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与风
⋒
一
⋓
“又
八，你现在靠什么为生？”
“我错过了仕宦的机会，连个像样的差事都没有。”
“就是说，你一直瞎混到了今天？”
“一说我就来气……就是因为那个阿甲，我走错了重要的一步。”
两人来到一片原野上，不禁回想起伊吹山麓。
“坐吧。”武藏盘腿坐在草上。他不禁为总在自己面前感到自卑的朋友如此气馁而着急。“你说是因为阿甲？可是又八，这种想法本身就是男人自卑的表现。开创生涯的只有自己，除此以外绝无旁人。”
“当然，我也不对。怎么说呢，我总是躲不开向我滚滚而来的噩运，总被拖着走。”
“这样怎么能闯过如今的时代呢？如今的江户也是饥渴的各国人争相涌入的新城市，就算是到那儿，倘若没有过人的本领，连立身处世都没指望。”
“我若是也早早地修行武道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才二十二岁吗？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过又八，你不是那种适合修行的人。你最好去做学问，然后找一位贤明的主君踏上仕途。”
“那我也试试……”又八揪下一根草穗叼在嘴里。他也为自己感到羞耻。
同样生在山里，同样是乡士之子，仅仅五年之差，对方与自己就产生了如此大的差距。一想到这里，又八便为自己混吃混喝的日子而后悔不已。光是听到一些传闻，尚未见到武藏的时候，他还真未把武藏放在眼里。可是亲眼看到武藏五年后完全不同的样子，就算他再怎么迟钝，都无法不从武藏身上感到那种与朋友不相称的凌人气势，无法不对自己抱有自卑。而且连他平时对武藏抱持的反感、抗拒甚至自尊心都同时消失殆尽，只能默默地在内心责备自己没骨气。
“你在想什么呢？喂，坚强点。”武藏拍拍又八的肩膀，又八不由得感到对方对自己懦弱意志的叱责。“没关系，如果是游逛了五年，那就权当自己晚生五年。但倘若换种思考方式，说不定这五年的闲逛也是一种珍贵的修行呢。”
“我实在没脸见人。”
“哦……光顾着跟你说话，差点忘了，又八，我刚刚在那边与你母亲分开了呢。”
“哎？你见到我母亲了？”
“你怎么就没能继承一点你母亲的坚强和韧性呢？”
⋒
二
⋓
望
着眼前这个不肖之子，武藏不禁为不幸的阿杉悲哀。多么没出息的东西！不争气的又八那消沉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视若无睹。武藏真想骂他一句：你看看我，我从小便与母亲分离，从未尝过母爱，是多么悲惨和寂寞！
无论是阿杉拖着一把老骨头尝尽旅途之苦，还是她把武藏当成永世仇敌执着追杀，其根本原因便是她疼爱又八，此外再也找不出其他理由。这完全是因溺爱而生的误解，又因误解而生的执念。武藏只有在模糊的幼时梦境里才能感受到母亲。他羡慕又八。在经历过阿杉的唾骂、迫害、算计，从一时的愤怒中清醒过来后，他反倒更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孤愁，羡慕又八能有疼爱自己的母亲。所以，若想解除那阿杉的诅咒……凝望着又八的身影，武藏不由得在心中自问自答：除非这个儿子能有出息。倘若又八能超越武藏，争口气给阿杉看看，光宗耀祖，阿杉或许会觉得比砍下武藏的人头还值。想到这里，他对又八的友情就像他对武道的态度，就像他雕刻观音像时的情绪，不由得熊熊燃烧起来。
“又八，你不这么想吗？”这真实的情感让武藏的话里充满了真诚与庄重，“拥有那么好的母亲，你为什么就不能让她流几滴幸福的眼泪呢？在没有母亲的我看来，你实在太过分了。我不是说你不尊敬你母亲，而是说你虽然有一个深爱自己的母亲，拥有这样一个最大的幸福，却把这种难得的幸福糟践了。假如我现在有这么好的母亲，我的人生不知会温暖多少倍。无论是磨炼修行还是建功立业，都不知会涌出多大的干劲来呢。为什么？因为再也没有比爹娘更真诚地为孩子的功业而高兴的人了。能够有人为自己的功业欢呼，这难道不是巨大的精神动力吗？对于拥有这些的人来说，这话听起来有点像迂腐的说教，可一个漂泊之身感叹着美好景色，身边却没有一个倾听者时，他的身心是多么孤独啊。”
