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他们刚来到摩吉西亚的那天下午，天气十分晴朗。加入女士诡计号的两年以来，希望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不过这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小岛。弯弯的棕榈树，光滑白皙的沙滩，跟她家乡的岩石码头完全不同。他们来这里的主要任务是买橘子，卡迈克尔船长说他们可以用两倍的价钱在新列文卖出去。
希望和兰金陪着船长进入了村里，和商贩见面。那是一个井然有序的小社区，房子都是简单的木头和砂浆建起的。泥泞的小路上熙熙攘攘，每个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但当希望看着他们时，又会马上友善地对她微笑。
水果仓库在村子的中心，那是岛上最大的建筑了。仓库门外有一个人，懒洋洋地坐在一张木椅上，旁边还有一把遮阳伞。看到希望他们走过来的时候，他热情地笑了。
“卡迈克尔船长！”他说，站起来迎上去，“见到你真好。恍如隔世啊！ ”“一切都好吧，昂特利。”卡迈克尔紧紧握住他的手。“当然啦。好得不得了。”昂特利边说边点头，“这几年过得挺有意思的。 ”“真抱歉。”卡迈克尔说，“就个人来说，我还是喜欢日子平淡一点，普通一点。这样可以活久一点。 ”昂特利殷勤地点着头微笑。“没错没错。唉，虽然很抱歉，但你可以晚点再来吗？ ”“哦？”卡迈克尔问。“我只是刚好很忙。”昂特利指了指身后的仓库。“很忙？”卡迈克尔那黑灰掺杂的眉毛扬了起来。仓库里可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是啊。”昂特利说，“你可以晚点再来吧？天黑后怎样？到那时我就帮你装好货了，跟上次一样，是不是？然后我们的买卖就愉快地完成啦。 ”
“大概可以吧……”卡迈克尔说。“我知道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昂特利依然保持着热情的笑容，“这样吧，如果你答应，我就额外给你九折，怎样？ ”卡迈克尔耸耸肩。“噢，那就谢谢你了。那我们天黑后再来吧，正好我也可多找几个人手帮忙把货拉到船上。 ”“太好了！”昂特利说，“谢谢你肯通融啊，船长。那晚上见喽。”说完，他匆匆回到仓库里面。 “我不喜欢这样，船长。”希望说，“感觉好奇怪。 ”
“我也觉得。”卡迈克尔说，“但我们需要这些货。 ”
于是他们只好回到船上等待。到了晚上，他们又回到仓库那里。这一次希望走在前面，卡迈克尔跟在后面，接着是兰金，最后是桑卡克和提克斯，他们拉着一辆空货车，用来运水果。
村庄没有街灯，一路上也没有火炬，最奇怪的是，连民房里都是一片漆黑。整个村子唯一亮着的，就只有桑卡克他们货车上挂着的提灯，整个小岛仿佛突然被遗弃了一样。
然而并不是。希望隐约看见有几个黑影在动，在提灯的光线外古怪地串动着。
“船长。”希望压低声音，手慢慢移到刀柄上。
“我也看到了。”船长说。
“是什么鬼东西？”兰金问，“看上去不像个人。 ”
“我不在乎它们是什么，只要不来打扰。”卡迈克尔说，“赶紧走吧。到了村子中心应该就安全了。 ”
可是当他们来到村子中心的时候，却发现那里也是漆黑一片。一小撮人影聚集在仓库前面，等着他们的到来。
“好了，昂特利。”卡迈克尔说，“我们来了，按了你的要求。不过这么黑，你打算怎么谈生意？你究竟在搞什么花样？上一次交易不是很轻松吗，人人都有钱赚，人人都很开心。你不会是想把我们的关系都搅黄了吧。 ”
那撮人影依然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哎，卡迈克尔船长啊。”终于，传来昂特利的声音，听着十分不自然，“我现在没有什么打算了。真的。我跟以前不同了。那没有意义。这么说吧，前不久有个人来到摩吉西亚，然后事情就变了。我们变了。需求……变了。 ”
希望感觉到那些黑影从周围慢慢逼近。“船长，我们被包围了。 ”
“去你的，昂特利。”卡迈克尔的声音几近疲惫，“你想打劫我们，是吗？想把钱连着货物都抢走，是吗？我告诉你，没门儿。如果你不想谈生意，就让我们回船上，咱们各走各的路。不然话，今晚你们得死很多人。 ”
“你误会我了，船长。”昂特利说。
他走进提灯的光线内，露出来的是一双古怪的、兽性的眼睛。他全身被汗水浸透，嘴巴扭曲成一种介乎笑容和痛苦之间的表情。其他的黑影也陆续走入了光线下，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兰金说得没错，他们根本不是人类。他们一个个都瘦得离谱，脑袋滚圆，眼睛硕大，本应是嘴巴和鼻子的地方变成一个弯弯的喙。他们的皮肤被一片片斑驳的羽毛覆盖，最怪异的是，他们没有手，而是瘦骨嶙嶙的的翅膀。
“我们想要的不是你的钱。”昂特利说，“而是你的肉！”说完，他剧烈地颤抖，嘴唇之间突然冒出一个鸟喙，整个脸像个麻袋一样翻了出来，露出潮湿的羽毛和锐利的猫头鹰眼睛。
突然间，桑卡克发出一声尖叫，扔下货车拔腿就逃，可惜没跑出多远，便被其中一个猫头鹰怪物逮到了。只见那头怪物跳起来，扇动着翅膀，虽然没有飞起来，但也足够让它够着桑卡克了。它用爪钳住他的背，用力一蹬，桑卡克便脸朝下地摔到地上。其他的怪物一哄而上，疯狂地用喙啄食着桑卡克，撕下一块又一块的肉。可怜的桑卡克只能不断地挥打四肢，厉声尖叫。
卡迈克尔船长抽出手枪，对准了昂特利变的怪物。“上帝没有怜悯你的人生，但愿他会怜悯你的灵魂吧！ ”
怪物咧开弯弯的黑喙，猛地扑向船长。卡迈克尔果断开枪，把怪物的脸崩得血毛模糊。
“船长？”希望问。
“给咱们杀出一条路来，回船上去！”船长说着，用枪柄狠狠地砸在另一只怪物的头上。希望拔出悲歌剑，一挥就把旁边一只怪物的头削了下来。“兰金、提克斯，”船长命令，“别管货车了。跟着希望，掩护她的后面！ ”
兰金应命抽出弯刀，提克斯则举起一根短狼牙棒，两人迅速地聚到希望的背后。希望手执宝剑，见敌即砍，慢慢前进。悲歌剑在银色的月光下闪着冷光，像海豚一样在密集的怪物中间游过，由下往上蹿再沉下去，刀光掠过，四肢纷落，猫头鹰怪物尖叫声四起。希望像跳舞一样旋转着，她的肌肉紧致，动作迅速，每一次进攻都发出“呼呼”的声音。她在怪物群中杀出去，耳边仿佛响起了河洛沙哑的声音“行如风，静如松。 ”
“我的妈，它们没完没了！”兰金大叫，“咱们要死了！ ”
“闭嘴！给我打！”船长吼回去。
希望没空去看他，他们快要杀出最密集的包围了。话虽如此，他们看到的只是源源不断的模糊身影，希望觉得自己仿佛快要消失了，只听到悲歌剑那恐怖的旋律。猫头鹰怪可能听不懂人话，但它们显然听懂了宝剑的悲鸣，远远地就躲开它的攻击。
好不容易，希望冲出了怪物的重重包围。在他们面前的是那条黑灯瞎火的小路，一直连到码头。“跑！”卡迈克尔喊。
他们飞奔起来，怪物紧跟在后面。它们跑得不快，但偶尔就会有一只猫头鹰怪从旁边的房子上跳下来，扑向他们。而提克斯每次都会用狼牙棒一甩，把怪物击落，打得它们皮开肉绽。
很快，他们看到船了，船上的灯光有如灯塔。
“船长，我们快到了！”希望趁着空隙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卡迈克尔没看到的一幕。一只猫头鹰怪扑向了兰金，兰金没有迎击，而是躲到了正在和另一只怪物打斗的提克斯后面。提克斯两面受敌，很快便被扑倒，被疯狂啄下来的鸟嘴撕裂。而兰金却站在一旁，什么都没做。
