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火光
芮恩和西奥一起往伏尾区走的时候，开始感觉尴尬起来。他们俩孤男寡女在废墟的那条裂缝里待的时间比她预期的更长。她确信自己终于掌握了接吻的技巧，不过她忍不住想到每个人都会知道她做了什么。就算她放开了西奥的手，他们之间的空气里仍然有某种带电的感觉，他们俩的视线完全没法从对方身上移开。
然而，虽然半数的伦敦人似乎都站在伏尾区外面的空地上，他们之中却没人朝西奥或芮恩看上一眼。他们都盯着西面。而当芮恩加入他们的时候，她便看见在犹如恐龙脊骨一样的废墟轮廓上方，天空中散发着红色的光芒，仿佛一场大火在地平线上燃烧。
“怎么啦，卢帕里尼先生？”芮恩看到凯特的父亲站在旁边，便问道，“那是在打仗吗？”
卢帕里尼一边摇头一边耸了耸肩。淡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随风吹来：尖啸声和咆哮声。一只幽灵般的光之翼照亮了西边的天空，将星辰也烫白了。芮恩不自禁地又握住了西奥的手。
“让我想起了我们轰掉老拜罗伊特的那一晚。”有人说道。
“芮恩！”汤姆急急忙忙地朝他们奔过来了，“我还在想你们到哪儿去了呢。你觉得那是什么，西奥？”
西奥摇了摇头：“它出现多长时间了？”
“大约半个小时——你们肯定也注意到那第一道闪光了？”
“哎……”芮恩说。
西奥对着天空皱起了眉头：“假如那是炮火的话，它与我以前见过的都完全不同。”
阿布罗尔博士从废墟地区边缘的那座监听站沿着小径匆忙跑来，他在那儿监听绿色风暴与那些正在逼近的牵引城的无线电消息。伦敦人围到他身边，大声地问他在电波上听到了什么。
“很难确定。”他紧张地说，眼镜片上闪烁着天空的反光，“有某种东西在不断干扰信号。不过，似乎……听起来就好像……”（“什么？什么？”他周围的人们催促道。）他使劲咽了口口水，喉结清晰地上下滑动了一下，“整座整座的城市都被摧毁了。”他说。他不得不提高嗓门，好让声音盖过其余人的大叫声、咒骂声，以及倒抽冷气的咝咝声：“曼彻斯特。还有牵引城社会的各座城市和郊镇……”
“古代科技！”恰德雷·珀玛罗伊尖叫道，他刚才穿着晨衣就走出来了，想看看外头大惊小怪是怎么回事，“肯定是的。绿色风暴有某种古代科技武器……”
“可他们为什么等到现在才使用它呢？”克莱蒂问。
“谁知道呢。也许连他们自己都害怕它。它肯定强大得极其恐怖。”
“但他们是在哪里找到它的呢？”另一个声音问，“它到底是什么？”
鲁派克·弗林特站在克莱蒂身后，双臂紧紧环抱着她：“也许那根本不是地球上的东西。记得吗，古代人在太空轨道上也留下了武器。万一绿色风暴找到了办法来唤醒那样一件武器呢？”
“绿色风暴的波段上也有求救信号。”阿布罗尔博士说，“报告说在天京发生了大爆炸。非常混乱难懂。抱歉。”
“也许牵引城社会派飞艇去了天京，想要炸掉控制这件武器的发射机吧。”珀玛罗伊猜测道。
又是一道波动的极光照亮了天空。“看上去他们没打中它。”岚·皮博迪说，“这很糟，不是吗？我的意思是，有什么能阻止蘑栖在第一眼看到我们离开废墟地区的时候不把他们的玩具对准新伦敦呢？”
珀玛罗伊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唉，那可没法子。”他说，“这是一个问题，正如你所说。不过我们对此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向魁科和克莱奥还有所有其他神明祈祷，祈祷绿色风暴觉得不值得把他们那件漂亮的新武器浪费一发在我们身上。毕竟，新伦敦很小。倘若魁科愿意的话，我们也许还是能溜走的。往北走，离开牵引城市和绿色风暴所在的这个恐怖世界。我一直想在死前看一眼冰封荒原……”
他提高了一点儿嗓门，让其他所有人不再盯着天空，转过身来听他说话。“这不会改变我们的计划。它甚至可以帮助我们，以一种可怕的方式；也许它会延迟哈洛巴洛的到来。所以都回床上去，尽量好好休息。观赏这场焰火表演可没什么用处，我们明天还有艰苦的工作要做。我呢，这就去打个盹儿。”
