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去黎明曙光需要航行四天，希望用冥想和习武来消磨时间。虽然她是一名文成武士，可不管她再厉害，在海上也只有这两件事可以做了。船上的其他人都有很多任务，而希望的唯一任务就是等待他们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她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这个工作。
“你看上去很焦虑。”卡迈克尔说。当时已经是出海的第二天下午，阳光灿烂。他轻松地握着舵轮，棕色的脸庞迎着太阳。“连你的脚步声都显得很不耐烦。 ”
“我希望自己可以帮上忙，”她说，“可是我对船或航海一窍不通。 ”
“你可以学。”卡迈克尔说。
“怎样学？ ”
“从简单的开始。去问问其中一个船员，问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比如说，你可以问问提克斯缆索的事。他是最了解这条船的缆绳的人。你可以向每一个人学习一样东西，很快你就会成为比我还厉害的水手了。 ”
“能不能像你一样好都是个问题，船长。”希望说，“不过我会试试你的建议。 ”船长浅浅地笑了。“祝你好运。 ”
于是希望去找提克斯，最后在前桅上找到了他，那时他正在把一根粗粗的缆绳绑紧。提克斯身材矮小，秃头，眉毛像两只被压扁的毛蜘蛛。
“你可以跟我说说你在做什么吗？”希望问。提克斯防备地看着她。“为什么呢，小姐？ ”“我想要学怎样航海。 ”他脸上的一只毛蜘蛛扬了起来。“没什么好学的，小姐。好了，不介意的话，我要去绑另一条缆绳了。 ”
希望又去找桑卡克。桑卡克长得很高，脸部下垂，几乎没有下巴。她在船尾找到了他。他坐在凳子上，工作台上放着一面帆，手里拿着一根连着线的大针头。
“你在补那面帆吗？”希望问。
“嗯。”他头也不抬地应了一下。
“它是在刮飓风时撕坏的吗？ ”
“嗯。 ”
“你能教一下我怎么补吗？ ”
“嗯。 ”
希望又问了好几个问题，但每一次都是同样的回答。最后，她放弃了，转过身去找船长。兰金刚好来船舵接班了，希望只好走回船长室，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 ”
“希望，船长。 ”
“哦。进来吧。 ”
希望进去后，发现卡迈克尔正坐在一张小桌子旁，手里拿着羽毛笔，面前摊开着一本航海日志。
“嗯？”被胡子遮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们好像不信任我。”希望说。
“他们确实不信任你。 ”
“他们觉得我拉不动一条帆缆？修不好一面帆？ ”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女人上船，除了船长的老婆。而船长的老婆也从来不会做什么有意义的事，只会咒骂船长是一个恶心的、粗鲁的酒鬼。当然了，他们看过你杀掉皇带鱼。如果下一次又有皇带鱼袭击的话，他们肯定会直接找你的。但是要说你能做他们的工作，凭他们的榆木脑袋是不可能想到的。不过到最后，有些人会想通的，然后其他人也会想通的。 ”
“你怎么知道？ ”
“我不知道。但作为船长，他的职责就是经常说一些他希望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它真的会发生一样。”他的笑容更灿烂了。“喏，看到了吗？我正在教你船长的职责呢，至少是个开头嘛。 ”
第二天，希望继续尝试，挨个地问那些船员，但她不是被忽略就是被轰走，除了兰金，他直接就笑了她一脸。经过几小时的尝试，希望又沮丧地回到了船舵，卡迈克尔的身边。
“你这样黏着我一点用都没有。”船长告诉她，“他们需要习惯你在他们身边。所以你必须呆在他们身边。 ”
于是，希望只好无奈地回到船员的身边。这一次，她没有急着问他们，而是静静地看他们工作，听他们工作。刚开始的一两个小时，他们看上去很不习惯，但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似乎已经忘了她的存在，只是继续忙碌着。她光靠观察就学会了一些东西，还通过听他们的对话学会了其他事。他们说话一点礼貌和谦逊都没有，一开始让希望很不舒服。
