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红色圆环旅馆
这个地区似乎早就被人遗弃了。当他们从宽阔的大路上进入敞开的城门时，乌鸦一直在头顶上拍着翅膀哇哇大叫。风把羊皮纸卷吹得到处都是，码头附近的泥滩味道渗透了他们的衣服，此外，还有一些更恶心但没泥滩那么浓烈的味道。
庇护之地往日的权力中心，知识与文化的交汇之城，如今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一座到处是乞丐和窃贼的鬼城。这惨象差点让迪卡德·凯恩瘫软在地，他猛然回想起上次来到这里的情形，那天他和同伴在追捕黑暗流浪者，路经此地时，整座城市正受到围攻，人们四散逃命。凯恩等人在码头上遇见最后一群难民，他们正在把自己的财物塞进口袋。男人、女人和小孩都是一脸饱受折磨的样子，他们所经受的一切在心中留下了永远的印记。
库鲁姆那些关于库拉斯特城的警告宛如微风送来的私语，再次回荡在凯恩耳边：他们会从你身上夺走他们能夺走的一切，并把你扔在路上等死，而且那里还有别的……别的并不友善的东西。
更大的雨滴落下来，莉娅哆嗦了一下。夜幕马上就要降临了，他们得立刻找到地方安顿下来。
库拉斯特下层的街道里一片静默。许多小屋已经被人遗弃，坍塌成了废墟，门里黑暗又空无一人。这里曾经是贫民窟，原本居住的都是干体力活儿的人，要找个藏身之地的话，这里就最合适不过了。此处隐约可见库拉斯特的大型建筑，比如被遗弃的寺庙与储放圣骨匣的建筑等等。凯恩上次来到这里时，那些建筑下面的活物让他的血液都凉了：地下室与下水道中充斥着不死的邪恶野兽，它们极度致命。许多人都看不见藏在脚下的危险，庇护之地中的更多人也是如此，他们不相信天使与恶魔的存在，也不相信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
莉娅挤到了凯恩与米库洛夫身旁，三人紧贴着走在一起，眼看着一只小狗那么大的老鼠从他们面前跑过。“靠近一点儿，小家伙。”凯恩说着看了看米库洛夫，“我们必须记住此行的目的。这座城市里有人知道赫拉迪姆兄弟会为什么至今依然存在。”
有什么东西在两座小屋的阴影之间动了一下，那是个闪闪发亮的大家伙，一下子就跳出了视线之外。凯恩走近之后，发现一具女尸靠在墙边。蛆虫在女尸空荡荡的眼眶中蠕动着，她的脖子不见了一半，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伤口依然是湿的。
一股令人憎恶的甜味向凯恩飘过来。他似乎看到女尸慢慢转过头来，脖子上的伤口就像第二张嘴巴，她举起双手像是要拥抱他，空空的眼窝死死盯着他。
一阵缓慢冷漠的呻吟声从前方的建筑中飘来。在大约二十英尺开外的地方，一个瘦削的男人在街上游荡着，像喝醉一般穿过街道摇摇晃晃地站到他们面前。那人只比莉娅高一点，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上面沾满了黑色的污渍，也许是血，也有可能是粪土。他的头发又长又乱，小胡子上还有点脏兮兮的东西。他的指甲极长，几乎卷到了掌心，还在掌上留下了血痕。
那男人嘴里不停嘟囔着，牙齿在扭曲的脸颊里咯吱作响。他那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四下扫视着，然后死死盯着三个旅行者。他蹒跚着向前走去，伸出手来像要拿点什么。“有什么吃的给我们一点好吗？我们饿啊，求你了。”
“我们在找住的地方，”米库洛夫走到凯恩与莉娅身前，然后回答他，“找个能过夜的地方。”
那男人张大嘴巴盯着他咯咯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他的嘴唇往上微翘露出斑黄的烂牙。“你们想待在……这里？”他喘了口气说道，眼泪从眼角挤了出来，“你们疯了吗？”
“我们在寻找一个叫做海兰德的人。如果你带我们去见他，我们就给你一笔钱。”
