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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雨虫鸣

 一
 

 里是伊皿子坂的中部,岩间角兵卫的朱门私宅便坐落在这里。小次郎的住处就在这宅院中,是一栋独立的房屋。
“您在吗?”这时,有位访客问道。
小次郎正坐在屋里,静静地望着他的爱刀晾衣杆。这把刀原本是要研磨的,由于厨子野耕介经常出入细川家,他便托此处的主人角兵卫将其交给了耕介,要其研磨。可是自从出了上次那件事,他与耕介家的龃龉越发严重,于是在岩间角兵卫的催促下,这把刀今早便被从耕介家送还回来。
当然并未研磨——小次郎本以为是这样,可是当他坐在房间中拔出来一看,发现根本不是如此。
自己的眼前竟忽然现出一道百年清泉,如湖水般深沉苍翠的刀身上反射着璀璨的白光。原先那黑痣般的锈斑不见了,埋没在血污中的花纹也如朦胧月夜般动人地呈现出来。
“简直就像是换了一把刀。”小次郎百看不厌。
由于这房屋就坐落在月岬高台上,所以坐在屋里望去,从芝的海滨到品川的大海一览无余,就连从上总的海上涌起的云峰都近在咫尺。此刻,云峰的影子和品川的海色也全都融入了他的刀光中。
“在家吗?小次郎先生在家吗?”门外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又忽然从柴门处传来。
“哪一位?”小次郎将刀收入刀鞘,答道,“小次郎在家,有事请从柴门绕走廊进来。”
外面的访客立刻便应道:“啊,在啊。”说话间,阿杉与一名无赖汉的身影出现在廊前。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老婆婆吗。是哪阵风把您吹来了,这大热天的。”
“招呼就待会儿再打吧。先给我点水洗洗脚吧。”
“那儿有一口井。但这儿是高地,井很深呢。喂,汉子,好好照看着,可别让老婆婆掉下去了。”
小次郎喊的那“汉子”,便是从半瓦家一路把阿杉领到这里的半瓦的手下。
阿杉在井旁擦擦汗,洗洗脚,这才进屋与小次郎打招呼,然后对着穿堂的凉风眯起了眼睛。“真凉快的房子啊,闲居在这么舒服的地方,连您都要变懒了吧?”她说道。
小次郎微微一笑,道:“我可跟您的儿子又八不一样。”
阿杉眨了眨落寞的眼睛,又说道:“是啊。我也没什么礼物,这是老身我抄的经书,就送一部给您吧,闲来也可读一读。”说着便递上一本《父母恩重经》。
小次郎早就听说过阿杉的誓愿,原来竟是这般东西,所以只是打量了一眼。“对了对了,汉子。”他问身后的无赖汉,“上次我给你们写的告示,你们有没有立出去?”