但时间一久，她就慢慢习惯了，就像他们习惯了她一样。
第四天早上，女士诡计号到达了断崖岛。希望和兰金、提克斯还有桑卡克一起站在左舷船头上，眺望着远处参差不齐的灰色礁石，礁石由南部延伸至北边，足足有一英里长。它们从海里突兀地冒出来，直插进无云的蓝天，与海流不停对抗着，底部激起无穷无尽的白色泡沫。
“我听说那些礁石是从炼狱里升起来的，它们把地狱的热量也带了出来，所以周围的水沸腾了。”提克斯说。“我听说礁石是生物法师制造的，作为抵御恶魔的一面盾牌。”桑卡克说，“是那些恶魔的愤怒让海水沸腾了。 ”由于很少听到“生物法师”这个词，希望一听到便心跳加快，但还是保持着沉默。“别犯傻了。”兰金说，“生物法师不能改变石头，只能改变有生命的东西。是个人都知道。 ”“噢，是吗？”桑卡克怒视着兰金，“现在你又成了生物法师专家了是吗？我敢打赌你一个生物法师都没见过。 ”兰金不屑地看着他一会儿，才开口说话。“见过一次。我还在新列文的时候。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提克斯和桑卡克交换着眼神。然后提克斯清了清嗓子，问：“那么，他们是不是和大家说的一样坏？ ”兰金苦笑道：“呵，我选择了和你们这帮可怜虫来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你觉得呢？ ”
当他们距离断崖岛还有一百码的时候，卡迈克尔调整了船的方向，使船与礁石平行，驶向北边。等他们来到断崖岛的北端时，卡迈克尔喊道：“我需要一个人在高处观察！ ”
女士诡计号没有一个正规的桅杆瞭望台，但梅菲尔德利索地爬上前帆的绳梯，来到前桅上面的顶桅横杆。上去之后，他叉开腿跨坐在桅杆上，双脚勾着桅横杆，抽出望远镜。
梅菲尔德就位后，船长把船头转向了东边，断崖岛便移到了船的左舷。接着，船又行驶了一阵，他们终于看到了断崖岛远东边的情况。“这简直就是船的坟墓啊。”提克斯低声说。
在那参差不齐、冒着白泡的灰色礁石上，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船，从单桅帆船到巨型的三桅皇家战舰。甚至还有一些奇怪的船，希望看不清那是用金属还是木头做的。
“为什么这么多船？”希望问，但没人回答。突然，他们的船倾斜到一边，并开始不断地摇晃。一阵低沉的木头吱呀声从船的内部深处传来。
“有什么东西在扯着龙骨……”兰金靠着围栏探头看向水面，接着又抬头看向礁石。最后他回到大伙身边，脸色惨白。“水流在把我们往礁石那边拽！ ”
“全员听好了！”卡迈克尔在船舵前咆哮，努力地保持舵轮稳定。“准备强行转向！ ”
“提克斯，去帮船长转向，”兰金说，“如果我们再不调转船头，龙骨就会折断，到时我们就死翘翘了！桑卡克，去把甲板下面的人叫醒。要想脱离水流，我们就要用上所有的人手！ ”
兰金吹响了一声刺耳的口哨，所有人立即行动起来，熟练地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希望再一次觉得自己很没用，除了眼巴巴地看着大家奋力调转船头、脱离断崖岛之外，自己什么都帮不上。
船艰难地慢慢旋转着，随着船身一点点地转向逆风，船帆不停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好不容易，他们终于把船尾对向礁石群，船帆再次鼓胀起来。
“把所有帆解开！”卡迈克尔喊道。