“懦夫！”希望愤怒一吼，举起剑就要砍向兰金，却被卡迈克尔抓住了手臂。
“上船！”他冲着希望的脸喊道，“马上！ ”
希望咬牙切齿，但还是转身回到了最前面。这时，一群怪物已超过了他们，开始展开包围。这正合希望的意。只见她狂烈地攻击，把怪物击飞好几尺，撞在了码头的一堆箱子上。箱子被撞散，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标志牌，上面画着一个黑色椭圆，还有八条黑线。是生物法师的标志。
希望愣住了。往日的记忆一下子灌入心头。她呼吸困难，踉跄地往前走，伸出手向前无意义地抓着，视线开始模糊。“怎么了！”卡迈克尔咆哮。但希望只能喘着气，艰难地指着那个标志牌。卡迈克尔顺着方向看过去，马上皱起眉头。“我早该料到的。”他抬头对船咆哮，“所有人听着！马上就位！准备起锚开航！ ”他跳上船，一部分水手纷纷拿出武器抵御攻击，另外的人则匆忙准备起航。
希望没有跟上去。她直直地站在码头上，艰难地喘着气，身体不住颤抖。她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小女孩，旧时的黑暗在她内心重新降临。她又看到了母亲在厉声尖叫，身体被白色虫子撕裂。她甚至能闻到那堆尸体发出的腐败味道，还能感觉到自己没日没夜地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挖坟墓的痛楚。终于要埋葬父亲的时候，她低头看着他。他的脸还停留在去世时痛苦而扭曲的样子，仿佛他的灵魂会永远经受那种痛苦似的。她看着那条海玻璃项链，想着要不要把它留在身边，作为对爸爸的 纪念。然而它已经不再美丽。它的温度、它的颜色已经被死亡榨干。它最好是留在爸爸身边，一起被埋葬在那冰冷的死亡之地……“你他妈怎么了？”兰金抓住希望的肩膀，一边害怕地盯着那密密麻麻的怪物。他扭头看着希望，似乎读懂了她的表情。他顿了顿，然后下决心用力打了希望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希望的意识带了回来。兰金拉着她的手一起爬上了船，水手们马上在他俩身后聚集起来，防御着不断袭来的怪物，好让俩人喘一口气。
兰金指着希望的脸，说：“只要你不把提克斯的事说出去，我也会对你的事保密。懂木？ ”她脸色变得十分冷酷，但还是点了点头。“很好。好了，我们赶紧离开这个被诅咒的破地方吧。 ”
猫头鹰怪物不断地从黑暗中涌出来，冲向码头，仿佛无穷无尽。希望和兰金还有大伙们重新汇合，一起战斗。终于，水手们把帆张开，把缆绳割断，女士诡计号摇摇晃晃地驶出了海岸。
“幸好它们不会飞！”兰金看着小岛快速地远离视线。他朝希望眨了眨眼，仿佛他们是有共同秘密的朋友一样。
过了一会儿，卡迈克尔把希望和兰金叫到他的房间。他们在钉在地板上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卡迈克尔和兰金轮流地喝着同一瓶黑朗姆酒，分析着他们现在的处境。
“损失了这批货对我们影响很大。”卡迈克尔说，“我们得马上修船了，本来我还想卖掉这批货来帮补一下维修费的。 ”“不能去别的地方进货吗？”希望问。船长摇摇头。“咱们去新列文就已经很勉强了。我不敢冒险去更远的地方啊，万一遇上暴风，咱就完蛋了。 ”
“那如果在新列文收点货，然后沿着海岸卖掉呢？”兰金提议，“这样就不用冒险远航了，只要一去一回就能弄点钱回来。 ”卡迈克尔叹了口气，挠了挠弯弯的胡子。“走私？ ”“我在天堂圆环认识一个人，他一直在招募一些接私活的人，最好船还是皇家警察认不出的。 ”船长灌了一口酒，默默地坐在那里，陷入沉思。“没办法了。就试试你的主意吧。起航去新列文，直接过去。 ”“好的，船长。”兰金的胡须下面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离开了。
希望也起身，准备离开。“等一下。”船长说，“你没事吧？ ”“当然了，船长。 ”“我看你好像挺怕生物法师的标志的，刚才。 ”“它……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我以前见过它。 ”“当生物法师要改变一个小岛的时候，就像摩吉西亚岛一样，他们就会留下那个标志，用来警告别人那里不安全。看来摩吉西亚的岛民还有一点意识，所以他们才会把标志藏起来。”船长又灌了一口酒，“他们以前都是好人。那里曾是多么友好的一个小岛啊。 ”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希望问，“那些生物法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大家？ ”“为什么？可能是皇帝要他们做的吧。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又喝了一口，“至少人们是这么说的。 ”“这根本不算什么理由。 ”“确实，”他同意，“那不是什么理由。 ”
那天晚上，希望在吊床上辗转反侧。每当闭上眼睛，她就看到那个标志。黑色椭圆，八条黑线尾巴，就像一只海怪。摩吉西亚离她的家乡有好几千里，她不禁想究竟有多少个村子也遭受了同样的灾难。或许她的眼光太短浅了，一直以来她都只想到为自己复仇。她越是这么想，就 越觉得杀掉一个生物法师远远不够。她要为所有受到生物法师的“实验”摧残的人报仇。她要杀掉所有的生物法师。
远远望去，新列文被一层厚厚的浓雾笼罩着，希望在想，里面的人究竟能不能看到太阳。她和卡迈克尔船长站在栏杆后面，看着眼前的城市。那是她见过的最大的城市，单单码头所占的空间就比摩吉西亚整个村子还要大。码头后面有一排排房子，根本看不到哪里才是尽头。
“这里肯定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希望说。
卡迈克尔笑了，“不，希望。它确实很大，而且还很有特色，但它不是最大的城市。比如斯通匹克，帝国的首都，就比新列文大上一倍。我还听说，黑暗之海那头的城市简直大得无法想象。 ”
“噢，我以为过了黑暗之海那头就什么也没有了。”希望承认。
“你以为帝国就是整个世界啦？我老爸就是从黑暗之海那头的岛过来的，叫奥克邦塔。他跟我老娘说，他的家乡比整个帝国所有的土地加起来都要大。单单一个岛就已经这么大了。 ”
“这可能吗？ ”
“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大多了。我们渺小得很呢，就像一只蝌蚪那么小。 ”
“我已经有这样的感觉了，在这么大的城市里。 ”
卡迈克尔点点头。“虽然新列文不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但它很可能是最艰苦最卑劣的。它会把你生生吞掉，你得注意。它会把一个人的善良统统腐蚀掉，只留下一个冷酷的、狡诈的空壳。 ”
他们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看着码头工人忙着卸下他们船上的板箱。
最后，希望说：“船长，恕我冒昧，自从靠岸后你一直心事重重。 ”
“我是在琢磨自己究竟是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的。 ”
“船长？ ”
