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一年五月二十日,星期五
五天来首度,我终于能好好睡一觉,或许是因为我已获得心中期望的结局,也把那些书寄给了安娜塔希娅。我刮著鬍子,镜子裡那个混球的银灰眼眸冷冷地回望我。
骗子。
他妈的。
好吧,好吧,我是希望她打电话来,她有我的号码。
琼斯太太在我走进厨房时抬起头。
「早安,格雷先生。」
「早,盖儿。」
「您早餐想吃什麽?」
「煎蛋捲,谢谢妳。」我坐在流理台旁翻看《华尔街日报》和《纽约时报》,等著她帮我准备早餐。我接著打开《西雅图时报》,正聚精会神读著报纸时,电话响起。
是艾立欧。我哥找我干嘛?
「艾立欧。」
「老弟,我这週末一定要离开西雅图,那个小妞对我的小弟弟简直需索无度,我一定要躲开一下。」
「你的小弟弟?」
「对,如果你也有的话就会懂的。」
我懒得理会他的嘲弄,但忽然灵机一动。
「不如去波特兰健行吧。我们下午就出发,在那裡住两晚,週日再回来。」
「听起来不赖,是搭大型降落伞还是你要开车去?」
「那叫直升机,艾立欧,我开车载你。午餐时间到我办公室来,我们一起走。」
「谢啦,老弟,我欠你一次。」艾立欧挂断电话。
艾立欧有著无法克制自己的老毛病,他交往的那些女人也一样,无论那个倒楣女孩是谁,她也只是在他冗长露水姻缘名单中的另一个名字。
「格雷先生,您週末想吃些什麽餐点呢?」
「准备一些简单清淡的留在冰箱裡就好。我可能週六才会回来。」
或许不会。
她根本没回头看你一眼,格雷。
在总是为了达成别人的期望而卖命工作之后,我应该更能管理好自己的部分。
§
艾立欧几乎是一路睡到了波特兰,可怜的傢伙一定是累坏了:忙著工作和上床,这就是艾立欧存在的理由。他倒在乘客座上昏睡,鼾声连连。
真是个旅游的好伙伴。
我们应该会在下午三点多抵达波特兰,我用免持听筒打给安德瑞雅。
「格雷先生。」电话响了两声她便接起来。
「可否麻烦妳送两辆登山自行车到希斯曼酒店?」
「几点钟呢,先生?」
「三点。」
「是为您和您哥哥准备的吗?」
「对。」
「您的哥哥大约是一八五公分高?」
「是。」
「我立刻处理。」
「很好。」我挂断之后,打给泰勒。
「格雷先生。」电话响了一声他就接听。
「你几点会到?」
「我今晚九点左右会登记入住。」
「你开奥迪R8来好吗?」
「乐意之至,先生。」泰勒也是个车迷。
「好的。」我结束通话,打开音乐,想看看艾立欧在英国神韵摇滚乐团的音乐声中是否还睡得下去。
我们沿著I──5高速公路行驶,我越来越兴奋。
书快递过去了吗?我很想再打给安德瑞雅,但我知道我已经留了太多工作给她,何况我也不想提供员工任何八卦的素材。我通常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那你一开始为什麽要送书?