水手们开始爬上桅杆去解开额外的帆，张开船尾的斜桁帆和船首的所有艏三角帆。希望走到船尾左舷看着礁石，试图估量他们有没有在向前走。一开始，他们好像被锁住了，止步不前，风力和水流的拉力刚好抵消。但是后来，他们的船开始以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向前挪了。“就是这样，伙计们！”卡迈克尔说，“继续保持，我们很快就能脱险了！ ”就在这时，在上面的梅菲尔德大声喊：“右舷有船靠近！ ”希望迅速跑到右舷，兰金紧跟在后。一艘小型的单桅帆船直奔他们冲来。“海盗。”兰金说，“我他妈早就警告过他了。现在海盗逮到我们了，而且我们还被水流困住，逃不掉了！ ”“那我们就战斗。”希望说。“用什么战斗？”兰金嘲笑道，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只不断迫近的船。“或许你已经发现了，我们这艘船连一门大炮都没有！ ”“为什么不装？ ”“只有皇家海军才可以装大炮啊！你也知道我们的船长是不会违法的，就算要赔上他和整个船队的性命！不然你以为那个皇兵为什么会问我们能不能应付？因为通常只有不当值的海军才会接这种单子！但是我们的船长，他就是想挣那么一点小钱，这样他就可以存钱退休了。记住我说的，那个老头会害死我们所有的人！ ”
希望觉得兰金肯定是害怕了，所以他才会突然说出这么叛逆的话。“镇定点，”她冷静地对兰金说，“你有没有望远镜？我想探一下这帮海盗的底子。 ”
兰金摇摇头，目光依然固定在海盗船上。“船长有。 ”
希望迅速地来到船舵，只见船长还在稳着舵轮，神情十分坚定。
“可以借一下你的望远镜吗，船长？”希望伸出手问。
卡迈克尔点点头，从大衣里抽出望远镜，递到希望手上。
希望把望远镜拉到最长，透过圆孔窥向海盗船。她在那小船上数到了三十个人头。“那里挤满了人，”希望报告，“船头到船尾都架满了大炮。 ”“好。”卡迈克尔说。“他们不会用大炮的，因为我们没有大炮抵挡，他们可以把我们整条船据为己有。他们应该会靠近我们，抛出抓钩，把自己拉过来，然后登上这里。 ”
希望继续观察着敌船。船上几乎人人衣衫褴褛，看上去都饿坏了，好像还染了坏血病。海盗船长拿着一把老旧的燧发手枪，有的人佩了剑或刀，大部分人则只有木棒、铁锤或扳手。
“他们看上去不怎么厉害。”希望说。
“他们不需要很厉害。他们人数比我们多三倍，他们只要像蝗虫一样碾压过来就够了。我们确实武器更加精良，可说句实话，对于打架，大家比海盗们可好不了多少。 ”
希望顺着前桅向上望，目光落在梅菲尔德坐着的顶桅横杆上。她想起之前遭遇暴风的时候，整条桅杆都弯曲了，却没有折断。“船长，如果我们把所有货物都放在右舷，并叫所有人都靠在右舷栏杆上的话，能不能把船倾斜到右边，让桅杆斜向海面？ ”卡迈克尔皱着眉。“应该可以。怎么了？ ”“只要你帮我，我用性命发誓，今天你任何一个船员都不需要和海盗开战。 ”他默默地看着希望，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好吧。毕竟我就是因为这些事才雇用你的。 ”“谢谢，船长。 ”
卡迈克尔抬起头，开始咆哮：“听着！所有人马上去仓库，把所有货物一件不漏地搬到右舷！然后回来在右舷栏杆边上排成一列！拿起武器准备战斗！”然后小声地对希望说，“以防万一。 ”
“当然了。还有，你该叫梅菲尔德让路了。 ”
卡迈克尔不解地问：“让路？ ”
虽然水手们对船长的命令有点困惑，但还是照做了。在这种情况下，对船长的命令有所迟疑的话，很可能会命丧大海。很快，货物都按要求转移好了，船身向右舷倾侧。接着大伙儿又回到甲板上，沿着右舷栏杆一字排开，这样船倾斜得更厉害了。
希望向后退了几步，正对着前桅。她看着海盗船开始转向，在海面上划了一个大圆弧，然后抢风调向，直到与女士诡计号平行。当两条船的船头连成一条线的时候，希望冲上了倾斜的桅杆。快到顶端时，她看到两个海盗一前一后地站着，手里拿着抓钩，准备抛出去。两只船还有大约二十尺的距离，如果被抓钩连上，两只船就会贴在一起，这样海盗就可以登上他们的船。希望决不能让这发生。
希望跑到桅杆末端，用力踩下尖端，借着弹力把自己弹射出去，跃过了两船之间的空间。她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然后重重地踩在拿着抓钩的人身上。海盗们顿时爆发出惊讶和骚乱的叫喊，声音大得几乎盖过了悲歌剑出鞘的嗡鸣。
在这四天的航行里，希望一直怀疑自己在真实战斗中的能力。但当第一个海盗挥着斧头向她冲来，她发现他的动作是如此缓慢和笨拙，她甚至都不用躲闪攻击。希望马上明白到，这场战斗她已经赢了。她现在终于体会到，河洛对自己多年的训练是多么非同一般。她在船上穿梭，如冰冷的南风一样迅捷锋利，心中没有一丝傲慢、嗜血或愤怒，只有对那位不仅赋予了她生命，更牺牲自己性命来救她的人的深深感激。每一天，她都要努力让河洛的牺牲更为值得。