“要是在五年前，如果你问我要不要在新列文沿海走私些军火或者毒品，我肯定会嘲笑你，甚至会揍你一顿。我一直都努力遵规守纪，做正确的事。但现在……”他摇了摇头，“生活总是能压垮你的，到时你再看看面前的选择，你就会觉得贩毒好像也没那么可耻了。 ”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贩毒？兰金只是说他会尽量找点货，什么都好。我不觉得毒品是他的首选。 ”
“他已经找了好几天了。”卡迈克尔说，“估计是没什么选择了吧。再说了，什么东西是需要走私的？他们在这里制毒，卖到上城去。那些富翁需要消遣嘛。 ”
“富翁？ ”“就是有钱人。跟其他城市一样，新列文大多数人都很穷，钱都在一小部分人手上了。 ”“我觉得这是不对的。 ”“不对的事情多着呢，希望，我的丫头。 ”“就算这样，我们也没必要同流合污啊。 ”“或许吧。 ”“文成戒律说，宁可带着荣誉失败，也不能带着耻辱成功。否则胜利的美酒就会被玷污，也很难下咽。 ”
卡迈克尔望着希望，突然笑了。“再过两年，我大概就要被你这套文成戒律洗脑了，它确实是有点道理。我一直都太想保住这艘船了，但如果要保住它就要把它变成一艘运毒船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
当天晚些时候，兰金回来了，说是终于找到了货。
“什么样的货？”卡迈克尔问。
“能赚钱的货呗。我没问细节。 ”黄昏时候，兰金带着卡迈克尔和希望穿过仍然熙熙攘攘的码头，进入了市区。
过去几天，希望早已把码头区域走遍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市区呢。市区比港口还要拥挤，而且肮脏。大街上经常都铺满了齐踝的污泥、垃圾和粪便等秽物，整个地方闻起来比希望闻过的任何东西还要臭。她的家乡虽然又小又穷，甚至一贫如洗，一年也没有多少商人过去做买卖，但大家都把村子打理得井然有序。而这个城市呢，虽然远远看去很雄伟，走近了才发现简直是腐败不堪。
“他们是怎么忍受得了这里的？”希望问。“很多人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出生的，对他们来说这里没什么不妥。 ”
船长答道。“觉得这里不妥的人一有机会就马上出海了。”兰金说。“我忘了你的家乡在这里，”希望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什么。”兰金说，“来吧，这边。 ”
希望和卡迈克尔跟着兰金穿过七绕八拐的街道，走进了市区的更深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希望还以为街上的人会越来越少，没想到直到天黑，皇兵把街灯点亮的时候，这里还是人头攒动，形形色色。有摆摊的，喝酒的，还有打架的。夜色掩盖了街道的肮脏，街灯火光跃动，连成一条线，蜿蜿蜒蜒地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
“这里晚上还是挺漂亮的。”希望说。“你应该去看看上城。”兰金语气里有种莫名的自豪，“家家户户都是煤气灯。 ”“难道这里的人都不用睡觉吗？”希望问。“大城市的生活节奏都不一样。”卡迈克尔说，“我一直觉得这里的人都活得太苦了。 ” “我们刚去的那个美丽僻静的小岛也没见得有多好。”兰金说。“说得对。”船长说。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最后来到一个酒馆前面。酒馆的招牌是一只巨大的老鼠，神情凶狠，经多年风化已经褪色，但“落汤鼠酒馆”几个大字依然清晰可辨。
“我们到了。”兰金说。
“这里？”希望有点意外。透过肮脏的窗户，她可以看到一群衣衫褴褛、贼眉贼眼的人喝着麦酒，吵吵闹闹。“我觉得不太可能在这种地方找到好差事吧。 ”
“我没说这是‘好’差事。”兰金说，“我只是说赚钱的。雇主的名字叫死脸德廉，他在酒馆后排的桌子等着咱呢。 ”“你不进去吗？”希望问。“当然去啦。”兰金点点头，但眼光却游离不定。“我刚才看到一个老相好了，我等一下就跟你们会合，很快。”说完，他匆匆忙忙地跑进了一个小巷里。“咱们去看看兰金给咱找了些什么货吧。”船长说，“准备好你的剑。 ”“我的剑时刻都准备着。”希望说。
酒馆里面跟她想的完全一样。拥挤、吵闹，汗臭和酒腥充斥着整个酒馆。那里的客人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善类，像极了小偷和杀人犯。在一个角落里，一群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在看着她，窃窃私语。希望想象他们是在讨论等会儿要不要跟踪她，然后抢劫。她倒还希望他们这么做呢，这样她就可以给他们好好地上一课了。
希望跟着船长来到酒馆后排的一张大酒桌旁。那里坐着三个人，玩着石头游戏，看上去只比其他的顾客有钱一点点。卡迈克尔和希望来到桌子旁，仨人同时抬起头看着他们。希望发现，中间那个人看他们的眼神就像一匹狼在盯着猎物一样。
不一会儿，兰金也来了，站在了船长身边。希望看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非要在这种时候去见一个老相好。他不会不明白这份差事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吧。希望再看看桌子中间那个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看你就是兰金跟我说的那个船长吧。”男人的声音又平淡又粗糙。“我叫卡迈克尔，我是女士诡计号的船长。”船长伸出一只手。“我叫德廉。”他没有理会船长伸出来的手，继续说道，“这地方归我管。你明白这意思不？ ”“相当明白。”卡迈克尔说。“很好。”德廉依然面无表情，“我有批货需要运到堕落谷的辐射港，不能被海关或皇兵检查。明天之前就帮你把货装好，你们天亮就出发。 ”“是什么货？”船长问。“不关你事。 ”“是我的船，就关我事。 ”“是这样？ ”“恐怕是的。 ”“那我就有点不懂了。”德廉说，“你说你明白这里归我管是什么意思。那我告诉你，整个社区，包括所有码头，所有靠港的船，都归我管。”他又低头看着那堆印有数字的光滑石头，明显已经对这次交谈失去兴趣。“兰金，告诉你的船长，圆环是怎样的。 ”
希望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德廉和他的手下身上，一有什么动作她都能马上应对。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卡迈克尔的手下竟然会背叛他，甚至是兰金。所以当兰金拔出手枪的时候，她犹豫了一秒钟。就是那一秒，兰金扣下了扳机，一枪打在了卡迈克尔船长的眉宇之间。而在下一秒，悲歌剑已经出鞘，将兰金的前臂切下，同时船长的尸体倒在地上。
德廉身旁的两人猛地站了起来，掏出手枪。希望翻身从桌子上扑过 去，一剑插进其中一人的脖子，那人甚至都还没上膛。希望转身准备对付另一个敌人，却发现他已经倒在血泊中，脖子插着一把奇形怪状的飞刀。她循着飞刀的轨迹望去，原来是刚才坐在角落的一个男孩。他一头黑发，刘海半遮着眼睛，奇怪的是，那双眼睛居然是红色的。他把头歪到一边，得意洋洋地对她笑了笑。希望马上感到自己不喜欢他。
她转过身再次面对德廉，只见他站了起来，摸索着腰间的手枪，脸上不再漠无表情，而是充满了愤怒。希望挥剑指着他的胸膛，他马上停住了。
