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隐形的郊镇
黎明时分，“鬼面鱼”号来到了无人地带的残破棕色荒原上空。围绕着穆尔瑙聚集在一起的喧闹城市已经在下半夜沉入了西南方的地平线下，现在视野中唯一的城市是远方的一座装甲巨堡，被称为装甲城市温特图尔(温特图尔是瑞士北部的小城。)，隆隆行驶在北方担负起戍守的责任。牵引城社会和绿色风暴都习惯性地在这一地区保留了哨卫力量，因为他们以前被包围夹击过，不过双方都不真正认为另一方会穿越这片泥泞坑洼的地域发动进攻，当天光渐亮，这片地方就更加丑陋，更加让人不愿进入其中了。再下方的薄雾底下，除了城镇的巨大车辙痕迹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一些较古老的辙印有一百码宽(约91.44米。)，如同侧壁陡峭的峡谷，笔直延伸向东方，辙印底部填满了松散的页岩和一连串泥泞的池沼。低头望着它们，汤姆觉得自己认出了伦敦的辙印，他和赫丝塔很久以前曾经沿着它走过。很快他就会再次跟上它们。这一次，若魁科保佑，它们就会引导他回到故乡。
“哎，我哪儿都看不到一座郊镇。”芮恩一边说着，一边把她的湿头发裹在一条毛巾里，从厨房走过来，她刚在那儿的水槽里洗头了。随着她挨个儿走到每一个窗口，俯瞰下方在晨光中闪闪发亮的土坡和泥垄，洗发水的柠檬香气弥漫在飞行甲板上：“什么都没有！”
“我们要有耐心。”汤姆说道，但他也不禁感到不安起来。沃尔夫·科波尔德不像是会迟到的人……他继续盘旋着。他感觉“鬼面鱼”号轻盈而欢快，仿佛很高兴能回到天空中一样。根据沃尔夫的指示，它的货舱是空的；按理说他一定是准备要带着满满一船战利品从伦敦的残骸飞回家。可是他人在哪儿呢？
收音机突然发出一声咔啦咔啦的声音，然后开始尖啸起来。它已经预先调到了沃尔夫所提供的频率，所以似乎可以有把握地假定扬声器传出的这种震耳欲聋的尖锐噪音是哈洛巴洛的归航信标的呼号。
汤姆赶紧跑过去调低音量，芮恩则跑回窗前。他们下方的土地还和以前一样平淡无奇。“我看不到任何郊镇。”芮恩说，“它肯定还在地平线后面。”
“不可能。”汤姆说道，信号的声音再度升高，让他皱起了眉，“听上去好像我们就在它的正上方。”
忽然，芮恩发现在东边大约一英里外的一条宽阔辙印中有什么动静。那儿的一汪汪水潭正在被排干，长在周围的树木和灌木也开始移动，它们扭曲转动，陆续倒伏。辙印的土地隆起成了一个圆土丘，随后这个土丘裂了开来，土块纷纷滑落倾覆，露出一排巨大无比的螺旋钻头，然后又是一个伤痕累累的装甲外壳。一团废气像灰色的拳头一样随之轰入天空之中。
“伟大的魁科啊！”汤姆喃喃地说道。
在桃花源的安克雷奇，珍奇陈列室里有一种被称为马蹄蟹(即“鲎”，地球上最古老的动物之一，实际上并不是蟹，而是节肢动物。)的生物的外壳。后来，当芮恩试图向人解释哈洛巴洛看起来什么样时，她经常会把它与那种蟹相比。这个郊镇很小——几乎不到一百英尺宽，长度则大约是宽的三倍。它完全被装甲外壳所覆盖着。前端是一个宽而钝的护盾，现在郊镇到了地表上之后，钻头就全都缩进了护盾里面（这个护盾也遮住了哈洛巴洛丑陋的颚部，当哈洛巴洛想要撕咬它所追猎的小镇，或是要吞噬绿色风暴的堡垒时，护盾可以升起来）。在护盾后面，哈洛巴洛逐渐收窄成一个狭窄的艉部，并由层叠的装甲板保护着。几片装甲板滑到一边，芮恩瞥见其下有重型履带和车轮，另有一块金属降落平台在液压臂的推动下缓缓滑了出来，上头闪烁着降落指示灯。
“我们是要在那儿降落吗？”芮恩问道。
汤姆说他认为肯定是的。“科波尔德说他的地方很专业化。”他惊奇地说道，“可我完全没想到……”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的外观，但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前往伦敦的道路上的第一步，于是便驾驶着“鬼面鱼”号小心地在降落平台上着陆了。