 二
 

 赖汉上前一步,说道:“就是那个要武藏出来,他不出来就不配做武士……的告示?”
小次郎使劲点点头,说道:“没错。你们有没有分别立在各个街口?”
“我们只花了两天,就把那些显眼的地方差不多都插遍了,师父您没看到?”
“我就不必看了。”
阿杉一听,也从一旁插进话来,说道:“今天我们来这儿的路上还看到那告示牌了呢,旁边围了好多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呢。我在一边听着,心里别提有多痛快啦。”
“若是看到了这告示还不出来,武藏的武士名分也就等于废了,将会沦为天下笑柄。这样老婆婆也可以雪恨了吧。”
“什么啊。就算别人再怎么嘲笑,那种不知羞耻的厚脸皮也会不痛不痒。若只是这样,我老婆子既不会解恨,也不会挽回一丝脸面。”
“呵呵……”小次郎看她如此执着,喜笑颜开,道,“不愧是老婆婆,年龄再大也矢志不渝,令人敬佩啊。”他不失时机地鼓动道,“对了,今天来此所为何事?”他又问道。
阿杉于是郑重相告:也不为别的,只因寄身在半瓦家已两年有余,老给人家添麻烦也过意不去,而且自己也厌倦了照顾这些粗野男人。正好铠渡口附近有间出租房屋空了出来,就想搬到那里去,倒不是想另立门户,只是想一个人住。“您觉得怎样?”她带着商量的语气,继续说道,“看样子武藏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儿子又八虽在江户,却不知下落……于是我就想跟老家那边要点钱,先在那儿住一阵子。”她与小次郎合计道。
小次郎原本就没有异议,觉得这样也好。其实他也只是由着性子,对半瓦的人半消遣半利用而已,而最近,他也对与这些无赖汉的交往感到了些许厌倦。考虑到自己将来还要事主,就更不能与这些人深交了。最近,就连武艺的教授他都几乎不去了。
于是,小次郎便叫来岩间家的仆从,让其从后面的田里摘来西瓜招待了阿杉和无赖汉,又说道:“武藏那边有什么动静,立刻派人向我报告。我最近也忙得脱不开身,就先不去半瓦那边了。”
就这样,天还没黑,他就把二人打发回去了。
阿杉回去后,小次郎简单打扫了一下屋里,又往院子里洒了些井水。山芋和牵牛花的藤蔓从篱笆一直缠绕到洗手盆下,一朵朵白花在晚风中摇曳。
“今天角兵卫先生又值夜吧。”
小次郎躺在屋子里,望着萦绕着主屋的蚊香冒出的熏烟。这里并不需要灯火,即使点上也很快会被风吹灭,况且不久后晚月就会离开海面,照到他的脸上来。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武士从坡下的墓地打破篱笆,潜入到这伊皿子坂的山崖上。

 三
 

 间角兵卫每次都骑马赶赴藩邸,所以每次回到伊皿子坂,他总是把马拴在坂下。一看到他的身影,寺门前的花店老板便会出来替他看马。可今天傍晚,角兵卫瞅了瞅花店里面,也没有看见老板的影子,便准备自己把马拴到后面的树上。
“哦,老爷。”这时,花店老板慌忙从寺后山上跑了过来,跟往常一样从角兵卫手里接过缰绳,说道,“刚才有个形迹可疑的武士打破了墓地的栅栏,上到那连条道都没有的崖上了。我告诉他那儿没有近道,结果他瞪了我一眼,就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老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该不会是最近传说中经常擅闯大名府邸的盗贼吧?”他似乎仍不放心,不时抬头望望黑黢黢的树后。
角兵卫似乎没有在意。尽管传言说有怪盗不时潜入大名府邸,可细川家未曾遭遇过,更没有大名自曝其辱说遭遇过盗贼。于是他便笑道:“哈哈,那只不过是传言而已。既是潜入寺后山上的盗贼,充其量也不过是些小毛贼或试刀杀人的武士罢了。”
“可这一带是东海道的出入口,一些逃亡他国的家伙经常会打劫过往路人,所以傍晚时一看到形迹可疑之人,一整晚都让人不得安生。”
“一旦有事,立刻跑来敲门就是。我家的一个食客正等着这样的机会,可是老碰不上,每天都在发着髀肉复生之叹呢。”
“您是说佐佐木先生吧?这一带人都夸他呢,模样那么潇洒,功夫却那么高强。”
听到有人夸赞小次郎,岩间角兵卫也有些飘飘然。他喜欢年轻人,尤其在现在的世风下,家里养一个有为的青年,也是身为武者的荣誉。
一旦有事需用人的时候,哪怕多带一个家臣到主君的马前效力也行,这样自然会深得主公赏识,并且将超群的人才推荐给主家,这既是家臣的义务,同时又会扶植自己的势力。作为当值的家臣,自私自利当然不好,可那种完全舍己为公的,即使像细川这样的大藩中,似乎也没有几人。
话虽如此,若说岩间角兵卫是一个不忠者,似乎也有失公允。他绝不比一个好武士差多少,只不过他并不是一个超凡的谱代武士。可在平常的事务中,反倒是这种人更方便更实用,往往会事半功倍。
“我回来了。”由于伊皿子坂很陡,每当他来到自家门前与家人打招呼的时候,总是有点气喘。由于妻子儿女都安置在了老家,家里自然只剩男佣女仆。不过,在角兵卫不值夜的日子里,每当角兵卫傍晚回来晚时,仆人们便会在朱门到玄关之间的路上洒上水,因而连竹叶上都沾着亮晶晶的水珠。
“老爷回来了。”看到他回来,仆人们连忙出来迎接。
“唔。”角兵卫应了一声,“佐佐木先生今天在家还是外出了?”他立刻问道。

