锹
⋒
一
⋓
是
怎样的机缘让宗彭泽庵来到这个地方呢？原本这就不可能是偶然，但由于看上去太过唐突，平常一直泰然自若的他唯独今夜显得那么紧张。真想先问问他事情的缘由，可现在似乎已无暇顾及。总之，那个总是满不在乎的泽庵如今也表现出少见的慌乱。“喂，怎么样，伙计，找到没有？”
与他一起四处寻找的客栈伙计朝他跑来。“没有，哪里都没看见。”他厌烦地说着，擦着额头的汗。
“奇怪啊。是不是你听错了？”
“没有，我亲耳听她说的，傍晚清水堂的僧人来过之后，她说要到地主神社去一趟，还提走了我们的灯笼。”
“来地主神社不是很奇怪吗？深更半夜的来这里干什么？”
“好像是要与人会面。”
“那应该还在啊……”
“可一个人也没有啊。”
“怎么回事呢？”泽庵抱起胳膊。
客栈的伙计也抱着头自言自语：“我问了子安堂的守夜人，说的确看见那个老太婆与一个年轻女子提着灯笼上来了。但没有一个人看见她们下三年坂。”
“所以就更让人担心了。她说不定去了山的更深处或者没有路的地方。”
“为什么？”
“阿通姑娘一定听信了老太婆的甜言蜜语，被掳到鬼门关去了……找不到她真让人着急。”
“那个老太婆那么可怕？”
“什么啊，是个大好人呢。”
“不过，听您这么一说……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
“那个叫阿通的女子今天一直在哭。”
“她本来就是个爱哭鬼，人们甚至叫她爱哭鬼阿通呢。但既然从正月初一就被扭到了那老太婆身边，一定受了不少折磨，真可怜。”
“老太婆一直说阿通是她的儿媳妇，既然是婆媳关系，我们也都无能为力……一定是有什么恩怨，才让老太婆如此残忍地一点点折磨阿通姑娘吧？”
“那老太婆一定是折磨够了，从她半夜将阿通带到山中来看，一定是想一解最后一口气。真是可怕的女人！”
“那老太婆简直不能算女人，这不是对其他女人的侮辱吗？”
“也不能这样说。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有这么一面，只不过老太婆格外明显而已。”
“您毕竟是僧人，看来到底还是讨厌女人啊。但您刚才怎么说那老太婆是好人呢？”
“是好人没错。她不也说每日到清水寺参拜吗？面向观音菩萨祈祷的时候，她就成了一个接近观音菩萨的老太婆。”
“她还经常念佛呢。”
“是吧，这种信徒世上有的是。在外面作恶，一回到家又立刻念佛。满眼是恶魔的业障，一到寺中却也立刻念佛。他们坚信，就算是杀了人，只要之后多念念佛，就能消除罪孽，极乐往生。这种人最难对付了。”
说罢，泽庵又在黑暗中迈步向前，来到瀑布潭所在的山谷。“喂！阿通姑娘！”
⋒
二
⋓
又
八一哆嗦。“啊！娘！”他提醒了一句。
阿杉也注意到了。她把镜子般的眼睛抬向空中。“怎么回事，那声音是……”她叨念着，可是手中仍揪着死尸的黑发，握着欲斩下首级的短刀。
“似乎有人在喊阿通的名字。又喊了。”
“奇怪。能到这儿寻找阿通的人，也就只有城太郎那小子了，可是——”
“是大人的声音。”
“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啊。”
“啊，不好！娘，先别砍什么人头了，已经有人提着灯笼朝这边走来了。”
“什么，走过来了？”
“是两个人一起。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了。娘，娘！”
一感到情况危急，这对反目的母子一下子又化为一体。又八慌了，对母亲的镇静深感担忧。
“喂，再等一会儿。”阿杉依然被死尸吸引，“都到了这一步，怎么能不取下人头就走呢？若是就这么走了，我们拿什么证据向乡亲们证明处决了阿通？再等等，我马上就好。”
