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回家
“愤怒”号在日落后不久就抵达了永固寺，并在污浊的血色月光下飞过了盾墙。它朝着天京飞去，但一艘路过货船的主人建议它的船长改道：“天京在燃烧！野蛮人有了一样新武器！一支火焰长矛从天上射了下来！永固盐海也没了！纳迦逃到了永固寺，但就算是永固寺也没法抵挡天堂之火！你们快逃命吧！”
“出什么事了？”赫丝塔抱怨道，长途飞行让她疲惫不堪，脾气暴躁，一只手按着疼痛的脑袋，“所以牵引城就不能也有一件超级武器吗？”
“果然啊！”彭尼罗说，“等轨道热能射线等了这么多年，结果一下子来了两道……”
“也许绿色风暴没法控制这件新武器。”史莱克说。
“可它干掉了那些城市啊！我们亲眼看到的！除了绿色风暴还有谁会那么做呢？”
“第三方势力。”史莱克猜测道，“有人既恨牵引城，又恨绿色风暴，想要散播混乱。”
“比如谁呢？”赫丝塔问。
“潜猎者方。”
“但她死了！”彭尼罗说，“不是吗？”
“也许我们在前线指挥所的单生人那里听到的传言是真的。”史莱克说，“我就是被再次复活的。万一也有人再次复活了她呢？”
“你认为她就是这些灾难幕后的人？”伊诺妮问道。她听上去很害怕，但也还抱着一丝希望，仿佛听到她丈夫不是始作俑者就能让她松一口气。
史莱克说：“那件新武器发射的时候，我想起了在我令她停止运行之前，她曾说过的某些话。她提到了一个叫作奥丁的东西。‘古代人送上天空的诸多武器中最强大的一件。’我相信她已经唤醒了它，正如她所计划的那样。她打击了天京，因为纳迦会在那里，她也打击了永固盐海，希望能杀死你，伊诺妮·零。”
“可是她已经死了。”彭尼罗坚持说道。
“他难得一回说得有道理。”赫丝塔赞同道，“你亲手砍下她脑袋的，史莱克。还把她身体的其余部分从云中9号上扔了下去。那样肯定把她干掉了。”
然而伊诺妮似乎仍焦虑不安。从前线指挥所来的一路上她都显得焦虑不安，现在她说道：“也许还不够。她是一种非常先进的型号。波普乔伊博士在其中放置了许多实验性的系统，就连我也弄不明白。假如有谁收集起了她身体的碎块，他们或许就能……”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愁眉苦脸地耸了耸肩。
“哦，太神奇了。”赫丝塔说。
“也有可能我说错了……”伊诺妮走到窗前，望着南方从天京飘来的混浊烟雾，“我希望是我错了。我们必须问问波普乔伊博士。等我们在永固寺一降落，我就发信去找他。波普乔伊会知道的。”
盾墙后方的城市一片寂静，只有十几盏路灯在黑沉沉的街道上亮着。谷底有更多的灯光，灯火汇成一条河流向东涌去，倒映在永固湖的水中。居民们正在逃难，就像赫丝塔上次来的时候，他们急着逃离美杜莎的威胁一样。她心想，这是个什么样的怪地方啊，住在这儿就得把所有财产一直打包好以便随时逃走。然后她就想起来美杜莎已经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情，自从她和汤姆乘坐“鬼面鱼”号离开这座城市以来，已经有整整一代人成长起来了。
“诸神啊。”她又开始揉额头了，抱怨道，“这让我觉得自己太老了……”
几艘狐狸精型飞艇引导着“愤怒”号降落到一个临时机场，位于一座悬崖上方的古老尼姑庵后面。这座古代建筑的周围环绕着某些东西，粗看好像是巨大的苔藓，一团灰色棕色白色间杂的无定形物体。那些是人。是来自永固寺的难民，以及天京的幸存者。这些幸存者乘坐货船和军用运输机所组成的杂牌舰队来到此地，那些飞艇此刻就沿着这座机场的边缘系泊着。人们挤作一团以抵御寒冷，身上裹着毛皮和毯子，躲在一顶顶遮阳篷和帐篷下面。当赫丝塔略带一瘸一拐地带着她的同伴们经过时，这些人站起来挪到一旁，一张张脸望着赫丝塔他们，形成了一条通道。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传开，仿佛风吹过树林，人们纷纷将纳迦夫人和赫丝塔的潜猎者指给他们的邻人和孩子看。
