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火焰之柱
“没什么是不能被宽恕的。”伊诺妮是这么说的，但对于赫丝塔来说，当她迈入寒风之中，沿着长长的阶梯走到下面的系泊平台去时，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不会被任何人宽恕的。她不知道自己能对汤姆说什么，也不愿想象他会对她说什么。可是她更不喜欢想到他被囚禁在那些小房子中的某一座里。借着系泊平台周围那些大灯的光亮，她能看到下方那些房子的屋顶。下面正忙忙碌碌的：地勤人员在为各艘飞艇灌注燃料和填充升空气体，其中之一就是“鬼面鱼”号，它那熟悉的锈红色气囊在绿色风暴战舰的一个个白色气囊之间清晰可见。
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赫丝塔不得不用衣袖擦拭双眼。她很高兴伊诺妮和彭尼罗没有在这里看到她哭泣的样子。只有史莱克与她在一起（她能听到他那沉重而让人心安的脚步声从她身后的阶梯上传来），而史莱克以前早就见过她哭了。
平台后方的狭窄巷子里嘈杂混乱，绿色风暴似乎忙得晕头转向，就算是简单的装载飞艇的工作，也会在讲着不同语言和方言、来自不同部队的残余士兵之间，引发争执与分歧。赫丝塔从他们中间排开一条路穿了过去，一想到即将见到汤姆，就有一种恐慌渐渐加剧，感觉胸口和喉咙里就好像塞了什么东西一样。
她叫住一名路过的飞行员，问到牢房怎么走。那人见到她拿出纳迦夫人的橡叶戒指，便朝她鞠躬敬礼，这让赫丝塔感到颇为高兴。不过当她爬上那人所指出的石阶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
“是那个单生人彭尼罗。”史莱克说。
“他又想怎样？”赫丝塔抱怨道。在内心深处，她却对能有借口推迟与汤姆的重逢感到暗自欣喜。
彭尼罗气喘吁吁地爬上石阶走到她身边。一看到他的模样，赫丝塔就知道有极其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赫丝塔！史莱克！”他喘着气说，“感谢保斯基！我们得赶快逃走！我是说飞走！那个恶棍纳迦……”
“出什么事了？”赫丝塔询问道。
彭尼罗胡乱挥舞着手臂，想要找到某个大得足以表达出这场灾难程度的手势：“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听不懂他们的外国话，不过那儿有些人相互也用盎格鲁语讲了，他们说她是个叛徒……”
“谁是个叛徒？”赫丝塔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不停摇晃他，“出什么事了，彭尼罗？伊诺妮在哪儿？”
“我正要告诉你这个呢！她被关进监狱了！他打破了她的小鼻子，那个暴徒！他把这件恐怖的武器归罪于她。他们说他发誓一旦击败了牵引城市，就要砍掉她的头。啊，那个可怜的孩子！啊，慈悲的克莱奥啊……”
彭尼罗陷入了深深的沮丧之中，而等到赫丝塔开始理解了他的话时，便也随之感到一股强烈的悲痛与惋惜。她将这种感情以她一贯的方式隐藏了起来，开始发火：“你的意思是说一切都白费了？经历这么多的麻烦，走了这么远的路？还失去了西奥？我们就把她从一个囚牢里救出来后又送进了另一个囚牢？那头傻母牛难道就不能独自待上一分钟而不让自己被关起来吗？”她望着史莱克，而后者则静静地凝视着上方的建筑，“估计我们能做点什么吗？救她出来？”
“没门！”彭尼罗立刻说道，“他把她关进了某座很高的塔楼里。有潜猎者和带着手铳的人守着她。”