“啊！”又八捂上了眼睛。
阿杉用膝盖将灌木的小树枝压平，准备将刀刃对准死尸的脖子。又八则不忍看下去。
就在这时，阿杉口中忽然蹦出一句不明所以的话，看起来惊诧不已。只见她一下子扔开提在手中的人头，一个踉跄向后倒去。“错了！错了！”她摆着手想站起来，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又八也凑了过来。
“什、什么？”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快看！”
“哎？”
“不是阿通！这个死尸不知是乞丐还是病人，像是个男的。”
“啊，是浪人！”又八盯着死尸的侧脸和身影看了半天，愈发惊诧，“奇怪，这个人我认识。”
“什么，是你的熟人？”
“他叫赤壁八十马，我曾遭这家伙欺骗，手头的钱全被他卷走了。雁过拔毛的八十马怎么会趴在这种地方呢？”
又八当然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除了住在距此不远的小松谷阿弥陀堂的虚无僧青木丹左卫门，以及险遭八十马糟蹋的朱实，能够做出解释的恐怕就只有宇宙了。不过，若真要对这个落得如此下场的蝼蚁般的小人物出现于此的事向宇宙寻求解释，似乎也不可能，毕竟宇宙太大，也太过庄严。
“谁？谁在那里？不是阿通姑娘吗？”突然，泽庵的声音和灯笼的光出现在二人身后。
“啊！”一旦逃起来，年轻力壮的又八当然比阿杉快多了，况且阿杉还得先站起身来才能跑。
“是大娘吧。”泽庵跑过来便一把抓住阿杉的后脖颈。
⋒
三
⋓
“往
那边逃的不是又八吗？喂，把老母亲丢下往哪里去？你这个懦夫！不孝子！你站住！”泽庵一面按住阿杉的脖子，一面不忘朝黑暗中喊。
阿杉在泽庵的膝下痛苦挣扎，喝问道：“谁？什么人？”她还不忘虚张声势。
看到又八没有返回的迹象，泽庵松了手。“您不认识我吗，大娘？看来您是真的老糊涂了。”
“噢，是泽庵啊。”
“吓了一跳吧？”
“你说什么！”老太婆恶狠狠地摇摇花白的头，吼道，“游荡在黑暗世上的要饭和尚，如今竟流浪到这京都来了？”
“对对。”泽庵微微一笑，“大娘说得没错，我前一阵子一直在柳生谷和泉州一带瞎晃悠，昨晚才晃荡到这京城来，结果在一位大人的府里无意间听到一件不放心的事，觉得事关紧要，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从黄昏时分起就开始找你们。”
“什么事？”
“我也想顺便见见阿通。”
“哦。”
“大娘。”
“又怎么了？”
“阿通去哪里了？”
“不知道。”
“怎么可能？”
“我又不是用绳子拴着阿通走路。”
这时，提着灯笼站在后面的客栈伙计忽然大喊：“啊！法师，这里有一摊血！鲜血！”泽庵朝灯光俯下身子，脸也顿时绷了起来。
阿杉瞅准这个机会，突然站起身，拔腿就逃。
泽庵回过头喊道：“站住，大娘！您不是为了一雪家耻才背井离乡吗？难道您就这样玷污了家名回去？您明明是因为疼爱孩子才出了门，怎么忍心把孩子推进不幸？”声音之大，简直不像出自泽庵的口中，仿佛宇宙的怒吼一样包围了阿杉。
阿杉一下子停住脚步，脸上的皱纹全都化作不服输的表情。“你说什么？你说我再次给家名抹了黑，把又八推进了更大的不幸？”
“没错。”
“你这个傻子！”阿杉冷笑一声。但还没等对方开口，她便沉下脸来骂道：“你这种吃布施饭借住他人寺院，在荒野里到处拉屎游走的臭和尚，还配说什么家名，还配说什么疼爱孩子？你懂得什么是世间真正的疾苦吗？还敢鹦鹉学舌地教训我？你最好先跟世人学学如何自食其力吧。”