“你不能杀我。”德廉怒吼道，“这里是我的地盘。 ”希望扫视了一下酒馆，除了在地上呻吟的兰金和红眼男孩之外，其他人都已经跑了。“看来你的社区抛弃你了。”她说。德廉冷笑了一声。“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识趣不要掺和进来。 ”德廉话音刚落，突然一群人冲进了酒馆，举枪就射。一颗子弹擦过希望身边，德廉趁机躲到了附近的桌子后面。
新来的枪手继续开火，他们用的是六连发的手枪，希望没想到这帮流氓还用得起这么贵的武器，不过现在也没时间多想，她踢翻旁边的一张桌子，躲到后面作掩护。
这时，她感到有个人向她靠近，便马上挥剑要砍，还以为那是德廉。然而那是刚才出手相助的那个男孩。“喂啊！”他惊喊道，声音几乎被枪声淹没。“我是你这边的！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希望质疑道。“呃，因为我刚才救了你一命？ ”“才不是。”希望说，“他开枪之前，我就能搞定他。 ”
“好吧，那就让我现在救你吧。”男孩说，“我来帮你脱身。 ”
希望猜疑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帮自己。她今天已经错信了一个人了，但撇开流里流气不说，希望直觉认为他是可信的。再说了，枪手们轮流开火，桌子已被打得碎片横飞，快要挡不住了。
“你有撤退方案？”希望问。“我凡事总会留有一手。”男孩说，又露出那种痞气的笑容，估计是觉得那样很帅吧。男孩向吧台大喊一声“普林！ ”一个女孩的脑袋从吧台后面冒了出来。“把地窖的钥匙扔给我！ ”女孩快速地摇了摇头。“别这样，普林！我会把钥匙留在下面的！还有……”男孩犹豫了一下，“我还会留下这个！”他把一袋金币举高，好让女孩看见。女孩看到那袋金币后，眼睛都瞪圆了，随即又猜疑地眯起了眼睛。“我会确保他说到做到的。”希望说，“我以勇士之名保证。 ”女孩考虑了一番，冒出的脑袋又消失在吧台后面。过了一会儿，一把钥匙从吧台后面飞了出来，掉在了他们脚边。“哎，”男孩说，“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真是连口水都省了啊。 ”“快走吧，”希望说，“桌子快顶不住了。 ”
男孩抓住桌子的一只脚说：“用桌子作掩护，咱们去地窖！ ”
希望点头表示明白，和男孩一起滚动着桌子作为掩护。桌子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弹孔，希望从其中一个孔看出去，发现德廉已经不见踪影，估计已经逃了。那些枪手似乎没有逼近的打算，他们也没那个必要。酒吧的桌子已经千疮百孔，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跳下去！”男孩打开了地板门，跳了下去。希望趴在门口边上，探头看着黑暗的地窖。她不喜欢就这样撤退，但她心里清楚，替卡迈克尔报仇才是最重要的，她必须要等待时机。这些人无关紧要，德廉才是她的目标。所以，她也跟着跳了下去。
她降落在一片泥地上，四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突然，男孩伸手去抓她的手，希望差点把他的手砍掉。“天，你真能跳。”男孩拉着她的手腕，“这边。 ”
通常来说，希望是不喜欢被别人碰的，尤其是不认识的人。可现在四周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只好让男孩拉着走。她很奇怪他是怎么避开那些箱箱桶桶的。大概是因为他很熟悉这个地方吧，又或许是他那怪异的红色眼睛能在黑暗中看得更清。不管怎样，反正他充满自信，而希望也任由自己被他领着在这冰冷的地窖穿行。上面的枪声在逐渐变小，最后，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希望听到男孩在捣鼓着一把锁，紧接着头顶突然就开了一扇门，昏暗的灯光立刻洒了进来。
“这里是啤酒厂，”男孩说，“就在酒馆对面，两个地方的地窖是相连的。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溜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说完，他开始爬上铁梯。
“你忘了一件事。”希望说。
“什么？”他向下看着希望，有点疑惑。
“留下钥匙，还有那袋金币。你答应过的。 ”
他有点窘迫。“噢对。有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不好的地方就是这个。让开点。”男孩跳了下来，拿出钥匙和钱袋，放到地上。“满意了吗？ ”
“还行。”希望说。
“我也觉得。”男孩说着，又爬上了铁梯。
等希望爬上了啤酒厂，她轻轻地惊叹了一声。整个地方就像一个巨型的机器，堆满了高耸的铜缸，巨大的管道、齿轮、滑轮，还有其他复杂的机械装置。希望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只能猜想它们的用途。
“很厉害，对吧？”男孩的红色眼睛在昏暗的月光下散发出光芒，“多么雄厚的财力，多么精妙的装置啊，它们提高了效率，人却变笨了。 ”
希望轻轻地笑了，不由自主地。
“对了，我叫红眼。”男孩伸出了他的手。
“我叫暗淡·希望，”她握住了男孩的手，“大多数人都只叫我希望。 ”
男孩的那种笑容又回来了。“红眼和希望。多么合拍啊，不觉得吗？ ”
德廉审视着落汤鼠的残骸。要是在以前，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他记得年轻的时候，他还在一路向上打拼，在那时，落汤鼠还有那个令人害怕的吊带玛琪在。他还记得她一边巡查酒馆，随时准备教训那些斗胆捣乱的人。可是有一天，一个生物法师带着一队皇兵来了，他说对天生如此强壮的女人很感兴趣，很想研究一番。玛琪当然不会答应，生物法师动用了整整一队皇兵才把她制服。玛琪算是当地有名望的人，某些方面来讲甚至称得上英雄。在她被抓后几天，人们开始愤愤不平，还爆发了一点骚乱。但是，从那以后便不断有人半夜凭空消失。当然了，每个人都知道失踪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德廉还记得，以前他一直都想不透为什么这些生物法师可以这么容易地把一个人弄走。当然，现在他知道了。
这时，德廉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呻吟。他走过去，脚下的碎玻璃和木屑发出清脆的声音。原来是兰金。只见他躺在地上，紧紧抓住断肢的地方，痛苦地呻吟着。
“德廉，”兰金喘着气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感谢老天爷啊！你要帮我，我知道出岔子了，但现在那条船是你的，我还可以做船长啊。你答应过会让我做船长的。我发誓，我一定会是你最好的走私犯！ ”
“布拉克森，”德廉对其中一个手下说，“过来帮兰金包扎，免得他流血死掉了。 ”
“谢谢你，德廉！”兰金喘息着说，“我包你满意，我保证！ ”
德廉没有理会他，而是对布拉克森说：“把他送给生物法师吧。 ”
“不！”兰金尖叫，“我求你，不要！ ”
“但是，老大，”布拉克森说，“我们这个月已经给过他们一个人了。 ”
德廉耸了耸肩。“多给他们一个又何妨。跟他们搞好关系很重要，特别是最近。”他看向酒馆后面的地窖门，问：“刚刚帮那个南方妹的人是谁？ ”