也许他们是在说纳迦夫人应该为这场灾难而负责，假如她没有摧毁潜猎者方，遭受折磨的就会是城镇人了。也许他们曾听说她死了。也许，看见史莱克和赫丝塔走在她边上，他们会以为她是一个从暗影殿堂来到此地的幽灵，身边还有两个魔鬼在守护着她。
伊诺妮几乎没有注意到她引起的骚动。她一直在想着潜猎者方。我得和波普乔伊谈谈，她想，然后朝着东边的湖岸望去。那位年老的潜猎者制造家的退休别墅就在那里——不过浓密的夜雾笼罩在湖上，她甚至都不确定从这里能不能看见波普乔伊的房子。
在尼姑庵门口，一名神情疲惫的士官向他们打了个招呼：“纳迦夫人！您安然无恙！感谢诸神！”
安然无恙，伊诺妮心想。是的，即使方回来了，纳迦也会处理好一切的。她终于安全了。她朝那个少年回以敬礼。她想起来他是她丈夫在天京的手下工作人员之一，是一个和气的少年，有一头蓬乱的黑发，总是垂下来遮住他的眼睛。伊诺妮很高兴这个少年也幸存了下来。她说道：“我的丈夫在这里吗？”
“将军会乐坏了的！我会带您去见他！”
伊诺妮跟着他穿过高耸的雕花大门。赫丝塔、史莱克和彭尼罗跟着她，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有什么别的事可做。
“我需要见那位科学家波普乔伊。”伊诺妮对他们的向导说，“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士官似乎很紧张：“他死了，纳迦夫人。在他位于湖边的家里被杀的，大约三星期前。我们认为是他的潜猎者之一出了问题，于是……”他耸了耸肩，“我听说了他的尸体变成了什么样。人类不可能有那样的力量……”
伊诺妮望向赫丝塔。史莱克说：“你们找到那个杀死他的潜猎者了吗？”
这个少年似乎对于有一个潜猎者向他问话而感到非常吃惊，不过他随即回过神来，说：“没有。不过波普乔伊的空中游艇被偷了。也许杀手是一具实验机型，可能拥有足以逃脱的智力。显然波普乔伊的屋子里到处都是……可怕的东西。”
他是在对伊诺妮说这话的，然而他的视线却越过了她，落在她的同伴们身上，仿佛才刚刚开始猜想他们是谁，而他自己又有没有权力把他们带进纳迦的应急指挥总部。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伊诺妮飞快地介绍了他们，“史莱克先生，彭尼罗教授，纳茨沃西夫人。”
那个少年皱起了眉头：“纳茨沃西？”
他把伊诺妮带到一边，两人用山国语交谈了片刻。赫丝塔听到纳茨沃西这个姓氏被提到了好几次。她朝自己肩上的大枪伸出手去，悄悄打开了保险，一边问史莱克道：“他们在说什么？”
潜猎者还没来得及翻译，伊诺妮就回到了他们身边，脸上带着微笑。“赫丝塔。”她说，“你的丈夫在这儿。”
她一定还是在用她自己那种古怪的语言在说话，赫丝塔心想，因为她说的话根本讲不通。
“汤姆·纳茨沃西。”伊诺妮说道，她将赫丝塔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中，对着她微笑，“他是今天早晨到的，乘着方安娜的旧船……”
“不。”赫丝塔说。她不相信，不愿意相信。
“他被关押在这座悬崖脚下系泊平台边上的一个牢房里。不过别担心，我会告诉纳迦立刻释放他的。你应该去见他，赫丝塔。”
“我？不去。”
“去见他。”伊诺妮脱下自己戴着的戒指，塞进赫丝塔手心里，然后将赫丝塔的手指曲起来握住它，“拿着这个，告诉守卫是我让你去的。史莱克先生会为你做翻译。他们就会让你和他说话。告诉他我的丈夫很快就会下令释放他的。”
“可是他不会想要见我的。派别人去吧。”
