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
⋒
一
⋓
果
然在，臭小子！阿杉心里兴奋地喊着。不知是欣喜还是恐惧，一直紧张的心竟乱了。“你这个混账！”她焦虑的心情和哆嗦的身体突然间丧失了一致性，不禁一屁股坐在河堤的小松树下。“太高兴了！终于让我碰上了！这大概也是在住吉海边死于非命的权叔在天有灵吧。”
阿杉至今仍把权叔的一块遗骨和几缕头发包在腰间的旅包里，一直贴身带着。权叔啊，就算你死了，我也不觉得孤独。我们二人踏上旅途时曾共同发过誓，不杀了武藏和阿通，誓死也不会回到故土。即便你死了，你的灵魂也没有离开我。我老婆子也觉得永远和你走在一起，不杀武藏决不罢休，你就好好看着，从地下好好看着吧！
尽管阿杉早晚念叨，每天都重复这些话，但说起来，权叔化骨后只过了七天。可是阿杉的想法很是坚定，除非自己也化为白骨，否则决不会放弃。数日来，她就像鬼子母神一样血红着眼发疯般寻找，终于查到了武藏的行迹。
在她耳边一闪而过的最初线索，便是在街头巷尾听到的传言：近日吉冈清十郎要与武藏比武。其次便是昨天傍晚，吉冈门下的三四个人在五条大桥的人流中竖起了告示牌。
那上面的文字，阿杉用无比兴奋的目光不知读了多少遍。狂妄的武藏，居然不知道天高地厚跑到这儿来，明摆着会被吉冈杀掉，真是傻得可爱。不过那样一来，曾在乡亲们面前信誓旦旦的阿杉可就没有颜面了。她无论如何也要在武藏被吉冈杀掉之前亲手杀了他，揪着这鼻涕鬼的发髻给故乡的人们看看。
阿杉一下子兴奋起来。她在心里祈祷着祖先神佛的佑护，身上带着权叔的白骨，决心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武藏找出来。
于是，她再次去叩松尾要人的门。但一通恶骂和猜疑之后，她不得不失望而归。
现在，她刚回到二条河滩的堤上，发现河滩下非常明亮，以为是乞丐在生火取暖，便毫不在意地往下看了看，结果发现在离尚未燃尽的篝火十间远的水边，一个一丝不挂的男子不畏严寒，刚从水里上来，擦拭着健壮的身体。
武藏！看清对方便是武藏后，阿杉一屁股坐在地上，久久无法起身。对方现在正赤身裸体，这绝对是冲过去手刃对方的绝佳机会，可是阿杉干枯的心做不到这些。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复杂高亢的感情已经占了上风，仿佛她已经取下武藏的首级。
“太高兴了！是神的护佑，还是佛的显灵？能在这里遇上武藏绝不可能是偶然。是我平日的执着得到了回报，是神佛要我手刃仇敌。”她双手合十，数次拜天。这种悠然的心态，她还是有的。
⋒
二
⋓
河
滩上的一块块石头在晨光的沐浴下浮现出来。武藏穿上衣服，系紧衣带，佩带好大小两刀，随后原地跪下，默默地朝天地低头一拜。机不可失，阿杉的心情振奋起来。可此时武藏已经跳过河滩上的水洼朝反方向走去。倘若从远处喊，恐怕会让他溜掉，于是阿杉慌忙在堤上追赶。
新年的朝霞晕映出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元旦街市的屋顶和桥梁白亮亮的轮廓，天空里还有星星，东山一带的山坳里仍是黎明前墨一般的昏暗。钻过三条便桥下，武藏来到河堤上，大踏步朝前走。武藏，你给我站住！阿杉几次想喊，可是考虑到对手与自己的距离等种种条件，这个颇为细致的老太婆还是跟了数町的距离。
武藏早已知道阿杉跟在后面。由于从刚才起就察觉了，他故意没有回头。一旦回了头，四目一对，顿时就会知道阿杉将作何反应。对方虽说是个老太婆，但已成了决心杀掉自己的疯子，自己必须好好应对，起码得避免受伤。
可怕的对手！武藏暗自思忖。若他还是在村子时的那个武藏，他一定会毫不犹豫，不是立刻击退她，就是让她口吐鲜血一命呜呼。可现在他不想这样。怨恨的一方应该是他。阿杉之所以把他当成永世的仇人追杀，完全源于感情上的偏见和误解，只要解开这个结就好。可若是由他来解释，就算说上百万遍，阿杉都只会当作耳旁风。“是吗，真的是那样？”她不可能忘记宿怨，冰释前嫌。可是，无论她什么样，如果能从儿子又八的口中亲耳听到两人去关原前后的情形以及所有事情经过，恐怕就不会再把武藏看作本位田家的仇人，也不会再怨恨他是横夺儿媳而逃的恶棍。
好机会，就让阿杉见见又八。说不定又八已经先在五条大桥等着了呢。武藏坚信自己的约定已传到又八那里，因而只要到了五条大桥，让阿杉和又八见一面，此间一直遭受误解的他就可以脱离困境。
五条大桥马上就要到了。从小松大人的蔷薇园、平相国入道府等豪宅鳞次栉比的平家繁荣时代起，这一带就是民宅和行人汇集的中心，战国以后也保留了旧态，可现在每一家仍关门闭户。除夕夜洁净的清扫痕迹依然清晰地浮现在尚在睡梦中的家家户户门前，徐徐地迎来微微泛白的元旦阳光。