“真说到我的痛处了。世上的确有这种和尚，连我都感到有点难堪了。在七宝寺的时候，我就觉得大娘您伶牙俐齿，如今仍是一张利嘴啊。”
“我老婆子还有更大的抱负呢，你以为就光是张嘴巴厉害吗？”
“算了。既然事情都做了，已于事无补，那就干脆说说吧。”
“说什么？”
“大娘，您是不是让又八在这儿把阿通杀了？你们母子把阿通杀了吧？”
阿杉仿佛早就在等泽庵如此说，顿时仰天大笑。“泽庵和尚，就算你提着灯笼走路又有什么用？如果不长眼睛，世上不照样还是一片黑暗！你那眼睛究竟是摆设，还是有眼无珠？”
⋒
四
⋓
面
对阿杉的嘲弄，泽庵无计可施。无知总会比智慧更占上风，尤其是无视对方的智慧恬不知耻地离去时，无知更是处于绝对优势。正所谓遇到一知半解的卖弄者，有智之人往往无计可施。被阿杉骂作有眼无珠也罢，眼睛是摆设也罢，泽庵还是用这双眼睛仔细察看现场，果然，死去的并不是阿通。
看到他表情放松下来，阿杉立刻说道：“泽庵和尚，这下你放心了吧。该不会你就是撮合武藏和阿通私通的不义媒人吧？”她愤恨地挖苦道。
泽庵并不反驳，说道：“既然您这么想，那就随您的便。不过，大娘，我知道您笃信神佛，您不会就这样弃这死尸而去吧？”
“他是个倒在路边的要死之人，虽然杀他的是又八，可也不能怪又八。如果弃之不理，他早晚都得死。”
这时，客栈的伙计插了一句：“如此说来，这个浪人脑子似乎有点不好，前些日子就流着口水在街道上晃来晃去，脑门上还有一个遭什么东西重击过的大伤疤。”
阿杉却根本不管这些，已经开始朝前走寻找道路。泽庵把死尸交给伙计，跟在阿杉身后。阿杉似乎很不情愿，回过头正要放狠话，却看到树后有个人影在小声地喊自己，便高兴地跑过去。正是又八。到底是儿子，还以为他逃走了呢，看来还是惦记着老母亲，正在察看动静。阿杉感受到儿子的这份心意，高兴不已。
回头望望泽庵，母子二人嘀咕起来。看来他们还是对泽庵抱有一种恐惧，突然加快脚步，朝山麓方向快步跑去。
“没办法……看样子无论说什么，他们也不会接受。若是能把误解这东西从世上除掉，哪怕只除掉这一样，人间的痛苦也会减轻不少啊。”泽庵望着母子离去的身影喃喃自语。他并没有追赶他们的意思，寻找阿通才是当务之急。
那么，阿通究竟怎么样了呢？看来阴差阳错，她的确是从那对母子的白刃下逃脱了。想到这里，泽庵的心里就一阵欣喜。可是大概由于见了血，在还没有看到阿通鲜活的面孔之前，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想在天亮之前再找找。
当他下定决心的时候，朝崖上走去的客栈伙计似乎已从子安堂那里招来了值夜的僧人，只见灯笼的数量增加到了七八盏，再次朝崖下移来。看来他们是想把赤壁八十马的尸体就地掩埋。只见众人挥舞着扛来的锄头铁锹之类，不久，夜幕下响起恐怖的声音。
土坑挖得差不多时，有人大喊：“啊，这里还有个死人！是个美女！”那里距离土坑不足五间远，瀑布的水流在此岔开，形成一小片沼泽，上面为灌木和杂草覆盖。女子就在那沼泽旁边。
“这个还没死。”
“是不是快死了？”
“只是昏过去而已。”
看到汇集的灯笼周围一片吵嚷，泽庵正要跑来看看，客栈的伙计已经大声喊起他的名字。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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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怎样的机缘让宗彭泽庵来到这个地方呢？原本这就不可能是偶然，但由于看上去太过唐突，平常一直泰然自若的他唯独今夜显得那么紧张。真想先问问他事情的缘由，可现在似乎已无暇顾及。总之，那个总是满不在乎的泽庵如今也表现出少见的慌乱。“喂，怎么样，伙计，找到没有？”
