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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胡言乱语

雅古鲁迪带着我的玫瑰花苞弗兰兹飞向火星,同行的还有泰莉、琼和其他二十三人,她还带了一份送给保罗的特别礼物——名为Primo-L的试验药物。如果它真能见效,太空旅行就将发生革命性的变化,现代生活的许多方面亦然——这是辐射中毒的解药,至少可以治愈长期小剂量的放射性暴露,正是此类辐射让太空飞行员困于地面,夺去居住在加尔各答废墟附近人们的生命。
上头不许他拿到药就吃,这种药物还需数年人体试验才能获准上市。他也曾自告奋勇,愿意充当一名小白鼠,但遭到了拒绝,因为他不可能在临床对照条件下参与试验。把药送到火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情况,另外两名飞行员统统无法上阵,非得由他驾驶往返飞船。
几个月后,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十一月,雅古鲁迪在火星表面检修齐奥尔科夫斯基号,准备下一次发射,某件电动工具飞出一块碎片,撕开她的头盔。旁边的人做了紧急处理,用东西贴住裂口,几分钟内就送她进了医务室,但她依然出现了肺部栓塞,双眼也受到损伤。她几个月后就能痊愈,但发射窗口不等人。第三位飞行员正在斯基帕雷利号上,与火星有四个月的距离,因此,重任落在了保罗肩上。
整个疗程持续两周,需要注射十针,他坦承药物引发了轻微的恶心和眩晕,但均在第十针之后逐渐消失,于是乎,他便载着三位火星人和来自火星人城市的物资飞了过来。
火星人的气垫飞船和将他们与地球联系在一起的通讯球早就让科学家垂涎三尺。然而,在某件连火星人自己都不知道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面前,这些技术奇迹黯然失色。
 
他们抵达前三个星期,工程学研究者的队伍上了小火星。其中两位来到火星环,他们是一双配偶,以后打算移民去火星;另外七位加入了地球环,每日忙得昏天黑地。
那一对儿,埃利阿斯·戈尔茨坦和菲奥娜·戈尔茨坦,带着极具感染力的热诚在墙壁间蹦来蹿去。他们只比我略大些,刚刚拿到博士证书,一个研究机械工程,一个研究系统理论,正适合眼下的神秘工作——分析没有可见动力源,但已经工作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自我修复机械。离开火星那么远,它们也能工作吗?如果不行,埃利阿斯和菲奥娜打算去实地调查,言下之意就是去火星人的城市。
他们随身携带超小型网球拍和橡胶球,我们在A健身房创造了一种堪称无法无天的壁球游戏,时间必须安排在没有别人使用健身器的钟点。比起头戴虚拟现实头盔,在固定座位上蹬车、划船,壁球绝无枯燥感觉,流汗流得真叫人心情畅快。
当然啦,最让我心情畅快的流汗运动在物理上只有几周路程了,在心中则从未须臾远离。
构想两人的重聚场景,这算得上乐事一桩。我有七个月时间,也不缺钱——工资不错,没有生活开销。
太空电梯运送非必需物资的费率是两百美元一公斤,我精打细算,仔细琢磨。我从埃及订购了细纺床单和枕头,从波斯共同体订购了鱼子酱,从法国订购了红酒。直接买希尔顿的也不是不行,但经过比较,我发现同样的价钱,自己动手可以弄到更多更好的酒。最后,我凑了一箱陈年波尔多佳酿,一半留给自己,另外六瓶卖给奥兹和乔茜,乔茜一转手又卖了两瓶给梅丽尔和月球男孩。
齐奥尔科夫斯基号越来越近,时延日益缩短,保罗和我几乎可以实时交谈了。我们调整各自的时间表,每天抽空“约会”半小时,两人谈天说地,了解对方过去两年的生活点滴。必须承认,他的热乎劲儿让我松了口气。两年时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他的可能性更多一些——火星上没几个单身年轻男人。
他向我坦白,他和雅古有一段露水情缘,这实在太在预料之中,我毫不惊讶。他们两人没谈出个所以然来,部分因为她对定居火星持有保留态度,这儿比不上她的家乡西雅图。若是有朝一日隔离解除,而辐射还没逼迫她离开太空,她多半会选择在下次回地球轨道时重返地面。
