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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克莱拉

  欧斯特林丘寄来的信笔迹凌乱,字写得歪歪扭扭,拼字只能算勉强近似。他们的领地有代书,或者附近的城里也有,文生‧柯依应该不难找到比较擅长写字的人帮忙,但他没有请人代劳。文字本身无伤大雅,不过是狗舍兴建的进展、给猎狗群的水槽、春天产下的狗崽数量,她其实不能反对他做了这份报告,那感觉就像手被没必要地碰触了一下。如同他的其他信件,克莱拉不会回信,不知是什么样的疯狂让那小子对她那么痴情,但他迟早会清醒过来。他会找到更适合迷恋的对象,那么她就不会再接到信了。她放下这封信—这动作感觉重复了上百次—继续不安地踱步。

  黑夜并没有让她平静下来,缝纫也没有用。庆功宴一早就开始,预定午夜才结束,随之进行的是更黑暗的事。她在心里暗自期望,无论她丈夫有什么打算,但愿他的计画都会在最后一刻落空。那么他回家时虽然失望懊恼,但也不会有戏剧化的事情发生。她告诉自己,事情可能会是如此,隔天的世界可能和前一天没什么差别。

  她扯扯袖子含着烟斗柄,用硬邦邦的陶土柄敲着牙齿。道森这辈子都活在宫廷的政治与战略中。他不会有事的。不论该做什么,他都会做到,而这个家庭会平安度过。最终一切都会没事的。她努力想这么相信,却没有成功。

  宣告混乱的第一个声响是一匹马狂奔向前院的声音,而第二个声响是男仆的叫喊声。惊恐驱使她不顾自己意愿地赶往大门,却看见大门猛然被推开,道森在门奴搀扶下踉跄进门。她丈夫手里拿着剑,鲜血染红了他的右臂和右侧身子,猎犬绕着两人打转,牠们的耳朵和脸上充满忧虑的神情。她大概发出了声音,道森抬起头严肃地看着她。

  「全家戒备。」他在喘气的空档说。

  之前不断涌起的恐惧在此刻溃堤,让她整颗心为之一冷。她还不晓得最糟的状况是什么,最糟的状况就已经发生了。她冷静下来走向她的丈夫,推开猎犬,将肩头撑到他手臂下。

  「你听见大人的命令了。」她对门奴说。「把话传下去。立刻锁上内外所有大门,关上窗板,召集仆役防御宅邸。完成之后去找乔瑞,叫他去厨房。」

  「是,夫人。」门奴说着将道森交给她。

  道森每走一步就缩一下,但并没有慢下脚步。猎犬焦急地跟着他们。来到厨房时,道森躺到一张橡木料理台上,紧闭着眼睛。当克莱拉走向储藏食品的地方,家中的大厨走进厨房,停下脚步。

  克莱拉从储藏室拿来料理用的酒和蜂蜜,说道:「你没配武器。」

  「没有,夫人。」老厨师说。

  「最好拿着武器。这里我会处理。你去找你的人,看看他们是否做好作战的准备。」

  「会需要的。」道森说。「就快需要了。」

  厨师匆匆离开,大概是去找武器或逃开宅邸吧。克莱拉觉得这两种情形都有可能。她在桌旁用切肉的餐刀划开道森的上衣,从他肌肤剥下衣物时湿淋淋的声音令她惊恐。桌尾的挂勾上吊着一条抹布,她用它擦去最糟糕的血块。道森身上有两道伤痕,一道就在左胸下,与肋骨平行,另一道在他的锁骨上。伤口都不深,但鲜血直涌。她咬掉木塞,打开酒瓶。

  「他们之前就知道了。」道森说。「不晓得细节,但知道有某种计画。他们有备而来。」

  「别说话。」她说。「忍着点。」

  她把酒倒在身侧的伤口上,道森抽了一口气,拱起身子,但没发出惨叫。接着她对另一个伤口如法炮制,他的呼吸变得断断续续。在脱去上衣,冲掉一些血迹之后,她发现他身子右侧以及右臂有十来个红肿的伤痕。这些伤痕没流血,但周围的皮肤摸起来发烫,绷得像鼓皮一样。

  她准备替伤口涂上蜂蜜,问道:「这里怎么了?」

  「蜘蛛。」道森说。「那个混蛋邪教徒,在袍子底下带着一袋蜘蛛,我一砍伤他,牠们就倾巢而出。」

  「你砍伤他了。」这句话不是问题也不是陈述,介于二者之间。

  她将蜂蜜涂上道森下侧的伤口,将自己的衣物压在上面。

  「要是我真要砍他,他早死了。那时我要攻击的是帕里亚柯。」道森说道。

  克莱拉空出的那只手捂着嘴,然后才发觉她抹得自己一脸血。道森把她的手从伤口上拿开,自己压住。伤口仍在出血,不过没那么糟了。

  「你......」她试着开口,接着又试了一次:「你企图杀害摄政王?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当然。帕里亚柯让我别无选择。参与的除了我,还有巴尼恩勋爵、艾伦‧克林和其他几个人。这不是个人之举,也不只是为了荣耀。我们之所以战斗,是为了把王国从帕里亚柯依附的那些外国杂种手中拯救出来。只不过不知为何他们事先发现,护卫们提高了警觉。原本不该由我拔剑发难,但他们接近不了主桌,没办法即时行动。」