“你依然是他的妻子。”
“你不知道我做过的事情。”
伊诺妮踮起脚吻了她一下：“没什么是不能被宽恕的。现在去吧，我要和纳迦谈谈。”
赫丝塔转身离开，史莱克陪伴在她身边，走廊里的每个人都转过头来盯着她，猜测她是谁。
彭尼罗留了下来。“那么汤姆就在这儿，呃？”他说，“这些纳茨沃西家的人总是会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出现啊。不过若蒙您许可，我想要留在您身边，女王陛下。您曾经提到过关于奖赏的小小事宜……”
“当然，教授。”伊诺妮说，她让他一起跟着那位士官穿过迷宫般的走廊。此地膜拜的神明与她的神祇名号不同，但古老的香火气息以及许多世纪以来沉淀入雕梁画栋之间的祈祷之声仍然让她感觉心情平静了下来。尼姑们身穿旱金莲色的长袍，簇拥在一扇扇门口望着她。绿色风暴的军官们匆匆经过，也朝她投来目光。他们中大多数人似乎都不乐意见到她，但她不在乎。感谢上帝她还能回到这里！她很高兴自己能够让赫丝塔与丈夫团聚，现在她开心地期盼着自己与纳迦的重逢。
走上三级台阶，来到一扇古老的门前。士官敲了敲门，然后帮伊诺妮推开门，让她走进去。彭尼罗跟着她。他身披灰色斗篷，看起来就像一位绿色风暴的高级军官，门内的守卫朝他利落地敬礼，目送他跟随伊诺妮走进纳迦将军的临时战争指挥室。
在一张铺满地图的大桌边站着几十个人，他们便是纳迦政府的残余人员。其中一些似乎很高兴看到伊诺妮的到来。纳迦从地图上抬起目光，视线紧紧盯着她。他的脸上有瘀青和伤口，他的动力装甲上有凹痕，他那只完好的手则打着脏兮兮的绷带。但他还活着。
“感谢上帝！”伊诺妮高兴地说道。她想要拥抱他，不过绿色风暴的领袖在公众场合、在他的军官们和政府要员们面前被拥抱，这似乎不太合适。所以她克制住了自己，垂下目光，低低鞠了一躬，说道：“阁下。”
纳迦什么也没有说。在他周围，聪明的人们都知道他有多么盼望她回来，于是他们相互心照不宣地捅捅对方，给彼此一个眼神，便开始收拾地图、佩剑和头盔，悄悄地往指挥室的各个出口退去。但是纳迦把他们叫了回来。他还是没有对他的妻子说话。
“我听说天京的事了。”伊诺妮说。
“攻击来自天上。”她的丈夫望着她的脸说，“我们认为是来自高空轨道上的那些古代邪恶兵器之一。一束光……一束能量……毁灭一切它接触到的东西……我对此一无所知。当它击中天京的时候，我正平躺在一座楼梯底下。”他想要做个手势，但他那件破损的外骨骼装甲肩部的齿轮相互摩擦卡死了。“见鬼！”他嘟囔道。
“让我来。”伊诺妮说。她很高兴有个借口能接触他。警惕的军官们退向两侧，让她能朝他走去。可是当她伸出手去拧松固定住他肩甲的螺栓时，他绑着绷带的拳头一下子击中了她的侧脸。她跌向一旁，撞到了桌子，然后摔倒在了地上，茶盏和量距器稀里哗啦地在她身边掉了一地。一些纳迦的军官叫出了声。她听见有人说：“将军！别！”
“纳迦……”伊诺妮说道。她几乎难以相信发生了什么。她以为一定是他的外骨骼装甲出了差错，让他在并非自愿的情况下挥出了手臂。然而当她抬头望着他的时候，便顿时明白了这一击是蓄意而为的。
“这都是你的错！”他大喊道。他的机械手挥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像举一只袋子一样举了起来，“瞧瞧你的和平把我们带到了何种境地！你告诉过我对待野蛮人要像对待人类一样，可现在他们正在毁灭我们！”
伊诺妮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场面。她不知道如何承受他的怒火。“不，不，不，不。”她说，“牵引城市也都被摧毁了，我看到它们在燃烧。你一定也接到了报告……”
“说谎！”
“纳迦，潜猎者方回来了！是她控制着那东西！”