聚在一起的伦敦人们开始散开，三三两两地各自漫步回家。汤姆认出了那些经过他身边的人脸上的表情。他在永固寺见过这种表情，那是在十九年前。这是人们在刚刚了解到一个敌对文明成为了地球上最强大的力量时脸上的表情。尽管珀玛罗伊做出了勇敢的发言，他们还是害怕了。
只有芮恩和西奥看上去还挺平静，他们的脑袋相互依偎着，手臂各自搂着对方的腰，并肩走着。他们不相信某件古代武器就可以拆散他们；他们觉得两人所共同拥有的感情要比绿色暴风，比牵引城市，比世界上所有的古代科技加起来还要强大。汤姆让他们走过他身边，望着他们走到前头，不禁回忆起自己曾经也一度有过那样的感觉，与赫丝塔一起。
他与恰德雷·珀玛罗伊一起朝伏尾区走去。老人走得很慢，就仿佛之前的潜猎鸟对他造成的伤害比他所承认的更加严重，但当汤姆伸给他一只胳膊让他好靠一靠的时候，他却将它掸开了：“我还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哪，学徒纳茨沃西。虽然我必须说，自从你和你女儿到来之后，事情就越来越刺激了。先是潜猎鸟，再是郊镇，还有末日武器……几乎没有一分钟的安宁。”
又一道苍白的闪光在西方天空亮起。这一次它看上去更加明亮，汤姆觉得自己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光刃划过群星之间，从某个无法估量的高度直击大地。他再次隐约听到了那种咆哮和尖啸的声音。“伟大的魁科啊！”他低声说。
“那些古代人，他们可真不浪费时间啊。”
“鲁派克说对了吗？它真的是在轨道上的某个地方吗？”
“这很有可能。”珀玛罗伊说，“上面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在绕着转呢。古老的记录列出了一些应该是古代人悬挂到天上去的武器。钻石蝙蝠，金菊14，九姐妹，还有奥丁。其中绝大多数一定在六十分钟战争中被摧毁了，或者在那之后的几千年里从天上掉下来了。不过我猜有可能某一个还在上头，而纳迦的人则设法唤醒了它。”
“奥丁。”汤姆说，“我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
“魁科保佑我们！你还真的在我的某节课上认真听讲了呢，纳茨沃西！”珀玛罗伊咯咯地笑了，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汤姆心想，在寒风中闲逛对这位老历史学家可没什么好处，于是便开始继续往前走。反正现在那道白光也已经消失了，西面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只有一种邪恶的红蒙蒙的亮光。
“那个名字是轨道防御行动(古代人将轨道防御行动（Orbital Defence Initiative）故意缩写成ODIN而不是ODI，为了与北欧神话中的奥丁同名。)的缩写。”珀玛罗伊说道，他们一起漫步前行，“它是美帝国与大中华之间最后的也是最激烈的军备竞赛的一部分。我真想知道我们的蘑栖朋友到底是在哪儿挖出访问代码来的。”
“伟大的魁科啊！”汤姆突然说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让珀玛罗伊又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
“没事吧，纳茨沃西？”
“没事。”汤姆说，然而他是在撒谎。他想起来为什么奥丁这个名字听上去那么耳熟了。在安克雷奇的《锡之书》的书页上，刻画着数以千计的数字和符号，而奥丁是其中唯一读得出来的字，芮恩曾经帮助迷失小子将这本书从桃花源里偷了出来。汤姆几乎都忘记了那本书——他以为在云中9号倾覆的时候，它已经被毁了。纳迦的手下肯定将它带到了山国，并用它来唤醒了天空中那件可怕的武器。
“请你……”他说，“不要把这些告诉芮恩。”