因为我还想再见到她。
我们驶往温哥华的公路出口。不知道她的考试考完了没。
「嘿,我们到哪儿了?」艾立欧冒出一句。
「注意啊,这人醒来了。」我嘟哝。「我们快到了,准备去山区健行吧。」
「是喔?」
「对。」
「讚。记得以前老爸常带我们去健行吗?」
「嗯。」我摇摇头,甩开回忆。我父亲是位博学之士,真正的全才人物,学术和运动样样精通,对城市生活适应良好,却更加爱好大自然。他喜爱三个收养来的孩子……我则是总是辜负他期望的那一个。
但在我进入青春期之前,我们开始有了交流,他成为我的英雄。他常带我们去露营,进行那些我如今仍热爱无比的户外活动,像是帆船、皮艇和健行,我们全玩遍了。
但青春期的到来毁了一切。
「我以为若我们下午才到,就不会有时间去健行了。」
「真会想。」
「所以你想逃离的是哪一位?」
「老兄,我是『爱情不需占有』的那一型好吗?你懂我的。我不明白的是,小妞们一旦发现你自己当老闆,就会冒出一大堆疯狂的念头。」他斜睨我一眼。「你守身如玉是对的。」
「我们不是在讨论我的贞操,是在讨论你的重要部位,以及最近频繁使用的对象。」
艾立欧大笑。「我已经记不清了,总之,别再讨论我了。刺激的商业和钜额融资世界最近如何?」
「你真的想知道?」我白他一眼。
「才不。」他嗤了一声,我因为他的缺乏热情和拙劣口才而失笑。
「生意怎麽样?」我问。
「你在关切自己的投资?」
「向来如此。」这是我的工作。
「上星期我们『史坡坎伊甸园』的案子已经破土了,工程也如期进行,但也才过了一週而已。」他耸耸肩。在漫不经心的外表下,我哥其实是个环保战士,他对环境永续的热情常在我家週日晚餐桌上引发热烈讨论。他最新的建案是西雅图北边的一片低价环保屋。
「我希望能安装那套新的格雷淨水系统,我之前有跟你提过,那可以让所有家庭减少用水,并少缴百分之二十五的水费。」
「了不起。」
「希望如此。」
我们在静默中驶入波特兰市区,正要把车停进希斯曼酒店地下停车场时──也是我最后看见她的地方,艾立欧低声道:「我们要错过水手队今晚的比赛了。」
「也许你今晚可以在电视前看看棒球,让你的小弟弟好好休息。」
「听起来不赖。」
§
跟上艾立欧的脚步是种挑战,他用那种面对多数情况时「老子没在怕」的态度横扫山区小径。艾立欧天不怕地不怕──所以我崇拜他,但以这种速度骑车,我根本无法欣赏身边的景色。我隐约注意到身边有青翠的植物掠过,但两眼只能盯著眼前的路面,努力避开那些坑洞。
骑到最后,我们两个都累趴了,全身髒兮兮。
「好久没有穿著衣服还玩得这麽开心了。」我们把单车交给希斯曼的行李员时,艾立欧这麽说。
「嗯。」我低声应,忽然忆起我把安娜塔希娅从单车轮下救回、搂她入怀的情景,我记得她身体的温度,胸部紧贴著我,体香侵入我的感官。
我那时也穿著衣服呢……「没错。」我再次咕哝。
我们搭乘电梯一路上顶楼,顺便各自查看手机。
我有几封邮件,几则伊莲娜发来的简讯,问我这个週末有何计划,但没有来自安娜塔希娅的未接来电。现在还不到七点,她应该已经收到那些书了。我忽地心情低落,我千里迢迢追到波特兰,只是再一次白费力气。
「老天,那小妞打了五次电话给我,还发了四则简讯,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麽咄咄逼人吗?」艾立欧抱怨。
「可能她怀孕了吧。」
艾立欧的脸煞白,我放声大笑。
「一点也不好笑,万人迷,」他咕哝。「而且我和她认识没那麽久,或说,没那麽频繁。」
§
我很快地冲了澡,去艾立欧的套房找他,一起坐下来看水手队对圣地牙哥教士队馀下的比赛。我们点了牛排、沙拉、薯条和一些啤酒,我惬意又自在地享受著艾立欧的陪伴。我已经让自己接受了安娜塔希娅不会打电话来的事实。水手队目前领先,看起来胜券在握。
毫无悬念的,水手队以四比一获胜。
水手队好样的!艾立欧和我碰了碰彼此的啤酒瓶。
电视上开始播出赛后分析,我的电话响起,史迪尔小姐的号码在萤幕上闪烁。
是她呢。
「安娜塔希娅?」我毫不掩饰我的惊讶或开心。她那边的背景声音很嘈杂,听起来像是正在派对或酒吧裡。艾立欧瞥了我一眼,我起身离开沙发,走到他听不见的区域。
「你为什麽寄那些书给我?」她口齿不清,一波忧虑窜过我的脊椎。
「安娜塔希娅,妳没事吧?妳听起来不太对劲。」
「我没有不对劲,你才是。」她语带嗔怪。
「安娜塔希娅,妳喝酒了吗?」
要命。她和谁在一起?摄影师吗?她的好姐妹凯特人呢?