房间里一阵窃窃私语。有人惊恐万状，有人难以置信。
“想想吧。”伊诺妮恳求道，“从布赖顿来的报告。在雪扇省找到的贝壳船……她想让我们以为是城镇人拥有那件武器，这样她就能用它来对付我们双方了！她疯了！我们必须找到她用来与那件武器对话的发射机，然后……”
“说谎！”纳迦说道，“我已经发现了那件武器是从哪里控制的。这次又是伦敦的工程师，就像美杜莎那回一样。我们长久以来忽略的那些棚户居民，几星期前开始像蚂蚁一样忙了起来，于是现在就发生了这事。”他从桌上的纸堆里抓起一张照片，那是由一只间谍鸟所拍摄的空中视角，“瞧！你可以看到他们的光头！他们爬满了那座废墟，就好像尸体上的蛆！而今天就有一个伦敦人来到这里，带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故事，想把我们引入歧途。这是美杜莎的故事又重演了！一切都始于伦敦，又止于伦敦！”
“那么波普乔伊博士呢？”伊诺妮含糊不清地说，“方必定需要他来修理她，而当他做完，她就杀了他……”
“波普乔伊也是一个工程师！我们以为他投向了我们这边，但是他一直在为他过去的公会工作！我们在他别墅里发现的那具尸体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所以那可能是任何一个人！你从前的师父伪装死亡，逃到了伦敦，去帮他那群工程师老朋友布置新武器了。”
“不。”伊诺妮轻声说道。但他的理论的确能讲得通。她又有什么办法让他明白他错了呢？
纳迦盯着她，呼吸粗重。“而你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是吗，零？”他说道，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冷，“你从头到尾都是他们的手下，你这个阿留申女巫。是波普乔伊最开始把你带到碧玉宝塔来的。那时候你看上去多么羞涩，多么甜美啊！可是你摧毁了方，然后又让我分心了，在我耳边说着和平，说着爱情……”他抽出了他的剑，“而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在为城镇人争取时间，直到他们的新武器就绪！”
伊诺妮努力想要控制住自己浑身上下无助的颤抖。她朝她的丈夫伸出双手：“请相信我。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我唯一想要的就是和平。”
纳迦又揍了她一下，用他的机械拳头给了她晕眩的一击。她双膝跪地，放声恸哭，她的双手掬着鼻子里流下的鲜血。他按低她的脑袋，扬起了剑。然而她纤细的脖颈暴露在灯光下时，看上去如此脆弱，苍白如象牙，他下不了手将它斩断。她的发际线边沿有一道污垢泥屑，小巧的耳朵背后沾满尘土，就像一个孩子。
纳迦用力甩下剑，剑锋深深插进地图桌的木头之中。伊诺妮抽泣着倒在他的脚边，他转过身，朝着手下的军官大吼：“把她带走！锁起来！我不想再听到什么和平言论了！”
他尽量不去看他们将她拖向门口。几个强硬派人物一直都是休战协定的反对者，此时便大声喊道：“杀死她！”其中一个还拔出了自己的剑，要是他的朋友们没有拉住他，他或许就当场把伊诺妮杀死了。
“住手！”纳迦喊道，沉重的大门在他的妻子身后关上了，一旦他见不到她那张受惊的脸，要变得坚强就容易得多，“我会亲手将叛徒零斩首，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永固寺的中央广场上！”
听到他这番话的人中只有少数几个几乎就像伊诺妮刚才那样神情悲苦，大多数则为他的宣言而感到高兴，有些人甚至欢呼了起来。