珀玛罗伊又咯咯地笑了，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不想破坏她的浪漫，嗯？我不怪你，纳茨沃西。我很高兴能看到，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琐碎干扰，我们的年轻人们还是在谈恋爱的重要事业上干得颇有起色。而且我喜欢那个西奥·恩戈尼。他们两个很般配。”
“如果他们能渡过这场难关的话。”汤姆说，“如果我们中有任何人能活下来的话。”
“历史的力量将会做出决定。”珀玛罗伊说，“我一辈子都在研究历史，而在我所学到的事情中，有一样是确切无疑的，那就是你没法阻挡历史的力量。它就像一条发洪水的河流，我们只是被河水冲着走。那些大人物，比如纳迦，或者那些牵引城社会的家伙，也许会试着逆流而上，游一段时间，但是像我们这种小角色，我们所能希望的最好情况，就是尽可能久地把我们的头露出水面。”
“而等到我们沉下去了呢？”汤姆问，“那时候又会怎么样？”
珀玛罗伊笑了：“那就交给其他人了。例如你的女儿和她的男朋友。一个伦敦历史学家的女儿和一个反牵引主义者。也许他们就是未来。”
他们渐渐走近了他那座摆满书籍的舒适小屋。当他转身拉着汤姆的手时，汤姆突然说道：“珀玛罗伊先生，如果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会照顾芮恩的，对吗？”
珀玛罗伊皱起了眉头。他似乎想说几句俏皮的话，可随后就发现汤姆有多么认真，于是便点了点头。“芮恩有西奥照顾。”他说，“不过，是的，我会尽我的一份力，假如她需要我的话。克莱蒂也会的，其他每一个伦敦人也都会的。你不必为她担心，汤姆。”
“谢谢你。”
他们肩并肩站了片刻。然后珀玛罗伊说：“好吧，晚安，学徒纳茨沃西。”
“晚安，市长大人。你真的肯定……”
“不要大惊小怪的。”珀玛罗伊亲切地说，“我完全有能力把我自己放到床上去。也不要太担心绿色风暴，或者哈洛巴洛，或者任何其他事情。伦敦能够应付的。”
他蹒跚地走了，汤姆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小屋去，西奥现在也住在那里了。不过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芮恩和西奥的声音，他们一定是在等着他回来。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听不清任何字眼，但是汤姆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正在相互讲着那些汤姆和赫丝塔也曾相互诉说过的话语；恋人们总是会相互讲这些话，还总是会以为他们自己才是第一对说出这些话来的人。
汤姆不想打断他们，于是便转身离开，再度走到外头。他攀上了生锈的山丘之间，缓步散心。西边的天空看上去遍布瘀痕。我应当做些什么，他想。我为新伦敦只做了那么一点，实际上，就只有带来麻烦。我应当在这件事上做些什么。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我的责任，一件家庭事务。可我怎么能阻止奥丁呢？我甚至不知道绿色风暴在哪儿控制它……
然后他想，也许我没法阻止奥丁，但也许我可以阻止他们把它用在新伦敦上。
纳迦将军是个好人，芮恩经常说起他在云中9号上是如何待她的，说他有多么公正、多么文明。也许他使用这件武器只是因为他害怕了、绝望了。也许他是那种听得进道理的人。如果他能与一个伦敦人会面，听取有关新伦敦的第一手信息，他肯定会明白绿色风暴没有理由要害怕它的吧？
汤姆全身抖得厉害，不得不坐下来。这能做得到吗？他觉得有可能。“鬼面鱼”号的油箱里有足够的燃料能够飞到永固寺。随后他就想起西奥告诉过他赫丝塔是如何救了纳迦夫人的。她也在山国吗，甚至就是现在？也许她能帮忙说服纳迦将军来听汤姆必须告诉他的事情？