保罗对火星已是死心塌地,自八年前他加入火星计划,从那之后火星就成了他的星球。于他而言,我住的地方是火星郊外,只是凑巧绕着另外一颗行星转而已。这也是我的想法,尽管我更多的是听天由命,而非心甘情愿。
 
我想,直接把他拽下船扯进房间是万万不能的——虽说他走出气闸时挂在脸上的表情说明他也是这个心思。但他必须监督卸货和入库工作,整整两个小时,妲格就站在他背后。然后,他跟红先生和绿女士打招呼,帮琥珀标本和雪鸟安排住处,再然后,和火星环人类团队的新进人员打招呼。
妲格要为他介绍地球环的成员,但他托词身体疲乏,告罪下去歇息,我挽着他的胳膊,带他在火星环参观,参观线路只到我的房间就结束了。
接下来半个小时,他哪里有疲乏的影子?不过,刚开始他很贴心地没当急色鬼,先尽量满足我的需求。我觉得他一定是在脑子里仔仔细细地预先彩排过许多遍,和几位火星人关了几个月,他大概也没别的事情好做。
比起约翰·卡特号和殖民地他与别人共享的房间,此刻我的感觉好了许多。这是我的地盘,门上有我自己的锁。埃及床单也让我觉得有安全感。
红酒瓶的软木塞是货真价实的软木,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我赶忙穿起衣服,溜进厨房,没有人看见我——火星环的几乎所有人都在欢迎新人——找了一柄能启瓶塞的细刃刀,又回到房间。
回到住处,我脱光衣服,怎么可以穿着衣服和一位赤身裸体的男人喝红酒?
酒是上上之选,于我出生那年装瓶。我觉得鱼子酱不过是咸乎乎的鱼卵,但保罗狂热地喜欢那东西。好吧,吃了好几年火星食物和飞船定餐,什么在他嘴里都是神食。
他说鱼子酱有点儿像我的味道,这让我既觉得自己是个女人,又觉得自己次他一等。
我们一人喝了几杯红酒,我觉得轻飘飘的,傻笑个没完没了,而他呢?轻飘飘的,激情勃发。我们从床上下来,用印度方式做爱,我的胳膊抱住他的脖颈,双腿夹住他的腰肢,这比这一次的体验更加来劲儿。
我们倒在床上,紧紧拥抱了一阵子。我觉得这大概是我一生中首次流出喜悦的眼泪。我不想自己承认,我有多么想念他,有多么害怕失去他。
当然了,自从雅古带走了弗兰兹之后,那档子事情我也很想念。
我们纠缠着沉沉睡去,埃及棉纺织物吸去汗水,法国红酒拽下眼皮。国际化的晕迷,星际化的纠缠,火星男人抱着佛罗里达女孩。
我的电话开始鸣叫,四声之后,我勉强睁开一只眼睛,从衣服堆底下找到电话。住在铁皮罐头里的一大问题是你不能置若罔闻,日后说声“我不在”了事,总不能在真空里散步一下午吧。
对方是奥兹,我揿下“无视频”按钮,旋即记起我本周的头像是一小段熊猫交媾的影片。
“怎么啦,奥兹?”我小声说。
“问一声,保罗在不在?”
“他在睡觉,旅途劳累。”
“回头再睡吧。他醒来的时候告诉他,他已经不是最大的新闻了。”
“嘿,奥兹,”保罗撑起身子,边眨巴眼睛边说,“这话怎么说?”
“很奇怪,保罗。我指的是时间。你刚在这儿停稳,夏威夷的天文学家就观测到海王星发出一道极强的相干光。显然是激光,明灭相间。”
“我没听明白。人类在那儿没有活动,对吧?”
“完全没有。科学家正发了疯似的讨论,想找出自然解释。这可是瞄准地球的激光啊!比海王星本身的亮度都高。”
“中国人?他们本事大得很。”
“别逗了,保罗。在海王星弄那么大功率的激光器,花销比小火星和希尔顿酒店加起来都夸张。总而言之,1900有场新闻发布会。我们在地球A室看现场直播。”
“好,我们一定到。”
“到时候见……多情小子。”
他笑了笑,挑起眉毛:“奥斯瓦尔德博士一定是嫉妒了。”
“别恶心,感觉和乱伦似的。”
“又不是没发生过。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我看看手表。“四十二分钟。”他从床上起来,伸展着身体,他又勃起了。
“少来了,收起那玩意儿,咱们喝咖啡去。”他撅起嘴,于是我只好花了些时间安抚他。结果,我们只能在去地球A室的路上到厨房拿了杯咖啡边走边喝。
 
地球A室是火星环上最大的房间,我们在那儿和许多总统、首相、首席执行官举行过所谓的“会见”——通过多媒体感知手套碰手掌。房间有足够的座位,火星环的人类数量再多一倍也坐得下,后面还有一块高起的平台,足以容纳十几位火星人。
四位火星人都在——红先生、绿女士、琥珀标本和雪鸟——他们发出咔咔哒哒、吱吱喳喳、嗡嗡哼哼的声音。红先生举起一条较大的手臂,和我打招呼。
人类基本上都已落座,前两排剧院式的座位已经客满,我和保罗在空荡荡的第三排坐下。
墙壁呈深蓝色。“海王星的颜色。”保罗说。
“是不是因为它的颜色像大海才起名海王星的?”