阿杉从后面看着武藏巨大的足迹，这足迹都令她憎恨。
距离桥畔还有一町半町的时候，“武藏！”阿杉终于喊了出来，仿佛要一口吐出喉咙里的积痰。她两手握拳，伸着脖子向前追去。
⋒
三
⋓
“往
那边走的没人性的东西，你没长耳朵吗？”
武藏并非没有听到。虽说是老态龙钟的老太婆，但连那豁上一死的脚步声听着都令人害怕。他仍未转身，继续往前走。不好，麻烦了！不知为何，他突然间想不出办法了。
“喂，你给我站住！”此时，阿杉已经绕到武藏前面，瘦削的肩膀一伸一缩，干瘪的肋骨一起一伏，喘着粗气，含着唾沫调整了一会儿呼吸。
迫不得已，武藏也只好打了个招呼：“哦，这不是本位田家的大娘吗？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呸，不害臊！这句话我问你才对。虽说在清水寺的三年坂让你小子轻易逃脱了，可今天，你的狗头，我老婆子算是拿定了！”阿杉将满是皱纹的斗鸡一样的细脖子伸到高大的武藏面前说道。她的喊声简直要把露出牙根的门牙吹走，在武藏听来，这甚至比壮汉的怒吼都要可怕。
这种畏惧的心情大部分源于少年时的一些先入之见。还在又八淌着黄鼻涕，武藏也才八九岁，两人最调皮捣蛋的时候，一听到阿杉在村里的桑田或者本位田家的厨房里大吼“淘气包”，两人便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走。那雷鸣般的怒吼声似乎至今仍残留在武藏脑海深处。从孩童时代起，武藏就不喜欢这个老太婆，她性情乖僻，从关原回村后又对他用尽毒辣手段，这些憎恨全都让他刻骨铭心，可由于从小就有种无法战胜这个老太婆的习惯性思维，因此事到如今，憎恨已经逐渐淡化。
与此相反，阿杉怎么都看不惯这个看着长大的淘气包武藏。白秃疮头，拖着鼻涕，只有腿又细又长，活脱脱就像个畸形儿。她从武藏婴儿时起就对他再熟悉不过，尽管她也承认自己衰老和武藏成人的事实，可一直将武藏看作小毛孩的观念却丝毫未变。
一想起被那个小毛孩戏弄成这样，阿杉便觉得哪怕不考虑在乡亲们面前的名分，仅仅在私人感情方面，她也无法原谅。把武藏拖进墓地，已成了她如今活在世上的最大愿望。“你什么也别再说了！是乖乖地把人头交过来，还是尝尝我老婆子的执着之刃？武藏，你可想好了！”说着，阿杉把左手的手指朝嘴唇上一抹，大概是朝手上吐了口唾沫吧，接着便按住短刀柄逼了过来。
⋒
四
⋓
有
个词叫“螳臂当车”，嘲讽的就是像阿杉一样的干瘦螳螂挥舞着镰刀般的细腿对抗人类的样子。阿杉的眼神极像那螳螂的表情，不，就连皮肤的颜色和身形都像极了。武藏一下子停住，像看儿戏一样看着阿杉逼上来的脚步，他的肩膀和胸膛完全就是嘲笑那螳螂的铁车。
尽管觉得有些可笑，武藏却笑不出来。他突然觉得阿杉很可怜，反倒产生了想安慰敌人的难以言喻的同情。“大娘，您先等等。”说着他轻轻按住阿杉的胳膊。
“什、什么？”阿杉手中的刀柄和露出唇外的门牙同时打着哆嗦，“卑、卑鄙小人！我老婆子光是过年迎的门松都比你多四十几次！你这点花花肠子就想来骗我，我岂会上你的当！我也没必要听你的废话，受死吧！”她的皮肤已经变成土色，语气中也透着殊死一搏的决心。
武藏点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十分明白大娘的心情。不愧是新免宗贯家臣中极有分量的本位田家的遗孀啊。”
“你少来这一套，臭小子！你以为被你这个毛孩子煽动两句，我老婆子就会忘乎所以吗？”
“大娘的缺点就是太偏执，我希望您再听听我武藏的话。”
“遗言吗？”
“不，是辩解。”
“懦夫！”阿杉愤怒地踮起脚，抬高矮小的身体，“不听不听！这么紧要的关头，我没空听你所谓的辩解！”
“那就先把您的刀让我保管一会儿吧。不久后又八也会来到这里，到时候一切事情就不言自明了。”
“又八？”
“是这样，去年春天我就托人告诉又八了。”
“告诉他什么？”
“今天早晨在这里会面。”
“你撒谎！”阿杉摇着头大喝一声。如果武藏与又八真的有这种约定，此前在大坂见到又八的时候，他肯定会告诉自己，但他从未接到过武藏的口信。阿杉仅凭这一句，就认定武藏撒谎。“别丢人了，武藏，你也是无二斋的儿子吧？你爹难道就没有教导过你，该死的时候就要光明磊落地去死？别玩这些语言游戏了！如果你想看看我老婆子有多执着，这神佛护佑的利刃有多厉害，那你就试试吧！”她缩回胳膊，甩掉武藏的手，突然大喊一声“南无”，一下子抽出小太刀两手握住，径直朝武藏胸口刺去。