沃尔夫·科波尔德正等候着，准备好了来回答他们的一切问题。离芮恩上次见到他已经将近一周，她都忘了他有多么英气逼人。灰蒙蒙的晨光，闪烁的降落指示灯，还有他的风衣在风中飘舞的下摆，这些都令他看起来比以往更加英俊，也更像个海盗。不过芮恩心里一直对海盗有种特别的倾慕，而且至少沃尔夫的微笑是非常友好的。
他的镇子却不那么友好。在折叠起来的装甲之下，她唯一能见到的就是四四方方、一幢幢单调乏味的灰色公寓楼，上面凿出一个个小窗户。人们看起来也都是灰色且单调乏味的，他们匆匆上前来帮两位旅客拎行李；这些人都是粗壮结实、愁眉苦脸的拾荒者，穿着工作服，披着斗篷，戴着护目镜或是貌似甲虫的防尘面具，用来在阳光下遮蔽他们的眼睛。
“不，确切地说哈洛巴洛并不真的钻地。”沃尔夫回答了汤姆刚刚问他的某个问题，“我们没法钻透基底岩床或任何类似的东西——这种移动方式太慢了！但我们的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很深的辙印纵横交错，它们的底部大多填满了松散的页岩、泥沙和塌落的土石，多到足以隐藏这座小小的郊镇。”
他们望着他的手下将“鬼面鱼”号绑紧在系泊平台上，然后跟着他穿过一条位于金属建筑物之间的小巷，沿着哈洛巴洛的中央大街前进。从这里有各条楼梯通向一幢幢建筑的二楼，狭小的住房挤在覆盖装甲的屋顶下。其余的楼梯向下穿过甲板通向引擎室，那儿传来的热力不仅钻透了人行道，还钻透了旅人们的靴底。蜿蜒曲折的通风管道之间，一座壁龛里供奉着一座八臂神像，那是撒切尔夫人(撒切尔夫人是英国首相，20世纪80年代在位，在经济上实行新自由主义。)，吞噬一切的女神，执掌无拘无束的城市达尔文主义。
“这是你们第一次造访一座收割镇吗？”沃尔夫问道，他望着走在他身边的客人们的脸，“在这儿我们不像那些大城市一样故作斯文。不过这儿是个良好健全的地方。这座郊镇曾经是一座拾荒镇，直到它在寒霜荒原上被一座猎食城市抓住。他们觉得它可能会对战备有用，所以把它整个儿地送到穆尔瑙来了，而我父亲则把它给了我，让我将它打造成形。我从其他收割郊镇上雇了人来帮我。都是些粗人，但很忠心。”
这儿整个地方闻起来就像个火炉，散发着浓烟和炽热金属的气味。芮恩觉得要是她必须得活在地下的话，她会抓住每次机会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的。可是这些哈洛巴洛人似乎都不想冒险到外面的降落平台上去，他们就待在这座郊镇之中被遮蔽住的地方，那些因工作关系不得不走到阳光下的人，则用太阳镜或护目镜遮住他们的眼睛，并用灰呢大衣和灰毛毡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以抵御寒冷。
“这儿没多少女人。”沃尔夫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看看芮恩，（她分不清他到底是因为没有女性陪同而向她道歉，还是在暗示有一位漂亮的女飞行员来访是多么令人愉快。也许，两者兼有。）“这儿没有家庭居住。在哈洛巴洛上的生活很艰苦。如果我的小伙子盯着你看，你可千万别介意。”
而他们的确盯着看了，胡子拉碴的面孔上，嘴巴张得大大的，望着他们的年轻市长带领他的客人走上一道摇摇晃晃的楼梯，前往镇公所。镇公所是一座新月形的建筑，矗立在桩子上，俯瞰着郊镇巨颚内部的一座座拆解场。它外观丑陋，而且相当小，但沃尔夫把它装饰得不错。帷幔和挂毯遮住了金属墙壁，还有精心挑选的艺术品，当他的仆人们关上百叶窗，将外头的机械景象遮掩起来后，这里便有了一种亲切如家的感觉。