「关你什麽事?」她听起来充满敌意,我知道她喝醉了,但我得问清楚她的状况。
「我……好奇而已。妳在哪裡?」
「酒吧裡。」
「哪一间?」告诉我吧,我满心焦虑。她一个年轻女孩,正在波特兰某处喝得醉醺醺,这很不安全。
「波特兰的某间酒吧囉。」
「妳待会儿怎麽回家?」我捏捏鼻梁,无助地希望这个动作可以让我的注意力从渐渐飙升的怒火上移开。
「我会想办法。」
搞什麽鬼?她还想开车?我又问了一次她人在哪间酒吧,但她跳过我的问题。
「你为什麽送我那些书,克里斯钦?」
「安娜塔希娅,妳在哪裡?现在就告诉我。」
她要怎麽回家?
「你实在……太跋扈了。」她格格笑了起来。换个情况我可能会认为她的笑声很迷人,但现在,我只想让她知道我能多跋扈。她快把我逼疯了。
「安娜,告诉我,妳他妈的到底在哪裡?」
她又吃吃傻笑。该死,她在笑我!
又一次!
「我在波特兰……离西雅图很远的。」
「波特兰的哪裡?」
「晚安,克里斯钦。」她收了线。
「安娜!」
她竟敢挂我电话!我无法置信地瞪著手机看。从来没有人敢挂我电话,该死的!
「出了什麽事?」艾立欧在沙发那边喊。
「有人喝醉酒误拨我的电话。」我看向他,他正吃惊地张大嘴看著我。
「打给你?」
「嗯。」我按下回拨键,努力压抑怒气和焦躁。
「嗨。」她怯生生地用气音说,周遭安静多了。
「我去接妳。」我极力控制著脾气,冷冷地说完就挂断电话。
「我要去接这个女孩,然后把她送回家。你要一起来吗?」
艾立欧瞪著我的样子好似我长出了三颗头。
「你?和小妞?我一定得见识一下。」艾立欧抓起球鞋开始穿。
「我得先打个电话。」我走进他的卧室,想著该打给巴尼还是卫区。巴尼是我公司IT部门最资深的工程师,他是个科技天才,但我要做的事情并非完全合法。
最好还是不要牵扯到公司。
我用速拨键打给卫区,他粗嗄的嗓音在几秒后响起。
「格雷先生?」
「我想知道安娜塔希娅‧史迪尔现在在什麽地方。」
「明白了。」他停顿了一下。「交给我来办,格雷先生。」
我瞭解这样做并不合法,但她可能会让自己惹上麻烦。
「谢谢你。」
「我几分钟后回覆给您。」
我回到小客厅,艾立欧正兴致勃勃地搓著手,傻气地咧嘴笑。
真他妈的要命。
「我绝对不能错过这件事。」他幸灾乐祸地说。
「我要去拿车钥匙。五分钟后楼下停车场见。」我没好气地说,故意无视他那洋洋得意的脸。
§
酒吧裡挤满了人,大多是一心要来享乐的学生。难听的独立乐团歌曲透过音响大声传出,舞池裡满是推来挤去的肉体。
我感觉自己老了。
她就在这裡某处。
艾立欧跟著我穿过前门。「你看到她了吗?」他大喊,努力压过这些嘈杂声。我环视全场,看到了凯瑟琳‧卡凡纳,她和一票朋友坐在雅座,身旁全是男人。没有安娜的踪影,桌上乱七八糟的堆满了一口酒杯和啤酒杯。
唔,我们来看看卡凡纳小姐是否像她的好姐妹一样,对彼此忠心耿耿。
我们走到她的桌旁,她惊讶地看著我。
「凯瑟琳。」我用打招呼开场,但我还来不及询问安娜的下落,就被她打断了。
「克里斯钦,在这裡见到你真是惊喜啊。」她在噪音中大喊。同桌的三个傢伙向我和艾立欧点点头,态度充满戒备。
「我刚好在附近。」