“你来得太迟了，天马上就黑透了，可怜的灵魂啊。”那男人又笑了笑，四下张望了一圈，仿佛害怕被别人听到一样，“要是逃不出去，我们就死定了。他们把我们的东西都夺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你说的‘他们’是谁？”凯恩问道。
那人茫然地凝视着他。“他们来自吉库尔，在夜幕中走了很远。你会明白的。”他又点了点头，眼睛似乎看着另外的一个世界，“你会明白的。”
那男人歪着头露出淤青的脖子，那里仿佛曾被巨大的手掌抓过一样。
莉娅拉了拉凯恩的束腰外衣指着小屋那边，其他人聚集在暗影之中，静静地观看着他们。他们都像这个男人一样骨瘦如柴，穿得比乞丐还要破烂，脸色像羊皮纸一样苍白。他看到一个像莉娅那么大的女孩儿站在似乎是她母亲的妇人身边，旁边还站着一个更老的女人好像是她的祖母。
凯恩感觉自己的旧创又发作了，那是一种他不愿承认的情绪。
凯恩拿过自己的帆布背包，从中取出一些从布兰德领主庄园里收集到的种子。“种子里面蕴含着黑暗魔法，”他说着向别人摊出手来，“要是你们帮我们找到住处的话，就可以把它们拿走。白天的时候把那些种子撒在门外，到了晚上它们就会长成像森林似的一大片。你们得小心点，因为这玩意儿会抓住任何能抓到的东西，可它们也能保护你们免受侵害。黑暗魔法可不会分辨它的猎物。”
那男人抓走了一把种子。他鬼鬼祟祟地看着四周，似乎随时提防着被人袭击。
“跟我来。”他说道。
那男人一言不发地领着他们穿过狭窄的街道，身体不停地左摇右摆。夜幕降临后，天空很快变得漆黑一团，雨还在滴答地下着。路上没有其他人，可是离开库拉斯特下层接近码头时，他们听见了音乐声，像是七弦琴在演奏着，琴声喑哑低沉，偶尔也会高亢那么一两下。他们跟随这古怪的矮个子男人来到一条宽阔的大街上，这里的房屋看上去不完全是荒弃的了。一扇窗户中透出昏暗的灯光，往下是一排被遗弃的商铺，最大的那一家，窗户里闪着灯光。
“红色圆环旅馆，”那人轻声说道，“如果花点钱的话，他们也许有房间。祝你们好运。”他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只留下他们待在原地。
煮肉的味道从旅馆中飘出来。他们听见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米库洛夫一打开店门，嘈杂的声音涌入耳中，浓烈的味道扑面而至。店内充斥着食物与汗水的混合气味、跑调的弹奏声、嘶哑的唱歌声和热闹的谈话声。旅馆里挤满了人，有些人随着墙角里七弦琴的曲调高声歌唱，其他人则坐在桌子旁各拿着一杯麦酒。
一个喝醉的人注意到了他们，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死死地抓住凯恩的手臂，把他拖了进去。
“这不是小女孩来的地方！”那人冲着凯恩咆哮着，胡子上滴着汗水。他指着莉娅眨了眨眼睛，然后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把她带到这里来？”他没凯恩那么高，但十分壮实。米库洛夫紧张起来，但凯恩向他做了个冷静的手势，然后任凭那人领着他进入喧嚣之中。
那人在吧台上抓了一大杯麦酒递给凯恩，然后又从侍者手里拿了一杯。“干掉！”他喊着碰了碰杯子，然后咕咚咕咚地吞下了整杯琥珀色的液体，接着用袖子擦擦胡子。“你们知道吗？”他向着人群喊道，“三百年前这个地方是绞刑架台。你们现在所站的地方至少有五十个人被吊死——幸运的话就勒断了脖子，不然，就会小腿抽搐脸色发紫地憋死。那种死法太恐怖啦，据说有个人当时没死，他们说——结果他在那儿挂了两天。每隔几个小时就有人用木棍戳他一下，他会睁开虫子一样的眼睛看着他们，叽里咕噜地说点什么。人们觉得他是个恶魔，所以最后就切断了绳子让他滚蛋了，从此之后，他的脖子上就永远留下了一道红圈。”那人咧开嘴笑了起来，“所以我拿这个名字当店名。”他伸出手来，凯恩和他握了握。“我叫塞勒斯，是这家红色圆环旅馆的老板，欢迎来到地狱的门口，或者，有些人也会习惯性地把这里称作库拉斯特。”
凯恩从背包里拿出一块金子。“我们在找地方过夜。”