沃尔夫把他们带到一间窄长的餐厅，天花板漆成蓝色，上面还绘着一朵朵小小白云，让人觉得像是外面的天空。“你们还没吃过早餐吧，我想？”他问道，不过他也没有等他们回答，直接将他们迎入了餐桌旁边的座位上，并确保汤姆坐在尊荣的首席。另一名男子走了进来，这是一位老人，身材矮小，面色蜡黄，皮肤上有斑斑痘痕，并戴着一副外观复杂的眼镜。沃尔夫热情地与他打了招呼，并且帮他也安排了一个座位。“这位是乌多·豪斯多弗，我的总导航员。”他解释说，“当我不在的时候，就是他保持一切事务顺利运作。他是我所认识的最好的人之一。”
豪斯多弗点点头，朝每个客人轮流眨眨眼睛。如果他是沃尔夫所认识的最好的人之一，那么芮恩绝不会想看见其他的人，因为豪斯多弗在她看来就是个恶棍。但她看得出来沃尔夫喜欢他，比喜欢的程度还要深——如果她不知道的话，她还会以为他们是父子关系。她忍不住想到，沃尔夫与这个鬼鬼祟祟的老拾荒者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可比跟他的亲生父亲在一起时轻松多了。
女仆带着好像瘀青的眼睛，静静地走来走去，送上一盘盘食物，以及一壶壶咖啡。科波尔德对着他的客人们微笑着，举起了他的杯子。
“我的朋友们！在我的餐桌上出现新面孔是多么令人愉快啊！我很高兴地说，我们有真正的、新鲜的咖啡，来自我们上周二吞吃的一座拾荒镇。狩猎的成果！”
“你还在狩猎？”汤姆问道，“我还以为牵引城社会已经发誓不吃其他城镇，直到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沃尔夫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愚蠢而多愁善感的想法。”
“我觉得它相当高尚。”汤姆说道。
沃尔夫一边啜饮着咖啡，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他当啷一声放下杯子，说：“那可能高尚，纳茨沃西先生，但那不是城市达尔文主义。”
“什么意思？”汤姆问道。
“我的意思是，我曾经在穆尔瑙上生活过，我亲眼看到了我们这些伟大的牵引城市是如何用琐碎的规章和禁忌把自己束缚住的。”他用他的叉子叉起一块熏鱼，指向汤姆，“大城市都完了！即使他们赢得了这场战争，你真的以为这些牵引城会再次像真正的城市那样去狩猎吗？当然不！他们会喊：‘噢，我们不能猎食不来梅(不来梅是德国西北部城市。)；我们困在普里皮亚特(普里皮亚特沼泽位于白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是欧洲最大的湿地之一。)前线阵地上的时候，不来梅给我们提供过火力掩护。’或者是，‘追小瓦根哈芬(德国下萨克森地区的小镇。)是不对的，它在战争时帮过我们许多’。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没法打败蘑栖人，你明白么。他们坚持要互相帮助，而等你一开始帮助别人，或者依靠别人来帮助你，你就放弃了自己的自由。他们忘记了应该根植于我们文明核心中的那种单纯而美丽的行为：来一场伟大的城市追逐并吃掉比自己小的城市。那才叫城市达尔文主义。它完美展现了世界的真正本质：那就是适者生存。”
“可你还是他们联盟的一分子。”汤姆争辩道，“你帮他们作战。”
“目前来说是的，因为这适合我们。绿色风暴必须被捣毁。可是我从来没有让我的人民忘记我们是自由的。我们独自狩猎，我们吃任何可以塞进我们铁颚里的东西。”
汤姆看上去闷闷不乐。芮恩希望他不要说什么会冒犯沃尔夫的话。“你使得哈洛巴洛听起来不比一个海盗镇强了。”他最终喃喃自语地说道。
沃尔夫并没有被冒犯。他笑了起来：“谢谢你，纳茨沃西先生！我一直怀疑海盗的行为才是城市达尔文主义最纯粹的形态呢！”