武藏一闪身。“大娘，您冷静些！”他轻轻拍了拍阿杉的后背。
“大慈，大悲。”阿杉急了，一回头又是几声“南无，观世音菩萨”，再次挥起凶狠的太刀。
武藏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一边。“大娘，您这样下去，待会儿就累了。您看，五条大桥就在那边，您先跟我来一下。”
阿杉隔着被扭住的手臂，恶狠狠地盯着武藏，接着便像吐唾沫似的将嘴唇一收，呼的一下将积蓄在腮帮子里的气息喷了出来。
“啊……”武藏一把推开阿杉，一只手连忙捂住左眼，向后跳去。
⋒
五
⋓
武
藏的眼睛顿时像着火似的一阵灼热，仿佛进了火星似的生疼。他将捂在眼皮上的手拿开一看，手上并没有血，可是左眼却睁不开了。
阿杉一看对方慌乱起来，更加自鸣得意。“南无，观世音菩萨。”她立刻一刀接一刀地斩了过去。武藏有点慌，身子一避，又斜着向后一弯。这时，阿杉的太刀刺透了他的衣袖，唰地掠过肘部，血顿时染红了衣袖的白色内里。
“中了！”阿杉狂喜，更加拼命地乱抡小太刀，仿佛连根基坚固的大树也打算砍倒。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对方其实没想还手，只知道一个劲地呼唤清水寺观世音菩萨，一面不停呼喊，一面在武藏周围绕来绕去。
武藏只是不断地移动身体应对，可是一只眼睛剧痛不已，而左肘尽管只是擦伤，滴落的血液却把袖子都染红了。失策！当他意识到这点时，已痛感失败。被对手如此抢占先机，甚至还负了伤，对他来说还从未有过。只是这不是简单的胜负问题，因为他对这个老太婆全然没有斗志。从最开始，他就没有考虑过胜负，身形笨拙的老太婆的小破刀，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可是这不就是失败吗？从武道的大局观来看，这完全是武藏的失败，可以说，武藏的不成熟已经彻底暴露在阿杉的执着和利刀下。
武藏自己也忽然意识到了这种疏漏。我错了！他使出全力，用力一拍仍得意忘形的阿杉的肩膀。“啊！”阿杉顿时扑倒在地，刀一下子从手里飞了出去。
武藏用左手捡起刀，右手夹起正要爬起来的阿杉。“哎，真可惜！”阿杉像只乌龟一样在武藏腋下一面挣扎一面喊，“神灵不在了？佛也没了？我明明捅了敌人一刀，却……啊，天啊！武藏，既然被你抓住，我决不会受辱，你就砍下我的头吧！来啊，砍我老婆子的人头！”
武藏闭口不言，只是默默地大步向前。阿杉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继续喊个不停：“落得这种下场，是武运，也是天命！若是神的意思，我决不后悔。若是听到权叔死在旅途上，我老婆子也被反击杀死的消息，又八也一定会奋起报仇！我老婆子决不会白死，反倒会成为挽救那孩子的良药。武藏，快把我老婆子的命拿去！你这是要去哪里？你想让我死也受辱？快砍下我的头！”
⋒
六
⋓
武
藏根本不听，夹着阿杉一路走到五条大桥畔。放在哪儿呢？他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处置阿杉，打量着四周。“对……”他下到河滩，将阿杉轻轻放在拴在桥桩上的小船里，“大娘，您就先在这里辛苦一下吧，不久后又八就会来了。”
“你、你要干什么？”阿杉推开武藏的手和旁边的草席，“又八是不会到这儿来的。哦，看来你是觉得光把我杀了不解气，还想让我在五条大桥的行人面前丢尽脸，让我受辱之后再死？”
“随您怎么想吧。不久后您就知道了。”
“杀了我吧！”
“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不敢朝我老婆子这细脖子上咔嚓来一下？”
“不敢。”
“为什么？”阿杉朝武藏的手咬去。迫不得已，他必须把她绑到船梁上。任凭阿杉怎么咬，武藏仍动作悠然。他将一路提来的白晃晃的短刀放进刀鞘，放回阿杉腰上，就要离去。
“武藏，你难道不知武士之道吗？若是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喂，你给我回来！”
“待会儿再说。”武藏回头看了一眼，便向河堤上走去，可在东山的阿杉仍在后面号叫不已。他只好返回来，给她盖上好几张草席。而此时，巨大的太阳正上露出火红的一角，这是今年第一天的阳光。
武藏站在五条大桥前出神地望着日出，红红的阳光仿佛可以映入腹部深处。在这雄壮的太阳面前，一年中所有狭隘的牢骚全都隐身遁形，心里只剩下清爽。光是活着的喜悦就让武藏感动至极。“而且我还年轻！”五块方年糕的力量甚至充盈到脚后跟。