塞勒斯向米库洛夫指了指。此时，武僧正双臂抱胸站在莉娅身旁。“告诉他放松点，老爷子。金子要是真的，我就给你一个房间。这里其实没有客满，如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话。”他向前探着身子低声说道，“我可不会到处跟人炫耀金子的事情哦，不然你就会被人砍断双臂，然后再从背上捅一刀，懂吗？”
凯恩扫了一眼其他顾客，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除了几个妓女之外全都是男人。他们上身的衣服半敞着，脸上挂着茫然的笑容，一种苦中作乐的情绪在整个房间里蔓延，展现在每个人的眼睛之中。
七弦琴声停了一会儿，有人用杯子猛敲着桌子，喊着还要听音乐。一会儿乐手又开始演奏了，旋律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
“我们这群人都是海盗、窃贼或者其他坏东西，”塞勒斯说，“剩下的人都是这样，正派的人早跑干净了。海盗会从水路进入大海，然后穿过平原走小路到达卡尔蒂姆城邦。这样皇家卫队和其他敌人就发现不了他们，你懂的……来自国王港的走私船会在夜晚到来。”他向旅馆里的所有人招了招手，“但是最近没有那么多人来了，即使是盗贼这种职业也快要消失了。”塞勒斯突然又变得严肃起来。“因为吉库尔城，他们得穿过那个可怕的地方才能达到上游。现在已经没人会跑到那里去了。”
“港口之城。”凯恩回答道。
“说对了，”塞勒斯点点头，“这个地方已经发展了好多年，就像瘸腿的人一样畸形。如果说库拉斯特是地狱的大门，那吉库尔就处在地狱之火的中心。”
有人谈起了莉娅的存在，于是整家旅馆的人都开始安静下来，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一个女人在人群当中大笑起来，然后是手掌拍打肌肉的声音，以及一声压抑的尖叫。“好吧，”塞勒斯吼道，“接着喝你们的酒玩你们的女人，你们这帮家伙！从前你们没见过小孩子吗？”
“那让她过来啊。”另一个男人叫喊着，旁边的家伙随即一记勾拳狠狠打在他的下巴上，暴力的骚乱随即爆发了。
莉娅紧紧地靠在米库洛夫身边。“对不起。”塞勒斯向凯恩说完这句话，就加入到了打斗之中，双肘野蛮地挥舞起来。打斗变得愈发激烈，然后有人发出一声颤抖的惨叫，随后整个房间又安静下来。
当塞勒斯回来的时候，凯恩与米库洛夫对望了一眼。塞勒斯脸色比刚刚红了不少，嘴唇上还滴着血，他露出一口血牙笑了笑。“告诉过你们，这里不是小女孩来的地方，”塞勒斯说，“不过没事了，暂时他还站不起来。现在让我给你们弄上满满一盘子食物，然后把你们带到房间。”
塞勒斯端来了一大碗炖肉和一大块面包。他拿着食物穿过门廊，走过狭窄的楼梯来到一条昏暗的长廊上。房门都老化磨损了，墙上还留着血迹和刀痕。他们经过几扇紧闭的房门时，里面传来撞击声、咯吱声和呻吟声。
“人们似乎会在这附近消失，有人是故意的，有人是遇到意外，”塞勒斯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也许你不想被别人找到，但无论如何，你的金子还是货真价实的。”
“我们在寻找一个叫做海兰德的男人。”凯恩告诉他道。
塞勒斯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你找那狡猾的混蛋做什么？”他问道，“他觉得自己掌控着这座城市。可是没人能在库拉斯特发号施令。库拉斯特是盗贼的巢穴。”
“别人告诉我们，他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好吧，”塞勒斯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海兰德的消息是很灵通。可那消息几乎一钱不值。他的十句话里面只有一句是真的，但是，我会让你们自己去发现这个问题。明天早晨在码头那里有个集会，海兰德会在那儿管理他的马戏团。”他往走廊里迈了几步，停在一扇破旧的门前。“这就是你们的房间。”他说道，声音里不再有欢乐的情绪。他把炖肉和面包递给米库洛夫。“我要是你们，就把房门紧紧锁死。”