“但首先……”纳迦对他们说，“我们必须汇集起所有的飞艇，飞到伦敦去。我们要夺取野蛮人的发射机，然后将那件新武器转向他们自己的城市！这场战争还没有输！跟随我，我们就会让世界再次变绿！”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出什么事了？”赫丝塔抱怨道，长途飞行让她疲惫不堪，脾气暴躁，一只手按着疼痛的脑袋，“所以牵引城就不能也有一件超级武器吗？”
“果然啊！”彭尼罗说，“等轨道热能射线等了这么多年，结果一下子来了两道……”
“也许绿色风暴没法控制这件新武器。”史莱克说。
“可它干掉了那些城市啊！我们亲眼看到的！除了绿色风暴还有谁会那么做呢？”
“第三方势力。”史莱克猜测道，“有人既恨牵引城，又恨绿色风暴，想要散播混乱。”
“比如谁呢？”赫丝塔问。
“潜猎者方。”
“但她死了！”彭尼罗说，“不是吗？”
“也许我们在前线指挥所的单生人那里听到的传言是真的。”史莱克说，“我就是被再次复活的。万一也有人再次复活了她呢？”
“你认为她就是这些灾难幕后的人？”伊诺妮问道。她听上去很害怕，但也还抱着一丝希望，仿佛听到她丈夫不是始作俑者就能让她松一口气。
史莱克说：“那件新武器发射的时候，我想起了在我令她停止运行之前，她曾说过的某些话。她提到了一个叫作奥丁的东西。‘古代人送上天空的诸多武器中最强大的一件。’我相信她已经唤醒了它，正如她所计划的那样。她打击了天京，因为纳迦会在那里，她也打击了永固盐海，希望能杀死你，伊诺妮·零。”
“可是她已经死了。”彭尼罗坚持说道。
“他难得一回说得有道理。”赫丝塔赞同道，“你亲手砍下她脑袋的，史莱克。还把她身体的其余部分从云中9号上扔了下去。那样肯定把她干掉了。”
然而伊诺妮似乎仍焦虑不安。从前线指挥所来的一路上她都显得焦虑不安，现在她说道：“也许还不够。她是一种非常先进的型号。波普乔伊博士在其中放置了许多实验性的系统，就连我也弄不明白。假如有谁收集起了她身体的碎块，他们或许就能……”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愁眉苦脸地耸了耸肩。
“哦，太神奇了。”赫丝塔说。
“也有可能我说错了……”伊诺妮走到窗前，望着南方从天京飘来的混浊烟雾，“我希望是我错了。我们必须问问波普乔伊博士。等我们在永固寺一降落，我就发信去找他。波普乔伊会知道的。”
盾墙后方的城市一片寂静，只有十几盏路灯在黑沉沉的街道上亮着。谷底有更多的灯光，灯火汇成一条河流向东涌去，倒映在永固湖的水中。居民们正在逃难，就像赫丝塔上次来的时候，他们急着逃离美杜莎的威胁一样。她心想，这是个什么样的怪地方啊，住在这儿就得把所有财产一直打包好以便随时逃走。然后她就想起来美杜莎已经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情，自从她和汤姆乘坐“鬼面鱼”号离开这座城市以来，已经有整整一代人成长起来了。
“诸神啊。”她又开始揉额头了，抱怨道，“这让我觉得自己太老了……”
几艘狐狸精型飞艇引导着“愤怒”号降落到一个临时机场，位于一座悬崖上方的古老尼姑庵后面。这座古代建筑的周围环绕着某些东西，粗看好像是巨大的苔藓，一团灰色棕色白色间杂的无定形物体。那些是人。是来自永固寺的难民，以及天京的幸存者。这些幸存者乘坐货船和军用运输机所组成的杂牌舰队来到此地，那些飞艇此刻就沿着这座机场的边缘系泊着。人们挤作一团以抵御寒冷，身上裹着毛皮和毯子，躲在一顶顶遮阳篷和帐篷下面。当赫丝塔略带一瘸一拐地带着她的同伴们经过时，这些人站起来挪到一旁，一张张脸望着赫丝塔他们，形成了一条通道。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传开，仿佛风吹过树林，人们纷纷将纳迦夫人和赫丝塔的潜猎者指给他们的邻人和孩子看。