武藏转过身。“又八似乎还没有来啊……”他观察着桥上，忽然“啊”地叨念了一声。比自己更早就等在那里的既不是又八，也不是别人，竟是织田良平等吉冈门下昨日立在此处的告示牌，上面写着比武地点是莲台寺野，时间是九日卯时下刻。他凑过去，凝视着崭新的木板和墨迹。光是读读文字，他浑身就充满了斗志和热血。
“啊……疼！疼！”武藏再次难忍左眼的刺痛，不禁摸摸眼皮。他无意间一低头，不禁咯噔一下，下巴下面竟有一根针。仔细一看，针像霜柱一样刺在衣服的领子和袖子上，熠熠闪光。四根、五根……他一下子发现了好几根。
⋒
七
⋓
“啊
……原来是这玩意儿。”武藏拔下一根针，仔细察看。针的大小与普通的缝衣针相仿，粗细也一样，只是没有穿线的针孔，针身也不是圆的，而是三角形。“死老太婆。”武藏瞅瞅河滩，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不是传闻中的吹针吗？做梦都没想到这老太婆竟然还会这种暗器……啊，真危险。”
武藏顿时燃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将那些针一一收在手里，再次结实地插在衣领中，不让其脱落，想将其作为日后研究的材料。据他有限的经验，一般的武者之间对是否有吹针之术存在分歧。主张有此术者认为，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护身术，一开始只是那些从大陆来的织女和缝工们的一种游戏，后来得到进一步发展，最后被用到武艺里，虽说不是独立的武器，但作为攻击中的奇招，似乎直到足利时代都还在使用，总之说得有板有眼。而反对者则认为这纯粹是胡说八道，光是辩论习武者有无这种儿戏般的行为便是一种耻辱。他们根据武道的正道论，表示虽不清楚来自大陆的织女和缝工们是否玩过这种游戏，可游戏终归是游戏，不是武术。最重要的是，人的口中有唾液，光是热、冷、酸、辛等刺激就有许多人受不了，断然无法毫无痛觉地将针尖含在口中。
不过，支持者主张这种行为能够实现。当然，这需要修炼。修炼好后，人可以在唾液中含入好多根针，并运用微妙的气息和灵活的舌尖，将其吹入敌人的眼睛。
反对者则反驳道，纵然能够做到，可还有针的力度问题。人的五体之中，难道只有眼睛才是攻击的焦点吗？就算吹到眼睛里，如果刺到眼白则毫无用处。只有刺入瞳孔正中，才有可能致敌人失明。而且这并不致命，这种女流之辈玩弄的雕虫小技根本就不可能发展。
于是支持者又反驳说，谁也没有说它像其他武艺那样获得长足发展，只是现在仍留有这种秘技确是事实。
武藏也曾听到过这种议论，却没有往心里去。当然，他不认为这种小伎俩便是武艺，也从未想到有人真的会使用这种针。现在他才痛切地感到，无论多么无聊的世间杂谈，倘若听者有心，其中便总会有在日后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尽管眼睛仍疼痛不止，但幸而瞳孔没有被刺到。只是靠近内眼角的眼白阵阵发热，不停地流泪。武藏摸索身上，想撕下一块布片擦拭眼泪，可衣带和袖子都不能撕破，让他一阵犹豫。
这时，只听刺啦一声，身后传来撕裂丝绸的声音。武藏一回头，一名女子正用牙齿将红色的内衣衣袖撕下来一尺多，继而一溜小跑地来到他身边。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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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
然在，臭小子！阿杉心里兴奋地喊着。不知是欣喜还是恐惧，一直紧张的心竟乱了。“你这个混账！”她焦虑的心情和哆嗦的身体突然间丧失了一致性，不禁一屁股坐在河堤的小松树下。“太高兴了！终于让我碰上了！这大概也是在住吉海边死于非命的权叔在天有灵吧。”
阿杉至今仍把权叔的一块遗骨和几缕头发包在腰间的旅包里，一直贴身带着。权叔啊，就算你死了，我也不觉得孤独。我们二人踏上旅途时曾共同发过誓，不杀了武藏和阿通，誓死也不会回到故土。即便你死了，你的灵魂也没有离开我。我老婆子也觉得永远和你走在一起，不杀武藏决不罢休，你就好好看着，从地下好好看着吧！
尽管阿杉早晚念叨，每天都重复这些话，但说起来，权叔化骨后只过了七天。可是阿杉的想法很是坚定，除非自己也化为白骨，否则决不会放弃。数日来，她就像鬼子母神一样血红着眼发疯般寻找，终于查到了武藏的行迹。
在她耳边一闪而过的最初线索，便是在街头巷尾听到的传言：近日吉冈清十郎要与武藏比武。其次便是昨天傍晚，吉冈门下的三四个人在五条大桥的人流中竖起了告示牌。
