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背信弃义
我知道红先生的安排，他要和几位中国外星生物学家讨论到1800为止，然后和我见面，因此我算准了时间去找他。我先在房门外和他通话，告诉他保罗和我在一起。红先生说没问题，欢迎欢迎。
我们穿得很暖和，保罗在公司制服外披了件旧开襟羊毛衫，那是他造访新西兰的纪念品，头戴羊毛针织帽，帽子上绣着很不搭调的雪人图案，那是他在火星上打扑克赢来的。我只是在运动服外多穿了件衬衫，下半身套了一条牛仔裤，拿墨西哥大手帕包住脑袋，那是四年级过万圣节扮海盗的时候老爸教我的。
我们走进红先生的住所，赶紧关好房门，温度比外面至少低二十度。
几秒种后，我们的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红先生有个火星人版本的室内花园，蓝灰色的光线下，一个个浅盘中长着蘑菇之类的东西。他刚刚和中国人结束通话，墙壁上的立体视频机还散着淡淡的光芒。
立体视频机前摆放有数个坐垫，尺寸形状各异，均是中性灰色，那是给人类访客准备的。他朝那个方向打个手势：“卡门，保罗，真高兴见到你们。请坐。”
不知道他是不是考虑过心理优势的因素，他总是居高临下，站在坐着的访客面前。
他当然考虑到了。
“我们刚刚听说好事降临，”我一边落座一边说，“火星上。”
“多么有趣的委婉表述啊。地球那边也都这么说。”
“你要求让继任出生，”保罗问，“你认为自己将很快死去吗？”
他慢慢耸肩：“和你一样，我随时可能死去。然而，我要求继任出生的理由更多来自经济性，而非哲学。
“我意识到，我永远无法返回火星了，在这里的其他火星人也一样。回程太昂贵，要换上供我们使用的生命支持系统，我们的离开也无法为公司带来收益。正相反，和海卫一个体打交道，谁也不如我的效率高。
“而这样的情况，对于火星人来说非常不便，他们的领袖远在亿万公里之外，简单的‘是否’决策也有超过半小时的时延。”
“原先要半天呢。”保罗说。
“是啊，都得归功于你们的中继卫星。可是，各家族理当拥有一位在场的领袖。”
“待他成熟之后，”我问，“你怎么办呢？”
“是女性的‘她’。我大概会担任一段时间的顾问吧，不过，我将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海卫一个体上，而不是火星事务。”
“这将是第一次同时有两位红色家族成员在生。”
“哈，哈。我无所谓，希望你们也不介意。”
“我的意思是，在你们的历史上，同一时刻永远只有一位领袖，不是吗？”
“那就是她了，不过要先等她学完她应该学习的内容。这大约需要十二埃尔瑞，和我一样，正负几埃尔瑞。那之后，我就是去地球养老的过气人物了。”
“而且还碰巧懂得某种秘密语言，能和性子古怪的外星人对话什么的。”
“说得好。我不会忘记那种语言，不知道我们火星人有没有可能忘记某种语言。”
铃声响起，红先生对立体视频机发出接吻的声音。画面中央出现的是妲格·索林根的脸，背景显示她正站在门口。
“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妲格？”
“我刚刚听说……你的继任者已经诞生，不知是否可以和你谈谈？”
“卡门·杜拉和保罗·柯林斯在我这里。”
“我知道，我不反对他们也旁听。”
红先生把脑袋倾向我，我耸耸肩。
她只穿了短袖连体服进门。还好，她总算不会呆太久。
她省去了寒暄：“或许无关紧要，但有些人表达了对于规约的关切。这……这次萌芽是否意味着，你不再是火星人类的领袖了呢？”
“这样的说法太过简单，你也该知道。另外，我们并不是‘人类’。然而，出现具有我的特质的另外一名个体，这让事情的确不怎么简单。拿人类历史打个比方，我想我现在是摄政王了，哈哈，同时也是领袖。新的红色个体将在拥有足够多知识和足够强大之后继任。”
“身体上的强大吗？”她问。
“她的身体会很强大，但不只如此，该说等她的‘领袖气质成熟’。不过在火星人而言，这个标准非常明确，在她学习她的语言——我的语言——的过程中，学会她应该懂得的东西。”
妲格专心致志地看着他，或许是在考虑说什么：“不知道杜拉有没有告诉你，我可以解码你和她的秘密会谈。”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红先生的声音比平时洪亮：“你有权力做这样的事情？”
“没有法律禁止我这样做。没有法律规定你们用什么音乐掩盖你——”
“狗屁，”保罗说，“太空法律是国际法律的延伸，我们若是有监狱，肯定能把你关进去。”
“我想你没那本事，这种讨论毫无意义。”她看着红先生说，“你声称海卫一的他者能对我们如何如何……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信任这两个人，而不是找政府部门呢？”
“信任，”红先生说，“人类的词语。我应该信任你吗？”
“是的。如果你信任了我……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