“应该是红眼，老大。 ”
“真的？可惜了。我还想着请他当我手下来着。派些狠角色去啤酒厂，日出前把红眼和南方妹干掉。 ”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希望和兰金陪着船长进入了村里，和商贩见面。那是一个井然有序的小社区，房子都是简单的木头和砂浆建起的。泥泞的小路上熙熙攘攘，每个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但当希望看着他们时，又会马上友善地对她微笑。
水果仓库在村子的中心，那是岛上最大的建筑了。仓库门外有一个人，懒洋洋地坐在一张木椅上，旁边还有一把遮阳伞。看到希望他们走过来的时候，他热情地笑了。
“卡迈克尔船长！”他说，站起来迎上去，“见到你真好。恍如隔世啊！ ”“一切都好吧，昂特利。”卡迈克尔紧紧握住他的手。“当然啦。好得不得了。”昂特利边说边点头，“这几年过得挺有意思的。 ”“真抱歉。”卡迈克尔说，“就个人来说，我还是喜欢日子平淡一点，普通一点。这样可以活久一点。 ”昂特利殷勤地点着头微笑。“没错没错。唉，虽然很抱歉，但你可以晚点再来吗？ ”“哦？”卡迈克尔问。“我只是刚好很忙。”昂特利指了指身后的仓库。“很忙？”卡迈克尔那黑灰掺杂的眉毛扬了起来。仓库里可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是啊。”昂特利说，“你可以晚点再来吧？天黑后怎样？到那时我就帮你装好货了，跟上次一样，是不是？然后我们的买卖就愉快地完成啦。 ”
“大概可以吧……”卡迈克尔说。“我知道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昂特利依然保持着热情的笑容，“这样吧，如果你答应，我就额外给你九折，怎样？ ”卡迈克尔耸耸肩。“噢，那就谢谢你了。那我们天黑后再来吧，正好我也可多找几个人手帮忙把货拉到船上。 ”“太好了！”昂特利说，“谢谢你肯通融啊，船长。那晚上见喽。”说完，他匆匆回到仓库里面。 “我不喜欢这样，船长。”希望说，“感觉好奇怪。 ”
“我也觉得。”卡迈克尔说，“但我们需要这些货。 ”
于是他们只好回到船上等待。到了晚上，他们又回到仓库那里。这一次希望走在前面，卡迈克尔跟在后面，接着是兰金，最后是桑卡克和提克斯，他们拉着一辆空货车，用来运水果。
村庄没有街灯，一路上也没有火炬，最奇怪的是，连民房里都是一片漆黑。整个村子唯一亮着的，就只有桑卡克他们货车上挂着的提灯，整个小岛仿佛突然被遗弃了一样。
然而并不是。希望隐约看见有几个黑影在动，在提灯的光线外古怪地串动着。
“船长。”希望压低声音，手慢慢移到刀柄上。
“我也看到了。”船长说。
“是什么鬼东西？”兰金问，“看上去不像个人。 ”
“我不在乎它们是什么，只要不来打扰。”卡迈克尔说，“赶紧走吧。到了村子中心应该就安全了。 ”
可是当他们来到村子中心的时候，却发现那里也是漆黑一片。一小撮人影聚集在仓库前面，等着他们的到来。
“好了，昂特利。”卡迈克尔说，“我们来了，按了你的要求。不过这么黑，你打算怎么谈生意？你究竟在搞什么花样？上一次交易不是很轻松吗，人人都有钱赚，人人都很开心。你不会是想把我们的关系都搅黄了吧。 ”
那撮人影依然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哎，卡迈克尔船长啊。”终于，传来昂特利的声音，听着十分不自然，“我现在没有什么打算了。真的。我跟以前不同了。那没有意义。这么说吧，前不久有个人来到摩吉西亚，然后事情就变了。我们变了。需求……变了。 ”
希望感觉到那些黑影从周围慢慢逼近。“船长，我们被包围了。 ”
“去你的，昂特利。”卡迈克尔的声音几近疲惫，“你想打劫我们，是吗？想把钱连着货物都抢走，是吗？我告诉你，没门儿。如果你不想谈生意，就让我们回船上，咱们各走各的路。不然话，今晚你们得死很多人。 ”
“你误会我了，船长。”昂特利说。
他走进提灯的光线内，露出来的是一双古怪的、兽性的眼睛。他全身被汗水浸透，嘴巴扭曲成一种介乎笑容和痛苦之间的表情。其他的黑影也陆续走入了光线下，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兰金说得没错，他们根本不是人类。他们一个个都瘦得离谱，脑袋滚圆，眼睛硕大，本应是嘴巴和鼻子的地方变成一个弯弯的喙。他们的皮肤被一片片斑驳的羽毛覆盖，最怪异的是，他们没有手，而是瘦骨嶙嶙的的翅膀。
“我们想要的不是你的钱。”昂特利说，“而是你的肉！”说完，他剧烈地颤抖，嘴唇之间突然冒出一个鸟喙，整个脸像个麻袋一样翻了出来，露出潮湿的羽毛和锐利的猫头鹰眼睛。
突然间，桑卡克发出一声尖叫，扔下货车拔腿就逃，可惜没跑出多远，便被其中一个猫头鹰怪物逮到了。只见那头怪物跳起来，扇动着翅膀，虽然没有飞起来，但也足够让它够着桑卡克了。它用爪钳住他的背，用力一蹬，桑卡克便脸朝下地摔到地上。其他的怪物一哄而上，疯狂地用喙啄食着桑卡克，撕下一块又一块的肉。可怜的桑卡克只能不断地挥打四肢，厉声尖叫。
卡迈克尔船长抽出手枪，对准了昂特利变的怪物。“上帝没有怜悯你的人生，但愿他会怜悯你的灵魂吧！ ”
怪物咧开弯弯的黑喙，猛地扑向船长。卡迈克尔果断开枪，把怪物的脸崩得血毛模糊。
“船长？”希望问。
“给咱们杀出一条路来，回船上去！”船长说着，用枪柄狠狠地砸在另一只怪物的头上。希望拔出悲歌剑，一挥就把旁边一只怪物的头削了下来。“兰金、提克斯，”船长命令，“别管货车了。跟着希望，掩护她的后面！ ”
兰金应命抽出弯刀，提克斯则举起一根短狼牙棒，两人迅速地聚到希望的背后。希望手执宝剑，见敌即砍，慢慢前进。悲歌剑在银色的月光下闪着冷光，像海豚一样在密集的怪物中间游过，由下往上蹿再沉下去，刀光掠过，四肢纷落，猫头鹰怪物尖叫声四起。希望像跳舞一样旋转着，她的肌肉紧致，动作迅速，每一次进攻都发出“呼呼”的声音。她在怪物群中杀出去，耳边仿佛响起了河洛沙哑的声音“行如风，静如松。 ”
“我的妈，它们没完没了！”兰金大叫，“咱们要死了！ ”
“闭嘴！给我打！”船长吼回去。
希望没空去看他，他们快要杀出最密集的包围了。话虽如此，他们看到的只是源源不断的模糊身影，希望觉得自己仿佛快要消失了，只听到悲歌剑那恐怖的旋律。猫头鹰怪可能听不懂人话，但它们显然听懂了宝剑的悲鸣，远远地就躲开它的攻击。
好不容易，希望冲出了怪物的重重包围。在他们面前的是那条黑灯瞎火的小路，一直连到码头。“跑！”卡迈克尔喊。
他们飞奔起来，怪物紧跟在后面。它们跑得不快，但偶尔就会有一只猫头鹰怪从旁边的房子上跳下来，扑向他们。而提克斯每次都会用狼牙棒一甩，把怪物击落，打得它们皮开肉绽。
很快，他们看到船了，船上的灯光有如灯塔。
“船长，我们快到了！”希望趁着空隙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卡迈克尔没看到的一幕。一只猫头鹰怪扑向了兰金，兰金没有迎击，而是躲到了正在和另一只怪物打斗的提克斯后面。提克斯两面受敌，很快便被扑倒，被疯狂啄下来的鸟嘴撕裂。而兰金却站在一旁，什么都没做。
“懦夫！”希望愤怒一吼，举起剑就要砍向兰金，却被卡迈克尔抓住了手臂。
“上船！”他冲着希望的脸喊道，“马上！ ”