那上面的文字，阿杉用无比兴奋的目光不知读了多少遍。狂妄的武藏，居然不知道天高地厚跑到这儿来，明摆着会被吉冈杀掉，真是傻得可爱。不过那样一来，曾在乡亲们面前信誓旦旦的阿杉可就没有颜面了。她无论如何也要在武藏被吉冈杀掉之前亲手杀了他，揪着这鼻涕鬼的发髻给故乡的人们看看。
阿杉一下子兴奋起来。她在心里祈祷着祖先神佛的佑护，身上带着权叔的白骨，决心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武藏找出来。
于是，她再次去叩松尾要人的门。但一通恶骂和猜疑之后，她不得不失望而归。
现在，她刚回到二条河滩的堤上，发现河滩下非常明亮，以为是乞丐在生火取暖，便毫不在意地往下看了看，结果发现在离尚未燃尽的篝火十间远的水边，一个一丝不挂的男子不畏严寒，刚从水里上来，擦拭着健壮的身体。
武藏！看清对方便是武藏后，阿杉一屁股坐在地上，久久无法起身。对方现在正赤身裸体，这绝对是冲过去手刃对方的绝佳机会，可是阿杉干枯的心做不到这些。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复杂高亢的感情已经占了上风，仿佛她已经取下武藏的首级。
“太高兴了！是神的护佑，还是佛的显灵？能在这里遇上武藏绝不可能是偶然。是我平日的执着得到了回报，是神佛要我手刃仇敌。”她双手合十，数次拜天。这种悠然的心态，她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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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
滩上的一块块石头在晨光的沐浴下浮现出来。武藏穿上衣服，系紧衣带，佩带好大小两刀，随后原地跪下，默默地朝天地低头一拜。机不可失，阿杉的心情振奋起来。可此时武藏已经跳过河滩上的水洼朝反方向走去。倘若从远处喊，恐怕会让他溜掉，于是阿杉慌忙在堤上追赶。
新年的朝霞晕映出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元旦街市的屋顶和桥梁白亮亮的轮廓，天空里还有星星，东山一带的山坳里仍是黎明前墨一般的昏暗。钻过三条便桥下，武藏来到河堤上，大踏步朝前走。武藏，你给我站住！阿杉几次想喊，可是考虑到对手与自己的距离等种种条件，这个颇为细致的老太婆还是跟了数町的距离。
武藏早已知道阿杉跟在后面。由于从刚才起就察觉了，他故意没有回头。一旦回了头，四目一对，顿时就会知道阿杉将作何反应。对方虽说是个老太婆，但已成了决心杀掉自己的疯子，自己必须好好应对，起码得避免受伤。
可怕的对手！武藏暗自思忖。若他还是在村子时的那个武藏，他一定会毫不犹豫，不是立刻击退她，就是让她口吐鲜血一命呜呼。可现在他不想这样。怨恨的一方应该是他。阿杉之所以把他当成永世的仇人追杀，完全源于感情上的偏见和误解，只要解开这个结就好。可若是由他来解释，就算说上百万遍，阿杉都只会当作耳旁风。“是吗，真的是那样？”她不可能忘记宿怨，冰释前嫌。可是，无论她什么样，如果能从儿子又八的口中亲耳听到两人去关原前后的情形以及所有事情经过，恐怕就不会再把武藏看作本位田家的仇人，也不会再怨恨他是横夺儿媳而逃的恶棍。
好机会，就让阿杉见见又八。说不定又八已经先在五条大桥等着了呢。武藏坚信自己的约定已传到又八那里，因而只要到了五条大桥，让阿杉和又八见一面，此间一直遭受误解的他就可以脱离困境。
五条大桥马上就要到了。从小松大人的蔷薇园、平相国入道府等豪宅鳞次栉比的平家繁荣时代起，这一带就是民宅和行人汇集的中心，战国以后也保留了旧态，可现在每一家仍关门闭户。除夕夜洁净的清扫痕迹依然清晰地浮现在尚在睡梦中的家家户户门前，徐徐地迎来微微泛白的元旦阳光。
阿杉从后面看着武藏巨大的足迹，这足迹都令她憎恨。
距离桥畔还有一町半町的时候，“武藏！”阿杉终于喊了出来，仿佛要一口吐出喉咙里的积痰。她两手握拳，伸着脖子向前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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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
那边走的没人性的东西，你没长耳朵吗？”