寒冷的空气忽然凝重下来。“发生什么了？”我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
“从录音中分离你们的真实对话，我使用了某些特定工具，结果吸引了安全部门的注意。他们要我合作，出示了世界法庭的传票，要求我交出我用那些工具得到的材料。”
“我们又不在地球上，妲格。”我说。
“上帝啊，”保罗说，“万一惹毛了它呢？你这是把全人类往火坑里推！”
“别说得跟真的似的。”她嗤之以鼻。
红先生摇着头：“保罗说得对。那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我原本希望能尽量拖延。
“你有没有强调保密的重要性？如果海卫一个体知道秘密泄露，可能带来什么后果你清楚吗？”
“你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包括神经兮兮的威胁。”
“我让你领教一下什么叫神经兮兮的威胁，”他做出我从未见过的样子，四条手臂直直伸出，不住颤抖，“你想成为第一个被火星人杀死的人类吗？”
他上前一步，她以极快的速度奔出门去。
她没关门，我走过去轻轻关好。“我们该怎么办，红先生？”
他心事重重地收拢手臂：“真希望我对海卫一的他者有更多的了解，火星人的传统反应了他者种族的天性。但是，就那个特定个体而言，我和你知道的一样多……嗯，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但听了不会让你安心的。”
“说吧？”
“你知道，家乡星球上的他者是长生不灭的，虽说他们多数时候和一块石头没有区别，但他们也时不时地复生活动，做些事情，然后继续休眠。海卫一个体则不然，因为它必须坚守岗位，直到任务完成。十的七次方秒，那是它已经活过的时间。连续不断的两万七千多年。”
“它很嫉妒母星上的同族们，因为它们可以周期性地休眠。”
黑暗、寒冷的房间里，我惊出了一身汗。“它想死？”
“死亡，或是返回它可以长久休憩的地方。我不确定它更喜欢哪一样，也许它觉得两者没什么大区别。”
这或许就是火星人对死亡抱有暖昧态度的原因了，这反映出他们的造物主的生死观。
“是不是该通知它，事情有泄露的危险？”保罗问。
“如我所说，我不知道。这也许恰好给了它揿按钮的机会——当然，也许它只是在虚张声势。”
“还是别冒险的好，”我说，“希望她的‘政府部门’比她更懂得审时度势。”
保罗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却在说，他对此不抱太大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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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进红先生的住所，赶紧关好房门，温度比外面至少低二十度。
几秒种后，我们的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红先生有个火星人版本的室内花园，蓝灰色的光线下，一个个浅盘中长着蘑菇之类的东西。他刚刚和中国人结束通话，墙壁上的立体视频机还散着淡淡的光芒。
立体视频机前摆放有数个坐垫，尺寸形状各异，均是中性灰色，那是给人类访客准备的。他朝那个方向打个手势：“卡门，保罗，真高兴见到你们。请坐。”
不知道他是不是考虑过心理优势的因素，他总是居高临下，站在坐着的访客面前。
他当然考虑到了。
“我们刚刚听说好事降临，”我一边落座一边说，“火星上。”
“多么有趣的委婉表述啊。地球那边也都这么说。”
“你要求让继任出生，”保罗问，“你认为自己将很快死去吗？”
他慢慢耸肩：“和你一样，我随时可能死去。然而，我要求继任出生的理由更多来自经济性，而非哲学。
“我意识到，我永远无法返回火星了，在这里的其他火星人也一样。回程太昂贵，要换上供我们使用的生命支持系统，我们的离开也无法为公司带来收益。正相反，和海卫一个体打交道，谁也不如我的效率高。
“而这样的情况，对于火星人来说非常不便，他们的领袖远在亿万公里之外，简单的‘是否’决策也有超过半小时的时延。”
“原先要半天呢。”保罗说。
“是啊，都得归功于你们的中继卫星。可是，各家族理当拥有一位在场的领袖。”
“待他成熟之后，”我问，“你怎么办呢？”
“是女性的‘她’。我大概会担任一段时间的顾问吧，不过，我将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海卫一个体上，而不是火星事务。”
“这将是第一次同时有两位红色家族成员在生。”
“哈，哈。我无所谓，希望你们也不介意。”
“我的意思是，在你们的历史上，同一时刻永远只有一位领袖，不是吗？”
“那就是她了，不过要先等她学完她应该学习的内容。这大约需要十二埃尔瑞，和我一样，正负几埃尔瑞。那之后，我就是去地球养老的过气人物了。”
“而且还碰巧懂得某种秘密语言，能和性子古怪的外星人对话什么的。”
“说得好。我不会忘记那种语言，不知道我们火星人有没有可能忘记某种语言。”
