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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方面求人帮着推荐,另一方面又对欲投靠的主公的话语不满,关键时刻还耍起性子。岩间角兵卫好不尴尬。我再也不管了,他想,并且自省起来:喜欢后生是好事,却不能连后生的错误思想都纵容。
不过,角兵卫十分喜欢小次郎其人,并坚信他不是寻常之辈。因而,虽然被夹在小次郎与主公之间的他当时愤愤不已,可数日过后,他又重新思考起来:倘是凡人,一听说要见主公,一定会欣然前往,可小次郎……或许这便是他的超凡之处吧,于是他又善意地自我开解,反倒认为年轻人有这种气概更为难得,愈发高看小次郎,还认为他完全有资格对主公说不。
时间到了四日之后。此前,他要么值夜,要么就是心情尚未恢复,也无法与小次郎见面,可这天一早,他却忽然来到小次郎的住处。
“小次郎先生,昨天我正要从藩邸回来时,忠利公又催起您的事来。怎么样,主公说了,要在靶场见见您,去一趟如何?就当是让主公看一下家臣的弓法就是。”角兵卫试探道。
小次郎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于是,角兵卫又道:“若想入仕,无论哪里都要先让主公见一下,这是通例,所以您也不必认为这是一种耻辱。”
“可是,主家。”
“有话请讲。”
“倘若人家说不中意,被人家拒绝,那我小次郎岂不就变成了旧货?我小次郎还没有沦落到到处推销自己的地步。”
“那就是我传达得不好了。主公并非此意。”
“那么,您是如何回复忠利公的呢?”
“我还没正式回复。因此,主公那边还一直在期待。”
“哈哈哈,让您这恩人为难,在下实在过意不去啊。”
“今晚又是我值夜,主公或许又会问起什么来,所以您就不要为难老夫了,怎么也得到藩邸露次面才是。”
“好吧。”小次郎卖弄人情般点点头,答道,“那就为您去一趟吧。”
角兵卫欣喜道:“那么,今日就行?”
“好,今日就去。”
“正合我意。”
“时间呢?”
“虽说是随时都行,可主君午后才会去靶场,这样也不会拘束,可轻松拜访。”
“知道了。”
“一言为定。”角兵卫又叮嘱了一遍,这才先赶奔藩邸而去。
之后,小次郎便悠然地打扮起来。尽管嘴上常豪爽地说并不在意装扮,实际上他却颇爱打扮,尤其注重衣饰。他要人拿来身轻罗礼服和舶来衣料的裙裤,草履和斗笠也要了新的,又朝岩间家的仆人问道:“有马吗?”
仆人告诉小次郎,角兵卫换乘的白马就寄存在坂下花店的小棚里。小次郎于是来到花店前,可今天老板也没在。他往远处一瞧,只见寺院旁边围了好多人,有花店的老板和僧侣们,还有附近的许多人,正在吵嚷着什么。

 二
 

 什么事了?小次郎也凑过去看,只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盖着一张草席。围在一旁的人们则正在商量埋葬的事情。
死者的身份不明,年纪很轻,还是一名武士。从肩头被深深地劈了一刀,血迹早已干黑,身上没有任何物件。
“我看到过这个武士,是在四天前的傍晚看到的。”花店的老板说道。
“哦?”僧侣和附近的人都好奇地盯着他。
老板刚要开口接着再说,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回过头。只听小次郎说道:“我听说岩间大人的白马就寄放在你的小棚里,快给我牵出来。”
“啊,哎呀。”老板连忙行礼,说道,“您这是要外出啊。”说着便与小次郎急急忙忙朝家里赶去。
小次郎抚摩着从小棚中牵出来的月毛驹,说道:“好马啊。我去也。”
老板仰望着飞身上马的小次郎的雄姿,不由赞叹道:“真是宝马配英雄啊。”
小次郎又从钱袋子里抓出若干钱,在马上说道:“老板,就用这些给他供点香和花吧。”
“哎?给谁供?”
“刚才那死人。”说着,小次郎便从坂下的寺门前往高轮大道而去。
“呸!”小次郎不禁从马上吐了口唾沫。看到污秽后的那种不快的唾液仍残留在嘴里。他只觉得,四日前的月夜用刚磨好的晾衣杆斩杀的那人似乎正踢开身上的草席,从马后尾随而来。
“他没道理怨恨我。”他在心里为自己的作为做着辩解。
炎炎烈日下,他的白马一路疾驰而去。无论是商家、旅人,还是行路的武士,都连忙为他让路,还不住地回头看。以他这马上的雄姿,就是到了江户的大街上也会引人注目。这究竟是哪里的武士啊?人们纷纷驻足回望。
来到细川家的藩邸时,正好是约定的时间。小次郎交好马,刚来到府内,岩间角兵卫便立刻跑了出来。“您来得正好。”他仿佛是给自己办事似的慰劳道,“请稍稍擦擦汗,在休息间先等一下。我现在就去禀告主公。”说着,他立刻叫来麦茶、冷水和烟盆,将小次郎奉若上宾。
不久,便有另一名武士前来引路。当然,小次郎将引以为豪的晾衣杆交到家臣手里,自己只佩带小刀随之而去。
细川忠利今天也照例在这里射箭。他说夏天每日要射百箭,已持续了好多天。一群近侍正围着忠利,有的跑来跑去拔箭,有的则在一旁侍奉,还有的屏气凝神,注视着忠利的一举一动。
“手巾,手巾。”忠利竖起弓。他已经射累了,汗水已流进眼中。
“主公。”角兵卫趁机跪到一旁,说道。
“什么事?”
“佐佐木小次郎正在等候拜谒,恭请主公赐教。”
“佐佐木?啊,是吗。”忠利连理都未理,又搭上一支箭,接着拉开弓步,将握弓的左手举过眉梢。