“那里有很多单生人。”史莱克表示同意，“要救她的话我就得杀死几十个单生人。我没法那样做，而零博士也不会想要我那样做的。”
“她肯定会想要我们自己逃命！”彭尼罗坚定地说，“他们在上面就像发疯的蜜蜂一样到处乱跑，做着各种准备，要起飞去袭击某些可怜的城市还是什么的。所以他们是不会放任我们不管的，不是吗？要是他们认为伊诺妮是一个叛徒，他们肯定会认为我们也是，而他们就会也想要把我们的脑袋来集齐一套……”他看到赫丝塔转过身去，赶紧扒挠着她的背脊，心怀恐惧地哭哭啼啼说道：“赫丝塔，你的飞艇就在这里，你得带我走……”
赫丝塔转身把他推开。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叫喊，后退了几步，从石阶上滚了下去。“我们已经一起旅行得够久了。”她大喊道，“我在天空之城就告诉过你了，我不想让你上我的船。你可以自己去想办法。”
彭尼罗在她身后喊了些什么，但她没有回头看。在那些从系泊平台传来的噪声之上，她听到了另一些声音，从她上方某处传来的欢呼声和喇叭声，那是绿色风暴的残余部队在庆祝逮捕了伊诺妮。牢房门口的守卫也听见了这些声音，赫丝塔瞧见他迷惑的样子，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在这座临时搭起的港口中，通信效率不尽人意，没有电话或者传声筒的踪迹，只有一些少年跑来跑去传递消息。可能再要过上几分钟，伊诺妮倒台的消息才会传到这下头，而等到关于她的同伴们的体貌特征描述开始传开则要花上更久的时间。
自然，橡叶戒指又令牢房守卫鞠躬敬礼。赫丝塔被迎入其中，史莱克用一种她不懂的语言解释她的来意。一个人跑了过来，打开一扇沉重的门，示意赫丝塔通过。“等在这儿。”她对史莱克说，然后便走了进去。里面点着一盏油灯，在缓缓摇曳的灯光下，她看见一名囚犯从床铺上坐了起来，脸朝她转来。
守卫用他自己的语言说了些什么，但他们两人都没有留意。
“汤姆？”赫丝塔说。
汤姆站起身朝她走来。他没有说话，赫丝塔猜想那是因为他见到她后太惊讶了，她猜想他根本不相信这真的是她。
她却不知道汤姆早就知道她来到山国了。其实，根据西奥之前所说的话，汤姆认为她来到这里已经有几天了。当牢房门打开，她走进来时，他的确吃了一惊，但不是非常吃惊，惊讶不是他没有说话的原因。赫丝塔伤得他非常深，他想到她的时候仍然会感到愤怒。可是现在她出现在了这里，就站在他几步之遥的前面，她那熟悉的气息随着从门口吹入的清风朝他飘来，他忽然发现自己还依然爱着她。如果他没有说话，那仅仅是由于他有太多各种各样的话要说了。
“哎。”赫丝塔讪讪地说道，“我们又见面啦！”
“我把芮恩留在伦敦了。”他估摸着她的第一个问题会是什么，于是便说道。
“在伦敦？”
“她和西奥在一起，没事的，她很安全，不过……”
“西奥·恩戈尼？你是说他还活着？”
“他想办法到了伦敦。告诉我们他见过你。说你是多么勇敢……救了纳迦夫人……”
守卫朝他们望来。赫丝塔将她的枪从肩上抡了下来，用枪指着汤姆的方向，用她那蹩脚的空中世界语对那个守卫说：“把囚犯的锁链解了，他得跟我走。”
守卫耸耸肩，赫丝塔没法判断他是否理解了她说的话，不过他似乎明白了大概的意思，快速解开了那条将汤姆锁在墙上的镣铐。赫丝塔抓起汤姆的胳膊，飞快地带他走了出去，一边朝其他守卫点点头。汤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拒绝与她一起走；是不是该告诉她，在她之前做过了那些事情后，他已经不再相信她了。不过现在看起来不是个好时机，而且除此之外，他心里也有那么一点儿对她再次开始发号施令而感到高兴。