希望挥舞着悲歌剑，剑刃被鲜血浸湿，船上悲鸣四起。这时，她听到海盗船长在身后扳开了手枪的扳机，于是她迅速转过身，在船长开枪的瞬间挥剑将子弹弹到空中。海盗船长呆呆地看着希望，嘴巴张得大大的，手里还握着冒烟的手枪。希望走向他，从一群逐渐散开的海盗中间 杀出去，最后站在了船长面前。海盗船长慌乱地摸索着佩剑，正要拔出来时却被希望一下击落。希望举起剑尖顶着他的喉咙。
“若请求宽恕，便饶你一命。”希望说。因为有特权就有责任，而且取走这些饥饿绝望的人的性命毫无荣誉可言，也没有必要。河洛也会希望她这样做。
船长的脸怒成一团。“我宁愿死，南方婆娘！ ”
希望干净利落地刺穿了他的喉咙。这也是河洛希望的，仁慈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接着，她抽出宝剑，把船长的血甩到船员的脸上。船长的尸体随即瘫倒在甲板上，希望扭头看着剩下的十一个人。“今天还有多少人想死？ ”
“我恳求你，女士，”其中一个人说，“求你宽恕我吧。 ”
海盗们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卡迈克尔没收了他们的小箱钱币，让他们装好船具，然后拖着他们的船一直来到黎明曙光。他们在军事哨站靠岸时，一个穿着白金制服、表情严肃的士兵接见了他们。
“嗨，我们运来了你们的货。”卡迈克尔说，“还有一些海盗的残党。 ”
“都交给我们吧。”士兵淡淡地说，然后向码头末端的矮楼打了个信号，一小队卫戍士兵便从里面走了出来。领队的士官简洁地下达了一些指令，士兵们便将海盗残党押到码头上，用铁链将其一个个绑起来，将他们带走。
等到卸完货物，收到报酬后，卡迈克尔转向他的船员。“咱们不在这里逗留了。这破地方连一个酒馆都没有。准备起航吧。 ”当船员们爬上船的时候，希望对卡迈克尔说：“我不喜欢把海盗交给士兵。他们要对海盗们做什么？这里不像有监狱的样子。 ”
“这就是法律，希望。我们得尊重它。”他叹了口气，用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揉着太阳穴，“虽然活得越久就越难做到。 ”
等所有人都上船之后，卡迈克尔环视着大伙儿，然后大声地说，确保大家都能听见：“顺便一提，你违背了给我的承诺，希望。 ”
“船长？”希望的心突然降到了冰点。
“你说过，今天我的任何一个船员都不用和海盗开战。但是我却看到了其中一个人单枪匹马闯入了那帮嗜血的混蛋中，用最壮烈的方式把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为的就是避免同伴受伤、或者被杀。 ”
希望心里百感交集，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感受到了解脱，困惑，尴尬，还有喜悦。“船长，我 ——”
“现在，再也没有人会说，”卡迈克尔船长目光扫视着所有人，“暗淡·希望不是我们船队真真正正的一分子！”他转向希望，胡子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过来，你这个该死的小东西。”说完，他紧紧地抱住了希望。
有很长一段时间，希望都没有被人拥抱过了，她也不得不强忍着拧断船长脖子的冲动。对希望来说，河洛曾扮演了很多美好的角色，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情流露的人。自从希望的父母去世后，她就没有感受过这种亲密而温暖的感觉了。她是这支团队的一分子，是大海的一分子。船长正赋予她一个归宿，而希望明白到，她现在不仅渴望它，而且需要它。
“谢谢你。”她轻轻地对船长说。
船长咯咯地笑了笑，然后站开一步，对所有人说：“好了，准备出航吧！从海盗船拿的这些钱在我口袋里很不安分，我们越早到达凡斯港，我就可以越快把这些钱统统花掉，请大伙儿大喝一顿！ ”