“不知道,听起来很符合逻辑。”
怪里怪气的音乐响起。“霍尔斯特,真应景。”我说。
“什么?”
“你对音乐就一点儿都不欣赏?”
“我是工程师,亲爱的。你欣赏傅里叶变换吗?”
“不许顶嘴,”我拧了一下他的大腿,“古斯塔夫·霍尔斯特写的《行星组曲》,它有八个乐章。这是最后乐章,海王星。《行星组曲》有个出名的地方,它是第一部在末尾渐弱淡出的交响乐队作品。”我捂住嘴巴,“不唠叨了,对不起。”
“就爱听你唠叨。”他柔声道。
立体视频中出现一张颇为熟悉的脸。“那是谁?”
“拉莫·塞巴斯蒂安。他是BBC/FOX电视台的首席科学评论员。”
“晚上好。”他的声音圆润,有发言人的派头,他名声也够响亮,无需自我介绍,“现在播出特别简报——之所以简报,是因为我们知道的还太少——关于几小时前天文学家观测到的海王星附近地区的特别现象。”
他的头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略带黑色斑纹的蓝色球体,上面有一块白色印记。球体旁边是一道规则闪烁的红光,每秒闪五到六次。画面太亮,我不得不眯起眼睛。
“红光是相关光,”塞巴斯蒂安的画外音说,“其波长显示出它是,也必然是红宝石激光。和人类自上世纪开始在商业扫描中使用的相同,但功率大了万亿倍。从地球看,光束和海王星亮度相仿。”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火星人压低了的对话声。我回过头,看见琥珀标本倒在地上,身体不住抽搐。我和保罗赶忙跑过去,攀上他们高起的平台。
绿女士走向门口。红先生和雪鸟跪在琥珀标本旁,琥珀标本躺在地上,不停抽搐。这场景很不寻常,对于见惯了火星人的我来说也一样,因为他们从不躺下休息。我记得看过一张照片,母牛被恶作剧者推倒在地,他的模样与之颇为类似。
“他怎么回事?”我问红先生。
“我从来没有见过,只在开玩笑的时候听说过。”他正轻轻扳开琥珀标本的一条腿,“他的两条腿忽然软了下去,与此同时,另外两条腿猛然一挺,仿佛要跳起来。”他用火星语大声说了几句什么,但琥珀标本毫无反应。
其他人类也聚拢过来。“不是什么古怪的笑话吧?”月球男孩问,“某种肢体表现的笑话?”
“我不这么认为,那太幼稚了。琥珀标本为人古板,做不出这等事情。对他来说太降格了。”红先生对保罗说,“路上他有什么不寻常的表现吗?”
“请原谅我的冒犯,红先生。”保罗说,“但在我眼中,你们看起来总是很不寻常。”
他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别开玩笑,两条腿的。我是说,他的言行有没有忽然的变化?”
“最后几天,靠近地球的时候,他的话变得很多。可是,想到快要下船,我们都很兴奋。”
“的确如此。你盼着和卡门交配,已经发生了吗?”
我禁不住笑了出来:“很不错,红先生。”
“那就好。绿女士去C舱和家中的治疗者联系,她也没见过这种情形。”
“我也没有,”雪鸟说,“连听也没听说过,只在小孩玩耍的时候见过这种姿势。看上去很痛苦。”
“是不是应该把他拽起来?”我问。
“现在不要,”红先生和雪鸟同时说,“等我们有了回音——”
琥珀标本忽然开口,发出平静、没有起伏变化的柔和颤音。雪鸟凑近他,想听个分明。
“在录音吗?”保罗说。
“当然了。”妲格·索林根不耐烦道。
红先生对雪鸟打个手势:“其实不需要,他都记得住。”
“他在说什么?”我问。
“听起来像是胡言乱语。”红先生笨重地摇摇头,这是他从我们身上学来的,“或许是暗码,我还没听见过这样的东西。”
“能听出什么意思吗?”