  克莱拉的心一沉。即使有办法补救、导正一切,她也不晓得会是什么办法。她只希望他们能获胜,但尽管这样帮助也不大。

  「那他怎么了?帕里亚柯还活着吗?」

  「不知道。我正要取他性命,那个混蛋祭司挡在中间,接着私人护卫就追来了。也许有其他人抓住他,但我没有。好了,够了。」

  他坐起身,伤口仍在流血,不过改善很多。酒染在身上的印子比那层干血颜色更深,敷在伤口上的蜂蜜闪闪发亮。克莱拉发现自己的丈夫老了,胸口的胸毛灰多于黑,额头的发际线后退,但那把剑还拿在手中。她思索着有没有能缓和蜘蛛咬伤的药品,而祭司会把什么样的蜘蛛带在身上。

  「我们该怎么办?」这问题听起来像在讨论计画,而不是绝望的吶喊。她为自己感到自豪。

  「做该做的事。」道森说。「设法得胜。我们这方有兵力,有盟友。我们得召集他们自卫。我们得找到埃斯特。」

  「找到他?他失踪了吗?」

  「对。我们原来打算在事情结束后,弃剑向他投降,但......」

  「但这下子宫中笼罩着暴力,而身处其中的王子失踪了。」克莱拉说。「神啊!道森,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这是我的职责。而结局不论多糟,冒那样的险依然值得。」他说话时一脸若有所思,然后挪到桌子旁边小心坐下。「我需要一些东西包扎,还要一件干净的上衣。」

  「别走开。」克莱拉说。「我帮你拿来。」

  她穿过自己的房子时,感觉像身处陌生的国度。贴着壁纸的墙、散发光辉的油灯、挂在墙上的鲜艳绣帷,一切都有种仿若梦中、太锐利的感觉。四下不见仆人的踪影,于是她自己从道森的衣橱里选了两件上衣。一件是淡黄色的,准备撕开当绷带用,另一件是近黑色的深蓝,免得伤口渗血时太明显。透过卧房窗外她看到三个自己熟识的男人—厨房小厮、耳背的男仆,还有蹄铁匠的助手。夜里的空气虽然暖和,他们却像寒天里的鸟儿一样缩在一起,手中拿着刀剑还有锤子,努力摆出知道怎么使用武器的架势。克莱拉关上窗板走开。

  回到厨房时,乔瑞已经在那里了。他的头发乱糟糟,肩上披着从前出征穿的皮甲。他开始蓄胡了,但还只是胡渣的程度,脸上笼罩着无法被光线掩盖的阴影。她走进厨房时,儿子抬起头看她,眼中疏离的神色令人恐惧。

  「帮我上绷带。」克莱拉说话时努力挤出微笑。「你父亲向来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但我不会让他把血滴到地上。」

  乔瑞没笑,倒是道森笑出声。他们站在大桌旁,将淡黄色上衣撕成条,布料在她指头下一分为二。道森继续他和乔瑞的对话:「巴尼恩的人最多,但他的宅邸防守不易,有太多可以越过的矮树篱。克林家没有玛斯特林家那么好,不过在我们知道消息如何走漏之前,我们不能信任之前信任的所有人。」

  「但你信任克林?」

  「即使他身上着火,只有葛德‧帕里亚柯有水,他也不会站到帕里亚柯身边。这么说虽然奇怪,但克林的确是目前我唯一能信赖的人。」

  克莱拉扶着道森的手肘要他举起手,然后将一条像淡黄的布裹上他受伤的肌肤,她的手指似乎不用主人下指令,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做。这样也好,反正她的脑里一团乱,思绪完全没办法串连。当乔瑞拿着布,让她拉紧打结时,她脑中突然浮现一段鲜明的记忆,那是她和姊姊替父亲冲洗尸身准备下葬的情境,喉咙中涌起的哽咽强烈且令人不快。

  「我会去找他。」乔瑞说。「如果你认为这么做比较好的话。」

  「不要。」道森说。「派信差去。你带莎碧荷和你母亲走,务必把她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你怎么会觉得我愿意到别的地方?」克莱拉严厉地说。「据我所知,这里还是我的家。」

  最后一段绷带绑完,她伸手拿了深色的上衣。道森握住她的手,她分不出是谁的手在颤抖。

  「妳留下来的话,乔瑞也会留下。」道森说。「如果他留下来,女孩也会留下。我还没被打倒,但我不能一边打仗,一边顾着你们所有人。你们留在这里的话,我一定会分心。这是没办法的事。」

  「你是逼不得已。」克莱拉才开口就被这些话哽住,吞口口水又说:「你逼不得已才相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乔瑞会带妳离开这座城,等事情结束后再带妳回来。」