他走回伏尾区。他在外头走的时间比他意识到的长很多；芮恩和西奥等他都等得睡着了。汤姆悄悄地从他们边上走过，来到自己的背包前，找出纸和一支铅笔，给女儿写了一封信。他把信留在她身边，站着俯视了她一会儿，听着她的呼吸，看着她的手指在睡梦中轻轻摆动，就好像以前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常常做的那样。他亲吻她的额头，她在睡梦中露出一个微笑，朝西奥依偎得更近了。
“晚安，小芮恩。”汤姆说，“睡个好觉。睡个好觉。”
然后他走出小屋，背起背包，离开了伏尾区，朝着霍洛韦路和“鬼面鱼”号停泊的地方走去。
在伦敦西面的平原上，沃尔夫·科波尔德站在他最喜欢的一个观察哨位上，位于哈洛巴洛的装甲脊柱上方。这座收割郊镇静止不动，埋在一座松散页岩的长长山丘之下，只有几座伪装得很好的炮台和瞭望塔露在外面。自从离开穆尔瑙集群以来，它只有在晚上才赶路，因为尽管绿色风暴的军队已经溃败，这片土地依旧是敌方领土：沃尔夫不想让他前往伦敦的旅行被任何愚蠢的战斗所打扰。
然而今晚，这座郊镇准备上路的时候，各种打扰都来了。
沃尔夫转动他的战地望远镜，数到了七……九……十二座巨大的篝火在西面燃烧。他太年轻，不记得美杜莎，但这个名字跳进了他的脑海里。他的瞭望哨——心腹之人——曾报告说有一道光刃从天上劈下来，点燃了那些火焰风暴。他侧着脑袋，盯着天上的群星。它们现在看上去可无辜了。
旁边的一个舱门吱呀一声打开。豪斯多弗钻了出来。
“怎么？”
“跟管无线电的小子们谈过了。”豪斯多弗说，“他们一直在尝试联络曼彻斯特、温特图尔、科布伦茨。什么回音都没有。从多特蒙德传来过某种求救信号，然后那个信号也静默了。”
沃尔夫盯着燃烧的地平线：“穆尔瑙呢？”
“不好说。现在每个频率上都有干扰。不过看起来蘑栖人找到了一个新玩具。”他等待着命令，但是却没有命令下达，“你想要我们掉头回去吗，还是别的什么？”
“掉头回去？”这个念头让沃尔夫略微惊讶。他考虑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你知道在六十分钟战争之后，什么东西存活下来最多吗，豪斯多弗？老鼠和蟑螂。这是真事。我从一本历史书里读到的。蟑螂和老鼠。所以让那些老城市烧去吧。现在是哈洛巴洛的时代了。一个属于狡猾、潜藏的生物的时代。启动引擎。笔直驶向伦敦。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然而，虽然半数的伦敦人似乎都站在伏尾区外面的空地上，他们之中却没人朝西奥或芮恩看上一眼。他们都盯着西面。而当芮恩加入他们的时候，她便看见在犹如恐龙脊骨一样的废墟轮廓上方，天空中散发着红色的光芒，仿佛一场大火在地平线上燃烧。
“怎么啦，卢帕里尼先生？”芮恩看到凯特的父亲站在旁边，便问道，“那是在打仗吗？”
卢帕里尼一边摇头一边耸了耸肩。淡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随风吹来：尖啸声和咆哮声。一只幽灵般的光之翼照亮了西边的天空，将星辰也烫白了。芮恩不自禁地又握住了西奥的手。
“让我想起了我们轰掉老拜罗伊特的那一晚。”有人说道。
“芮恩！”汤姆急急忙忙地朝他们奔过来了，“我还在想你们到哪儿去了呢。你觉得那是什么，西奥？”
西奥摇了摇头：“它出现多长时间了？”
“大约半个小时——你们肯定也注意到那第一道闪光了？”
“哎……”芮恩说。
西奥对着天空皱起了眉头：“假如那是炮火的话，它与我以前见过的都完全不同。”
阿布罗尔博士从废墟地区边缘的那座监听站沿着小径匆忙跑来，他在那儿监听绿色风暴与那些正在逼近的牵引城的无线电消息。伦敦人围到他身边，大声地问他在电波上听到了什么。
“很难确定。”他紧张地说，眼镜片上闪烁着天空的反光，“有某种东西在不断干扰信号。不过，似乎……听起来就好像……”（“什么？什么？”他周围的人们催促道。）他使劲咽了口口水，喉结清晰地上下滑动了一下，“整座整座的城市都被摧毁了。”他说。他不得不提高嗓门，好让声音盖过其余人的大叫声、咒骂声，以及倒抽冷气的咝咝声：“曼彻斯特。还有牵引城社会的各座城市和郊镇……”
“古代科技！”恰德雷·珀玛罗伊尖叫道，他刚才穿着晨衣就走出来了，想看看外头大惊小怪是怎么回事，“肯定是的。绿色风暴有某种古代科技武器……”