船上的人热烈地欢呼起来，并各就各位。希望满怀期待地站着，其他人开始忙活起来。
“这边，希望女士！”提克斯在主桅索具那边喊，“帮我弄弄这条帆缆，可以不？ ”希望笑了。“我的荣幸，提克斯先生。 ”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你看上去很焦虑。”卡迈克尔说。当时已经是出海的第二天下午，阳光灿烂。他轻松地握着舵轮，棕色的脸庞迎着太阳。“连你的脚步声都显得很不耐烦。 ”
“我希望自己可以帮上忙，”她说，“可是我对船或航海一窍不通。 ”
“你可以学。”卡迈克尔说。
“怎样学？ ”
“从简单的开始。去问问其中一个船员，问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比如说，你可以问问提克斯缆索的事。他是最了解这条船的缆绳的人。你可以向每一个人学习一样东西，很快你就会成为比我还厉害的水手了。 ”
“能不能像你一样好都是个问题，船长。”希望说，“不过我会试试你的建议。 ”船长浅浅地笑了。“祝你好运。 ”
于是希望去找提克斯，最后在前桅上找到了他，那时他正在把一根粗粗的缆绳绑紧。提克斯身材矮小，秃头，眉毛像两只被压扁的毛蜘蛛。
“你可以跟我说说你在做什么吗？”希望问。提克斯防备地看着她。“为什么呢，小姐？ ”“我想要学怎样航海。 ”他脸上的一只毛蜘蛛扬了起来。“没什么好学的，小姐。好了，不介意的话，我要去绑另一条缆绳了。 ”
希望又去找桑卡克。桑卡克长得很高，脸部下垂，几乎没有下巴。她在船尾找到了他。他坐在凳子上，工作台上放着一面帆，手里拿着一根连着线的大针头。
“你在补那面帆吗？”希望问。
“嗯。”他头也不抬地应了一下。
“它是在刮飓风时撕坏的吗？ ”
“嗯。 ”
“你能教一下我怎么补吗？ ”
“嗯。 ”
希望又问了好几个问题，但每一次都是同样的回答。最后，她放弃了，转过身去找船长。兰金刚好来船舵接班了，希望只好走回船长室，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 ”
“希望，船长。 ”
“哦。进来吧。 ”
希望进去后，发现卡迈克尔正坐在一张小桌子旁，手里拿着羽毛笔，面前摊开着一本航海日志。
“嗯？”被胡子遮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们好像不信任我。”希望说。
“他们确实不信任你。 ”
“他们觉得我拉不动一条帆缆？修不好一面帆？ ”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女人上船，除了船长的老婆。而船长的老婆也从来不会做什么有意义的事，只会咒骂船长是一个恶心的、粗鲁的酒鬼。当然了，他们看过你杀掉皇带鱼。如果下一次又有皇带鱼袭击的话，他们肯定会直接找你的。但是要说你能做他们的工作，凭他们的榆木脑袋是不可能想到的。不过到最后，有些人会想通的，然后其他人也会想通的。 ”
“你怎么知道？ ”
“我不知道。但作为船长，他的职责就是经常说一些他希望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它真的会发生一样。”他的笑容更灿烂了。“喏，看到了吗？我正在教你船长的职责呢，至少是个开头嘛。 ”
第二天，希望继续尝试，挨个地问那些船员，但她不是被忽略就是被轰走，除了兰金，他直接就笑了她一脸。经过几小时的尝试，希望又沮丧地回到了船舵，卡迈克尔的身边。
“你这样黏着我一点用都没有。”船长告诉她，“他们需要习惯你在他们身边。所以你必须呆在他们身边。 ”
于是，希望只好无奈地回到船员的身边。这一次，她没有急着问他们，而是静静地看他们工作，听他们工作。刚开始的一两个小时，他们看上去很不习惯，但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似乎已经忘了她的存在，只是继续忙碌着。她光靠观察就学会了一些东西，还通过听他们的对话学会了其他事。他们说话一点礼貌和谦逊都没有，一开始让希望很不舒服。
但时间一久，她就慢慢习惯了，就像他们习惯了她一样。
