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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崔斯特姆的毁灭
迪卡德·凯恩就像快淹死的人一样,拼命抓着滑溜溜的栅栏,那栅栏就隔在他与死亡之间。铁笼在热浪中轻轻摇动,带来了焦炭的味道和人肉烧焦后的恶臭。羞耻与恐惧如同尖刀在他的五脏六腑中搅动,他不住地哀叹,哀叹自己目睹的苦痛、杀戮以及失去的一切。
凯恩熟知的一切都消失了。国王的长子,也是他旧日的爱徒,那个曾经击杀迪亚波罗并从地下墓穴中凯旋的艾丹,早已经在夜幕中消失。崔斯特姆小镇又落入了燃烧地狱手中。
“我的艾丹。”他破裂的双唇低语着,声音飘散在虚无之中,“我的崔斯特姆,天哪,不要再这样,不要……”
他因为极度疲惫而四肢颤抖,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来。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此刻,他那老泪横流的眼睛看着镇上废墟里的火焰。它们毫无预兆地袭击了此地,准备毫不留情地将幸存者屠戮殆尽,而那些人才刚刚摆脱迪亚波罗的恐怖统治,根本没有什么喘息的机会。人们英勇奋战到最后一刻,临死前还抓住身边的恶魔以求同归于尽。一个浑身是血的羊头人躺在路上,胸口上插着一把斧子,另一个小恶魔的头颅掉在井边,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凯恩,就像半掩着的通往地狱的窗口。
但是,崔斯特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大地被鲜血浸透,镇民们的肢体和尸块散落在不久前举办篝火晚会的地方。
离他最近的一条残臂之上,隐约可见几条将要愈合的锯齿状咬痕,残臂的主人是一个拥有三个孩子的酒鬼,那人之前从地下墓穴中活着爬了出来。
迪卡德·凯恩挚爱的故乡不复存在了。
老人一边尖叫一边摇动着铁笼的栅栏,他的叫声十分凄厉。凯恩的罪孽实在太深重了。艾丹已经迷失,而且是被他曾经战胜的恶魔所腐蚀,凯恩再也无法承受这件事。如果凯恩按照母亲的期许走完这一生,那么这场杀戮就可以避免。面前的景象就是为了惩罚他之前犯下的过错吗?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吗?他无法承受这种想法。
“回来杀了我呀,你们那些肮脏懦弱的杀人犯!来继续干那些丑恶的勾当啊!我在这里等着!”
有什么东西在冒着烟的酒吧废墟里移动,仿佛在回答他的呼喊。
有人拖着右腿一瘸一拐地走进了他的视线之中,那人停下来歪着头似乎在听着什么,然后又蹒跚着继续向广场走去,而凯恩就被吊在这广场上的铁笼之中等待最后的灭亡。
那是镇里的铁匠格里斯沃尔德,可他似乎有点不对劲。凯恩以为看到了一丝希望,差一点就喊出他的名字,可铁匠已经变得疯狂,眼神发直而空洞,似乎已经失去了灵魂。他的嘴巴扭曲着咆哮着,血淋淋的双手在空气中不停乱挥。他的身体肿胀苍白,全然一副死人的样子。
格里斯沃尔德靠近了。他停在笼子下方向上望去。他面带饥色,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看着自己最后的晚餐。他呻吟了一声,声音就像在空地窖中回响的狂风。
“不,格里斯沃尔德,”凯恩低语着,从栅栏前缩了回去,拼命摇着自己的脑袋,“不,你也……”
受到诅咒的铁匠伸手去抓吊着笼子的缆绳,想要将它放下来。突然,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左肩。格里斯沃尔德大吼一声拔出箭支。黑色的血液从伤口中喷出来,沿着手臂往下流。他像只落水狗一般胡乱抖动,鲜血向四面八方洒落。
另外一支箭呼啸着穿过空气,差点射中铁匠的头部。他看了看四周才摔倒在地上,但仍痛苦而愤怒地吼叫着。
凯恩又靠近了铁栅。一名身着亚马逊战士装备的高挑美女从烧焦的树木中走出来,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后靠近铁笼,同时将长弓收在肩膀上。她戴着金色的头盔,身穿金色的铠甲。
她放开了吊着铁笼的绳索,抓住绳端轻轻地把凯恩放在地上。老人跌到了一片浸满血液的泥地上,手指抓着地面,四肢因得到自由后的不适应而颤抖着。
我自由了,他想,有人救了我。可是为什么呢?