又八一直在倾听，武藏便一口气说到这里，然后使劲握住他的手。“又八……这些你一定也都明白。我是作为一个朋友来求你的。我们出生在同一片乡土……啊，又八，就让我们再一次唤醒那只扛着一杆枪便离开村子前去参加关原合战时的气魄，相互勉励吧。现在的世上已看不到战争的影子，虽然关原合战的战火熄灭了，和平背后的人生之战却不仅没有熄灭战火，反而制造出一个个惨烈的修罗场和诡计的陷阱。若想从中冲出去，就只有磨砺自己。又八，希望你再次拿出扛着枪义无反顾奔赴战场时的气概，认真地把这个尘世当作战场，好好努力，出人头地。只要你拿出干劲，我什么都会帮你，哪怕给你做奴仆也行。只要你对天地起誓，真的拿出干劲来。”
又八的眼泪滚落下来，落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像开水一样滚烫。
⋒
三
⋓
倘
若这是母亲的意见，又八一定又会嗤之以鼻，反击说耳朵早就听出老茧了。可面对五年后重逢的挚友的话语，他的内心受到强烈的震动，不禁流出热泪。
“知道了，明白了。多谢。”他不断用手背擦拭眼睛，“我也把今天作为心灵的生日，由此重生吧。既然我没有那种以武立身的禀赋，那么无论是去江户还是遍历诸国，只要能遇到良师，我便潜心追随其做学问。”
“我也会一起留意，帮你寻一个好的老师和主公。这学问也不是只有闲着时才能做，侍奉主公的同时也能修学。”
“我似乎觉得已奔上了一条光明大道。只是，有件麻烦事……”
“没事，有事只管讲。将来也是一样，只要我武藏能做到，只要对你有帮助，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起码也可以为惹恼你母亲的罪过作一点补偿。”
“难以启齿啊。”
“即使是不重要的隐情，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投射出巨大的阴影。说出来吧……难为情也只是一瞬，而且朋友之间也没什么可害羞的。”
“那我就说了……在茶屋后面卧床的，其实是个女伴。”
“女伴？”
“而且……啊，我实在是难以启齿。”
“你真不像男子汉。”
“武藏，说出来你可别生气。因为你也认识她。”
“咦？到底是谁？”
“朱实。”
武藏一惊。在五条大桥上见面时，朱实便已不再是从前那纯白的野花。虽然还没有放荡得像阿甲那样成为满含媚汁的毒草，可她已经是一只衔着危险的火种到处飞的鸟了。武藏不由得回忆起来，当她扑在自己怀里边哭边向自己告白时，还有一个似乎与他保持着某种关系的年轻额发男人从桥畔向自己射来不满的目光。
听到又八的旅伴是朱实，武藏顿时为又八捏了把汗，因为他立刻就察觉到又八的不幸。一个拥有复杂经历和性格的女人和一个性格懦弱的男人，两人的人生将会走向何等黑暗的谷底呢？究竟是为什么？阿甲也罢，朱实也罢，选谁不好呢，为什么这男人身边净是些危险的旅伴呢？
看到武藏沉默，又八不由得按照自己的理解解释起来：“你生气了？我只是觉得不能瞒着你才直说的。但你一定不怎么高兴吧？”
武藏怜悯地说道：“你胡说些什么？”他这才恢复了神色，“我是在为你感到悲哀啊。究竟是你太不幸了，还是你自己在制造不幸？明明已经吃尽了阿甲的苦头，怎么又……”
武藏很遗憾，不禁追问起这前后的经过。于是，又八便把在三年坂客栈的邂逅到次日夜晚在瓜生山再度相遇，然后心血来潮决定同朱实一起私奔去江户的过程，甚至连把母亲抛弃的情形都原封不动、毫无隐瞒地讲了出来。
“可是，大概是抛弃母亲的事遭了报应吧。朱实说在瓜生山滑倒时摔得很痛，之后就一直在这家茶屋卧床休养。我也后悔了，可事已至此，已经无法赶她走了。”
听了他的叙述，武藏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男人竟将慈母之珠换成了衔火之鸟。
⋒
四
⋓
“客
官，原来您到这儿来了啊。”这时，微微有点年老昏聩的茶屋老婆婆慢腾腾地走了过来，两手叉腰，似乎看天气似的，环顾着天空说道：“跟您同行的病人没一起来啊？”她似问非问。
又八立刻着急地问道：“朱实吗？朱实怎么了？”
“不见了。”
“不见了？刚才还在啊。”