「这位是?」她对艾立欧笑得有点太灿烂了,而且我再次被她打断。令人火大的女人。
「这位是我哥哥艾立欧;艾立欧,见过凯瑟琳‧卡凡纳。安娜在哪裡?」
她对著艾立欧笑得更欢,他竟然回以一笑,这让我很惊讶。
「我想她去外面透气了吧。」卡凡纳回答,但她并没看向我,只是目不转睛地盯著「爱情不需占有」先生。看来她的葬礼将至。
「外面?哪裡?」我喊道。
「噢,那边吧。」她指著酒吧另一头的双扇大门。
我推开人群努力走向门边,丢下那三个不满的男人,以及只会傻笑望著彼此的卡凡纳和艾立欧。
走出双扇大门,有一排人正在等女洗手间,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扇门通向室外。这裡是酒吧的后门,讽刺的是,它正通往我和艾立欧刚才停车的停车场。
我走出门外,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和停车场相连的公共空间──基本上是几个花坛,三三两两的人们在这裡抽菸、喝酒、聊天和亲热。我看到她了。
可恶!她似乎是和那个摄影师在一起,但光线有些暗,看不太清楚。她在他的怀抱中,可她似乎一直在挣扎。他对她喃喃说了些什麽,我听不见,接著他沿著她的下巴吻了她。
「荷西,不要。」她说。我恍然大悟,她是在试图推开他。
她不想要。
我有股想扭下他的头的衝动。我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大步向他们走去。「我想这位小姐已经说不要了。」我的声音冰冷,带著恶意,但相对于我正极力压抑的愤怒而言还算平静。
他放开了安娜,她茫然地看著我,一脸醉意。
「格雷。」他简短地打个招呼,我要用掉每一分自制才能不出手打掉他脸上的失望。
安娜乾呕了几声,接著忍不住吐在地上。
噢,要命!
「噁──我的老天爷啊,安娜!」荷西嫌恶地慌忙跳开。
真他妈的白痴。
我无视他,撩起她的头髮抓在手中,任由她继续把晚上吃下的东西全吐出来。我不悦地发现她几乎没吃什麽东西。我搂著她的肩膀,扶她走向其中一个花坛,远离那些围观的好事者。「如果妳还想吐,吐在这裡吧,我会扶著妳的。」这裡比较暗,她可以安心地吐。她双手撑在砖台上,吐了一次又一次。好可怜,她吐光了胃裡的东西,却还是乾呕不断。
老天,她醉惨了。
终于,她的身子鬆软下来,我想她吐完了。我放开她,将魔法般出现在我西装外套内袋裡的手帕递给她。
谢谢妳,琼斯太太。
她擦了擦嘴,转身靠在花坛上休息,因为丢脸和羞愧而迴避我的视线,但我很乐于看著她,对摄影师的怒气已荡然无存。和安娜塔希娅‧史迪尔小姐一起站在波特兰某间学生酒吧外的停车场,让我的心情很愉悦。
她用手摀著脸,蜷著身体,随后抬头偷瞄我,依然一脸羞愧。她转头,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的大门,我猜是在看她那位「朋友」。
「我……呃,裡面见了。」荷西出声,但我连头也没回,令人高兴的是她也没理会他,视线回到我脸上。
「我很抱歉。」她终于开了口,手指绞著那柔软的亚麻布。
好,来逗她一下。
「为了什麽道歉,安娜塔希娅?」