“可是你只是这儿的临时市长，不是吗？”芮恩问，“我的意思是，你是穆尔瑙的继承人……”
沃尔夫耸了耸肩，然后咬了一口熏鱼：“我永远不会接替我父亲的工作。即使他恳求我也不会。当我能够在外面自由自在地狩猎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去统治一座充满了商人和老女人的笨重大山呢？现在像这样的郊镇才是未来。等蘑栖人和大牵引城在这场无止境的战争里相互把对方撕成碎片之后，哈洛巴洛和其他类似的郊镇就将继承这个地球。”
“天啊，好吧，我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芮恩结结巴巴地说。她确信他是错的，但他是如此自信，以至于她都想不出要如何反驳。
沃尔夫又笑了起来：“我真是抱歉。我不应该在吃早餐的时候谈政治的！我甚至都还没给你们详细介绍我们的旅程细节。我们很快就要出发，向东穿过无人地带。如果一切顺利，我们会在下半夜的某个时刻到达绿色风暴的外围防御线。我已经找到了可以让‘鬼面鱼’号不被人发现地穿越边界线的合适地点。在我们到达那儿之前，你们可别拘束。你们是我的客人。”
他鞠了一躬，双眼紧盯着芮恩。汤姆考虑着现在是否还有时间从这趟探险中抽身而出；或至少找个借口把芮恩送回穆尔瑙，远离这个迷人而危险的年轻男子。可是他真的很想让她看到伦敦……
而且不管怎么说，已经太晚了。刮擦声和撞击声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那是这座郊镇的装甲滑动关闭的声音，还有沉闷的轰鸣声，那是它的引擎再次启动的声音。哈洛巴洛沿着它所选定的一条辙印的底部，开始爬动起来，渐渐加快速度，它那一排钻头深深挤进土中，让自身逐渐深入，直到它看上去就像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移动土堆，仿佛一只钻在地毯下的老鼠一样，一路东行，朝着冉冉升起的太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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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一些较古老的辙印有一百码宽(约91.44米。)，如同侧壁陡峭的峡谷，笔直延伸向东方，辙印底部填满了松散的页岩和一连串泥泞的池沼。低头望着它们，汤姆觉得自己认出了伦敦的辙印，他和赫丝塔很久以前曾经沿着它走过。很快他就会再次跟上它们。这一次，若魁科保佑，它们就会引导他回到故乡。
“哎，我哪儿都看不到一座郊镇。”芮恩一边说着，一边把她的湿头发裹在一条毛巾里，从厨房走过来，她刚在那儿的水槽里洗头了。随着她挨个儿走到每一个窗口，俯瞰下方在晨光中闪闪发亮的土坡和泥垄，洗发水的柠檬香气弥漫在飞行甲板上：“什么都没有！”
“我们要有耐心。”汤姆说道，但他也不禁感到不安起来。沃尔夫·科波尔德不像是会迟到的人……他继续盘旋着。他感觉“鬼面鱼”号轻盈而欢快，仿佛很高兴能回到天空中一样。根据沃尔夫的指示，它的货舱是空的；按理说他一定是准备要带着满满一船战利品从伦敦的残骸飞回家。可是他人在哪儿呢？
收音机突然发出一声咔啦咔啦的声音，然后开始尖啸起来。它已经预先调到了沃尔夫所提供的频率，所以似乎可以有把握地假定扬声器传出的这种震耳欲聋的尖锐噪音是哈洛巴洛的归航信标的呼号。
汤姆赶紧跑过去调低音量，芮恩则跑回窗前。他们下方的土地还和以前一样平淡无奇。“我看不到任何郊镇。”芮恩说，“它肯定还在地平线后面。”