希望咬牙切齿，但还是转身回到了最前面。这时，一群怪物已超过了他们，开始展开包围。这正合希望的意。只见她狂烈地攻击，把怪物击飞好几尺，撞在了码头的一堆箱子上。箱子被撞散，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标志牌，上面画着一个黑色椭圆，还有八条黑线。是生物法师的标志。
希望愣住了。往日的记忆一下子灌入心头。她呼吸困难，踉跄地往前走，伸出手向前无意义地抓着，视线开始模糊。“怎么了！”卡迈克尔咆哮。但希望只能喘着气，艰难地指着那个标志牌。卡迈克尔顺着方向看过去，马上皱起眉头。“我早该料到的。”他抬头对船咆哮，“所有人听着！马上就位！准备起锚开航！ ”他跳上船，一部分水手纷纷拿出武器抵御攻击，另外的人则匆忙准备起航。
希望没有跟上去。她直直地站在码头上，艰难地喘着气，身体不住颤抖。她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小女孩，旧时的黑暗在她内心重新降临。她又看到了母亲在厉声尖叫，身体被白色虫子撕裂。她甚至能闻到那堆尸体发出的腐败味道，还能感觉到自己没日没夜地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挖坟墓的痛楚。终于要埋葬父亲的时候，她低头看着他。他的脸还停留在去世时痛苦而扭曲的样子，仿佛他的灵魂会永远经受那种痛苦似的。她看着那条海玻璃项链，想着要不要把它留在身边，作为对爸爸的 纪念。然而它已经不再美丽。它的温度、它的颜色已经被死亡榨干。它最好是留在爸爸身边，一起被埋葬在那冰冷的死亡之地……“你他妈怎么了？”兰金抓住希望的肩膀，一边害怕地盯着那密密麻麻的怪物。他扭头看着希望，似乎读懂了她的表情。他顿了顿，然后下决心用力打了希望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希望的意识带了回来。兰金拉着她的手一起爬上了船，水手们马上在他俩身后聚集起来，防御着不断袭来的怪物，好让俩人喘一口气。
兰金指着希望的脸，说：“只要你不把提克斯的事说出去，我也会对你的事保密。懂木？ ”她脸色变得十分冷酷，但还是点了点头。“很好。好了，我们赶紧离开这个被诅咒的破地方吧。 ”
猫头鹰怪物不断地从黑暗中涌出来，冲向码头，仿佛无穷无尽。希望和兰金还有大伙们重新汇合，一起战斗。终于，水手们把帆张开，把缆绳割断，女士诡计号摇摇晃晃地驶出了海岸。
“幸好它们不会飞！”兰金看着小岛快速地远离视线。他朝希望眨了眨眼，仿佛他们是有共同秘密的朋友一样。
过了一会儿，卡迈克尔把希望和兰金叫到他的房间。他们在钉在地板上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卡迈克尔和兰金轮流地喝着同一瓶黑朗姆酒，分析着他们现在的处境。
“损失了这批货对我们影响很大。”卡迈克尔说，“我们得马上修船了，本来我还想卖掉这批货来帮补一下维修费的。 ”“不能去别的地方进货吗？”希望问。船长摇摇头。“咱们去新列文就已经很勉强了。我不敢冒险去更远的地方啊，万一遇上暴风，咱就完蛋了。 ”
“那如果在新列文收点货，然后沿着海岸卖掉呢？”兰金提议，“这样就不用冒险远航了，只要一去一回就能弄点钱回来。 ”卡迈克尔叹了口气，挠了挠弯弯的胡子。“走私？ ”“我在天堂圆环认识一个人，他一直在招募一些接私活的人，最好船还是皇家警察认不出的。 ”船长灌了一口酒，默默地坐在那里，陷入沉思。“没办法了。就试试你的主意吧。起航去新列文，直接过去。 ”“好的，船长。”兰金的胡须下面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离开了。
希望也起身，准备离开。“等一下。”船长说，“你没事吧？ ”“当然了，船长。 ”“我看你好像挺怕生物法师的标志的，刚才。 ”“它……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我以前见过它。 ”“当生物法师要改变一个小岛的时候，就像摩吉西亚岛一样，他们就会留下那个标志，用来警告别人那里不安全。看来摩吉西亚的岛民还有一点意识，所以他们才会把标志藏起来。”船长又灌了一口酒，“他们以前都是好人。那里曾是多么友好的一个小岛啊。 ”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希望问，“那些生物法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大家？ ”“为什么？可能是皇帝要他们做的吧。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又喝了一口，“至少人们是这么说的。 ”“这根本不算什么理由。 ”“确实，”他同意，“那不是什么理由。 ”
那天晚上，希望在吊床上辗转反侧。每当闭上眼睛，她就看到那个标志。黑色椭圆，八条黑线尾巴，就像一只海怪。摩吉西亚离她的家乡有好几千里，她不禁想究竟有多少个村子也遭受了同样的灾难。或许她的眼光太短浅了，一直以来她都只想到为自己复仇。她越是这么想，就 越觉得杀掉一个生物法师远远不够。她要为所有受到生物法师的“实验”摧残的人报仇。她要杀掉所有的生物法师。
远远望去，新列文被一层厚厚的浓雾笼罩着，希望在想，里面的人究竟能不能看到太阳。她和卡迈克尔船长站在栏杆后面，看着眼前的城市。那是她见过的最大的城市，单单码头所占的空间就比摩吉西亚整个村子还要大。码头后面有一排排房子，根本看不到哪里才是尽头。
“这里肯定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希望说。
卡迈克尔笑了，“不，希望。它确实很大，而且还很有特色，但它不是最大的城市。比如斯通匹克，帝国的首都，就比新列文大上一倍。我还听说，黑暗之海那头的城市简直大得无法想象。 ”
“噢，我以为过了黑暗之海那头就什么也没有了。”希望承认。
“你以为帝国就是整个世界啦？我老爸就是从黑暗之海那头的岛过来的，叫奥克邦塔。他跟我老娘说，他的家乡比整个帝国所有的土地加起来都要大。单单一个岛就已经这么大了。 ”
“这可能吗？ ”
“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大多了。我们渺小得很呢，就像一只蝌蚪那么小。 ”
“我已经有这样的感觉了，在这么大的城市里。 ”
卡迈克尔点点头。“虽然新列文不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但它很可能是最艰苦最卑劣的。它会把你生生吞掉，你得注意。它会把一个人的善良统统腐蚀掉，只留下一个冷酷的、狡诈的空壳。 ”
他们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看着码头工人忙着卸下他们船上的板箱。
最后，希望说：“船长，恕我冒昧，自从靠岸后你一直心事重重。 ”
“我是在琢磨自己究竟是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的。 ”
“船长？ ”
“要是在五年前，如果你问我要不要在新列文沿海走私些军火或者毒品，我肯定会嘲笑你，甚至会揍你一顿。我一直都努力遵规守纪，做正确的事。但现在……”他摇了摇头，“生活总是能压垮你的，到时你再看看面前的选择，你就会觉得贩毒好像也没那么可耻了。 ”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贩毒？兰金只是说他会尽量找点货，什么都好。我不觉得毒品是他的首选。 ”