武藏并非没有听到。虽说是老态龙钟的老太婆，但连那豁上一死的脚步声听着都令人害怕。他仍未转身，继续往前走。不好，麻烦了！不知为何，他突然间想不出办法了。
“喂，你给我站住！”此时，阿杉已经绕到武藏前面，瘦削的肩膀一伸一缩，干瘪的肋骨一起一伏，喘着粗气，含着唾沫调整了一会儿呼吸。
迫不得已，武藏也只好打了个招呼：“哦，这不是本位田家的大娘吗？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呸，不害臊！这句话我问你才对。虽说在清水寺的三年坂让你小子轻易逃脱了，可今天，你的狗头，我老婆子算是拿定了！”阿杉将满是皱纹的斗鸡一样的细脖子伸到高大的武藏面前说道。她的喊声简直要把露出牙根的门牙吹走，在武藏听来，这甚至比壮汉的怒吼都要可怕。
这种畏惧的心情大部分源于少年时的一些先入之见。还在又八淌着黄鼻涕，武藏也才八九岁，两人最调皮捣蛋的时候，一听到阿杉在村里的桑田或者本位田家的厨房里大吼“淘气包”，两人便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走。那雷鸣般的怒吼声似乎至今仍残留在武藏脑海深处。从孩童时代起，武藏就不喜欢这个老太婆，她性情乖僻，从关原回村后又对他用尽毒辣手段，这些憎恨全都让他刻骨铭心，可由于从小就有种无法战胜这个老太婆的习惯性思维，因此事到如今，憎恨已经逐渐淡化。
与此相反，阿杉怎么都看不惯这个看着长大的淘气包武藏。白秃疮头，拖着鼻涕，只有腿又细又长，活脱脱就像个畸形儿。她从武藏婴儿时起就对他再熟悉不过，尽管她也承认自己衰老和武藏成人的事实，可一直将武藏看作小毛孩的观念却丝毫未变。
一想起被那个小毛孩戏弄成这样，阿杉便觉得哪怕不考虑在乡亲们面前的名分，仅仅在私人感情方面，她也无法原谅。把武藏拖进墓地，已成了她如今活在世上的最大愿望。“你什么也别再说了！是乖乖地把人头交过来，还是尝尝我老婆子的执着之刃？武藏，你可想好了！”说着，阿杉把左手的手指朝嘴唇上一抹，大概是朝手上吐了口唾沫吧，接着便按住短刀柄逼了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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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
个词叫“螳臂当车”，嘲讽的就是像阿杉一样的干瘦螳螂挥舞着镰刀般的细腿对抗人类的样子。阿杉的眼神极像那螳螂的表情，不，就连皮肤的颜色和身形都像极了。武藏一下子停住，像看儿戏一样看着阿杉逼上来的脚步，他的肩膀和胸膛完全就是嘲笑那螳螂的铁车。
尽管觉得有些可笑，武藏却笑不出来。他突然觉得阿杉很可怜，反倒产生了想安慰敌人的难以言喻的同情。“大娘，您先等等。”说着他轻轻按住阿杉的胳膊。
“什、什么？”阿杉手中的刀柄和露出唇外的门牙同时打着哆嗦，“卑、卑鄙小人！我老婆子光是过年迎的门松都比你多四十几次！你这点花花肠子就想来骗我，我岂会上你的当！我也没必要听你的废话，受死吧！”她的皮肤已经变成土色，语气中也透着殊死一搏的决心。
武藏点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十分明白大娘的心情。不愧是新免宗贯家臣中极有分量的本位田家的遗孀啊。”
“你少来这一套，臭小子！你以为被你这个毛孩子煽动两句，我老婆子就会忘乎所以吗？”
“大娘的缺点就是太偏执，我希望您再听听我武藏的话。”
“遗言吗？”
“不，是辩解。”
“懦夫！”阿杉愤怒地踮起脚，抬高矮小的身体，“不听不听！这么紧要的关头，我没空听你所谓的辩解！”
“那就先把您的刀让我保管一会儿吧。不久后又八也会来到这里，到时候一切事情就不言自明了。”
“又八？”
“是这样，去年春天我就托人告诉又八了。”
“告诉他什么？”
“今天早晨在这里会面。”
“你撒谎！”阿杉摇着头大喝一声。如果武藏与又八真的有这种约定，此前在大坂见到又八的时候，他肯定会告诉自己，但他从未接到过武藏的口信。阿杉仅凭这一句，就认定武藏撒谎。“别丢人了，武藏，你也是无二斋的儿子吧？你爹难道就没有教导过你，该死的时候就要光明磊落地去死？别玩这些语言游戏了！如果你想看看我老婆子有多执着，这神佛护佑的利刃有多厉害，那你就试试吧！”她缩回胳膊，甩掉武藏的手，突然大喊一声“南无”，一下子抽出小太刀两手握住，径直朝武藏胸口刺去。
武藏一闪身。“大娘，您冷静些！”他轻轻拍了拍阿杉的后背。