“可他们为什么等到现在才使用它呢？”克莱蒂问。
“谁知道呢。也许连他们自己都害怕它。它肯定强大得极其恐怖。”
“但他们是在哪里找到它的呢？”另一个声音问，“它到底是什么？”
鲁派克·弗林特站在克莱蒂身后，双臂紧紧环抱着她：“也许那根本不是地球上的东西。记得吗，古代人在太空轨道上也留下了武器。万一绿色风暴找到了办法来唤醒那样一件武器呢？”
“绿色风暴的波段上也有求救信号。”阿布罗尔博士说，“报告说在天京发生了大爆炸。非常混乱难懂。抱歉。”
“也许牵引城社会派飞艇去了天京，想要炸掉控制这件武器的发射机吧。”珀玛罗伊猜测道。
又是一道波动的极光照亮了天空。“看上去他们没打中它。”岚·皮博迪说，“这很糟，不是吗？我的意思是，有什么能阻止蘑栖在第一眼看到我们离开废墟地区的时候不把他们的玩具对准新伦敦呢？”
珀玛罗伊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唉，那可没法子。”他说，“这是一个问题，正如你所说。不过我们对此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向魁科和克莱奥还有所有其他神明祈祷，祈祷绿色风暴觉得不值得把他们那件漂亮的新武器浪费一发在我们身上。毕竟，新伦敦很小。倘若魁科愿意的话，我们也许还是能溜走的。往北走，离开牵引城市和绿色风暴所在的这个恐怖世界。我一直想在死前看一眼冰封荒原……”
他提高了一点儿嗓门，让其他所有人不再盯着天空，转过身来听他说话。“这不会改变我们的计划。它甚至可以帮助我们，以一种可怕的方式；也许它会延迟哈洛巴洛的到来。所以都回床上去，尽量好好休息。观赏这场焰火表演可没什么用处，我们明天还有艰苦的工作要做。我呢，这就去打个盹儿。”
聚在一起的伦敦人们开始散开，三三两两地各自漫步回家。汤姆认出了那些经过他身边的人脸上的表情。他在永固寺见过这种表情，那是在十九年前。这是人们在刚刚了解到一个敌对文明成为了地球上最强大的力量时脸上的表情。尽管珀玛罗伊做出了勇敢的发言，他们还是害怕了。
只有芮恩和西奥看上去还挺平静，他们的脑袋相互依偎着，手臂各自搂着对方的腰，并肩走着。他们不相信某件古代武器就可以拆散他们；他们觉得两人所共同拥有的感情要比绿色暴风，比牵引城市，比世界上所有的古代科技加起来还要强大。汤姆让他们走过他身边，望着他们走到前头，不禁回忆起自己曾经也一度有过那样的感觉，与赫丝塔一起。
他与恰德雷·珀玛罗伊一起朝伏尾区走去。老人走得很慢，就仿佛之前的潜猎鸟对他造成的伤害比他所承认的更加严重，但当汤姆伸给他一只胳膊让他好靠一靠的时候，他却将它掸开了：“我还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哪，学徒纳茨沃西。虽然我必须说，自从你和你女儿到来之后，事情就越来越刺激了。先是潜猎鸟，再是郊镇，还有末日武器……几乎没有一分钟的安宁。”
又一道苍白的闪光在西方天空亮起。这一次它看上去更加明亮，汤姆觉得自己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光刃划过群星之间，从某个无法估量的高度直击大地。他再次隐约听到了那种咆哮和尖啸的声音。“伟大的魁科啊！”他低声说。
“那些古代人，他们可真不浪费时间啊。”
“鲁派克说对了吗？它真的是在轨道上的某个地方吗？”
“这很有可能。”珀玛罗伊说，“上面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在绕着转呢。古老的记录列出了一些应该是古代人悬挂到天上去的武器。钻石蝙蝠，金菊14，九姐妹，还有奥丁。其中绝大多数一定在六十分钟战争中被摧毁了，或者在那之后的几千年里从天上掉下来了。不过我猜有可能某一个还在上头，而纳迦的人则设法唤醒了它。”
“奥丁。”汤姆说，“我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
