的类似反问,反之亦然。地球上有数以百计的研究人员全程监控双方交流,他们的意见经过层层过滤,有时也会“上达天听”。
红先生和绿女士工作得很努力。和玻璃那头的研究人员讨论完毕,他们还要和我们讨论,我们不仅向火星人提问,还常常追根究底,一定要榨出点儿答案来。奥兹和月球男孩试图理解他们的解剖学和生理学;火星人时刻关注人类的身体健康,免得再出现什么新的榆树荷兰病。月球男孩正在劳神劳力,试图解码他们语言中的逻辑性和非逻辑性。他说这和爬镀有特氟龙涂层的高墙差不多。
将和雅古飞向火星的三个人早早上来——弗兰兹·德哈文,泰莉·麦格森和琼·麦格森。泰莉和琼在外星学方面尚属新手,但在考古学和建筑学方面早有建树,故而得到许可,将居住在火星人的城市中做研究。弗兰兹是人类免疫反应专家,他要去火星研究人类群落。
我们的人数几乎翻了个倍,感觉很不错。泰莉和琼结婚已有经年,泰莉比较出名。她们是一对著名的同性恋伴侣,这也许增大了两人“彩票”中奖的几率——也许恰好相反也未可知。除非精心安排,否则两人只怕生不出一儿半女。
弗兰兹二十五六,皮肤黝黑,英俊潇洒。雅古显然对他有了兴趣,这让我心头泛起两分隐约醋意——他们在飞船上要相处七个月,总也应该允许我分一杯羹吧!再怎么说,我毕竟在可动脑筋的女性人口中占据了百分之五十的比重。
早晨给保罗写邮件的时候,我开玩笑似的说起我的念头,他的回答让我始料未及:花堪折时直须折。他从来没有希望我禁欲五年、七年、十年甚至永远的念头。他甚至引用了两句赫里克,这浪漫的老荧质学家!好啊,让我去采摘那玫瑰花苞吧!
碰到和性爱有关的事情,男人真是一看就穿的动物。碰一碰,一挑眉,水到渠成,我们在他的舱室盘肠大战。
他的工夫的确比保罗好,但那仅仅是技巧方面——尺寸上或许也稍强。心爱的男人再笨拙,也强过仅仅是技巧过人的床伴。我大概有点儿负罪感,尽管保罗给我开了绿灯。弗兰兹上路之后,我才在信件中提及此事。
再说,弗兰兹这朵鲜花我只采了半朵。雅古颇为大方地与我分享。
我和红先生讨论过这件事情,他直截了当地问起我有没有和新来的男人性交。有那么明显吗,连活了一个多世纪的马铃薯脑袋都看得出来?他指出,鉴于他看过的成千上万部电影和立体视频,年轻女孩和途经小镇的黑皮肤陌生人坠入爱河,这是极为常见的模式。
我尽量摆出客观公正的态度,向他解释此桩风流韵事和我跟保罗的关系有什么区别,当然啦,我跟保罗的关系于他而言也相当眼熟,往往和上述案例出现于同一部电影或立体视频。
他承认,对于人类的日常生活有那么些复杂的东西,他心底里颇为嫉妒。他结过四个芽体,其中三次成功萌芽,但是,萌芽过程牵涉到十好几个其他个体,他们当中没有哪一个承担过爱人或是芽体父亲的角色。“趁早吧,快采那玫瑰花苞,”这句诗在他听来是个黄段子。
火星人的生殖过程虽说也有遗传物质交换的方面,但那更像是一场洗浴,或是雌鱼游过鱼白的过程。六个或更多的个体卷入一场四臂角斗大赛,待到所有人精疲力竭之后,最强壮的一位化身做名义上的雌性,其他人则抱着她滚来滚去,用状如汗液的分泌物覆盖其全身上下,分泌物中含有遗传密码。雌性由此结出四个苞芽,用以取代新近亡故的个体。
真是够怪异的。用地球人的话说,红先生是货真价实的带头大哥,强壮的天生领袖人物——到了火星却意味着他要经常怀孕。
 
与泰莉和琼聊天可谓乐趣无穷。在殖民地的时候,我习惯于同科学家和工程师作伴,与建筑师和考古学家交流意见是相当新鲜的体验。我脑子里关于火星城市的所有记忆给她们压榨得一滴不剩——两人常常谈得我头昏脑胀,她们这还是第一次遇到真正去过火星城市的人。
她们俩已经在一起十五年了。琼,著名的建筑家,四十五岁;泰莉,三十五岁。算起来,她们刚发展关系的时候,年龄同我和保罗差不多。泰莉一向对外星学和火星极感兴趣。在我们“发现”火星人之后,她们用尽浑身解数,就为了搞两张船票。
我把她们的照片寄给老爸,他说这可真是一双“玛特和杰夫”,不知是不是从什么同性恋老电影里来的名字。琼略矮,浅黑肤色;泰莉比我还高,金发碧眼。她们总在斗嘴,但那显然是亲昵的表现。
为了自己考虑,我很高兴有钱人和名人能来我们这边参加隔离。五年或者十年后,降低隔离强度的呼声也可以叫得更响亮。
我们三人数次谈起红先生。火星人缺乏真正的历史,泰莉既深深为之吸引,同时也备受困扰。
“地球上也存在不立文字的社群,他们的历史无法回溯到很久以前,”某次讨论过后,她这样说,“人们把系谱装在心中,也通过习俗传承哪些部落是朋友,哪些是敌寇。然而,他们没有文字,几代之后,记忆就与神话和传奇融合在一起。尽管火星人声称他们的记忆能力无与伦比。”这哪里是“声称”啊,他们生下来就有语言能力,日常使用的词汇表也与生俱来。
“没有冲突,就没有历史,”琼说,“没有人拥有任何物品或其他人。下一代和前一代没有区别,那么,何必费时费力记录事实呢?至少,在地球的无线电发出声音前是这样。”