史莱克正等在外头。当这个潜猎者死气沉沉的脸转过来瞪着他的时候，汤姆不禁向后缩去。
“没事的。”赫丝塔说道，“他现在是朋友了。”
“好吧。”汤姆说。他想起了西奥和他说起过的关于这个老潜猎者的事，不过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好，史莱克先生。抱歉我曾杀了你。”
史莱克微微躬身，说道：“我并没有为此而怨恨你。”
在他们头顶上方，随着一声尖啸和咆哮声，天空被撕开了一条长缝。强光将他们全身笼罩，明亮得好像白昼，苍白得好像死亡。地面猛烈摇晃。史莱克抱着脑袋，他的双眼爆发出闪烁的光芒。系泊平台上士兵和装卸工的呼喊声变成了惊惧的尖叫。赫丝塔也尖叫起来，双臂搂着汤姆，将他拉到身边。然而他们上方的这道炽烈的光之剑并非瞄准了永固寺。它竖立在更南边的群山上，煌煌烈烈，尖啸不已，亮得让人无法直视，高得让人难以理解。天空中到处都是蒸汽，蓝色的闪电在其中噼噼啪啪地闪烁。
“它在做什么？”汤姆大喊，“那里没有城市……”
亮光消散了，尖啸声随之停止，变成了隆隆雷鸣，然后天空又变回了黑夜。大地仍然在颤抖。赫丝塔仍然紧紧抱着汤姆。史莱克发出咝咝的声音，摇晃着脑袋，渐渐恢复过来。一道云柱标示着亮光曾经所在的位置，在它的底端有一种红色的光芒汇集了起来，仿佛群山之中有一座火盆正在点燃。
“战山！”汤姆听到人们在说。“战山！”他自己也说了一声。他非常害怕。赫丝塔的拥抱一时间让他心安，直到他想了起来，才将她推开：“他们把它对准了战山！圣山在喷发！”
“谁会想要炸掉一座火山呢？”赫丝塔问，她对自己抱了他而感到很生气。在他们周围，警钟长鸣，哨声此起彼伏，白色的飞艇陆续升入夜空。谁又说得清那件武器什么时候会再度发射呢？
“来吧。”她说。
他们从空港的忙碌人群中穿插而过，走向“鬼面鱼”号停泊的平台。一群绿色风暴的飞行员正朝它跑去。赫丝塔朝他们大喊说她要乘这艘飞艇。气囊艉部的一个舱门还开着，她对着惊慌的地勤人员大吼，让他们把它关上然后站到一边去。那些人耸耸肩，敬了个礼，不过正当他们跑开的时候，一名空港官员匆匆走了过来，用空中世界语喊道：“你们的任务是什么？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所有的飞艇都被纳迦将军征用了，要去袭击野蛮人！”
“不行。”赫丝塔伸出手，给他看伊诺妮的戒指，“我要亲自驾驶这艘飞艇，这是纳迦夫人的命令。”
那人看到戒指的时候本来已经开始敬礼了，但当他听到这戒指属于谁后就停下了动作。“纳迦夫人是城市达尔文主义者阴谋的走狗！”他一边大喊一边转身，“战友们！到这儿来！叛徒零的同伙就在——”
赫丝塔握起拳头，戒指亮光一闪，重重地一拳打在那人的肚子上，然后趁他佝起身子的时候对着他的脑袋又来了一下。她想要杀了这人，但不想在汤姆看着的时候做这事。于是她将那个大口喘着气的人扔在平台边缘的阴影中，催促其他人赶快走上登船跳板。别的飞艇也在从邻近的平台上起飞，这些是大型运输飞艇，要去上方的高原接载部队。没人注意到“鬼面鱼”号混在它们之间升了起来，它掉转方向飞过永固湖上空，红色气囊很快就混入了夜色之中。等到那个空港官员恢复过来，能够开始喊救命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它的踪影了，只有一道废气尾迹在平台上方的空气中渐渐消散。