第四天早上，女士诡计号到达了断崖岛。希望和兰金、提克斯还有桑卡克一起站在左舷船头上，眺望着远处参差不齐的灰色礁石，礁石由南部延伸至北边，足足有一英里长。它们从海里突兀地冒出来，直插进无云的蓝天，与海流不停对抗着，底部激起无穷无尽的白色泡沫。
“我听说那些礁石是从炼狱里升起来的，它们把地狱的热量也带了出来，所以周围的水沸腾了。”提克斯说。“我听说礁石是生物法师制造的，作为抵御恶魔的一面盾牌。”桑卡克说，“是那些恶魔的愤怒让海水沸腾了。 ”由于很少听到“生物法师”这个词，希望一听到便心跳加快，但还是保持着沉默。“别犯傻了。”兰金说，“生物法师不能改变石头，只能改变有生命的东西。是个人都知道。 ”“噢，是吗？”桑卡克怒视着兰金，“现在你又成了生物法师专家了是吗？我敢打赌你一个生物法师都没见过。 ”兰金不屑地看着他一会儿，才开口说话。“见过一次。我还在新列文的时候。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提克斯和桑卡克交换着眼神。然后提克斯清了清嗓子，问：“那么，他们是不是和大家说的一样坏？ ”兰金苦笑道：“呵，我选择了和你们这帮可怜虫来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你觉得呢？ ”
当他们距离断崖岛还有一百码的时候，卡迈克尔调整了船的方向，使船与礁石平行，驶向北边。等他们来到断崖岛的北端时，卡迈克尔喊道：“我需要一个人在高处观察！ ”
女士诡计号没有一个正规的桅杆瞭望台，但梅菲尔德利索地爬上前帆的绳梯，来到前桅上面的顶桅横杆。上去之后，他叉开腿跨坐在桅杆上，双脚勾着桅横杆，抽出望远镜。
梅菲尔德就位后，船长把船头转向了东边，断崖岛便移到了船的左舷。接着，船又行驶了一阵，他们终于看到了断崖岛远东边的情况。“这简直就是船的坟墓啊。”提克斯低声说。
在那参差不齐、冒着白泡的灰色礁石上，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船，从单桅帆船到巨型的三桅皇家战舰。甚至还有一些奇怪的船，希望看不清那是用金属还是木头做的。
“为什么这么多船？”希望问，但没人回答。突然，他们的船倾斜到一边，并开始不断地摇晃。一阵低沉的木头吱呀声从船的内部深处传来。
“有什么东西在扯着龙骨……”兰金靠着围栏探头看向水面，接着又抬头看向礁石。最后他回到大伙身边，脸色惨白。“水流在把我们往礁石那边拽！ ”
“全员听好了！”卡迈克尔在船舵前咆哮，努力地保持舵轮稳定。“准备强行转向！ ”
“提克斯，去帮船长转向，”兰金说，“如果我们再不调转船头，龙骨就会折断，到时我们就死翘翘了！桑卡克，去把甲板下面的人叫醒。要想脱离水流，我们就要用上所有的人手！ ”
兰金吹响了一声刺耳的口哨，所有人立即行动起来，熟练地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希望再一次觉得自己很没用，除了眼巴巴地看着大家奋力调转船头、脱离断崖岛之外，自己什么都帮不上。
船艰难地慢慢旋转着，随着船身一点点地转向逆风，船帆不停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好不容易，他们终于把船尾对向礁石群，船帆再次鼓胀起来。
“把所有帆解开！”卡迈克尔喊道。
水手们开始爬上桅杆去解开额外的帆，张开船尾的斜桁帆和船首的所有艏三角帆。希望走到船尾左舷看着礁石，试图估量他们有没有在向前走。一开始，他们好像被锁住了，止步不前，风力和水流的拉力刚好抵消。但是后来，他们的船开始以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向前挪了。“就是这样，伙计们！”卡迈克尔说，“继续保持，我们很快就能脱险了！ ”就在这时，在上面的梅菲尔德大声喊：“右舷有船靠近！ ”希望迅速跑到右舷，兰金紧跟在后。一艘小型的单桅帆船直奔他们冲来。“海盗。”兰金说，“我他妈早就警告过他了。现在海盗逮到我们了，而且我们还被水流困住，逃不掉了！ ”“那我们就战斗。”希望说。“用什么战斗？”兰金嘲笑道，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只不断迫近的船。“或许你已经发现了，我们这艘船连一门大炮都没有！ ”“为什么不装？ ”“只有皇家海军才可以装大炮啊！你也知道我们的船长是不会违法的，就算要赔上他和整个船队的性命！不然你以为那个皇兵为什么会问我们能不能应付？因为通常只有不当值的海军才会接这种单子！但是我们的船长，他就是想挣那么一点小钱，这样他就可以存钱退休了。记住我说的，那个老头会害死我们所有的人！ ”