也许他们是在说纳迦夫人应该为这场灾难而负责，假如她没有摧毁潜猎者方，遭受折磨的就会是城镇人了。也许他们曾听说她死了。也许，看见史莱克和赫丝塔走在她边上，他们会以为她是一个从暗影殿堂来到此地的幽灵，身边还有两个魔鬼在守护着她。
伊诺妮几乎没有注意到她引起的骚动。她一直在想着潜猎者方。我得和波普乔伊谈谈，她想，然后朝着东边的湖岸望去。那位年老的潜猎者制造家的退休别墅就在那里——不过浓密的夜雾笼罩在湖上，她甚至都不确定从这里能不能看见波普乔伊的房子。
在尼姑庵门口，一名神情疲惫的士官向他们打了个招呼：“纳迦夫人！您安然无恙！感谢诸神！”
安然无恙，伊诺妮心想。是的，即使方回来了，纳迦也会处理好一切的。她终于安全了。她朝那个少年回以敬礼。她想起来他是她丈夫在天京的手下工作人员之一，是一个和气的少年，有一头蓬乱的黑发，总是垂下来遮住他的眼睛。伊诺妮很高兴这个少年也幸存了下来。她说道：“我的丈夫在这里吗？”
“将军会乐坏了的！我会带您去见他！”
伊诺妮跟着他穿过高耸的雕花大门。赫丝塔、史莱克和彭尼罗跟着她，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有什么别的事可做。
“我需要见那位科学家波普乔伊。”伊诺妮对他们的向导说，“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士官似乎很紧张：“他死了，纳迦夫人。在他位于湖边的家里被杀的，大约三星期前。我们认为是他的潜猎者之一出了问题，于是……”他耸了耸肩，“我听说了他的尸体变成了什么样。人类不可能有那样的力量……”
伊诺妮望向赫丝塔。史莱克说：“你们找到那个杀死他的潜猎者了吗？”
这个少年似乎对于有一个潜猎者向他问话而感到非常吃惊，不过他随即回过神来，说：“没有。不过波普乔伊的空中游艇被偷了。也许杀手是一具实验机型，可能拥有足以逃脱的智力。显然波普乔伊的屋子里到处都是……可怕的东西。”
他是在对伊诺妮说这话的，然而他的视线却越过了她，落在她的同伴们身上，仿佛才刚刚开始猜想他们是谁，而他自己又有没有权力把他们带进纳迦的应急指挥总部。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伊诺妮飞快地介绍了他们，“史莱克先生，彭尼罗教授，纳茨沃西夫人。”
那个少年皱起了眉头：“纳茨沃西？”
他把伊诺妮带到一边，两人用山国语交谈了片刻。赫丝塔听到纳茨沃西这个姓氏被提到了好几次。她朝自己肩上的大枪伸出手去，悄悄打开了保险，一边问史莱克道：“他们在说什么？”
潜猎者还没来得及翻译，伊诺妮就回到了他们身边，脸上带着微笑。“赫丝塔。”她说，“你的丈夫在这儿。”
她一定还是在用她自己那种古怪的语言在说话，赫丝塔心想，因为她说的话根本讲不通。
“汤姆·纳茨沃西。”伊诺妮说道，她将赫丝塔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中，对着她微笑，“他是今天早晨到的，乘着方安娜的旧船……”
“不。”赫丝塔说。她不相信，不愿意相信。
“他被关押在这座悬崖脚下系泊平台边上的一个牢房里。不过别担心，我会告诉纳迦立刻释放他的。你应该去见他，赫丝塔。”
“我？不去。”
“去见他。”伊诺妮脱下自己戴着的戒指，塞进赫丝塔手心里，然后将赫丝塔的手指曲起来握住它，“拿着这个，告诉守卫是我让你去的。史莱克先生会为你做翻译。他们就会让你和他说话。告诉他我的丈夫很快就会下令释放他的。”
“可是他不会想要见我的。派别人去吧。”
“你依然是他的妻子。”
“你不知道我做过的事情。”
伊诺妮踮起脚吻了她一下：“没什么是不能被宽恕的。现在去吧，我要和纳迦谈谈。”
赫丝塔转身离开，史莱克陪伴在她身边，走廊里的每个人都转过头来盯着她，猜测她是谁。