“魁科保佑我们！你还真的在我的某节课上认真听讲了呢，纳茨沃西！”珀玛罗伊咯咯地笑了，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汤姆心想，在寒风中闲逛对这位老历史学家可没什么好处，于是便开始继续往前走。反正现在那道白光也已经消失了，西面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只有一种邪恶的红蒙蒙的亮光。
“那个名字是轨道防御行动(古代人将轨道防御行动（Orbital Defence Initiative）故意缩写成ODIN而不是ODI，为了与北欧神话中的奥丁同名。)的缩写。”珀玛罗伊说道，他们一起漫步前行，“它是美帝国与大中华之间最后的也是最激烈的军备竞赛的一部分。我真想知道我们的蘑栖朋友到底是在哪儿挖出访问代码来的。”
“伟大的魁科啊！”汤姆突然说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让珀玛罗伊又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
“没事吧，纳茨沃西？”
“没事。”汤姆说，然而他是在撒谎。他想起来为什么奥丁这个名字听上去那么耳熟了。在安克雷奇的《锡之书》的书页上，刻画着数以千计的数字和符号，而奥丁是其中唯一读得出来的字，芮恩曾经帮助迷失小子将这本书从桃花源里偷了出来。汤姆几乎都忘记了那本书——他以为在云中9号倾覆的时候，它已经被毁了。纳迦的手下肯定将它带到了山国，并用它来唤醒了天空中那件可怕的武器。
“请你……”他说，“不要把这些告诉芮恩。”
珀玛罗伊又咯咯地笑了，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不想破坏她的浪漫，嗯？我不怪你，纳茨沃西。我很高兴能看到，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琐碎干扰，我们的年轻人们还是在谈恋爱的重要事业上干得颇有起色。而且我喜欢那个西奥·恩戈尼。他们两个很般配。”
“如果他们能渡过这场难关的话。”汤姆说，“如果我们中有任何人能活下来的话。”
“历史的力量将会做出决定。”珀玛罗伊说，“我一辈子都在研究历史，而在我所学到的事情中，有一样是确切无疑的，那就是你没法阻挡历史的力量。它就像一条发洪水的河流，我们只是被河水冲着走。那些大人物，比如纳迦，或者那些牵引城社会的家伙，也许会试着逆流而上，游一段时间，但是像我们这种小角色，我们所能希望的最好情况，就是尽可能久地把我们的头露出水面。”
“而等到我们沉下去了呢？”汤姆问，“那时候又会怎么样？”
珀玛罗伊笑了：“那就交给其他人了。例如你的女儿和她的男朋友。一个伦敦历史学家的女儿和一个反牵引主义者。也许他们就是未来。”
他们渐渐走近了他那座摆满书籍的舒适小屋。当他转身拉着汤姆的手时，汤姆突然说道：“珀玛罗伊先生，如果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会照顾芮恩的，对吗？”
珀玛罗伊皱起了眉头。他似乎想说几句俏皮的话，可随后就发现汤姆有多么认真，于是便点了点头。“芮恩有西奥照顾。”他说，“不过，是的，我会尽我的一份力，假如她需要我的话。克莱蒂也会的，其他每一个伦敦人也都会的。你不必为她担心，汤姆。”
“谢谢你。”
他们肩并肩站了片刻。然后珀玛罗伊说：“好吧，晚安，学徒纳茨沃西。”
“晚安，市长大人。你真的肯定……”
“不要大惊小怪的。”珀玛罗伊亲切地说，“我完全有能力把我自己放到床上去。也不要太担心绿色风暴，或者哈洛巴洛，或者任何其他事情。伦敦能够应付的。”