希望觉得兰金肯定是害怕了，所以他才会突然说出这么叛逆的话。“镇定点，”她冷静地对兰金说，“你有没有望远镜？我想探一下这帮海盗的底子。 ”
兰金摇摇头，目光依然固定在海盗船上。“船长有。 ”
希望迅速地来到船舵，只见船长还在稳着舵轮，神情十分坚定。
“可以借一下你的望远镜吗，船长？”希望伸出手问。
卡迈克尔点点头，从大衣里抽出望远镜，递到希望手上。
希望把望远镜拉到最长，透过圆孔窥向海盗船。她在那小船上数到了三十个人头。“那里挤满了人，”希望报告，“船头到船尾都架满了大炮。 ”“好。”卡迈克尔说。“他们不会用大炮的，因为我们没有大炮抵挡，他们可以把我们整条船据为己有。他们应该会靠近我们，抛出抓钩，把自己拉过来，然后登上这里。 ”
希望继续观察着敌船。船上几乎人人衣衫褴褛，看上去都饿坏了，好像还染了坏血病。海盗船长拿着一把老旧的燧发手枪，有的人佩了剑或刀，大部分人则只有木棒、铁锤或扳手。
“他们看上去不怎么厉害。”希望说。
“他们不需要很厉害。他们人数比我们多三倍，他们只要像蝗虫一样碾压过来就够了。我们确实武器更加精良，可说句实话，对于打架，大家比海盗们可好不了多少。 ”
希望顺着前桅向上望，目光落在梅菲尔德坐着的顶桅横杆上。她想起之前遭遇暴风的时候，整条桅杆都弯曲了，却没有折断。“船长，如果我们把所有货物都放在右舷，并叫所有人都靠在右舷栏杆上的话，能不能把船倾斜到右边，让桅杆斜向海面？ ”卡迈克尔皱着眉。“应该可以。怎么了？ ”“只要你帮我，我用性命发誓，今天你任何一个船员都不需要和海盗开战。 ”他默默地看着希望，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好吧。毕竟我就是因为这些事才雇用你的。 ”“谢谢，船长。 ”
卡迈克尔抬起头，开始咆哮：“听着！所有人马上去仓库，把所有货物一件不漏地搬到右舷！然后回来在右舷栏杆边上排成一列！拿起武器准备战斗！”然后小声地对希望说，“以防万一。 ”
“当然了。还有，你该叫梅菲尔德让路了。 ”
卡迈克尔不解地问：“让路？ ”
虽然水手们对船长的命令有点困惑，但还是照做了。在这种情况下，对船长的命令有所迟疑的话，很可能会命丧大海。很快，货物都按要求转移好了，船身向右舷倾侧。接着大伙儿又回到甲板上，沿着右舷栏杆一字排开，这样船倾斜得更厉害了。
希望向后退了几步，正对着前桅。她看着海盗船开始转向，在海面上划了一个大圆弧，然后抢风调向，直到与女士诡计号平行。当两条船的船头连成一条线的时候，希望冲上了倾斜的桅杆。快到顶端时，她看到两个海盗一前一后地站着，手里拿着抓钩，准备抛出去。两只船还有大约二十尺的距离，如果被抓钩连上，两只船就会贴在一起，这样海盗就可以登上他们的船。希望决不能让这发生。
希望跑到桅杆末端，用力踩下尖端，借着弹力把自己弹射出去，跃过了两船之间的空间。她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然后重重地踩在拿着抓钩的人身上。海盗们顿时爆发出惊讶和骚乱的叫喊，声音大得几乎盖过了悲歌剑出鞘的嗡鸣。
在这四天的航行里，希望一直怀疑自己在真实战斗中的能力。但当第一个海盗挥着斧头向她冲来，她发现他的动作是如此缓慢和笨拙，她甚至都不用躲闪攻击。希望马上明白到，这场战斗她已经赢了。她现在终于体会到，河洛对自己多年的训练是多么非同一般。她在船上穿梭，如冰冷的南风一样迅捷锋利，心中没有一丝傲慢、嗜血或愤怒，只有对那位不仅赋予了她生命，更牺牲自己性命来救她的人的深深感激。每一天，她都要努力让河洛的牺牲更为值得。