“大慈，大悲。”阿杉急了，一回头又是几声“南无，观世音菩萨”，再次挥起凶狠的太刀。
武藏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一边。“大娘，您这样下去，待会儿就累了。您看，五条大桥就在那边，您先跟我来一下。”
阿杉隔着被扭住的手臂，恶狠狠地盯着武藏，接着便像吐唾沫似的将嘴唇一收，呼的一下将积蓄在腮帮子里的气息喷了出来。
“啊……”武藏一把推开阿杉，一只手连忙捂住左眼，向后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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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的眼睛顿时像着火似的一阵灼热，仿佛进了火星似的生疼。他将捂在眼皮上的手拿开一看，手上并没有血，可是左眼却睁不开了。
阿杉一看对方慌乱起来，更加自鸣得意。“南无，观世音菩萨。”她立刻一刀接一刀地斩了过去。武藏有点慌，身子一避，又斜着向后一弯。这时，阿杉的太刀刺透了他的衣袖，唰地掠过肘部，血顿时染红了衣袖的白色内里。
“中了！”阿杉狂喜，更加拼命地乱抡小太刀，仿佛连根基坚固的大树也打算砍倒。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对方其实没想还手，只知道一个劲地呼唤清水寺观世音菩萨，一面不停呼喊，一面在武藏周围绕来绕去。
武藏只是不断地移动身体应对，可是一只眼睛剧痛不已，而左肘尽管只是擦伤，滴落的血液却把袖子都染红了。失策！当他意识到这点时，已痛感失败。被对手如此抢占先机，甚至还负了伤，对他来说还从未有过。只是这不是简单的胜负问题，因为他对这个老太婆全然没有斗志。从最开始，他就没有考虑过胜负，身形笨拙的老太婆的小破刀，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可是这不就是失败吗？从武道的大局观来看，这完全是武藏的失败，可以说，武藏的不成熟已经彻底暴露在阿杉的执着和利刀下。
武藏自己也忽然意识到了这种疏漏。我错了！他使出全力，用力一拍仍得意忘形的阿杉的肩膀。“啊！”阿杉顿时扑倒在地，刀一下子从手里飞了出去。
武藏用左手捡起刀，右手夹起正要爬起来的阿杉。“哎，真可惜！”阿杉像只乌龟一样在武藏腋下一面挣扎一面喊，“神灵不在了？佛也没了？我明明捅了敌人一刀，却……啊，天啊！武藏，既然被你抓住，我决不会受辱，你就砍下我的头吧！来啊，砍我老婆子的人头！”
武藏闭口不言，只是默默地大步向前。阿杉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继续喊个不停：“落得这种下场，是武运，也是天命！若是神的意思，我决不后悔。若是听到权叔死在旅途上，我老婆子也被反击杀死的消息，又八也一定会奋起报仇！我老婆子决不会白死，反倒会成为挽救那孩子的良药。武藏，快把我老婆子的命拿去！你这是要去哪里？你想让我死也受辱？快砍下我的头！”
⋒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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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
藏根本不听，夹着阿杉一路走到五条大桥畔。放在哪儿呢？他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处置阿杉，打量着四周。“对……”他下到河滩，将阿杉轻轻放在拴在桥桩上的小船里，“大娘，您就先在这里辛苦一下吧，不久后又八就会来了。”
“你、你要干什么？”阿杉推开武藏的手和旁边的草席，“又八是不会到这儿来的。哦，看来你是觉得光把我杀了不解气，还想让我在五条大桥的行人面前丢尽脸，让我受辱之后再死？”
“随您怎么想吧。不久后您就知道了。”
“杀了我吧！”
“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不敢朝我老婆子这细脖子上咔嚓来一下？”
“不敢。”
“为什么？”阿杉朝武藏的手咬去。迫不得已，他必须把她绑到船梁上。任凭阿杉怎么咬，武藏仍动作悠然。他将一路提来的白晃晃的短刀放进刀鞘，放回阿杉腰上，就要离去。