他们熄灭灯光飞行，但远处战山喷发的火光从船舱舷窗照了进来，红得有些病态，亮得足以借着阅读。赫丝塔驾驶的时候，汤姆便站在窗边眺望那座火山东北侧撕开的一道新月形的裂缝。山峰本身已经隐藏在遥远的黑暗里，所以那道裂口看上去就好像一弯燃烧的月亮悬挂在夜空中。
“我还是不明白。”汤姆喃喃地自言自语，“为什么要攻击一座山？”
史莱克听到了他的话。“战山会一连喷发好几个星期。”潜猎者说道，“尘云会干扰数千英里内的空中交通。许多省份都会被完全覆盖。绿色风暴没法从这样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那么的确是牵引城市在控制奥丁……”
“是潜猎者方在控制它。”
“潜猎者方还活着？”
史莱克点点头。
赫丝塔先前一直集中精神在驾驶飞艇绕过一座高耸的尖岩，等到他们飞过尖岩来到其后方的开阔空域，她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回过头来望着她的乘客们。“我们要绕个圈子，朝西飞。”她说，“我可以让你在伦敦下去，汤姆。”
“你的朋友纳迦夫人怎么办？”汤姆问，他从未与那位不幸的年轻女子见过面，但留下她被关在监狱里让他感到内疚，“也许等到纳迦的飞艇都飞走了，我们就可以……”
“她被严密守卫着。”史莱克说，“他们不会让我们把她平安带走的。假如纳迦将奥丁归罪于她，那么有一个简单的办法可以救她——我会找到奥丁的地面基站，证明谁才是真正需要负责的人。”
“可是地面基站可能会在任何一个地方。”赫丝塔抗议道。
“潜猎者方回到了山国。”史莱克说道。他一边转身，一边嗅着陈腐的空气，仿佛希望能闻到另一个潜猎者的气味一样。他找出一份天堂山脉的地图，将它铺在航图桌上。他的手指戳到了雪扇省，然后是永固寺：“她把贝壳船扔在了这里。她又在这里杀死了波普乔伊。她就在这片山脉的某处。让我下去，我会找到她的。”
“方安娜有一座房子，在一个叫作额尔德尼铁支的地方。”汤姆说，“我们接手‘鬼面鱼’号的时候，在她的遗物里发现了那所房子的地契。”他指着地图上的那个地方，“也许她回家去了。”
“有这个可能。潜猎者方说过她有着前世的记忆。也许那些记忆将她带了回去。”
汤姆很高兴潜猎者赞同他的建议。“你觉得我们应该回到永固寺去把这件事告诉什么人吗？”他问。
“当然不行！”赫丝塔说。
“他们不会相信我们的。”史莱克说，“他们认为我们是敌人的卒子。我必须亲自去额尔德尼铁支寻找她。”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吗？”赫丝塔怀疑地问，“还是说伊诺妮的某个秘密程序仍旧在你的脑子里运行呢？”
史莱克转过身来望着她：“我不知道。不过零博士是为了某个目的而重新建造了我的。唯一能摧毁潜猎者方的就是我。我必须找出她来，重新杀死她。”
“还以为你不能杀任何人呢。”
“潜猎者不是活人，所以也称不上杀死。”史莱克耐心地说，“就算那是杀人，也是必须完成的。”他举起巨大的手朝着窗口，朝着南方燃烧的群山挥了挥，“假如让她继续这场毁灭行动，上百万的单生人就会死去。”
汤姆咽了口口水，紧张地说：“我可以带你飞到额尔德尼铁支去。”
“这不关我们的事，汤姆。”赫丝塔警告他说。
“这是我们的事。”汤姆对她说道，“因为如果你说的是对的，那么我们就是唯一真正知道谁该为这一切负责的人。假如我们听任其发生，那么留给芮恩的会是怎样一个世界呢？我们必须做些什么。”他想要解释奥丁和《锡之书》之间的联系，不过那样只会让赫丝塔觉得这都是芮恩的错，而这根本不是他想要说的意思。“我必须做些什么。”他低声说道。