“他已经找了好几天了。”卡迈克尔说，“估计是没什么选择了吧。再说了，什么东西是需要走私的？他们在这里制毒，卖到上城去。那些富翁需要消遣嘛。 ”
“富翁？ ”“就是有钱人。跟其他城市一样，新列文大多数人都很穷，钱都在一小部分人手上了。 ”“我觉得这是不对的。 ”“不对的事情多着呢，希望，我的丫头。 ”“就算这样，我们也没必要同流合污啊。 ”“或许吧。 ”“文成戒律说，宁可带着荣誉失败，也不能带着耻辱成功。否则胜利的美酒就会被玷污，也很难下咽。 ”
卡迈克尔望着希望，突然笑了。“再过两年，我大概就要被你这套文成戒律洗脑了，它确实是有点道理。我一直都太想保住这艘船了，但如果要保住它就要把它变成一艘运毒船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
当天晚些时候，兰金回来了，说是终于找到了货。
“什么样的货？”卡迈克尔问。
“能赚钱的货呗。我没问细节。 ”黄昏时候，兰金带着卡迈克尔和希望穿过仍然熙熙攘攘的码头，进入了市区。
过去几天，希望早已把码头区域走遍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市区呢。市区比港口还要拥挤，而且肮脏。大街上经常都铺满了齐踝的污泥、垃圾和粪便等秽物，整个地方闻起来比希望闻过的任何东西还要臭。她的家乡虽然又小又穷，甚至一贫如洗，一年也没有多少商人过去做买卖，但大家都把村子打理得井然有序。而这个城市呢，虽然远远看去很雄伟，走近了才发现简直是腐败不堪。
“他们是怎么忍受得了这里的？”希望问。“很多人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出生的，对他们来说这里没什么不妥。 ”
船长答道。“觉得这里不妥的人一有机会就马上出海了。”兰金说。“我忘了你的家乡在这里，”希望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什么。”兰金说，“来吧，这边。 ”
希望和卡迈克尔跟着兰金穿过七绕八拐的街道，走进了市区的更深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希望还以为街上的人会越来越少，没想到直到天黑，皇兵把街灯点亮的时候，这里还是人头攒动，形形色色。有摆摊的，喝酒的，还有打架的。夜色掩盖了街道的肮脏，街灯火光跃动，连成一条线，蜿蜿蜒蜒地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
“这里晚上还是挺漂亮的。”希望说。“你应该去看看上城。”兰金语气里有种莫名的自豪，“家家户户都是煤气灯。 ”“难道这里的人都不用睡觉吗？”希望问。“大城市的生活节奏都不一样。”卡迈克尔说，“我一直觉得这里的人都活得太苦了。 ” “我们刚去的那个美丽僻静的小岛也没见得有多好。”兰金说。“说得对。”船长说。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最后来到一个酒馆前面。酒馆的招牌是一只巨大的老鼠，神情凶狠，经多年风化已经褪色，但“落汤鼠酒馆”几个大字依然清晰可辨。
“我们到了。”兰金说。
“这里？”希望有点意外。透过肮脏的窗户，她可以看到一群衣衫褴褛、贼眉贼眼的人喝着麦酒，吵吵闹闹。“我觉得不太可能在这种地方找到好差事吧。 ”
“我没说这是‘好’差事。”兰金说，“我只是说赚钱的。雇主的名字叫死脸德廉，他在酒馆后排的桌子等着咱呢。 ”“你不进去吗？”希望问。“当然去啦。”兰金点点头，但眼光却游离不定。“我刚才看到一个老相好了，我等一下就跟你们会合，很快。”说完，他匆匆忙忙地跑进了一个小巷里。“咱们去看看兰金给咱找了些什么货吧。”船长说，“准备好你的剑。 ”“我的剑时刻都准备着。”希望说。
酒馆里面跟她想的完全一样。拥挤、吵闹，汗臭和酒腥充斥着整个酒馆。那里的客人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善类，像极了小偷和杀人犯。在一个角落里，一群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在看着她，窃窃私语。希望想象他们是在讨论等会儿要不要跟踪她，然后抢劫。她倒还希望他们这么做呢，这样她就可以给他们好好地上一课了。
希望跟着船长来到酒馆后排的一张大酒桌旁。那里坐着三个人，玩着石头游戏，看上去只比其他的顾客有钱一点点。卡迈克尔和希望来到桌子旁，仨人同时抬起头看着他们。希望发现，中间那个人看他们的眼神就像一匹狼在盯着猎物一样。
不一会儿，兰金也来了，站在了船长身边。希望看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非要在这种时候去见一个老相好。他不会不明白这份差事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吧。希望再看看桌子中间那个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看你就是兰金跟我说的那个船长吧。”男人的声音又平淡又粗糙。“我叫卡迈克尔，我是女士诡计号的船长。”船长伸出一只手。“我叫德廉。”他没有理会船长伸出来的手，继续说道，“这地方归我管。你明白这意思不？ ”“相当明白。”卡迈克尔说。“很好。”德廉依然面无表情，“我有批货需要运到堕落谷的辐射港，不能被海关或皇兵检查。明天之前就帮你把货装好，你们天亮就出发。 ”“是什么货？”船长问。“不关你事。 ”“是我的船，就关我事。 ”“是这样？ ”“恐怕是的。 ”“那我就有点不懂了。”德廉说，“你说你明白这里归我管是什么意思。那我告诉你，整个社区，包括所有码头，所有靠港的船，都归我管。”他又低头看着那堆印有数字的光滑石头，明显已经对这次交谈失去兴趣。“兰金，告诉你的船长，圆环是怎样的。 ”
希望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德廉和他的手下身上，一有什么动作她都能马上应对。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卡迈克尔的手下竟然会背叛他，甚至是兰金。所以当兰金拔出手枪的时候，她犹豫了一秒钟。就是那一秒，兰金扣下了扳机，一枪打在了卡迈克尔船长的眉宇之间。而在下一秒，悲歌剑已经出鞘，将兰金的前臂切下，同时船长的尸体倒在地上。
德廉身旁的两人猛地站了起来，掏出手枪。希望翻身从桌子上扑过 去，一剑插进其中一人的脖子，那人甚至都还没上膛。希望转身准备对付另一个敌人，却发现他已经倒在血泊中，脖子插着一把奇形怪状的飞刀。她循着飞刀的轨迹望去，原来是刚才坐在角落的一个男孩。他一头黑发，刘海半遮着眼睛，奇怪的是，那双眼睛居然是红色的。他把头歪到一边，得意洋洋地对她笑了笑。希望马上感到自己不喜欢他。
她转过身再次面对德廉，只见他站了起来，摸索着腰间的手枪，脸上不再漠无表情，而是充满了愤怒。希望挥剑指着他的胸膛，他马上停住了。
“你不能杀我。”德廉怒吼道，“这里是我的地盘。 ”希望扫视了一下酒馆，除了在地上呻吟的兰金和红眼男孩之外，其他人都已经跑了。“看来你的社区抛弃你了。”她说。德廉冷笑了一声。“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识趣不要掺和进来。 ”德廉话音刚落，突然一群人冲进了酒馆，举枪就射。一颗子弹擦过希望身边，德廉趁机躲到了附近的桌子后面。