 四
 
“今
 天似乎一整天都在家,现在正躺在屋里凉快呢。”
“是吗。那好,赶紧备酒。准备好之后,把佐佐木先生给我叫过来。”说话间,角兵卫已进入浴室,立刻脱掉汗湿的衣服,在洗澡间换上便服。
“您回来了?”等他再来到书院时,小次郎早已一手摇着团扇,坐在那里等他了。
酒上来了。
“来,先敬您一杯。”角兵卫斟上酒,说道,“今天有件好事,所以就想尽快告诉您。”
“哦?好事?”
“就是上次推荐您的事。最近主公也听到了不少有关您的新闻,已经答应要我近日带您去见见了。哎呀,事情运作到这一步可真是不容易啊,毕竟整个藩中家臣们推荐的人也太多了。”
角兵卫满以为小次郎一定会欣喜异常,可是小次郎并未吱声,只是用嘴唇碰了碰酒杯沿儿,听完后只说了一句:“回敬您一杯。”脸上也毫无欣喜之情。
不过,角兵卫并不以为这是对方的不满,反倒更尊敬起来,说道:“这样一来,我也终于没有辜负您所托,没有白费劲啊。今晚咱们就庆祝一下,多喝一些。”
小次郎这才稍稍点头致意,说道:“多谢您关照。”
“不,能将您这样的人才推荐给主家,也是我的职责之一啊。”
“您实在是高抬在下了。在下原本就没有指望什么高官厚禄,只是觉得细川家有幽斋公、三斋公以及现在的当家人忠利公,是接连三代名主的望族。而且只有在藩中效劳才能实现武士的抱负,这才求您帮忙引荐。”
“不不,我绝无吹捧之意。现如今,佐佐木小次郎的名字在江户可是家喻户晓啊。”
“像我这样每天好吃懒做,怎么会如此出名呢?”小次郎自嘲地笑道,露出充满朝气的牙齿,“并非是在下出色,或许是世上的冒牌货太多吧。”
“忠利公说随时都可以召见……那么,您什么时候去一趟藩邸?”
“在下也随时恭候。”
“那,明日可否?”
“可以。”小次郎一脸不卑不亢。
角兵卫见状,更为他的气度倾倒。但他忽然又想起忠利曾嘱咐的一句话来,便又说道:“不过,主公说了,怎么也得见过一面之后方能定夺。话虽如此,这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仕宦之事已经八九不离十,几乎已定。”为防万一,他先和小次郎打好招呼。
结果小次郎放下酒杯,注视了一会儿角兵卫。“算了。角兵卫先生,多谢您的好意。不过,这去细川家当差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他昂然说道,饮酒后的耳朵充血,变得通红。