彭尼罗留了下来。“那么汤姆就在这儿，呃？”他说，“这些纳茨沃西家的人总是会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出现啊。不过若蒙您许可，我想要留在您身边，女王陛下。您曾经提到过关于奖赏的小小事宜……”
“当然，教授。”伊诺妮说，她让他一起跟着那位士官穿过迷宫般的走廊。此地膜拜的神明与她的神祇名号不同，但古老的香火气息以及许多世纪以来沉淀入雕梁画栋之间的祈祷之声仍然让她感觉心情平静了下来。尼姑们身穿旱金莲色的长袍，簇拥在一扇扇门口望着她。绿色风暴的军官们匆匆经过，也朝她投来目光。他们中大多数人似乎都不乐意见到她，但她不在乎。感谢上帝她还能回到这里！她很高兴自己能够让赫丝塔与丈夫团聚，现在她开心地期盼着自己与纳迦的重逢。
走上三级台阶，来到一扇古老的门前。士官敲了敲门，然后帮伊诺妮推开门，让她走进去。彭尼罗跟着她。他身披灰色斗篷，看起来就像一位绿色风暴的高级军官，门内的守卫朝他利落地敬礼，目送他跟随伊诺妮走进纳迦将军的临时战争指挥室。
在一张铺满地图的大桌边站着几十个人，他们便是纳迦政府的残余人员。其中一些似乎很高兴看到伊诺妮的到来。纳迦从地图上抬起目光，视线紧紧盯着她。他的脸上有瘀青和伤口，他的动力装甲上有凹痕，他那只完好的手则打着脏兮兮的绷带。但他还活着。
“感谢上帝！”伊诺妮高兴地说道。她想要拥抱他，不过绿色风暴的领袖在公众场合、在他的军官们和政府要员们面前被拥抱，这似乎不太合适。所以她克制住了自己，垂下目光，低低鞠了一躬，说道：“阁下。”
纳迦什么也没有说。在他周围，聪明的人们都知道他有多么盼望她回来，于是他们相互心照不宣地捅捅对方，给彼此一个眼神，便开始收拾地图、佩剑和头盔，悄悄地往指挥室的各个出口退去。但是纳迦把他们叫了回来。他还是没有对他的妻子说话。
“我听说天京的事了。”伊诺妮说。
“攻击来自天上。”她的丈夫望着她的脸说，“我们认为是来自高空轨道上的那些古代邪恶兵器之一。一束光……一束能量……毁灭一切它接触到的东西……我对此一无所知。当它击中天京的时候，我正平躺在一座楼梯底下。”他想要做个手势，但他那件破损的外骨骼装甲肩部的齿轮相互摩擦卡死了。“见鬼！”他嘟囔道。
“让我来。”伊诺妮说。她很高兴有个借口能接触他。警惕的军官们退向两侧，让她能朝他走去。可是当她伸出手去拧松固定住他肩甲的螺栓时，他绑着绷带的拳头一下子击中了她的侧脸。她跌向一旁，撞到了桌子，然后摔倒在了地上，茶盏和量距器稀里哗啦地在她身边掉了一地。一些纳迦的军官叫出了声。她听见有人说：“将军！别！”
“纳迦……”伊诺妮说道。她几乎难以相信发生了什么。她以为一定是他的外骨骼装甲出了差错，让他在并非自愿的情况下挥出了手臂。然而当她抬头望着他的时候，便顿时明白了这一击是蓄意而为的。
“这都是你的错！”他大喊道。他的机械手挥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像举一只袋子一样举了起来，“瞧瞧你的和平把我们带到了何种境地！你告诉过我对待野蛮人要像对待人类一样，可现在他们正在毁灭我们！”
伊诺妮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场面。她不知道如何承受他的怒火。“不，不，不，不。”她说，“牵引城市也都被摧毁了，我看到它们在燃烧。你一定也接到了报告……”
“说谎！”
“纳迦，潜猎者方回来了！是她控制着那东西！”
房间里一阵窃窃私语。有人惊恐万状，有人难以置信。
“想想吧。”伊诺妮恳求道，“从布赖顿来的报告。在雪扇省找到的贝壳船……她想让我们以为是城镇人拥有那件武器，这样她就能用它来对付我们双方了！她疯了！我们必须找到她用来与那件武器对话的发射机，然后……”