尽管无法解释，可武藏还是直觉出事了。“又八，去看看。”
两人急匆匆赶回茶屋，往朱实休息的脏兮兮的房间里一看，老婆婆所言果然没错。
“啊，不好！”又八一下子慌了，大喊道，“腰带没了，鞋也没了！啊，我的路银也没了！”
“化妆用品呢？”
“梳子、簪子都没了。跑到哪里去了？丢下我一个人。”又八刚才还热泪盈眶发愤图强的脸上顿时充满了悔恨。
老婆婆从门口的泥地往里瞅了瞅，自言自语地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姑娘啊，说出来客官也别不高兴，其实她根本就没病，是在装病呢。我老婆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又八已经无暇听这些。他立刻来到茶屋外，茫然地张望着山间蜿蜒的白色小道。桃花已枯萎凋谢的桃树下，卧在那里的母牛突然打了个呵欠，悠悠地叫了一声。
“又八，发什么呆啊？为了离去的朱实能有一个好的将来，哪怕能有个好一点的落脚处，我们就为她祈祷吧。”
“嗯。”
一阵风卷着小旋涡吹过又八茫然若失的脸，一只黄色的蝴蝶在风的吹拂中朝崖下坠去。
“你刚才的话让我很高兴。那是你真正的决心吗？”
“当然是。还能是什么？”又八紧咬嘴唇颤抖着喃喃道。
武藏一把拽过又八的手，仿佛欲将他茫然凝望远处的眼眸拉回来。“你面前的道路已然打开了。朱实逃走的方向并不是你的道路。你现在赶紧穿上草鞋，去把下山赶往坂本和大津之间的老母亲找回来。你决不能失去你母亲。快，马上去！”说着，武藏将草鞋绑腿等旅行用具取过来，拿到店前的折凳上，接着又说道：“钱有吗？路银……虽然并不多，你还是先把这些拿去吧。你若是真的立志去江户成才，那我也先跟你共赴江户。而且我还有一些心里话也要跟你母亲说。我先将这头牛牵到濑田的唐桥，过后你可一定将你母亲领来啊。听见没有，一定要牵着大娘的手来啊。”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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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
八，你现在靠什么为生？”
“我错过了仕宦的机会，连个像样的差事都没有。”
“就是说，你一直瞎混到了今天？”
“一说我就来气……就是因为那个阿甲，我走错了重要的一步。”
两人来到一片原野上，不禁回想起伊吹山麓。
“坐吧。”武藏盘腿坐在草上。他不禁为总在自己面前感到自卑的朋友如此气馁而着急。“你说是因为阿甲？可是又八，这种想法本身就是男人自卑的表现。开创生涯的只有自己，除此以外绝无旁人。”
“当然，我也不对。怎么说呢，我总是躲不开向我滚滚而来的噩运，总被拖着走。”
“这样怎么能闯过如今的时代呢？如今的江户也是饥渴的各国人争相涌入的新城市，就算是到那儿，倘若没有过人的本领，连立身处世都没指望。”
“我若是也早早地修行武道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才二十二岁吗？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过又八，你不是那种适合修行的人。你最好去做学问，然后找一位贤明的主君踏上仕途。”
“那我也试试……”又八揪下一根草穗叼在嘴里。他也为自己感到羞耻。
同样生在山里，同样是乡士之子，仅仅五年之差，对方与自己就产生了如此大的差距。一想到这里，又八便为自己混吃混喝的日子而后悔不已。光是听到一些传闻，尚未见到武藏的时候，他还真未把武藏放在眼里。可是亲眼看到武藏五年后完全不同的样子，就算他再怎么迟钝，都无法不从武藏身上感到那种与朋友不相称的凌人气势，无法不对自己抱有自卑。而且连他平时对武藏抱持的反感、抗拒甚至自尊心都同时消失殆尽，只能默默地在内心责备自己没骨气。
“你在想什么呢？喂，坚强点。”武藏拍拍又八的肩膀，又八不由得感到对方对自己懦弱意志的叱责。“没关系，如果是游逛了五年，那就权当自己晚生五年。但倘若换种思考方式，说不定这五年的闲逛也是一种珍贵的修行呢。”