希望挥舞着悲歌剑，剑刃被鲜血浸湿，船上悲鸣四起。这时，她听到海盗船长在身后扳开了手枪的扳机，于是她迅速转过身，在船长开枪的瞬间挥剑将子弹弹到空中。海盗船长呆呆地看着希望，嘴巴张得大大的，手里还握着冒烟的手枪。希望走向他，从一群逐渐散开的海盗中间 杀出去，最后站在了船长面前。海盗船长慌乱地摸索着佩剑，正要拔出来时却被希望一下击落。希望举起剑尖顶着他的喉咙。
“若请求宽恕，便饶你一命。”希望说。因为有特权就有责任，而且取走这些饥饿绝望的人的性命毫无荣誉可言，也没有必要。河洛也会希望她这样做。
船长的脸怒成一团。“我宁愿死，南方婆娘！ ”
希望干净利落地刺穿了他的喉咙。这也是河洛希望的，仁慈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接着，她抽出宝剑，把船长的血甩到船员的脸上。船长的尸体随即瘫倒在甲板上，希望扭头看着剩下的十一个人。“今天还有多少人想死？ ”
“我恳求你，女士，”其中一个人说，“求你宽恕我吧。 ”
海盗们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卡迈克尔没收了他们的小箱钱币，让他们装好船具，然后拖着他们的船一直来到黎明曙光。他们在军事哨站靠岸时，一个穿着白金制服、表情严肃的士兵接见了他们。
“嗨，我们运来了你们的货。”卡迈克尔说，“还有一些海盗的残党。 ”
“都交给我们吧。”士兵淡淡地说，然后向码头末端的矮楼打了个信号，一小队卫戍士兵便从里面走了出来。领队的士官简洁地下达了一些指令，士兵们便将海盗残党押到码头上，用铁链将其一个个绑起来，将他们带走。
等到卸完货物，收到报酬后，卡迈克尔转向他的船员。“咱们不在这里逗留了。这破地方连一个酒馆都没有。准备起航吧。 ”当船员们爬上船的时候，希望对卡迈克尔说：“我不喜欢把海盗交给士兵。他们要对海盗们做什么？这里不像有监狱的样子。 ”
“这就是法律，希望。我们得尊重它。”他叹了口气，用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揉着太阳穴，“虽然活得越久就越难做到。 ”
等所有人都上船之后，卡迈克尔环视着大伙儿，然后大声地说，确保大家都能听见：“顺便一提，你违背了给我的承诺，希望。 ”
“船长？”希望的心突然降到了冰点。
“你说过，今天我的任何一个船员都不用和海盗开战。但是我却看到了其中一个人单枪匹马闯入了那帮嗜血的混蛋中，用最壮烈的方式把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为的就是避免同伴受伤、或者被杀。 ”
希望心里百感交集，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感受到了解脱，困惑，尴尬，还有喜悦。“船长，我 ——”
“现在，再也没有人会说，”卡迈克尔船长目光扫视着所有人，“暗淡·希望不是我们船队真真正正的一分子！”他转向希望，胡子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过来，你这个该死的小东西。”说完，他紧紧地抱住了希望。
有很长一段时间，希望都没有被人拥抱过了，她也不得不强忍着拧断船长脖子的冲动。对希望来说，河洛曾扮演了很多美好的角色，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情流露的人。自从希望的父母去世后，她就没有感受过这种亲密而温暖的感觉了。她是这支团队的一分子，是大海的一分子。船长正赋予她一个归宿，而希望明白到，她现在不仅渴望它，而且需要它。
“谢谢你。”她轻轻地对船长说。
船长咯咯地笑了笑，然后站开一步，对所有人说：“好了，准备出航吧！从海盗船拿的这些钱在我口袋里很不安分，我们越早到达凡斯港，我就可以越快把这些钱统统花掉，请大伙儿大喝一顿！ ”
船上的人热烈地欢呼起来，并各就各位。希望满怀期待地站着，其他人开始忙活起来。
“这边，希望女士！”提克斯在主桅索具那边喊，“帮我弄弄这条帆缆，可以不？ ”希望笑了。“我的荣幸，提克斯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