与他一起四处寻找的客栈伙计朝他跑来。“没有，哪里都没看见。”他厌烦地说着，擦着额头的汗。
“奇怪啊。是不是你听错了？”
“没有，我亲耳听她说的，傍晚清水堂的僧人来过之后，她说要到地主神社去一趟，还提走了我们的灯笼。”
“来地主神社不是很奇怪吗？深更半夜的来这里干什么？”
“好像是要与人会面。”
“那应该还在啊……”
“可一个人也没有啊。”
“怎么回事呢？”泽庵抱起胳膊。
客栈的伙计也抱着头自言自语：“我问了子安堂的守夜人，说的确看见那个老太婆与一个年轻女子提着灯笼上来了。但没有一个人看见她们下三年坂。”
“所以就更让人担心了。她说不定去了山的更深处或者没有路的地方。”
“为什么？”
“阿通姑娘一定听信了老太婆的甜言蜜语，被掳到鬼门关去了……找不到她真让人着急。”
“那个老太婆那么可怕？”
“什么啊，是个大好人呢。”
“不过，听您这么一说……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
“那个叫阿通的女子今天一直在哭。”
“她本来就是个爱哭鬼，人们甚至叫她爱哭鬼阿通呢。但既然从正月初一就被扭到了那老太婆身边，一定受了不少折磨，真可怜。”
“老太婆一直说阿通是她的儿媳妇，既然是婆媳关系，我们也都无能为力……一定是有什么恩怨，才让老太婆如此残忍地一点点折磨阿通姑娘吧？”
“那老太婆一定是折磨够了，从她半夜将阿通带到山中来看，一定是想一解最后一口气。真是可怕的女人！”
“那老太婆简直不能算女人，这不是对其他女人的侮辱吗？”
“也不能这样说。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有这么一面，只不过老太婆格外明显而已。”
“您毕竟是僧人，看来到底还是讨厌女人啊。但您刚才怎么说那老太婆是好人呢？”
“是好人没错。她不也说每日到清水寺参拜吗？面向观音菩萨祈祷的时候，她就成了一个接近观音菩萨的老太婆。”
“她还经常念佛呢。”
“是吧，这种信徒世上有的是。在外面作恶，一回到家又立刻念佛。满眼是恶魔的业障，一到寺中却也立刻念佛。他们坚信，就算是杀了人，只要之后多念念佛，就能消除罪孽，极乐往生。这种人最难对付了。”
说罢，泽庵又在黑暗中迈步向前，来到瀑布潭所在的山谷。“喂！阿通姑娘！”
⋒
二
⋓
又
八一哆嗦。“啊！娘！”他提醒了一句。
阿杉也注意到了。她把镜子般的眼睛抬向空中。“怎么回事，那声音是……”她叨念着，可是手中仍揪着死尸的黑发，握着欲斩下首级的短刀。
“似乎有人在喊阿通的名字。又喊了。”
“奇怪。能到这儿寻找阿通的人，也就只有城太郎那小子了，可是——”
“是大人的声音。”
“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啊。”
“啊，不好！娘，先别砍什么人头了，已经有人提着灯笼朝这边走来了。”
“什么，走过来了？”
“是两个人一起。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了。娘，娘！”
一感到情况危急，这对反目的母子一下子又化为一体。又八慌了，对母亲的镇静深感担忧。
“喂，再等一会儿。”阿杉依然被死尸吸引，“都到了这一步，怎么能不取下人头就走呢？若是就这么走了，我们拿什么证据向乡亲们证明处决了阿通？再等等，我马上就好。”
“啊！”又八捂上了眼睛。
阿杉用膝盖将灌木的小树枝压平，准备将刀刃对准死尸的脖子。又八则不忍看下去。