他随后从三人身边走过，消失在楼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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庇护之地往日的权力中心，知识与文化的交汇之城，如今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一座到处是乞丐和窃贼的鬼城。这惨象差点让迪卡德·凯恩瘫软在地，他猛然回想起上次来到这里的情形，那天他和同伴在追捕黑暗流浪者，路经此地时，整座城市正受到围攻，人们四散逃命。凯恩等人在码头上遇见最后一群难民，他们正在把自己的财物塞进口袋。男人、女人和小孩都是一脸饱受折磨的样子，他们所经受的一切在心中留下了永远的印记。
库鲁姆那些关于库拉斯特城的警告宛如微风送来的私语，再次回荡在凯恩耳边：他们会从你身上夺走他们能夺走的一切，并把你扔在路上等死，而且那里还有别的……别的并不友善的东西。
更大的雨滴落下来，莉娅哆嗦了一下。夜幕马上就要降临了，他们得立刻找到地方安顿下来。
库拉斯特下层的街道里一片静默。许多小屋已经被人遗弃，坍塌成了废墟，门里黑暗又空无一人。这里曾经是贫民窟，原本居住的都是干体力活儿的人，要找个藏身之地的话，这里就最合适不过了。此处隐约可见库拉斯特的大型建筑，比如被遗弃的寺庙与储放圣骨匣的建筑等等。凯恩上次来到这里时，那些建筑下面的活物让他的血液都凉了：地下室与下水道中充斥着不死的邪恶野兽，它们极度致命。许多人都看不见藏在脚下的危险，庇护之地中的更多人也是如此，他们不相信天使与恶魔的存在，也不相信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
莉娅挤到了凯恩与米库洛夫身旁，三人紧贴着走在一起，眼看着一只小狗那么大的老鼠从他们面前跑过。“靠近一点儿，小家伙。”凯恩说着看了看米库洛夫，“我们必须记住此行的目的。这座城市里有人知道赫拉迪姆兄弟会为什么至今依然存在。”
有什么东西在两座小屋的阴影之间动了一下，那是个闪闪发亮的大家伙，一下子就跳出了视线之外。凯恩走近之后，发现一具女尸靠在墙边。蛆虫在女尸空荡荡的眼眶中蠕动着，她的脖子不见了一半，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伤口依然是湿的。
一股令人憎恶的甜味向凯恩飘过来。他似乎看到女尸慢慢转过头来，脖子上的伤口就像第二张嘴巴，她举起双手像是要拥抱他，空空的眼窝死死盯着他。
一阵缓慢冷漠的呻吟声从前方的建筑中飘来。在大约二十英尺开外的地方，一个瘦削的男人在街上游荡着，像喝醉一般穿过街道摇摇晃晃地站到他们面前。那人只比莉娅高一点，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上面沾满了黑色的污渍，也许是血，也有可能是粪土。他的头发又长又乱，小胡子上还有点脏兮兮的东西。他的指甲极长，几乎卷到了掌心，还在掌上留下了血痕。
那男人嘴里不停嘟囔着，牙齿在扭曲的脸颊里咯吱作响。他那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四下扫视着，然后死死盯着三个旅行者。他蹒跚着向前走去，伸出手来像要拿点什么。“有什么吃的给我们一点好吗？我们饿啊，求你了。”
“我们在找住的地方，”米库洛夫走到凯恩与莉娅身前，然后回答他，“找个能过夜的地方。”
那男人张大嘴巴盯着他咯咯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他的嘴唇往上微翘露出斑黄的烂牙。“你们想待在……这里？”他喘了口气说道，眼泪从眼角挤了出来，“你们疯了吗？”
“我们在寻找一个叫做海兰德的人。如果你带我们去见他，我们就给你一笔钱。”
“你来得太迟了，天马上就黑透了，可怜的灵魂啊。”那男人又笑了笑，四下张望了一圈，仿佛害怕被别人听到一样，“要是逃不出去，我们就死定了。他们把我们的东西都夺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你说的‘他们’是谁？”凯恩问道。