“不可能。”汤姆说道，信号的声音再度升高，让他皱起了眉，“听上去好像我们就在它的正上方。”
忽然，芮恩发现在东边大约一英里外的一条宽阔辙印中有什么动静。那儿的一汪汪水潭正在被排干，长在周围的树木和灌木也开始移动，它们扭曲转动，陆续倒伏。辙印的土地隆起成了一个圆土丘，随后这个土丘裂了开来，土块纷纷滑落倾覆，露出一排巨大无比的螺旋钻头，然后又是一个伤痕累累的装甲外壳。一团废气像灰色的拳头一样随之轰入天空之中。
“伟大的魁科啊！”汤姆喃喃地说道。
在桃花源的安克雷奇，珍奇陈列室里有一种被称为马蹄蟹(即“鲎”，地球上最古老的动物之一，实际上并不是蟹，而是节肢动物。)的生物的外壳。后来，当芮恩试图向人解释哈洛巴洛看起来什么样时，她经常会把它与那种蟹相比。这个郊镇很小——几乎不到一百英尺宽，长度则大约是宽的三倍。它完全被装甲外壳所覆盖着。前端是一个宽而钝的护盾，现在郊镇到了地表上之后，钻头就全都缩进了护盾里面（这个护盾也遮住了哈洛巴洛丑陋的颚部，当哈洛巴洛想要撕咬它所追猎的小镇，或是要吞噬绿色风暴的堡垒时，护盾可以升起来）。在护盾后面，哈洛巴洛逐渐收窄成一个狭窄的艉部，并由层叠的装甲板保护着。几片装甲板滑到一边，芮恩瞥见其下有重型履带和车轮，另有一块金属降落平台在液压臂的推动下缓缓滑了出来，上头闪烁着降落指示灯。
“我们是要在那儿降落吗？”芮恩问道。
汤姆说他认为肯定是的。“科波尔德说他的地方很专业化。”他惊奇地说道，“可我完全没想到……”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的外观，但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前往伦敦的道路上的第一步，于是便驾驶着“鬼面鱼”号小心地在降落平台上着陆了。
沃尔夫·科波尔德正等候着，准备好了来回答他们的一切问题。离芮恩上次见到他已经将近一周，她都忘了他有多么英气逼人。灰蒙蒙的晨光，闪烁的降落指示灯，还有他的风衣在风中飘舞的下摆，这些都令他看起来比以往更加英俊，也更像个海盗。不过芮恩心里一直对海盗有种特别的倾慕，而且至少沃尔夫的微笑是非常友好的。
他的镇子却不那么友好。在折叠起来的装甲之下，她唯一能见到的就是四四方方、一幢幢单调乏味的灰色公寓楼，上面凿出一个个小窗户。人们看起来也都是灰色且单调乏味的，他们匆匆上前来帮两位旅客拎行李；这些人都是粗壮结实、愁眉苦脸的拾荒者，穿着工作服，披着斗篷，戴着护目镜或是貌似甲虫的防尘面具，用来在阳光下遮蔽他们的眼睛。
“不，确切地说哈洛巴洛并不真的钻地。”沃尔夫回答了汤姆刚刚问他的某个问题，“我们没法钻透基底岩床或任何类似的东西——这种移动方式太慢了！但我们的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很深的辙印纵横交错，它们的底部大多填满了松散的页岩、泥沙和塌落的土石，多到足以隐藏这座小小的郊镇。”
他们望着他的手下将“鬼面鱼”号绑紧在系泊平台上，然后跟着他穿过一条位于金属建筑物之间的小巷，沿着哈洛巴洛的中央大街前进。从这里有各条楼梯通向一幢幢建筑的二楼，狭小的住房挤在覆盖装甲的屋顶下。其余的楼梯向下穿过甲板通向引擎室，那儿传来的热力不仅钻透了人行道，还钻透了旅人们的靴底。蜿蜒曲折的通风管道之间，一座壁龛里供奉着一座八臂神像，那是撒切尔夫人(撒切尔夫人是英国首相，20世纪80年代在位，在经济上实行新自由主义。)，吞噬一切的女神，执掌无拘无束的城市达尔文主义。
“这是你们第一次造访一座收割镇吗？”沃尔夫问道，他望着走在他身边的客人们的脸，“在这儿我们不像那些大城市一样故作斯文。不过这儿是个良好健全的地方。这座郊镇曾经是一座拾荒镇，直到它在寒霜荒原上被一座猎食城市抓住。他们觉得它可能会对战备有用，所以把它整个儿地送到穆尔瑙来了，而我父亲则把它给了我，让我将它打造成形。我从其他收割郊镇上雇了人来帮我。都是些粗人，但很忠心。”