就在这时，阿杉口中忽然蹦出一句不明所以的话，看起来惊诧不已。只见她一下子扔开提在手中的人头，一个踉跄向后倒去。“错了！错了！”她摆着手想站起来，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又八也凑了过来。
“什、什么？”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快看！”
“哎？”
“不是阿通！这个死尸不知是乞丐还是病人，像是个男的。”
“啊，是浪人！”又八盯着死尸的侧脸和身影看了半天，愈发惊诧，“奇怪，这个人我认识。”
“什么，是你的熟人？”
“他叫赤壁八十马，我曾遭这家伙欺骗，手头的钱全被他卷走了。雁过拔毛的八十马怎么会趴在这种地方呢？”
又八当然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除了住在距此不远的小松谷阿弥陀堂的虚无僧青木丹左卫门，以及险遭八十马糟蹋的朱实，能够做出解释的恐怕就只有宇宙了。不过，若真要对这个落得如此下场的蝼蚁般的小人物出现于此的事向宇宙寻求解释，似乎也不可能，毕竟宇宙太大，也太过庄严。
“谁？谁在那里？不是阿通姑娘吗？”突然，泽庵的声音和灯笼的光出现在二人身后。
“啊！”一旦逃起来，年轻力壮的又八当然比阿杉快多了，况且阿杉还得先站起身来才能跑。
“是大娘吧。”泽庵跑过来便一把抓住阿杉的后脖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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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
那边逃的不是又八吗？喂，把老母亲丢下往哪里去？你这个懦夫！不孝子！你站住！”泽庵一面按住阿杉的脖子，一面不忘朝黑暗中喊。
阿杉在泽庵的膝下痛苦挣扎，喝问道：“谁？什么人？”她还不忘虚张声势。
看到又八没有返回的迹象，泽庵松了手。“您不认识我吗，大娘？看来您是真的老糊涂了。”
“噢，是泽庵啊。”
“吓了一跳吧？”
“你说什么！”老太婆恶狠狠地摇摇花白的头，吼道，“游荡在黑暗世上的要饭和尚，如今竟流浪到这京都来了？”
“对对。”泽庵微微一笑，“大娘说得没错，我前一阵子一直在柳生谷和泉州一带瞎晃悠，昨晚才晃荡到这京城来，结果在一位大人的府里无意间听到一件不放心的事，觉得事关紧要，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从黄昏时分起就开始找你们。”
“什么事？”
“我也想顺便见见阿通。”
“哦。”
“大娘。”
“又怎么了？”
“阿通去哪里了？”
“不知道。”
“怎么可能？”
“我又不是用绳子拴着阿通走路。”
这时，提着灯笼站在后面的客栈伙计忽然大喊：“啊！法师，这里有一摊血！鲜血！”泽庵朝灯光俯下身子，脸也顿时绷了起来。
阿杉瞅准这个机会，突然站起身，拔腿就逃。
泽庵回过头喊道：“站住，大娘！您不是为了一雪家耻才背井离乡吗？难道您就这样玷污了家名回去？您明明是因为疼爱孩子才出了门，怎么忍心把孩子推进不幸？”声音之大，简直不像出自泽庵的口中，仿佛宇宙的怒吼一样包围了阿杉。
阿杉一下子停住脚步，脸上的皱纹全都化作不服输的表情。“你说什么？你说我再次给家名抹了黑，把又八推进了更大的不幸？”
“没错。”
“你这个傻子！”阿杉冷笑一声。但还没等对方开口，她便沉下脸来骂道：“你这种吃布施饭借住他人寺院，在荒野里到处拉屎游走的臭和尚，还配说什么家名，还配说什么疼爱孩子？你懂得什么是世间真正的疾苦吗？还敢鹦鹉学舌地教训我？你最好先跟世人学学如何自食其力吧。”