他蹒跚地走了，汤姆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小屋去，西奥现在也住在那里了。不过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芮恩和西奥的声音，他们一定是在等着他回来。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听不清任何字眼，但是汤姆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正在相互讲着那些汤姆和赫丝塔也曾相互诉说过的话语；恋人们总是会相互讲这些话，还总是会以为他们自己才是第一对说出这些话来的人。
汤姆不想打断他们，于是便转身离开，再度走到外头。他攀上了生锈的山丘之间，缓步散心。西边的天空看上去遍布瘀痕。我应当做些什么，他想。我为新伦敦只做了那么一点，实际上，就只有带来麻烦。我应当在这件事上做些什么。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我的责任，一件家庭事务。可我怎么能阻止奥丁呢？我甚至不知道绿色风暴在哪儿控制它……
然后他想，也许我没法阻止奥丁，但也许我可以阻止他们把它用在新伦敦上。
纳迦将军是个好人，芮恩经常说起他在云中9号上是如何待她的，说他有多么公正、多么文明。也许他使用这件武器只是因为他害怕了、绝望了。也许他是那种听得进道理的人。如果他能与一个伦敦人会面，听取有关新伦敦的第一手信息，他肯定会明白绿色风暴没有理由要害怕它的吧？
汤姆全身抖得厉害，不得不坐下来。这能做得到吗？他觉得有可能。“鬼面鱼”号的油箱里有足够的燃料能够飞到永固寺。随后他就想起西奥告诉过他赫丝塔是如何救了纳迦夫人的。她也在山国吗，甚至就是现在？也许她能帮忙说服纳迦将军来听汤姆必须告诉他的事情？
他走回伏尾区。他在外头走的时间比他意识到的长很多；芮恩和西奥等他都等得睡着了。汤姆悄悄地从他们边上走过，来到自己的背包前，找出纸和一支铅笔，给女儿写了一封信。他把信留在她身边，站着俯视了她一会儿，听着她的呼吸，看着她的手指在睡梦中轻轻摆动，就好像以前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常常做的那样。他亲吻她的额头，她在睡梦中露出一个微笑，朝西奥依偎得更近了。
“晚安，小芮恩。”汤姆说，“睡个好觉。睡个好觉。”
然后他走出小屋，背起背包，离开了伏尾区，朝着霍洛韦路和“鬼面鱼”号停泊的地方走去。
在伦敦西面的平原上，沃尔夫·科波尔德站在他最喜欢的一个观察哨位上，位于哈洛巴洛的装甲脊柱上方。这座收割郊镇静止不动，埋在一座松散页岩的长长山丘之下，只有几座伪装得很好的炮台和瞭望塔露在外面。自从离开穆尔瑙集群以来，它只有在晚上才赶路，因为尽管绿色风暴的军队已经溃败，这片土地依旧是敌方领土：沃尔夫不想让他前往伦敦的旅行被任何愚蠢的战斗所打扰。
然而今晚，这座郊镇准备上路的时候，各种打扰都来了。
沃尔夫转动他的战地望远镜，数到了七……九……十二座巨大的篝火在西面燃烧。他太年轻，不记得美杜莎，但这个名字跳进了他的脑海里。他的瞭望哨——心腹之人——曾报告说有一道光刃从天上劈下来，点燃了那些火焰风暴。他侧着脑袋，盯着天上的群星。它们现在看上去可无辜了。
旁边的一个舱门吱呀一声打开。豪斯多弗钻了出来。
“怎么？”
“跟管无线电的小子们谈过了。”豪斯多弗说，“他们一直在尝试联络曼彻斯特、温特图尔、科布伦茨。什么回音都没有。从多特蒙德传来过某种求救信号，然后那个信号也静默了。”
沃尔夫盯着燃烧的地平线：“穆尔瑙呢？”
“不好说。现在每个频率上都有干扰。不过看起来蘑栖人找到了一个新玩具。”他等待着命令，但是却没有命令下达，“你想要我们掉头回去吗，还是别的什么？”
“掉头回去？”这个念头让沃尔夫略微惊讶。他考虑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你知道在六十分钟战争之后，什么东西存活下来最多吗，豪斯多弗？老鼠和蟑螂。这是真事。我从一本历史书里读到的。蟑螂和老鼠。所以让那些老城市烧去吧。现在是哈洛巴洛的时代了。一个属于狡猾、潜藏的生物的时代。启动引擎。笔直驶向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