“他们也记录事情,”我说,“琥珀标本记得一颗陨石何时坠落火星,发生于四千埃尔瑞前。我问他当时死了多少人,他却只记得有多少人新生。”
“如果他们是人类,我的结论会是,他们的整个文化都在拒绝承认死亡,”泰莉说,“他们有个体人格,有个体身份,但他们的行为让人觉得存在与否似乎并无区别。包括红先生在内,都是这样。”
“可是,他们知道我们对死亡的感觉。我遭遇事故的时候,红先生大可不管我,让我等死。另外,他们也没有必要主动出手救治年轻人的肺囊胞病。”
谈话的地点是厨房。妲格进来倒水,她默不作声地听了一会儿。
“你对他们的看法太拟人了,”她说,“我就不会随随便便把人类的动机套在他们身上。”
琼说:“那他们的利他主义源于什么呢?对于人类和某些动物,考虑到生存价值,应该把群落福祉看得比个体安全重要——可是,他们却没有任何天敌,他们不需要团结起来一致对抗。”
“或许曾经有,在他们的史前时代,”泰莉说,“他们的家乡星球可能到处都是捕猎者。”
“如果这样的话,他们的准备就不够充分了,”妲格说,“身体没有甲胄,手过于精巧灵活,没有爪子。”
“牙口也不好,”我说,“和人类差不多。”妲格投来厌恶的眼神。
“红先生和绿女士都不肯松口,简称他们从未进化,”琼说,“他者凭空造了他们。”
“许多美国人现在依然相信人类也是这么来的,”我说,“只是我们的他者只有一位,比火星人那套高等种族论调新鲜多了。”
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情是,火星人没有任何接近于宗教的东西。有些火星人怀着极大的热情研究人类宗教,但迄今为止尚未有人表示出皈依的愿望。
在我这个怀疑论者眼中,宗教为何难以吸引火星人皈依,原因很简单——他们这个种族没有需要害怕的其他种族,没有财富的概念,连所有制的概念都没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庭,性事于他们就仿佛进基因商店买东西一样。十诫里他们一条也不可能触犯。
他们方方面面的行为在人类眼中都异常古怪。这也是因为我们在用人类的眼光看待他们,以拟人的方式解读他们的行为和表述——怪女人也有正确的时候——类似的假象对于人类学和动物行为的研究者绝不陌生。
另外一方面,过去的几百年间,人类通过间接的方式也彻底改变了他们,把他们向人类的方向推进了很多步。红先生认为,现在活着的火星人都不记得无线电开始发声前的生活了。尽管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并不理解那些声音都有什么意思,但琥珀标本一族将它们完全记在心中。那些声音肯定有其重要性,后来他们发现声音构成的是对话。
火星人没有罗塞塔石碑帮忙理解人类语言,他们仰仗的是两件事情。一是电视,让他们把单词与物件联系在一起。二是SETI,二十世纪展开的“寻找地外智能”计划,科学家通过无线电发送二进制信号,试图与外星人取得联系,信号传输的内容以简单的算术开始,其后涵盖了数学、物理、天文、生物学和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
比起距离更远的智慧生命,火星人在语言翻译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们不仅收到了消息,还能够观看用英语解释这些消息的电视节目。
我们与红先生讨论此事。说不定他者也在监听地球的动静,然而,距离更远意味着他们在理解地球人这件事情上落后火星人好几年。红先生不这么认为,他的观点与相对论有关,听起来颇有道理——如果他者居住在数光年之外,能够以接近光速的速度航行,那么,当他们靠近太阳系的时候,信息会堆积在一个极短的时间段内,等他们抵达地球,肯定也能理解我们发出的全部信息,当然前提是他们的智慧超越想象。
结果都恰恰相反。
  1. 特氟龙(Teflon):即聚四氟乙烯,极为光滑。​​​​​
  2. 罗伯特·赫里克(Robert Herrick,1591—1674):英国抒情诗诗人,有名句“Gather ye rosebud while you may/Old Time is still a-flying”,中文译为“趁早吧,快采那玫瑰花苞/时间老人永在飞翔”。​​​​​
  3. 寻找地外智能,Search for Extraterrestrial Intelligence,简称SE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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