新来的枪手继续开火，他们用的是六连发的手枪，希望没想到这帮流氓还用得起这么贵的武器，不过现在也没时间多想，她踢翻旁边的一张桌子，躲到后面作掩护。
这时，她感到有个人向她靠近，便马上挥剑要砍，还以为那是德廉。然而那是刚才出手相助的那个男孩。“喂啊！”他惊喊道，声音几乎被枪声淹没。“我是你这边的！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希望质疑道。“呃，因为我刚才救了你一命？ ”“才不是。”希望说，“他开枪之前，我就能搞定他。 ”
“好吧，那就让我现在救你吧。”男孩说，“我来帮你脱身。 ”
希望猜疑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帮自己。她今天已经错信了一个人了，但撇开流里流气不说，希望直觉认为他是可信的。再说了，枪手们轮流开火，桌子已被打得碎片横飞，快要挡不住了。
“你有撤退方案？”希望问。“我凡事总会留有一手。”男孩说，又露出那种痞气的笑容，估计是觉得那样很帅吧。男孩向吧台大喊一声“普林！ ”一个女孩的脑袋从吧台后面冒了出来。“把地窖的钥匙扔给我！ ”女孩快速地摇了摇头。“别这样，普林！我会把钥匙留在下面的！还有……”男孩犹豫了一下，“我还会留下这个！”他把一袋金币举高，好让女孩看见。女孩看到那袋金币后，眼睛都瞪圆了，随即又猜疑地眯起了眼睛。“我会确保他说到做到的。”希望说，“我以勇士之名保证。 ”女孩考虑了一番，冒出的脑袋又消失在吧台后面。过了一会儿，一把钥匙从吧台后面飞了出来，掉在了他们脚边。“哎，”男孩说，“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真是连口水都省了啊。 ”“快走吧，”希望说，“桌子快顶不住了。 ”
男孩抓住桌子的一只脚说：“用桌子作掩护，咱们去地窖！ ”
希望点头表示明白，和男孩一起滚动着桌子作为掩护。桌子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弹孔，希望从其中一个孔看出去，发现德廉已经不见踪影，估计已经逃了。那些枪手似乎没有逼近的打算，他们也没那个必要。酒吧的桌子已经千疮百孔，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跳下去！”男孩打开了地板门，跳了下去。希望趴在门口边上，探头看着黑暗的地窖。她不喜欢就这样撤退，但她心里清楚，替卡迈克尔报仇才是最重要的，她必须要等待时机。这些人无关紧要，德廉才是她的目标。所以，她也跟着跳了下去。
她降落在一片泥地上，四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突然，男孩伸手去抓她的手，希望差点把他的手砍掉。“天，你真能跳。”男孩拉着她的手腕，“这边。 ”
通常来说，希望是不喜欢被别人碰的，尤其是不认识的人。可现在四周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只好让男孩拉着走。她很奇怪他是怎么避开那些箱箱桶桶的。大概是因为他很熟悉这个地方吧，又或许是他那怪异的红色眼睛能在黑暗中看得更清。不管怎样，反正他充满自信，而希望也任由自己被他领着在这冰冷的地窖穿行。上面的枪声在逐渐变小，最后，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希望听到男孩在捣鼓着一把锁，紧接着头顶突然就开了一扇门，昏暗的灯光立刻洒了进来。
“这里是啤酒厂，”男孩说，“就在酒馆对面，两个地方的地窖是相连的。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溜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说完，他开始爬上铁梯。
“你忘了一件事。”希望说。
“什么？”他向下看着希望，有点疑惑。
“留下钥匙，还有那袋金币。你答应过的。 ”
他有点窘迫。“噢对。有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不好的地方就是这个。让开点。”男孩跳了下来，拿出钥匙和钱袋，放到地上。“满意了吗？ ”
“还行。”希望说。
“我也觉得。”男孩说着，又爬上了铁梯。
等希望爬上了啤酒厂，她轻轻地惊叹了一声。整个地方就像一个巨型的机器，堆满了高耸的铜缸，巨大的管道、齿轮、滑轮，还有其他复杂的机械装置。希望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只能猜想它们的用途。
“很厉害，对吧？”男孩的红色眼睛在昏暗的月光下散发出光芒，“多么雄厚的财力，多么精妙的装置啊，它们提高了效率，人却变笨了。 ”
希望轻轻地笑了，不由自主地。
“对了，我叫红眼。”男孩伸出了他的手。
“我叫暗淡·希望，”她握住了男孩的手，“大多数人都只叫我希望。 ”
男孩的那种笑容又回来了。“红眼和希望。多么合拍啊，不觉得吗？ ”
德廉审视着落汤鼠的残骸。要是在以前，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他记得年轻的时候，他还在一路向上打拼，在那时，落汤鼠还有那个令人害怕的吊带玛琪在。他还记得她一边巡查酒馆，随时准备教训那些斗胆捣乱的人。可是有一天，一个生物法师带着一队皇兵来了，他说对天生如此强壮的女人很感兴趣，很想研究一番。玛琪当然不会答应，生物法师动用了整整一队皇兵才把她制服。玛琪算是当地有名望的人，某些方面来讲甚至称得上英雄。在她被抓后几天，人们开始愤愤不平，还爆发了一点骚乱。但是，从那以后便不断有人半夜凭空消失。当然了，每个人都知道失踪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德廉还记得，以前他一直都想不透为什么这些生物法师可以这么容易地把一个人弄走。当然，现在他知道了。
这时，德廉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呻吟。他走过去，脚下的碎玻璃和木屑发出清脆的声音。原来是兰金。只见他躺在地上，紧紧抓住断肢的地方，痛苦地呻吟着。
“德廉，”兰金喘着气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感谢老天爷啊！你要帮我，我知道出岔子了，但现在那条船是你的，我还可以做船长啊。你答应过会让我做船长的。我发誓，我一定会是你最好的走私犯！ ”
“布拉克森，”德廉对其中一个手下说，“过来帮兰金包扎，免得他流血死掉了。 ”
“谢谢你，德廉！”兰金喘息着说，“我包你满意，我保证！ ”
德廉没有理会他，而是对布拉克森说：“把他送给生物法师吧。 ”
“不！”兰金尖叫，“我求你，不要！ ”
“但是，老大，”布拉克森说，“我们这个月已经给过他们一个人了。 ”
德廉耸了耸肩。“多给他们一个又何妨。跟他们搞好关系很重要，特别是最近。”他看向酒馆后面的地窖门，问：“刚刚帮那个南方妹的人是谁？ ”
“应该是红眼，老大。 ”
“真的？可惜了。我还想着请他当我手下来着。派些狠角色去啤酒厂，日出前把红眼和南方妹干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