“真说到我的痛处了。世上的确有这种和尚，连我都感到有点难堪了。在七宝寺的时候，我就觉得大娘您伶牙俐齿，如今仍是一张利嘴啊。”
“我老婆子还有更大的抱负呢，你以为就光是张嘴巴厉害吗？”
“算了。既然事情都做了，已于事无补，那就干脆说说吧。”
“说什么？”
“大娘，您是不是让又八在这儿把阿通杀了？你们母子把阿通杀了吧？”
阿杉仿佛早就在等泽庵如此说，顿时仰天大笑。“泽庵和尚，就算你提着灯笼走路又有什么用？如果不长眼睛，世上不照样还是一片黑暗！你那眼睛究竟是摆设，还是有眼无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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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
对阿杉的嘲弄，泽庵无计可施。无知总会比智慧更占上风，尤其是无视对方的智慧恬不知耻地离去时，无知更是处于绝对优势。正所谓遇到一知半解的卖弄者，有智之人往往无计可施。被阿杉骂作有眼无珠也罢，眼睛是摆设也罢，泽庵还是用这双眼睛仔细察看现场，果然，死去的并不是阿通。
看到他表情放松下来，阿杉立刻说道：“泽庵和尚，这下你放心了吧。该不会你就是撮合武藏和阿通私通的不义媒人吧？”她愤恨地挖苦道。
泽庵并不反驳，说道：“既然您这么想，那就随您的便。不过，大娘，我知道您笃信神佛，您不会就这样弃这死尸而去吧？”
“他是个倒在路边的要死之人，虽然杀他的是又八，可也不能怪又八。如果弃之不理，他早晚都得死。”
这时，客栈的伙计插了一句：“如此说来，这个浪人脑子似乎有点不好，前些日子就流着口水在街道上晃来晃去，脑门上还有一个遭什么东西重击过的大伤疤。”
阿杉却根本不管这些，已经开始朝前走寻找道路。泽庵把死尸交给伙计，跟在阿杉身后。阿杉似乎很不情愿，回过头正要放狠话，却看到树后有个人影在小声地喊自己，便高兴地跑过去。正是又八。到底是儿子，还以为他逃走了呢，看来还是惦记着老母亲，正在察看动静。阿杉感受到儿子的这份心意，高兴不已。
回头望望泽庵，母子二人嘀咕起来。看来他们还是对泽庵抱有一种恐惧，突然加快脚步，朝山麓方向快步跑去。
“没办法……看样子无论说什么，他们也不会接受。若是能把误解这东西从世上除掉，哪怕只除掉这一样，人间的痛苦也会减轻不少啊。”泽庵望着母子离去的身影喃喃自语。他并没有追赶他们的意思，寻找阿通才是当务之急。
那么，阿通究竟怎么样了呢？看来阴差阳错，她的确是从那对母子的白刃下逃脱了。想到这里，泽庵的心里就一阵欣喜。可是大概由于见了血，在还没有看到阿通鲜活的面孔之前，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想在天亮之前再找找。
当他下定决心的时候，朝崖上走去的客栈伙计似乎已从子安堂那里招来了值夜的僧人，只见灯笼的数量增加到了七八盏，再次朝崖下移来。看来他们是想把赤壁八十马的尸体就地掩埋。只见众人挥舞着扛来的锄头铁锹之类，不久，夜幕下响起恐怖的声音。
土坑挖得差不多时，有人大喊：“啊，这里还有个死人！是个美女！”那里距离土坑不足五间远，瀑布的水流在此岔开，形成一小片沼泽，上面为灌木和杂草覆盖。女子就在那沼泽旁边。
“这个还没死。”
“是不是快死了？”
“只是昏过去而已。”
看到汇集的灯笼周围一片吵嚷，泽庵正要跑来看看，客栈的伙计已经大声喊起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