“我实在没脸见人。”
“哦……光顾着跟你说话，差点忘了，又八，我刚刚在那边与你母亲分开了呢。”
“哎？你见到我母亲了？”
“你怎么就没能继承一点你母亲的坚强和韧性呢？”
⋒
二
⋓
望
着眼前这个不肖之子，武藏不禁为不幸的阿杉悲哀。多么没出息的东西！不争气的又八那消沉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视若无睹。武藏真想骂他一句：你看看我，我从小便与母亲分离，从未尝过母爱，是多么悲惨和寂寞！
无论是阿杉拖着一把老骨头尝尽旅途之苦，还是她把武藏当成永世仇敌执着追杀，其根本原因便是她疼爱又八，此外再也找不出其他理由。这完全是因溺爱而生的误解，又因误解而生的执念。武藏只有在模糊的幼时梦境里才能感受到母亲。他羡慕又八。在经历过阿杉的唾骂、迫害、算计，从一时的愤怒中清醒过来后，他反倒更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孤愁，羡慕又八能有疼爱自己的母亲。所以，若想解除那阿杉的诅咒……凝望着又八的身影，武藏不由得在心中自问自答：除非这个儿子能有出息。倘若又八能超越武藏，争口气给阿杉看看，光宗耀祖，阿杉或许会觉得比砍下武藏的人头还值。想到这里，他对又八的友情就像他对武道的态度，就像他雕刻观音像时的情绪，不由得熊熊燃烧起来。
“又八，你不这么想吗？”这真实的情感让武藏的话里充满了真诚与庄重，“拥有那么好的母亲，你为什么就不能让她流几滴幸福的眼泪呢？在没有母亲的我看来，你实在太过分了。我不是说你不尊敬你母亲，而是说你虽然有一个深爱自己的母亲，拥有这样一个最大的幸福，却把这种难得的幸福糟践了。假如我现在有这么好的母亲，我的人生不知会温暖多少倍。无论是磨炼修行还是建功立业，都不知会涌出多大的干劲来呢。为什么？因为再也没有比爹娘更真诚地为孩子的功业而高兴的人了。能够有人为自己的功业欢呼，这难道不是巨大的精神动力吗？对于拥有这些的人来说，这话听起来有点像迂腐的说教，可一个漂泊之身感叹着美好景色，身边却没有一个倾听者时，他的身心是多么孤独啊。”
又八一直在倾听，武藏便一口气说到这里，然后使劲握住他的手。“又八……这些你一定也都明白。我是作为一个朋友来求你的。我们出生在同一片乡土……啊，又八，就让我们再一次唤醒那只扛着一杆枪便离开村子前去参加关原合战时的气魄，相互勉励吧。现在的世上已看不到战争的影子，虽然关原合战的战火熄灭了，和平背后的人生之战却不仅没有熄灭战火，反而制造出一个个惨烈的修罗场和诡计的陷阱。若想从中冲出去，就只有磨砺自己。又八，希望你再次拿出扛着枪义无反顾奔赴战场时的气概，认真地把这个尘世当作战场，好好努力，出人头地。只要你拿出干劲，我什么都会帮你，哪怕给你做奴仆也行。只要你对天地起誓，真的拿出干劲来。”
又八的眼泪滚落下来，落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像开水一样滚烫。
⋒
三
⋓
倘
若这是母亲的意见，又八一定又会嗤之以鼻，反击说耳朵早就听出老茧了。可面对五年后重逢的挚友的话语，他的内心受到强烈的震动，不禁流出热泪。
“知道了，明白了。多谢。”他不断用手背擦拭眼睛，“我也把今天作为心灵的生日，由此重生吧。既然我没有那种以武立身的禀赋，那么无论是去江户还是遍历诸国，只要能遇到良师，我便潜心追随其做学问。”
“我也会一起留意，帮你寻一个好的老师和主公。这学问也不是只有闲着时才能做，侍奉主公的同时也能修学。”
“我似乎觉得已奔上了一条光明大道。只是，有件麻烦事……”
“没事，有事只管讲。将来也是一样，只要我武藏能做到，只要对你有帮助，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起码也可以为惹恼你母亲的罪过作一点补偿。”
“难以启齿啊。”
“即使是不重要的隐情，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投射出巨大的阴影。说出来吧……难为情也只是一瞬，而且朋友之间也没什么可害羞的。”