“好吧。”赫丝塔说道，他就像以前那样，既可爱，又欠扁。她从来都没法抗拒他这种愚蠢的勇气，“好吧。我们就到这个叫额尔德尼铁支的地方去。反正我也没其他更好的事情可做。只不过等我们到了那儿的时候，你不准逞任何英雄，你不准冒生命危险，或者试图和潜猎者方讲话。你得安全地待在飞艇里，让史莱克去杀死她。而这一次，他最好能做得干净点。”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赫丝塔不得不用衣袖擦拭双眼。她很高兴伊诺妮和彭尼罗没有在这里看到她哭泣的样子。只有史莱克与她在一起（她能听到他那沉重而让人心安的脚步声从她身后的阶梯上传来），而史莱克以前早就见过她哭了。
平台后方的狭窄巷子里嘈杂混乱，绿色风暴似乎忙得晕头转向，就算是简单的装载飞艇的工作，也会在讲着不同语言和方言、来自不同部队的残余士兵之间，引发争执与分歧。赫丝塔从他们中间排开一条路穿了过去，一想到即将见到汤姆，就有一种恐慌渐渐加剧，感觉胸口和喉咙里就好像塞了什么东西一样。
她叫住一名路过的飞行员，问到牢房怎么走。那人见到她拿出纳迦夫人的橡叶戒指，便朝她鞠躬敬礼，这让赫丝塔感到颇为高兴。不过当她爬上那人所指出的石阶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
“是那个单生人彭尼罗。”史莱克说。
“他又想怎样？”赫丝塔抱怨道。在内心深处，她却对能有借口推迟与汤姆的重逢感到暗自欣喜。
彭尼罗气喘吁吁地爬上石阶走到她身边。一看到他的模样，赫丝塔就知道有极其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赫丝塔！史莱克！”他喘着气说，“感谢保斯基！我们得赶快逃走！我是说飞走！那个恶棍纳迦……”
“出什么事了？”赫丝塔询问道。
彭尼罗胡乱挥舞着手臂，想要找到某个大得足以表达出这场灾难程度的手势：“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听不懂他们的外国话，不过那儿有些人相互也用盎格鲁语讲了，他们说她是个叛徒……”
“谁是个叛徒？”赫丝塔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不停摇晃他，“出什么事了，彭尼罗？伊诺妮在哪儿？”
“我正要告诉你这个呢！她被关进监狱了！他打破了她的小鼻子，那个暴徒！他把这件恐怖的武器归罪于她。他们说他发誓一旦击败了牵引城市，就要砍掉她的头。啊，那个可怜的孩子！啊，慈悲的克莱奥啊……”
彭尼罗陷入了深深的沮丧之中，而等到赫丝塔开始理解了他的话时，便也随之感到一股强烈的悲痛与惋惜。她将这种感情以她一贯的方式隐藏了起来，开始发火：“你的意思是说一切都白费了？经历这么多的麻烦，走了这么远的路？还失去了西奥？我们就把她从一个囚牢里救出来后又送进了另一个囚牢？那头傻母牛难道就不能独自待上一分钟而不让自己被关起来吗？”她望着史莱克，而后者则静静地凝视着上方的建筑，“估计我们能做点什么吗？救她出来？”
“没门！”彭尼罗立刻说道，“他把她关进了某座很高的塔楼里。有潜猎者和带着手铳的人守着她。”
“那里有很多单生人。”史莱克表示同意，“要救她的话我就得杀死几十个单生人。我没法那样做，而零博士也不会想要我那样做的。”
“她肯定会想要我们自己逃命！”彭尼罗坚定地说，“他们在上面就像发疯的蜜蜂一样到处乱跑，做着各种准备，要起飞去袭击某些可怜的城市还是什么的。所以他们是不会放任我们不管的，不是吗？要是他们认为伊诺妮是一个叛徒，他们肯定会认为我们也是，而他们就会也想要把我们的脑袋来集齐一套……”他看到赫丝塔转过身去，赶紧扒挠着她的背脊，心怀恐惧地哭哭啼啼说道：“赫丝塔，你的飞艇就在这里，你得带我走……”