这儿整个地方闻起来就像个火炉，散发着浓烟和炽热金属的气味。芮恩觉得要是她必须得活在地下的话，她会抓住每次机会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的。可是这些哈洛巴洛人似乎都不想冒险到外面的降落平台上去，他们就待在这座郊镇之中被遮蔽住的地方，那些因工作关系不得不走到阳光下的人，则用太阳镜或护目镜遮住他们的眼睛，并用灰呢大衣和灰毛毡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以抵御寒冷。
“这儿没多少女人。”沃尔夫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看看芮恩，（她分不清他到底是因为没有女性陪同而向她道歉，还是在暗示有一位漂亮的女飞行员来访是多么令人愉快。也许，两者兼有。）“这儿没有家庭居住。在哈洛巴洛上的生活很艰苦。如果我的小伙子盯着你看，你可千万别介意。”
而他们的确盯着看了，胡子拉碴的面孔上，嘴巴张得大大的，望着他们的年轻市长带领他的客人走上一道摇摇晃晃的楼梯，前往镇公所。镇公所是一座新月形的建筑，矗立在桩子上，俯瞰着郊镇巨颚内部的一座座拆解场。它外观丑陋，而且相当小，但沃尔夫把它装饰得不错。帷幔和挂毯遮住了金属墙壁，还有精心挑选的艺术品，当他的仆人们关上百叶窗，将外头的机械景象遮掩起来后，这里便有了一种亲切如家的感觉。
沃尔夫把他们带到一间窄长的餐厅，天花板漆成蓝色，上面还绘着一朵朵小小白云，让人觉得像是外面的天空。“你们还没吃过早餐吧，我想？”他问道，不过他也没有等他们回答，直接将他们迎入了餐桌旁边的座位上，并确保汤姆坐在尊荣的首席。另一名男子走了进来，这是一位老人，身材矮小，面色蜡黄，皮肤上有斑斑痘痕，并戴着一副外观复杂的眼镜。沃尔夫热情地与他打了招呼，并且帮他也安排了一个座位。“这位是乌多·豪斯多弗，我的总导航员。”他解释说，“当我不在的时候，就是他保持一切事务顺利运作。他是我所认识的最好的人之一。”
豪斯多弗点点头，朝每个客人轮流眨眨眼睛。如果他是沃尔夫所认识的最好的人之一，那么芮恩绝不会想看见其他的人，因为豪斯多弗在她看来就是个恶棍。但她看得出来沃尔夫喜欢他，比喜欢的程度还要深——如果她不知道的话，她还会以为他们是父子关系。她忍不住想到，沃尔夫与这个鬼鬼祟祟的老拾荒者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可比跟他的亲生父亲在一起时轻松多了。
女仆带着好像瘀青的眼睛，静静地走来走去，送上一盘盘食物，以及一壶壶咖啡。科波尔德对着他的客人们微笑着，举起了他的杯子。
“我的朋友们！在我的餐桌上出现新面孔是多么令人愉快啊！我很高兴地说，我们有真正的、新鲜的咖啡，来自我们上周二吞吃的一座拾荒镇。狩猎的成果！”
“你还在狩猎？”汤姆问道，“我还以为牵引城社会已经发誓不吃其他城镇，直到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沃尔夫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愚蠢而多愁善感的想法。”
“我觉得它相当高尚。”汤姆说道。
沃尔夫一边啜饮着咖啡，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他当啷一声放下杯子，说：“那可能高尚，纳茨沃西先生，但那不是城市达尔文主义。”
“什么意思？”汤姆问道。