“那我就说了……在茶屋后面卧床的，其实是个女伴。”
“女伴？”
“而且……啊，我实在是难以启齿。”
“你真不像男子汉。”
“武藏，说出来你可别生气。因为你也认识她。”
“咦？到底是谁？”
“朱实。”
武藏一惊。在五条大桥上见面时，朱实便已不再是从前那纯白的野花。虽然还没有放荡得像阿甲那样成为满含媚汁的毒草，可她已经是一只衔着危险的火种到处飞的鸟了。武藏不由得回忆起来，当她扑在自己怀里边哭边向自己告白时，还有一个似乎与他保持着某种关系的年轻额发男人从桥畔向自己射来不满的目光。
听到又八的旅伴是朱实，武藏顿时为又八捏了把汗，因为他立刻就察觉到又八的不幸。一个拥有复杂经历和性格的女人和一个性格懦弱的男人，两人的人生将会走向何等黑暗的谷底呢？究竟是为什么？阿甲也罢，朱实也罢，选谁不好呢，为什么这男人身边净是些危险的旅伴呢？
看到武藏沉默，又八不由得按照自己的理解解释起来：“你生气了？我只是觉得不能瞒着你才直说的。但你一定不怎么高兴吧？”
武藏怜悯地说道：“你胡说些什么？”他这才恢复了神色，“我是在为你感到悲哀啊。究竟是你太不幸了，还是你自己在制造不幸？明明已经吃尽了阿甲的苦头，怎么又……”
武藏很遗憾，不禁追问起这前后的经过。于是，又八便把在三年坂客栈的邂逅到次日夜晚在瓜生山再度相遇，然后心血来潮决定同朱实一起私奔去江户的过程，甚至连把母亲抛弃的情形都原封不动、毫无隐瞒地讲了出来。
“可是，大概是抛弃母亲的事遭了报应吧。朱实说在瓜生山滑倒时摔得很痛，之后就一直在这家茶屋卧床休养。我也后悔了，可事已至此，已经无法赶她走了。”
听了他的叙述，武藏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男人竟将慈母之珠换成了衔火之鸟。
⋒
四
⋓
“客
官，原来您到这儿来了啊。”这时，微微有点年老昏聩的茶屋老婆婆慢腾腾地走了过来，两手叉腰，似乎看天气似的，环顾着天空说道：“跟您同行的病人没一起来啊？”她似问非问。
又八立刻着急地问道：“朱实吗？朱实怎么了？”
“不见了。”
“不见了？刚才还在啊。”
尽管无法解释，可武藏还是直觉出事了。“又八，去看看。”
两人急匆匆赶回茶屋，往朱实休息的脏兮兮的房间里一看，老婆婆所言果然没错。
“啊，不好！”又八一下子慌了，大喊道，“腰带没了，鞋也没了！啊，我的路银也没了！”
“化妆用品呢？”
“梳子、簪子都没了。跑到哪里去了？丢下我一个人。”又八刚才还热泪盈眶发愤图强的脸上顿时充满了悔恨。
老婆婆从门口的泥地往里瞅了瞅，自言自语地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姑娘啊，说出来客官也别不高兴，其实她根本就没病，是在装病呢。我老婆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又八已经无暇听这些。他立刻来到茶屋外，茫然地张望着山间蜿蜒的白色小道。桃花已枯萎凋谢的桃树下，卧在那里的母牛突然打了个呵欠，悠悠地叫了一声。
“又八，发什么呆啊？为了离去的朱实能有一个好的将来，哪怕能有个好一点的落脚处，我们就为她祈祷吧。”
“嗯。”
一阵风卷着小旋涡吹过又八茫然若失的脸，一只黄色的蝴蝶在风的吹拂中朝崖下坠去。
“你刚才的话让我很高兴。那是你真正的决心吗？”
“当然是。还能是什么？”又八紧咬嘴唇颤抖着喃喃道。
武藏一把拽过又八的手，仿佛欲将他茫然凝望远处的眼眸拉回来。“你面前的道路已然打开了。朱实逃走的方向并不是你的道路。你现在赶紧穿上草鞋，去把下山赶往坂本和大津之间的老母亲找回来。你决不能失去你母亲。快，马上去！”说着，武藏将草鞋绑腿等旅行用具取过来，拿到店前的折凳上，接着又说道：“钱有吗？路银……虽然并不多，你还是先把这些拿去吧。你若是真的立志去江户成才，那我也先跟你共赴江户。而且我还有一些心里话也要跟你母亲说。我先将这头牛牵到濑田的唐桥，过后你可一定将你母亲领来啊。听见没有，一定要牵着大娘的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