  「这是真话吗?」她虽这么问,但他们都明白这问题他无法回答。她猛然在他额头上一吻,吻中带着爱与愤怒。「让我拿点东西。乔瑞,去找你妻子。」

  马和马车速度最快,也最容易吸引注意,因此克莱拉和莎碧荷穿上黑斗篷,戴起兜帽,跟在穿着皮甲佩着剑的乔瑞身后。她钻牛角尖地后悔自己送走了文生‧柯依,要是多个战力在身边或留在宅邸保护道森就好了。北方开始燃起熊熊烈火。

  坎宁坡变了。宽阔的街道似乎危机四伏,缺乏遮蔽的空间轻易就会泄露行踪。阴影呼唤着克莱拉,提供朦胧的暗处作为庇护,她由莎碧荷挨着自己前进的样子得知女孩也有同样的想法。今晚,这些黑暗的建筑和黑石街道不像他们居住的城市,而是某个未知、不安全,并且挂上家园面具的邪恶之地。

  他们到达一座广场。白天里,农夫会在这里把农产卖给大裂谷以西的贵族家仆,空气中腐烂的味道标示出前一天菜叶被扫进水沟淤泥的位置。道路对面,一群男人高举着火把走进广场。克莱拉和乔瑞无声无息地拉着莎碧荷闪进一间小商店的凹室。火把的光芒太亮了,稍加注视就会刺痛眼睛。男人彼此叫喊,粗鲁的声音带着暴力和酒意,他们正往克莱拉来的地方去,往宅邸和道森那儿去。克莱拉眨眨眼,努力分辨他们身上的制服颜色,判断他们是来帮忙防御的盟友,还是准备杀戮放火的敌人。她无法分辨,也不敢靠近。

  等到最后一人走掉,乔瑞溜出去,克莱拉和莎碧荷紧跟在后。莎碧荷牵着她的手不放,克莱拉把女孩拉到自己身边。右方某处传来女人的尖叫声,然后女人的声音倏然停止,整个夜晚没看见半个城中的卫兵,她只能告诉自己有人来帮那女人了,但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前往西边城门的街道上设置了一个路障,路上堆着桌椅、木条箱和一辆翻倒的大货车,障碍物两侧都有人。她无法判断这是为了阻止像她这样的人逃到郊区,还是阻止士兵与暴徒进入城市。那些人没穿制服,路障旁也看不到任何家族的旅帜飘扬。如果战争是以规则和传统在荣耀的战场上进行的暴力,这就不是战争,而是更糟的状况。

  「该怎么办?」克莱拉轻声问道。

  「跟我来。」乔瑞说。

  小巷骯脏,但克莱拉不在意。即使她的斗篷拖过屠宰场的凝血,在今晚也只能屈就,礼仪和优雅的感觉虽然有其意义,但现在完全派不上用场。乔瑞伸长了脖子,似乎在眺望夜空,期待星辰会垂下来将他们攫走。他开心的咕哝声引起她注意。

  「怎么了?」她问。

  「那片屋顶。」他说着指向一间平房酒吧。酒吧已熄灯,关上窗板。「如果我把妳举起来,妳能爬上去吗?」

  克莱拉打量着那间房子的构造。她是小女孩的时候喜欢爬到不该爬的地方,但那距今已有数十年了,而且那时她爬的通常是树。

  「我可以试试。」她说。

  「很好。」乔瑞说。

  他们先合力把莎碧荷抬上去,然后乔瑞将克莱拉举向莎碧荷手中,最后才自己爬上来。他默默比手势,引导她们沿着屋顶来到一个凹室,那里摆了一座粗糙的木梯。

  「妳们从这里上去的话,有个地方可以让我们把梯子架在巷子上,通过路障。前提是那些人没抬头。」乔瑞轻声说。

  「我开始觉得我没把你教好了。」克莱拉一边说着爬上梯子。从楼顶望去街道显得很遥远,待在路障旁边的男人彼此嘻笑,但存在他们之间的恐惧和紧绷仍一目了然。莎碧荷也爬了上来,乔瑞跪下慢慢收起梯子。

  克莱拉环视这座城市。她的城市。冒烟的地方增加了,不过最接近皇城的烟雾开始散去。或者有人组织灭火队,或者着火的建筑已经烧到只剩石头。远方的城墙上亮着火炬,低垂的半月彷佛倚在西边的城门上。

  西边的城门。

  「停下来。」克莱拉说。「你把梯子放回去吧。」

  「不,一定会成功的。」乔瑞说。「我知道看起来不够结实,但我之前试过。从前我们会打赌—」

  「城门关起来了。」克莱拉说。「有人封锁了这座城。」

  乔瑞来到她身边。城墙就在不远处,在平静的白天,她只要几分钟就能从下方的街道走向宏伟的城门。即使身处黑暗中,也能清楚看出宽大的青铜城门阖上了。不只阖上,很可能比照战时状况卸掉了铰炼。

  「我们被困住了。」莎碧荷低声说。

  克莱拉同意道:「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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