那人茫然地凝视着他。“他们来自吉库尔，在夜幕中走了很远。你会明白的。”他又点了点头，眼睛似乎看着另外的一个世界，“你会明白的。”
那男人歪着头露出淤青的脖子，那里仿佛曾被巨大的手掌抓过一样。
莉娅拉了拉凯恩的束腰外衣指着小屋那边，其他人聚集在暗影之中，静静地观看着他们。他们都像这个男人一样骨瘦如柴，穿得比乞丐还要破烂，脸色像羊皮纸一样苍白。他看到一个像莉娅那么大的女孩儿站在似乎是她母亲的妇人身边，旁边还站着一个更老的女人好像是她的祖母。
凯恩感觉自己的旧创又发作了，那是一种他不愿承认的情绪。
凯恩拿过自己的帆布背包，从中取出一些从布兰德领主庄园里收集到的种子。“种子里面蕴含着黑暗魔法，”他说着向别人摊出手来，“要是你们帮我们找到住处的话，就可以把它们拿走。白天的时候把那些种子撒在门外，到了晚上它们就会长成像森林似的一大片。你们得小心点，因为这玩意儿会抓住任何能抓到的东西，可它们也能保护你们免受侵害。黑暗魔法可不会分辨它的猎物。”
那男人抓走了一把种子。他鬼鬼祟祟地看着四周，似乎随时提防着被人袭击。
“跟我来。”他说道。
那男人一言不发地领着他们穿过狭窄的街道，身体不停地左摇右摆。夜幕降临后，天空很快变得漆黑一团，雨还在滴答地下着。路上没有其他人，可是离开库拉斯特下层接近码头时，他们听见了音乐声，像是七弦琴在演奏着，琴声喑哑低沉，偶尔也会高亢那么一两下。他们跟随这古怪的矮个子男人来到一条宽阔的大街上，这里的房屋看上去不完全是荒弃的了。一扇窗户中透出昏暗的灯光，往下是一排被遗弃的商铺，最大的那一家，窗户里闪着灯光。
“红色圆环旅馆，”那人轻声说道，“如果花点钱的话，他们也许有房间。祝你们好运。”他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只留下他们待在原地。
煮肉的味道从旅馆中飘出来。他们听见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米库洛夫一打开店门，嘈杂的声音涌入耳中，浓烈的味道扑面而至。店内充斥着食物与汗水的混合气味、跑调的弹奏声、嘶哑的唱歌声和热闹的谈话声。旅馆里挤满了人，有些人随着墙角里七弦琴的曲调高声歌唱，其他人则坐在桌子旁各拿着一杯麦酒。
一个喝醉的人注意到了他们，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死死地抓住凯恩的手臂，把他拖了进去。
“这不是小女孩来的地方！”那人冲着凯恩咆哮着，胡子上滴着汗水。他指着莉娅眨了眨眼睛，然后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把她带到这里来？”他没凯恩那么高，但十分壮实。米库洛夫紧张起来，但凯恩向他做了个冷静的手势，然后任凭那人领着他进入喧嚣之中。
那人在吧台上抓了一大杯麦酒递给凯恩，然后又从侍者手里拿了一杯。“干掉！”他喊着碰了碰杯子，然后咕咚咕咚地吞下了整杯琥珀色的液体，接着用袖子擦擦胡子。“你们知道吗？”他向着人群喊道，“三百年前这个地方是绞刑架台。你们现在所站的地方至少有五十个人被吊死——幸运的话就勒断了脖子，不然，就会小腿抽搐脸色发紫地憋死。那种死法太恐怖啦，据说有个人当时没死，他们说——结果他在那儿挂了两天。每隔几个小时就有人用木棍戳他一下，他会睁开虫子一样的眼睛看着他们，叽里咕噜地说点什么。人们觉得他是个恶魔，所以最后就切断了绳子让他滚蛋了，从此之后，他的脖子上就永远留下了一道红圈。”那人咧开嘴笑了起来，“所以我拿这个名字当店名。”他伸出手来，凯恩和他握了握。“我叫塞勒斯，是这家红色圆环旅馆的老板，欢迎来到地狱的门口，或者，有些人也会习惯性地把这里称作库拉斯特。”
凯恩从背包里拿出一块金子。“我们在找地方过夜。”
塞勒斯向米库洛夫指了指。此时，武僧正双臂抱胸站在莉娅身旁。“告诉他放松点，老爷子。金子要是真的，我就给你一个房间。这里其实没有客满，如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话。”他向前探着身子低声说道，“我可不会到处跟人炫耀金子的事情哦，不然你就会被人砍断双臂，然后再从背上捅一刀，懂吗？”