铃声响起，红先生对立体视频机发出接吻的声音。画面中央出现的是妲格·索林根的脸，背景显示她正站在门口。
“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妲格？”
“我刚刚听说……你的继任者已经诞生，不知是否可以和你谈谈？”
“卡门·杜拉和保罗·柯林斯在我这里。”
“我知道，我不反对他们也旁听。”
红先生把脑袋倾向我，我耸耸肩。
她只穿了短袖连体服进门。还好，她总算不会呆太久。
她省去了寒暄：“或许无关紧要，但有些人表达了对于规约的关切。这……这次萌芽是否意味着，你不再是火星人类的领袖了呢？”
“这样的说法太过简单，你也该知道。另外，我们并不是‘人类’。然而，出现具有我的特质的另外一名个体，这让事情的确不怎么简单。拿人类历史打个比方，我想我现在是摄政王了，哈哈，同时也是领袖。新的红色个体将在拥有足够多知识和足够强大之后继任。”
“身体上的强大吗？”她问。
“她的身体会很强大，但不只如此，该说等她的‘领袖气质成熟’。不过在火星人而言，这个标准非常明确，在她学习她的语言——我的语言——的过程中，学会她应该懂得的东西。”
妲格专心致志地看着他，或许是在考虑说什么：“不知道杜拉有没有告诉你，我可以解码你和她的秘密会谈。”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红先生的声音比平时洪亮：“你有权力做这样的事情？”
“没有法律禁止我这样做。没有法律规定你们用什么音乐掩盖你——”
“狗屁，”保罗说，“太空法律是国际法律的延伸，我们若是有监狱，肯定能把你关进去。”
“我想你没那本事，这种讨论毫无意义。”她看着红先生说，“你声称海卫一的他者能对我们如何如何……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信任这两个人，而不是找政府部门呢？”
“信任，”红先生说，“人类的词语。我应该信任你吗？”
“是的。如果你信任了我……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
寒冷的空气忽然凝重下来。“发生什么了？”我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
“从录音中分离你们的真实对话，我使用了某些特定工具，结果吸引了安全部门的注意。他们要我合作，出示了世界法庭的传票，要求我交出我用那些工具得到的材料。”
“我们又不在地球上，妲格。”我说。
“上帝啊，”保罗说，“万一惹毛了它呢？你这是把全人类往火坑里推！”
“别说得跟真的似的。”她嗤之以鼻。
红先生摇着头：“保罗说得对。那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我原本希望能尽量拖延。
“你有没有强调保密的重要性？如果海卫一个体知道秘密泄露，可能带来什么后果你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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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你领教一下什么叫神经兮兮的威胁，”他做出我从未见过的样子，四条手臂直直伸出，不住颤抖，“你想成为第一个被火星人杀死的人类吗？”
他上前一步，她以极快的速度奔出门去。
她没关门，我走过去轻轻关好。“我们该怎么办，红先生？”
他心事重重地收拢手臂：“真希望我对海卫一的他者有更多的了解，火星人的传统反应了他者种族的天性。但是，就那个特定个体而言，我和你知道的一样多……嗯，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但听了不会让你安心的。”
“说吧？”
“你知道，家乡星球上的他者是长生不灭的，虽说他们多数时候和一块石头没有区别，但他们也时不时地复生活动，做些事情，然后继续休眠。海卫一个体则不然，因为它必须坚守岗位，直到任务完成。十的七次方秒，那是它已经活过的时间。连续不断的两万七千多年。”
“它很嫉妒母星上的同族们，因为它们可以周期性地休眠。”
黑暗、寒冷的房间里，我惊出了一身汗。“它想死？”
“死亡，或是返回它可以长久休憩的地方。我不确定它更喜欢哪一样，也许它觉得两者没什么大区别。”
这或许就是火星人对死亡抱有暖昧态度的原因了，这反映出他们的造物主的生死观。
“是不是该通知它，事情有泄露的危险？”保罗问。
“如我所说，我不知道。这也许恰好给了它揿按钮的机会——当然，也许它只是在虚张声势。”
“还是别冒险的好，”我说，“希望她的‘政府部门’比她更懂得审时度势。”
保罗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却在说，他对此不抱太大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