「基本上是那通电话,还有呕吐。哎,讲起来会没完没了。」她低喃。
「我们都有过这种经验,可能没妳这麽戏剧化就是。」逗弄这位小姑娘怎麽如此有趣?「但是要清楚自己的底限在哪裡,安娜塔希娅。我是指,我赞成挑战底限,但喝成这样也太过头了。妳经常喝到醉成这样吗?」
或许她有酗酒问题。想到此,我不禁担忧了起来,考虑是否该打个电话给我母亲,请她介绍一家戒酒中心。
安娜轻蹙起眉,似乎有些不悦,眉心现出一个小小的V,我必须压抑亲吻它的衝动。她开口时听起来充满懊悔。
「没有,」她说。「我从来没有喝醉过,也永远不打算再来一次。」她抬头看著我,眼神迷茫,重心有点不稳。她可能快昏过去了,我不假思索地将她抱了起来。
她轻盈得出奇,太轻了,这个发现让我烦躁。难怪她会喝醉。
「来吧,我带妳回家。」
「我得告诉凯特一声。」她说著将头倚在我肩上。
「我哥会告诉她。」
「什麽?」
「我哥艾立欧正在和卡凡纳小姐说话。」
「哦?」
「妳打电话来时,他刚好在我旁边。」
「在西雅图?」
「不是,我住在希斯曼酒店。」
而我的徒劳之举获得了回报。
「你怎麽找到我的?」
「我追踪了妳的电话,安娜塔希娅。」我走向车子,我想载她回家。「妳有外套或皮包吗?」
「呃……都有。克里斯钦,拜託,我要和凯特说一声,她会担心的。」
我停下脚步,不知该如何接话。对于安娜和那位感情失控的摄影师单独待在外面,卡凡纳一点也不担心。罗德里盖兹,我想起他的名字了。她算哪门子好姐妹?酒吧的灯光照亮了安娜焦急的脸。
即使不情愿,我还是放下她,答应带她回去。我们牵著手走回酒吧,在凯特的桌旁停下。年轻男人之一仍然坐在原处,一脸遭人遗弃的恼怒。
「凯特在哪裡?」安娜在嘈杂中大声吼。
「跳舞。」那傢伙回答,深色眼眸紧盯著舞池。安娜拿起她的外套和皮包,接著忽然伸手拉住我的手臂。
我的身子一僵。
该死。
我的心脏开始高速运转,黑暗情绪开始扩张延展,伸出爪子牢牢锁住我的喉咙。
「她在舞池裡。」她喊,吐出的话语搔刮著我的耳朵,让我无暇顾及心中的恐惧。突地,那些黑暗全部消散,我的心跳也渐渐归于平静。
怎麽回事?
我翻个白眼以隐藏我的困惑,带著她走到吧台,点了一大杯水递给她。
「喝。」
她从杯缘偷瞄我,草草啜了一口。
「喝光它。」我命令。我希望此刻的危机处理足以帮她免去明天可怕的宿醉之苦。
如果我没出手干预,她今晚会发生什麽事?我的心一沉。
我又想起刚才的事。
她的触摸,我的反应。
我的心更往下沉。
安娜喝著水,身子略晃了晃,我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我喜欢这种接触──是我触摸她。她就像能平息我内心黑暗焦躁的解药。
嗯……心花怒放哪,格雷。
她喝完了水,把杯子递回来,我把它放在吧台上。
好吧,她想和所谓的好姐妹说一声。我打量著拥挤的舞池,一想到在人海中奋力穿梭时这些肉体会向我挤来,就让我不舒服。
我下定决心,牵起她的手带她走向舞池,她犹豫了一下,但如果她想和好姐妹说上话,就只有一个方法──与我共舞。一旦艾立欧跳上瘾了,就没有什麽可以让他停下来,是谁说要安安静静度过一夜的?