 五
 
“哎
 ?为何?”角兵卫一下子惊呆了,不解地望着他。
“在下并不中意。”小次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并未交代理由。
不过,小次郎突然变得不高兴,似乎是因为角兵卫刚才所打的招呼:“怎么也得见过一面之后方能定夺”。他一定是对这条件不满意了。
又不是离开细川家这棵大树,自己就吃不上饭了。无论走到哪里,三五百石还是不在话下的。一定是小次郎平日的自负被角兵卫毫无遮掩的说辞伤害了。小次郎本就是那种从不替人着想的性格,因此他也不管角兵卫是一脸为难,还是觉得他做事太随便,毫不在意,吃完饭后便立刻回了住处。
皎洁的月光映在没有灯光的榻榻米上。小次郎一上去,便仰面躺下,头枕着胳膊。
“呵呵呵……”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竟忽然独自笑了起来,“真是个老实人啊,这角兵卫。”他喃喃道。
他早就摸透了角兵卫的脾气。听自己如此一说,角兵卫在他的主君面前肯定很为难,而且他再怎么急也肯定无法冲自己发火。
不求厚禄——这话是出自小次郎口中,可他浑身充满了欲望。他不光要得到厚禄,还想得到最大的名声和显赫的官位,否则自己干吗如此辛苦修行呢?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为了扬名,为了衣锦还乡,为了满足一个人所有的荣耀吗?要实现这一切,在当今时代,武道精湛才是捷径。而幸运的是,自己生来便对刀怀有天赋。他一直是带着这种想法,带着自尊心,圆滑处世,一步步走过来的。
他的一进一退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在他的眼里,这里的主人岩间角兵卫虽然年长得多,心思却太幼稚了。他只能这么认为。
不知不觉间,小次郎竟抱着美梦睡着了。月光在榻榻米上移动了一尺多,他仍未醒。凉风不断地摇曳着窗外的山竹,可他从白天的暑热中获得解脱的肉体似乎连打都打不醒。
这时,一直躲在蚊虫群集的山崖后的人影露了出来。好!眼见时机已到,人影便像癞蛤蟆似的一直溜到没有灯光的房檐下。

 六
 

 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士。这不正是傍晚时一度引起坂下花店老板怀疑并消失在寺后山里的那个年轻武士吗?
只见这人悄悄爬过来,从廊前朝屋内窥探了一会儿。由于他避开月光蜷曲着,只要他不出声,就没人能察觉。
屋内微微传来小次郎的鼾声。一时骤歇的虫鸣也从草露中再次回响起来。不久。人影倏地站起身,拔刀出鞘,噌的一下跳上走廊,瞄准小次郎躺着的身影。
“拿命来!”人影咬着牙根就是一刀,可几乎同时,一条黑棒却从小次郎的左手中呼地打了过来,狠狠打在其小臂上。
也不知人影在挥下的利刃上用了多少力气,虽然手臂被打中,那利刃仍砍透了榻榻米。可是,原本还躺在上面的小次郎,却像躲过水面一击的鱼儿早已悠然游至他处一样,唰的一下躲到墙边,转向人影站定。同时,他已将爱刀晾衣杆一分为二拿在手里,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握着利刃。
“谁?”从小次郎的气息中也不难猜出,他早就预感到了这名刺客的偷袭。就连对滴落的露珠和虫鸣都丝毫不放松警惕的他背靠墙壁,气定神闲,毫不慌乱。
“是、是我!”与此相对,偷袭者的声音却显得歇斯底里。
“光一个‘我’字怎知你是谁?报上名来!趁人熟睡偷袭,卑鄙至极,不配做武士。”
“小幡景宪之子余五郎景政!”
“余五郎!”
“呸……亏你做得出来!”
“做得出来?你什么意思?”
“你竟然趁家父卧病在床,向世上散布小幡家的坏话。”
“等等。散布坏话的并非在下,而是世间人向世间散布的。”
“挑衅门人决斗并痛下杀手的难道不是你?”
“是我小次郎无疑。可谁让他们实力不济,没有本事呢。在武道上,唯有这点让人无奈啊。”
“真、真是大言不惭!你还让一个叫什么半瓦的无赖帮忙……”
“那可就是后话了。”
“你说什么?”
“我没空跟你啰唆!”小次郎火起,往前迈出一步,“你爱怎么恨就怎么恨。为武道上的胜负而寻仇,你不光要被人耻笑为懦夫中的懦夫,而且连自己的一条小命也要搭上,这些你可都想清楚了?”
“……”
“看来你是下定决心了啊。”说着,小次郎又进一步,晾衣杆一尺多长的白刃已映在月光下。唰!忽然间,一道白光飞向余五郎,令余五郎头昏眼花。
刀是今天刚刚研磨好的。小次郎就像饥渴的肠胃遇见了美味,把对方的身影当成了猎物,盯得直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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