“说谎！”纳迦说道，“我已经发现了那件武器是从哪里控制的。这次又是伦敦的工程师，就像美杜莎那回一样。我们长久以来忽略的那些棚户居民，几星期前开始像蚂蚁一样忙了起来，于是现在就发生了这事。”他从桌上的纸堆里抓起一张照片，那是由一只间谍鸟所拍摄的空中视角，“瞧！你可以看到他们的光头！他们爬满了那座废墟，就好像尸体上的蛆！而今天就有一个伦敦人来到这里，带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故事，想把我们引入歧途。这是美杜莎的故事又重演了！一切都始于伦敦，又止于伦敦！”
“那么波普乔伊博士呢？”伊诺妮含糊不清地说，“方必定需要他来修理她，而当他做完，她就杀了他……”
“波普乔伊也是一个工程师！我们以为他投向了我们这边，但是他一直在为他过去的公会工作！我们在他别墅里发现的那具尸体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所以那可能是任何一个人！你从前的师父伪装死亡，逃到了伦敦，去帮他那群工程师老朋友布置新武器了。”
“不。”伊诺妮轻声说道。但他的理论的确能讲得通。她又有什么办法让他明白他错了呢？
纳迦盯着她，呼吸粗重。“而你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是吗，零？”他说道，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冷，“你从头到尾都是他们的手下，你这个阿留申女巫。是波普乔伊最开始把你带到碧玉宝塔来的。那时候你看上去多么羞涩，多么甜美啊！可是你摧毁了方，然后又让我分心了，在我耳边说着和平，说着爱情……”他抽出了他的剑，“而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在为城镇人争取时间，直到他们的新武器就绪！”
伊诺妮努力想要控制住自己浑身上下无助的颤抖。她朝她的丈夫伸出双手：“请相信我。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我唯一想要的就是和平。”
纳迦又揍了她一下，用他的机械拳头给了她晕眩的一击。她双膝跪地，放声恸哭，她的双手掬着鼻子里流下的鲜血。他按低她的脑袋，扬起了剑。然而她纤细的脖颈暴露在灯光下时，看上去如此脆弱，苍白如象牙，他下不了手将它斩断。她的发际线边沿有一道污垢泥屑，小巧的耳朵背后沾满尘土，就像一个孩子。
纳迦用力甩下剑，剑锋深深插进地图桌的木头之中。伊诺妮抽泣着倒在他的脚边，他转过身，朝着手下的军官大吼：“把她带走！锁起来！我不想再听到什么和平言论了！”
他尽量不去看他们将她拖向门口。几个强硬派人物一直都是休战协定的反对者，此时便大声喊道：“杀死她！”其中一个还拔出了自己的剑，要是他的朋友们没有拉住他，他或许就当场把伊诺妮杀死了。
“住手！”纳迦喊道，沉重的大门在他的妻子身后关上了，一旦他见不到她那张受惊的脸，要变得坚强就容易得多，“我会亲手将叛徒零斩首，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永固寺的中央广场上！”
听到他这番话的人中只有少数几个几乎就像伊诺妮刚才那样神情悲苦，大多数则为他的宣言而感到高兴，有些人甚至欢呼了起来。
“但首先……”纳迦对他们说，“我们必须汇集起所有的飞艇，飞到伦敦去。我们要夺取野蛮人的发射机，然后将那件新武器转向他们自己的城市！这场战争还没有输！跟随我，我们就会让世界再次变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