赫丝塔转身把他推开。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叫喊，后退了几步，从石阶上滚了下去。“我们已经一起旅行得够久了。”她大喊道，“我在天空之城就告诉过你了，我不想让你上我的船。你可以自己去想办法。”
彭尼罗在她身后喊了些什么，但她没有回头看。在那些从系泊平台传来的噪声之上，她听到了另一些声音，从她上方某处传来的欢呼声和喇叭声，那是绿色风暴的残余部队在庆祝逮捕了伊诺妮。牢房门口的守卫也听见了这些声音，赫丝塔瞧见他迷惑的样子，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在这座临时搭起的港口中，通信效率不尽人意，没有电话或者传声筒的踪迹，只有一些少年跑来跑去传递消息。可能再要过上几分钟，伊诺妮倒台的消息才会传到这下头，而等到关于她的同伴们的体貌特征描述开始传开则要花上更久的时间。
自然，橡叶戒指又令牢房守卫鞠躬敬礼。赫丝塔被迎入其中，史莱克用一种她不懂的语言解释她的来意。一个人跑了过来，打开一扇沉重的门，示意赫丝塔通过。“等在这儿。”她对史莱克说，然后便走了进去。里面点着一盏油灯，在缓缓摇曳的灯光下，她看见一名囚犯从床铺上坐了起来，脸朝她转来。
守卫用他自己的语言说了些什么，但他们两人都没有留意。
“汤姆？”赫丝塔说。
汤姆站起身朝她走来。他没有说话，赫丝塔猜想那是因为他见到她后太惊讶了，她猜想他根本不相信这真的是她。
她却不知道汤姆早就知道她来到山国了。其实，根据西奥之前所说的话，汤姆认为她来到这里已经有几天了。当牢房门打开，她走进来时，他的确吃了一惊，但不是非常吃惊，惊讶不是他没有说话的原因。赫丝塔伤得他非常深，他想到她的时候仍然会感到愤怒。可是现在她出现在了这里，就站在他几步之遥的前面，她那熟悉的气息随着从门口吹入的清风朝他飘来，他忽然发现自己还依然爱着她。如果他没有说话，那仅仅是由于他有太多各种各样的话要说了。
“哎。”赫丝塔讪讪地说道，“我们又见面啦！”
“我把芮恩留在伦敦了。”他估摸着她的第一个问题会是什么，于是便说道。
“在伦敦？”
“她和西奥在一起，没事的，她很安全，不过……”
“西奥·恩戈尼？你是说他还活着？”
“他想办法到了伦敦。告诉我们他见过你。说你是多么勇敢……救了纳迦夫人……”
守卫朝他们望来。赫丝塔将她的枪从肩上抡了下来，用枪指着汤姆的方向，用她那蹩脚的空中世界语对那个守卫说：“把囚犯的锁链解了，他得跟我走。”
守卫耸耸肩，赫丝塔没法判断他是否理解了她说的话，不过他似乎明白了大概的意思，快速解开了那条将汤姆锁在墙上的镣铐。赫丝塔抓起汤姆的胳膊，飞快地带他走了出去，一边朝其他守卫点点头。汤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拒绝与她一起走；是不是该告诉她，在她之前做过了那些事情后，他已经不再相信她了。不过现在看起来不是个好时机，而且除此之外，他心里也有那么一点儿对她再次开始发号施令而感到高兴。
史莱克正等在外头。当这个潜猎者死气沉沉的脸转过来瞪着他的时候，汤姆不禁向后缩去。
“没事的。”赫丝塔说道，“他现在是朋友了。”
“好吧。”汤姆说。他想起了西奥和他说起过的关于这个老潜猎者的事，不过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好，史莱克先生。抱歉我曾杀了你。”