轻轻一拉,她就来到我怀中。
这我应付得来。若是事先知道她要碰触我就没有问题,我可以处理,尤其我还穿著西装外套。我带著她穿过人群,来到艾立欧和凯特正成为瞩目焦点的地方。
我们走到他身边,艾立欧脚下不停,以一个华丽的舞步朝我靠过来,接著一脸难以置信地打量著我们。
「我要带安娜回家,跟凯特说一声。」我在他耳边吼。
他点头,把卡凡纳拥进怀中。
好的,让我把醉书虫小姐送回家吧,但她不知为何有些不愿离开。她忧虑地看著卡凡纳,我们离开舞池时,她又回头看著凯特,接著看看我,脚步蹒跚,神情恍惚。
「该死──」她在酒吧中央昏了过去,我奇蹟般地及时抓住了她。我很想把她扛在肩上,但那会让我们太显眼,所以我再次横抱起她,让她偎靠在我胸前,将她带出酒吧,往车子方向走。
「老天。」我嘀咕,努力一边抱著她一边在牛仔裤找钥匙。了不起的是,我竟然有办法把她放进前座,还帮她繫好安全带。
「安娜。」我轻轻摇她,因为她太过安静了,著实令人担忧。「安娜!」
她喃喃著支离破碎的句子,让我知道她仍然有意识。我应该送她回家,但这裡开到温哥华的车程很长,我也不确定她是否还会再吐。我并不希望我的奥迪车都是呕吐味,她衣服散发出来的味道已经够明显了。
我开向希斯曼酒店,告诉自己这样做是为她好。
是啊,就这样自欺欺人吧,格雷。
§
我们从停车场搭电梯一路往上,她静静睡在我怀中。我需要帮她脱掉牛仔裤和鞋子,呕吐物的臭味瀰漫在空气中,我也很想帮她洗个澡,但这会踰越了应有的礼仪。
或许不会?
回到我的套房,将她的皮包放在沙发上,接著把她抱进卧室放上床。她再次嘟囔著什麽,但没有醒来。
我很快脱掉她的鞋袜,把它们丢进酒店的洗衣袋裡,接著拉开她的牛仔裤拉鍊,脱下,检查口袋裡的东西,同样塞进洗衣袋。她如海星般在床上肢体大张,手脚白皙细緻,我不禁想像起那双腿缠上我的腰、她的手腕被我铐在圣安德烈十字架上的画面。她的膝盖上有个淡淡的瘀青痕迹,不知是不是那天在我办公室裡跌倒造成的。
从那时起她就被印下了标记……和我一样。
我扶她坐起身,她睁开眼睛。
「妳好,安娜。」我低语,慢慢脱掉她的夹克,她不太合作。
「格雷。嘴唇。」她低喃。
「对,甜心。」将她放躺回床上,她再次闭起眼睛,滚到床的一侧,但这次蜷成一个球,看起来娇小又脆弱。我替她盖上被子,吻吻她的髮。现在她身上那些髒衣服已经脱掉了,属于她的一缕香气再次浮现:苹果、秋天、新鲜、美味……安娜。她的嘴唇微张,睫毛在白皙的脸上颤动,皮肤看起来完美无瑕。我只容许自己再触摸她一次,我用食指的指背轻抚过她的脸颊。
「好好睡。」我低声说,接著走回客厅填妥洗衣单,写完,把那噁心的袋子放到套房门外──这些衣物将会被收去清洗乾淨。
检查Email前我先发了个讯息给卫区,要他查查荷西‧罗德里盖兹在警方那裡有没有案底,我很好奇他是不是专挑酒醉的年轻女性下手。接著,我寄了封简短的Email给泰勒,要他帮忙处理史迪尔小姐的服装问题。
寄件者:克里斯钦‧格雷
回覆:安娜塔希娅‧史迪尔小姐
寄件日期:二○一一年五月二十日晚上十一点四十六分
收件者:JB泰勒
早。
麻烦请帮史迪尔小姐准备以下衣物,并在十点前快递到我常住的房间。
牛仔裤:蓝色,四号
上衣:蓝色,好看一点的,四号
Converse球鞋:黑色,七号
袜子:七号
贴身衣物:底裤,S号。胸罩,约三十四C。
谢谢。
克里斯钦‧格雷
格雷企业控股有限公司总裁
等邮件消失在我的寄件匣裡,我发简讯给艾立欧。
安娜跟我在一起。
如果你还在凯特身边,告诉她一声。
他回我简讯──
会照办。
希望你有搞头。
你太需要了;)
他的回覆令我哼了声。
说得对,艾立欧,我真需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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