“我的意思是，我曾经在穆尔瑙上生活过，我亲眼看到了我们这些伟大的牵引城市是如何用琐碎的规章和禁忌把自己束缚住的。”他用他的叉子叉起一块熏鱼，指向汤姆，“大城市都完了！即使他们赢得了这场战争，你真的以为这些牵引城会再次像真正的城市那样去狩猎吗？当然不！他们会喊：‘噢，我们不能猎食不来梅(不来梅是德国西北部城市。)；我们困在普里皮亚特(普里皮亚特沼泽位于白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是欧洲最大的湿地之一。)前线阵地上的时候，不来梅给我们提供过火力掩护。’或者是，‘追小瓦根哈芬(德国下萨克森地区的小镇。)是不对的，它在战争时帮过我们许多’。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没法打败蘑栖人，你明白么。他们坚持要互相帮助，而等你一开始帮助别人，或者依靠别人来帮助你，你就放弃了自己的自由。他们忘记了应该根植于我们文明核心中的那种单纯而美丽的行为：来一场伟大的城市追逐并吃掉比自己小的城市。那才叫城市达尔文主义。它完美展现了世界的真正本质：那就是适者生存。”
“可你还是他们联盟的一分子。”汤姆争辩道，“你帮他们作战。”
“目前来说是的，因为这适合我们。绿色风暴必须被捣毁。可是我从来没有让我的人民忘记我们是自由的。我们独自狩猎，我们吃任何可以塞进我们铁颚里的东西。”
汤姆看上去闷闷不乐。芮恩希望他不要说什么会冒犯沃尔夫的话。“你使得哈洛巴洛听起来不比一个海盗镇强了。”他最终喃喃自语地说道。
沃尔夫并没有被冒犯。他笑了起来：“谢谢你，纳茨沃西先生！我一直怀疑海盗的行为才是城市达尔文主义最纯粹的形态呢！”
“可是你只是这儿的临时市长，不是吗？”芮恩问，“我的意思是，你是穆尔瑙的继承人……”
沃尔夫耸了耸肩，然后咬了一口熏鱼：“我永远不会接替我父亲的工作。即使他恳求我也不会。当我能够在外面自由自在地狩猎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去统治一座充满了商人和老女人的笨重大山呢？现在像这样的郊镇才是未来。等蘑栖人和大牵引城在这场无止境的战争里相互把对方撕成碎片之后，哈洛巴洛和其他类似的郊镇就将继承这个地球。”
“天啊，好吧，我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芮恩结结巴巴地说。她确信他是错的，但他是如此自信，以至于她都想不出要如何反驳。
沃尔夫又笑了起来：“我真是抱歉。我不应该在吃早餐的时候谈政治的！我甚至都还没给你们详细介绍我们的旅程细节。我们很快就要出发，向东穿过无人地带。如果一切顺利，我们会在下半夜的某个时刻到达绿色风暴的外围防御线。我已经找到了可以让‘鬼面鱼’号不被人发现地穿越边界线的合适地点。在我们到达那儿之前，你们可别拘束。你们是我的客人。”
他鞠了一躬，双眼紧盯着芮恩。汤姆考虑着现在是否还有时间从这趟探险中抽身而出；或至少找个借口把芮恩送回穆尔瑙，远离这个迷人而危险的年轻男子。可是他真的很想让她看到伦敦……
而且不管怎么说，已经太晚了。刮擦声和撞击声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那是这座郊镇的装甲滑动关闭的声音，还有沉闷的轰鸣声，那是它的引擎再次启动的声音。哈洛巴洛沿着它所选定的一条辙印的底部，开始爬动起来，渐渐加快速度，它那一排钻头深深挤进土中，让自身逐渐深入，直到它看上去就像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移动土堆，仿佛一只钻在地毯下的老鼠一样，一路东行，朝着冉冉升起的太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