“不,现在还不行。但是,听起来不像……不是随机的。他在表达什么意思,而且在重复。”
琥珀标本停止说话,最后的声音像是打喷嚏。接下来是长长的单音节声响,仿佛一声叹息。雪鸟用火星语说了句什么,过了一会儿,琥珀标本迟疑作答。
他试图起身,但动作艰难。红先生和雪鸟帮他站立起来,红先生噼里啪啦地发出连串响声,琥珀标本的回答显然是拿不准发生了什么。红先生吹出仿佛笛声的古怪音节,我从未听过这个字眼。“能用英语告诉他们吗?”
琥珀标本转了半圈,面对我们:“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红先生说我跌倒在地,身体抽搐,胡言乱语。
“我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地板。”他小心翼翼地用较大的左手拍拍右侧两臂,“这儿感觉到的。我闻到无以名状的气味,至少是我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我觉得冷,比家里冷,比火星冷,比外面都冷。
“可是,我不记得我说了任何话。红先生说我说个不停。我听见有声音,但没有任何意义。”
“也许你听见了你在对我们说的话?”雪鸟说。
“不,不是词语,和任何词语都不一样。像是机器发出的声音,但很有音乐性,人类的音乐。音乐机器?”
妲格播放了一部分录音。“听起来不怎么有音乐性。”
琥珀标本仰起头,仿佛在用马铃薯眼睛扫视天花板和墙壁:“我说的是‘感觉’,就好像你说音乐有感觉的那个感觉。”
“是情感吗?”奥兹说。
“不尽然。我了解你们人类的情感,事件或想法会导致血液中的化学变化——在你们的大脑中。我们也差不多,你们知道的。但是,这个不……不那么真实,是这么说吗?”
他转过脸,对我说话:“上个萨根月二十号,二十点十七分,卡门试图解释给我听,读贝多芬的英雄交响乐的谱子时,她会有什么感觉。看见屏幕上的点和线,让大脑回忆起那些声音,以及声音引来的感觉,尽管当时你并没有在听音乐。你记得这番对话吗?”
“大概吧。”你说记得就一定有。记忆大师!
“这都和那种——你怎么说的来着——距离感有关。你说,乐谱就仿佛情感的记录图,那是一种情绪状态,但是你找不到字眼来形容它。”
我记了起来:“没错。你可以叫它‘欢乐’或是‘希望’或是别的什么,但任何字眼都不够确切。”
“因此,如果有某人读不懂音乐,不知道音乐为什么要写在纸上,可是,他们看见乐谱,依然能辨认出模式和对称性,看出其中的美,至少是读出意义,而同时完全不把它们和声音联系在一起。”
“我见过类似的情形,”奥兹说,“舞蹈家用以记录舞步的符号系统。不懂意思的话,什么也看不明白。可是,其中依然有对称性和动作性。我想你可以称之为绝对美。”
“拉班舞谱,”红先生说,“我在立体视频上看过。”
绿女士回到房间中,默不作声地听了一分钟。她机关枪似的迸发出一段法语,说到一半又停下了:“非常有趣。不过日后再细谈吧。琥珀标本生病了,我要把他带走,照看他。”
红先生用火星语说了几句什么,她以短促的一声作答,我知道那声音表示肯定。她用一双胳膊扶住病人,带着他走向居住区。
红先生望着她的背影,做了一个人类的耸肩膀动作:“她是医生,某种程度上的医生。然而,我估计没有什么好法子治疗那个症状。”
“她和火星联系过了,”我看看手表,“回音大概会在——”
绿女士忽然冲回房间,疾风暴雨似的和红先生说话。
“她说,火星上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时间也差不多。大部分记忆家族的成员突然倒地,开始胡言乱语。”
“火星时间九点十九分开始的,琥珀标本倒地后十七地球分钟。”
“仿佛是他传过去的。”我说。
“也许来自地球。”保罗说。
“也许是外太空,”红先生指着走廊尽头说,“海王星那个外太空。”
  1. 原文似有误,《行星组曲》仅有七个乐章,没有地球和冥王星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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