凯恩扫了一眼其他顾客，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除了几个妓女之外全都是男人。他们上身的衣服半敞着，脸上挂着茫然的笑容，一种苦中作乐的情绪在整个房间里蔓延，展现在每个人的眼睛之中。
七弦琴声停了一会儿，有人用杯子猛敲着桌子，喊着还要听音乐。一会儿乐手又开始演奏了，旋律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
“我们这群人都是海盗、窃贼或者其他坏东西，”塞勒斯说，“剩下的人都是这样，正派的人早跑干净了。海盗会从水路进入大海，然后穿过平原走小路到达卡尔蒂姆城邦。这样皇家卫队和其他敌人就发现不了他们，你懂的……来自国王港的走私船会在夜晚到来。”他向旅馆里的所有人招了招手，“但是最近没有那么多人来了，即使是盗贼这种职业也快要消失了。”塞勒斯突然又变得严肃起来。“因为吉库尔城，他们得穿过那个可怕的地方才能达到上游。现在已经没人会跑到那里去了。”
“港口之城。”凯恩回答道。
“说对了，”塞勒斯点点头，“这个地方已经发展了好多年，就像瘸腿的人一样畸形。如果说库拉斯特是地狱的大门，那吉库尔就处在地狱之火的中心。”
有人谈起了莉娅的存在，于是整家旅馆的人都开始安静下来，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一个女人在人群当中大笑起来，然后是手掌拍打肌肉的声音，以及一声压抑的尖叫。“好吧，”塞勒斯吼道，“接着喝你们的酒玩你们的女人，你们这帮家伙！从前你们没见过小孩子吗？”
“那让她过来啊。”另一个男人叫喊着，旁边的家伙随即一记勾拳狠狠打在他的下巴上，暴力的骚乱随即爆发了。
莉娅紧紧地靠在米库洛夫身边。“对不起。”塞勒斯向凯恩说完这句话，就加入到了打斗之中，双肘野蛮地挥舞起来。打斗变得愈发激烈，然后有人发出一声颤抖的惨叫，随后整个房间又安静下来。
当塞勒斯回来的时候，凯恩与米库洛夫对望了一眼。塞勒斯脸色比刚刚红了不少，嘴唇上还滴着血，他露出一口血牙笑了笑。“告诉过你们，这里不是小女孩来的地方，”塞勒斯说，“不过没事了，暂时他还站不起来。现在让我给你们弄上满满一盘子食物，然后把你们带到房间。”
塞勒斯端来了一大碗炖肉和一大块面包。他拿着食物穿过门廊，走过狭窄的楼梯来到一条昏暗的长廊上。房门都老化磨损了，墙上还留着血迹和刀痕。他们经过几扇紧闭的房门时，里面传来撞击声、咯吱声和呻吟声。
“人们似乎会在这附近消失，有人是故意的，有人是遇到意外，”塞勒斯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也许你不想被别人找到，但无论如何，你的金子还是货真价实的。”
“我们在寻找一个叫做海兰德的男人。”凯恩告诉他道。
塞勒斯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你找那狡猾的混蛋做什么？”他问道，“他觉得自己掌控着这座城市。可是没人能在库拉斯特发号施令。库拉斯特是盗贼的巢穴。”
“别人告诉我们，他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好吧，”塞勒斯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海兰德的消息是很灵通。可那消息几乎一钱不值。他的十句话里面只有一句是真的，但是，我会让你们自己去发现这个问题。明天早晨在码头那里有个集会，海兰德会在那儿管理他的马戏团。”他往走廊里迈了几步，停在一扇破旧的门前。“这就是你们的房间。”他说道，声音里不再有欢乐的情绪。他把炖肉和面包递给米库洛夫。“我要是你们，就把房门紧紧锁死。”
他随后从三人身边走过，消失在楼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