“武藏，你难道不知武士之道吗？若是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喂，你给我回来！”
“待会儿再说。”武藏回头看了一眼，便向河堤上走去，可在东山的阿杉仍在后面号叫不已。他只好返回来，给她盖上好几张草席。而此时，巨大的太阳正上露出火红的一角，这是今年第一天的阳光。
武藏站在五条大桥前出神地望着日出，红红的阳光仿佛可以映入腹部深处。在这雄壮的太阳面前，一年中所有狭隘的牢骚全都隐身遁形，心里只剩下清爽。光是活着的喜悦就让武藏感动至极。“而且我还年轻！”五块方年糕的力量甚至充盈到脚后跟。
武藏转过身。“又八似乎还没有来啊……”他观察着桥上，忽然“啊”地叨念了一声。比自己更早就等在那里的既不是又八，也不是别人，竟是织田良平等吉冈门下昨日立在此处的告示牌，上面写着比武地点是莲台寺野，时间是九日卯时下刻。他凑过去，凝视着崭新的木板和墨迹。光是读读文字，他浑身就充满了斗志和热血。
“啊……疼！疼！”武藏再次难忍左眼的刺痛，不禁摸摸眼皮。他无意间一低头，不禁咯噔一下，下巴下面竟有一根针。仔细一看，针像霜柱一样刺在衣服的领子和袖子上，熠熠闪光。四根、五根……他一下子发现了好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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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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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原来是这玩意儿。”武藏拔下一根针，仔细察看。针的大小与普通的缝衣针相仿，粗细也一样，只是没有穿线的针孔，针身也不是圆的，而是三角形。“死老太婆。”武藏瞅瞅河滩，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不是传闻中的吹针吗？做梦都没想到这老太婆竟然还会这种暗器……啊，真危险。”
武藏顿时燃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将那些针一一收在手里，再次结实地插在衣领中，不让其脱落，想将其作为日后研究的材料。据他有限的经验，一般的武者之间对是否有吹针之术存在分歧。主张有此术者认为，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护身术，一开始只是那些从大陆来的织女和缝工们的一种游戏，后来得到进一步发展，最后被用到武艺里，虽说不是独立的武器，但作为攻击中的奇招，似乎直到足利时代都还在使用，总之说得有板有眼。而反对者则认为这纯粹是胡说八道，光是辩论习武者有无这种儿戏般的行为便是一种耻辱。他们根据武道的正道论，表示虽不清楚来自大陆的织女和缝工们是否玩过这种游戏，可游戏终归是游戏，不是武术。最重要的是，人的口中有唾液，光是热、冷、酸、辛等刺激就有许多人受不了，断然无法毫无痛觉地将针尖含在口中。
不过，支持者主张这种行为能够实现。当然，这需要修炼。修炼好后，人可以在唾液中含入好多根针，并运用微妙的气息和灵活的舌尖，将其吹入敌人的眼睛。
反对者则反驳道，纵然能够做到，可还有针的力度问题。人的五体之中，难道只有眼睛才是攻击的焦点吗？就算吹到眼睛里，如果刺到眼白则毫无用处。只有刺入瞳孔正中，才有可能致敌人失明。而且这并不致命，这种女流之辈玩弄的雕虫小技根本就不可能发展。
于是支持者又反驳说，谁也没有说它像其他武艺那样获得长足发展，只是现在仍留有这种秘技确是事实。
武藏也曾听到过这种议论，却没有往心里去。当然，他不认为这种小伎俩便是武艺，也从未想到有人真的会使用这种针。现在他才痛切地感到，无论多么无聊的世间杂谈，倘若听者有心，其中便总会有在日后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尽管眼睛仍疼痛不止，但幸而瞳孔没有被刺到。只是靠近内眼角的眼白阵阵发热，不停地流泪。武藏摸索身上，想撕下一块布片擦拭眼泪，可衣带和袖子都不能撕破，让他一阵犹豫。
这时，只听刺啦一声，身后传来撕裂丝绸的声音。武藏一回头，一名女子正用牙齿将红色的内衣衣袖撕下来一尺多，继而一溜小跑地来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