史莱克微微躬身，说道：“我并没有为此而怨恨你。”
在他们头顶上方，随着一声尖啸和咆哮声，天空被撕开了一条长缝。强光将他们全身笼罩，明亮得好像白昼，苍白得好像死亡。地面猛烈摇晃。史莱克抱着脑袋，他的双眼爆发出闪烁的光芒。系泊平台上士兵和装卸工的呼喊声变成了惊惧的尖叫。赫丝塔也尖叫起来，双臂搂着汤姆，将他拉到身边。然而他们上方的这道炽烈的光之剑并非瞄准了永固寺。它竖立在更南边的群山上，煌煌烈烈，尖啸不已，亮得让人无法直视，高得让人难以理解。天空中到处都是蒸汽，蓝色的闪电在其中噼噼啪啪地闪烁。
“它在做什么？”汤姆大喊，“那里没有城市……”
亮光消散了，尖啸声随之停止，变成了隆隆雷鸣，然后天空又变回了黑夜。大地仍然在颤抖。赫丝塔仍然紧紧抱着汤姆。史莱克发出咝咝的声音，摇晃着脑袋，渐渐恢复过来。一道云柱标示着亮光曾经所在的位置，在它的底端有一种红色的光芒汇集了起来，仿佛群山之中有一座火盆正在点燃。
“战山！”汤姆听到人们在说。“战山！”他自己也说了一声。他非常害怕。赫丝塔的拥抱一时间让他心安，直到他想了起来，才将她推开：“他们把它对准了战山！圣山在喷发！”
“谁会想要炸掉一座火山呢？”赫丝塔问，她对自己抱了他而感到很生气。在他们周围，警钟长鸣，哨声此起彼伏，白色的飞艇陆续升入夜空。谁又说得清那件武器什么时候会再度发射呢？
“来吧。”她说。
他们从空港的忙碌人群中穿插而过，走向“鬼面鱼”号停泊的平台。一群绿色风暴的飞行员正朝它跑去。赫丝塔朝他们大喊说她要乘这艘飞艇。气囊艉部的一个舱门还开着，她对着惊慌的地勤人员大吼，让他们把它关上然后站到一边去。那些人耸耸肩，敬了个礼，不过正当他们跑开的时候，一名空港官员匆匆走了过来，用空中世界语喊道：“你们的任务是什么？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所有的飞艇都被纳迦将军征用了，要去袭击野蛮人！”
“不行。”赫丝塔伸出手，给他看伊诺妮的戒指，“我要亲自驾驶这艘飞艇，这是纳迦夫人的命令。”
那人看到戒指的时候本来已经开始敬礼了，但当他听到这戒指属于谁后就停下了动作。“纳迦夫人是城市达尔文主义者阴谋的走狗！”他一边大喊一边转身，“战友们！到这儿来！叛徒零的同伙就在——”
赫丝塔握起拳头，戒指亮光一闪，重重地一拳打在那人的肚子上，然后趁他佝起身子的时候对着他的脑袋又来了一下。她想要杀了这人，但不想在汤姆看着的时候做这事。于是她将那个大口喘着气的人扔在平台边缘的阴影中，催促其他人赶快走上登船跳板。别的飞艇也在从邻近的平台上起飞，这些是大型运输飞艇，要去上方的高原接载部队。没人注意到“鬼面鱼”号混在它们之间升了起来，它掉转方向飞过永固湖上空，红色气囊很快就混入了夜色之中。等到那个空港官员恢复过来，能够开始喊救命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它的踪影了，只有一道废气尾迹在平台上方的空气中渐渐消散。
他们熄灭灯光飞行，但远处战山喷发的火光从船舱舷窗照了进来，红得有些病态，亮得足以借着阅读。赫丝塔驾驶的时候，汤姆便站在窗边眺望那座火山东北侧撕开的一道新月形的裂缝。山峰本身已经隐藏在遥远的黑暗里，所以那道裂口看上去就好像一弯燃烧的月亮悬挂在夜空中。
“我还是不明白。”汤姆喃喃地自言自语，“为什么要攻击一座山？”