他抬起头,看到又有几个人从树林里走出来。其中包括一名死灵法师、一名野蛮人、一名女法师和一名圣骑士。他们穿过空地站在亚马逊战士身边,在凯恩周围形成了一个半圆。凯恩定定神试着站起来,却没有成功。亚马逊战士抓住他的手臂帮他直起身,他两腿依旧颤抖不已,却终于成功站定了。
“我……我是迪卡德·凯恩。”他用尽最后仅有的力气才张开口,“这片诅咒之地的唯一生还者,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我们一路从地狱战斗到这里,”圣骑士回答道,“伟大的光芒庇佑着我们,我们准备继续战斗下去。可需要你的指引。”
凯恩的膝盖一软,亚马逊战士抓住了他的手臂。凯恩内心的情绪宛如风暴一般旋转着,满脑子都是已经死去的人,还有接下来即将在此牺牲的人。地狱的肆虐无疑刚刚开始,邪恶会继续在这片土地上蔓延,一路上不会放过任何东西。
除非他们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黑暗流浪者。”凯恩小声说道,那个被诅咒的名字一下子脱口而出。他不能叫出那人的名字,再也不能了。他所熟悉的艾丹不复存在了。“他的心灵被恶魔占据了,他现在只想把墨菲斯托和巴尔从牢狱中释放出来。我们要赶快找到他。”
一阵尖锐高亢的惨叫在山谷之间回荡。这声音逐渐静默下来,然后更可怕的、像雷一样的轰鸣回响在天际。迪卡德·凯恩的脊背发凉。这不是人类的声音,也不是任何其他人都能够听到的声音。
这是亡者的声音,它们快来了。
凯恩感觉有一只手在摇自己的臂膀,他醒了,看到米库洛夫正站在自己身边。在清晨的灰暗光芒里,他的脸上全是担忧的表情。“你刚刚在尖叫。”武僧平静地说着,又看了莉娅一眼。女孩正背对着他们俩站在不远处。
他们又走了整整一天,最后在离库拉斯特只有一山之隔的地方扎营。现在米库洛夫已经证明自己是个能干的同伴:他会跑到前方探路以提防窃贼;也会讲述艾葛罗德寺院里的生活故事以解闷。他们相处得越久,莉娅就愈发喜欢他。凯恩想在扎好营地哄莉娅睡着之后,向武僧提出更多的问题,然而疲惫感迅速袭来,将他带入噩梦之中,他脑中不断重演着被囚笼中、差点命丧恶魔之手的那一幕。
凯恩整夜翻来覆去,好几次大口地喘着粗气惊醒,然后擦干眉头的冷汗。当破晓之光爬上群山之间的时候,他向着铅灰色的天空看了看。梦境越发真实鲜活,也越来越令他心烦,它总是把他带到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即使已经醒来,他还是能闻到恶臭的味道,感觉脚下就是笼底,火焰正在不停灼烧自己。
失去亲友令他恐惧,大屠杀罪魁祸首的身份令他愧疚,那些念头犹如新鲜的伤口令他痛苦难当。他还记得那种伤痛与绝望——国王挚爱的儿子被迫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弟弟。想到这里,他不禁泪流满面。
“我梦见了黑暗流浪者。”他大口地喘着粗气说道,“还有崔斯特姆的毁灭。”
米库洛夫蹲在他身旁,足尖着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凯恩悲伤得说不出话来,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死死盯着天空。
“艾丹的心理负担很重,他被某些可怕的东西纠缠着。我本来应该注意到那些迹象的。我曾是他的老师!可我还以为那是他被迫杀害弟弟的缘故。我还以为,他只是对面前发生的一切感到绝望。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把受到诅咒的灵魂之石放进自己的脑袋里。他居然接纳了邪恶的精华,成了迪亚波罗的宿主。他居然会变成……黑暗流浪者。”
“你横穿了庇护之地来追查他的踪迹。”
“是的,我身边还有一群勇敢的冒险者。他在那个死亡之夜逃走之后不久,一种新的恶魔瘟疫就降临灾难之后的崔斯特姆。我……我被吊在一个笼子里等死,被迫看着那……”凯恩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他用袖子擦了擦汗津津的脸,“……无法形容的恐怖就发生在我脚下。最后我逃脱了,恶魔的部队再次发动进攻,可那时艾丹已经逃得很远了,他被恶魔的力量吞噬,一心想把迪亚波罗的两个兄弟从灵魂之石中解放出来。艾丹,我们的英雄,我的朋友,就这样永远地迷失了。
“我的英雄们在追寻着他的踪迹,可我们总是慢了一步。我们来到邪恶寺院的地下室,打败了安达莉尔,在塔·拉夏的坟墓里与魔王督瑞尔战斗。库拉斯特陷落之后,我们追踪着黑暗流浪者,在崔凡克战胜了他的兄弟墨菲斯托。最后,我们追踪迪亚波罗进入燃烧地狱并打败了他。艾丹……就这样死了。”
“真遗憾,”米库洛夫说道,“教尊曾教导我们,死亡只是一次重生的机会。”
“我倒是愿意相信这种轮回的存在,可是我所见过的恐怖……”凯恩回答道,他激动得颤抖起来,泪水沾湿了他的脸颊,“三大魔神都消失了。可燃烧地狱的魔王也能毁灭世界,假如它们想的话。有人觉得它们比魔神更危险,如果彼勒尔或者阿兹莫丹真的来到了庇护之地,唯有祈祷大天使们能帮助我们了。”
他们收拾好行装,在附近的小溪里喝了点水,然后继续他们的旅程,武僧仍然走在最前面的位置。昨晚扎营的位置离道路只有数百英尺,因此他们很快重新回到道路上,带着坚定的信心向前进发。
天空一片灰暗,气温也降得很低,狂风吹乱了他们的衣服,同时带来一股恶臭。这是死亡的气息,凯恩想。也许莉娅认不出来,但米库洛夫马上就知道了。武僧神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又穿过了河流的一条分支,河水从岩石中倾泻而下,而河上的桥梁坚固无损。天空变得愈加黑暗,风也越来越大,冰冷的雨滴开始落到他们头上。枯萎的树木几乎没有一片叶子,大地一片死气沉沉。凯恩闻到了烟的味道,随后他们看到了一个被人匆匆浇灭的火堆,可周围却没有人的踪迹。
他们更谨慎了,让莉娅走在中间。周围除了树木,就是几座荒弃的小屋、数堆垃圾和破败的家具,此外还有一具腐败的马尸。
然后,他们面前浮现出一片混乱的景象,像是庇护之地表面的一块疖子,那正是库拉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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