史莱克听到了他的话。“战山会一连喷发好几个星期。”潜猎者说道，“尘云会干扰数千英里内的空中交通。许多省份都会被完全覆盖。绿色风暴没法从这样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那么的确是牵引城市在控制奥丁……”
“是潜猎者方在控制它。”
“潜猎者方还活着？”
史莱克点点头。
赫丝塔先前一直集中精神在驾驶飞艇绕过一座高耸的尖岩，等到他们飞过尖岩来到其后方的开阔空域，她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回过头来望着她的乘客们。“我们要绕个圈子，朝西飞。”她说，“我可以让你在伦敦下去，汤姆。”
“你的朋友纳迦夫人怎么办？”汤姆问，他从未与那位不幸的年轻女子见过面，但留下她被关在监狱里让他感到内疚，“也许等到纳迦的飞艇都飞走了，我们就可以……”
“她被严密守卫着。”史莱克说，“他们不会让我们把她平安带走的。假如纳迦将奥丁归罪于她，那么有一个简单的办法可以救她——我会找到奥丁的地面基站，证明谁才是真正需要负责的人。”
“可是地面基站可能会在任何一个地方。”赫丝塔抗议道。
“潜猎者方回到了山国。”史莱克说道。他一边转身，一边嗅着陈腐的空气，仿佛希望能闻到另一个潜猎者的气味一样。他找出一份天堂山脉的地图，将它铺在航图桌上。他的手指戳到了雪扇省，然后是永固寺：“她把贝壳船扔在了这里。她又在这里杀死了波普乔伊。她就在这片山脉的某处。让我下去，我会找到她的。”
“方安娜有一座房子，在一个叫作额尔德尼铁支的地方。”汤姆说，“我们接手‘鬼面鱼’号的时候，在她的遗物里发现了那所房子的地契。”他指着地图上的那个地方，“也许她回家去了。”
“有这个可能。潜猎者方说过她有着前世的记忆。也许那些记忆将她带了回去。”
汤姆很高兴潜猎者赞同他的建议。“你觉得我们应该回到永固寺去把这件事告诉什么人吗？”他问。
“当然不行！”赫丝塔说。
“他们不会相信我们的。”史莱克说，“他们认为我们是敌人的卒子。我必须亲自去额尔德尼铁支寻找她。”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吗？”赫丝塔怀疑地问，“还是说伊诺妮的某个秘密程序仍旧在你的脑子里运行呢？”
史莱克转过身来望着她：“我不知道。不过零博士是为了某个目的而重新建造了我的。唯一能摧毁潜猎者方的就是我。我必须找出她来，重新杀死她。”
“还以为你不能杀任何人呢。”
“潜猎者不是活人，所以也称不上杀死。”史莱克耐心地说，“就算那是杀人，也是必须完成的。”他举起巨大的手朝着窗口，朝着南方燃烧的群山挥了挥，“假如让她继续这场毁灭行动，上百万的单生人就会死去。”
汤姆咽了口口水，紧张地说：“我可以带你飞到额尔德尼铁支去。”
“这不关我们的事，汤姆。”赫丝塔警告他说。
“这是我们的事。”汤姆对她说道，“因为如果你说的是对的，那么我们就是唯一真正知道谁该为这一切负责的人。假如我们听任其发生，那么留给芮恩的会是怎样一个世界呢？我们必须做些什么。”他想要解释奥丁和《锡之书》之间的联系，不过那样只会让赫丝塔觉得这都是芮恩的错，而这根本不是他想要说的意思。“我必须做些什么。”他低声说道。
“好吧。”赫丝塔说道，他就像以前那样，既可爱，又欠扁。她从来都没法抗拒他这种愚蠢的勇气，“好吧。我们就到这个叫额尔德尼铁支的地方去。反正我也没其他更好的事情可做。只不过等我们到了那儿的时候，你不准逞任何英雄，你不准冒生命危险，或者试图和潜猎者方讲话。你得安全地待在飞艇里，让史莱克去杀死她。而这一次，他最好能做得干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