 三
 

 光是忠利,连家臣们也没有一个对候在一旁的小次郎看上一眼。不久,百射结束。
“水,水。”忠利长舒一口气,说道。家臣们立刻汲来井水,倒满大盆。
忠利于是光起膀子,又擦汗又洗脚。家臣们有的在一旁拿着衣袖,有的则打来新水换上,丝毫不敢怠慢。尽管如此,忠利的举止仍像个野人一样粗野,毫无一点大名的仪态。
现在待在老家的老主公三斋是一名茶人,再上一代的幽斋公则更是一名风雅歌人。所以这第三代忠利公,恐怕不是风雅的公卿风度,就该是那风流的阔少气质,没想到却如此不雅,这令小次郎深感意外。
忠利连脚都没擦干就穿上草履,急急忙忙地返回靶场。看到从刚才起便彷徨不安的岩间角兵卫,这才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道:“角兵卫,那就见见吧。”于是令人在帷幕的阴影下摆好折凳,背倚着九曜纹家徽坐了下来。
在角兵卫的招呼下,小次郎跪坐在忠利面前。在这个爱惜人才、礼贤下士的时代,接受谒见时都是采取这种礼节,忠利也不例外。
“赐座。”忠利旋即说道。
受赐折凳后便是贵客。小次郎于是起膝谢道:“请恕小人无礼。”他一面点头示意,一面坐了上去,与忠利面对面。
“你的详情,我都听角兵卫说过了。你出生在岩国?”
“正是。”
“岩国的吉川光家公素以英迈闻名,你的父祖也是吉川家的侍从?”
“据传,在下的远祖乃是近江佐佐木一族,可室町将军灭亡后,便潜入母方故里,故未曾食过吉川家俸禄。”
询问完家系和亲戚等问题后,忠利问道:“这是你第一次出来当差吗?”
“尚未事主。”
“听角兵卫说,你想在此当差,那你到底是看中了本家的哪一点?”
“我想,只有这里才是武士愿意为其赴死的地方。”
“唔,唔。”忠利唔了两声,似乎很满意,“你的武道是……”
“岩流。”
“岩流?”
“是在下独创的。”
“该是有渊源的吧?”
“在下先是学富田五郎右卫门的富田流,后又从老家岩国的一位名为片山伯耆守久安的老隐士那里传承了片山拔刀术,同时又在岩国川的河畔练习刀斩飞燕,自得此道。”
“哈哈,所谓的岩流,这名字便取自岩国川吧。”
“大人明鉴。”
“真想见识一下啊。”忠利于是从折凳上环顾起家臣的面孔来,问道,“谁起来与佐佐木比一下?”

 四
 

 名男子便是佐佐木?这就是最近以来名声大噪的那个人?没想到这么年轻啊。从刚才起便注视着忠利与他对话的家臣们正感慨时,突然听忠利说“谁起来与佐佐木比一下”,顿时面面相觑。
于是,众人的眼神自然立刻转向了小次郎,可他毫无为难之意,反倒是一副求之不得的神情,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潮。
不过,未等有家臣自告奋勇起身请战,忠利便指名道:“冈谷。”
“在。”
“上次在谈论枪与刀的利弊时,比谁都坚持枪有用的,就是你吧?”
“是。”
“机会来了,你去试试。”
冈谷五郎次答应下来,然后转身对小次郎道:“在下不才,愿与阁下过几招,阁下可愿意?”
小次郎心中大喜,使劲点点头。“承让。”
双方表面上礼貌有加,无形中却透着一股切肤的杀气。
帷幕中,清扫靶场沙子以及整理弓箭的人也都汇集到忠利身后。即使这些三句话不离武艺,拿太刀和弓箭有如筷子一般的人,除了练功,能真正领略正式比武的机会,一生中也不过几次。
倘若设问一句,赴战场作战与平常的比武,究竟哪一个更恐怖?如果老实回答,恐怕眼前的这群武士都会说:当然是比武更恐怖。
战争是集体的行动,而比武则是一对一的挑战。如不能取胜,则非死即残。从每根脚趾头到一毫一发都得动员起来,穷尽毕生的力量去战斗。像战争时那样,趁着别人作战的空隙自己赶紧喘口气,比武时是绝不会有的。
五郎次的朋友们都在严肃地注视着他的举止。看到五郎次从容不迫的样子,这才稍稍松口气。他是不会输给这小子的,大家都如此想。
细川藩中从来都没有枪术专家。自幽斋公和三斋公以来,在无数战场上历练成人者全被收入麾下,就连足轻中也不乏擅长枪术者。而擅长使枪并非是当差人的特别技能,所以也可以说,这里并不怎么需要枪术教头之类。尽管如此,五郎次等人也算是其中的枪师了。他既有实战经验,平时也积淀了不少功夫,堪称老手。
“请主公稍候。”五郎次向主公和对手点头示意后,平静地退到了后面。当然是为了装扮。
早晨笑着出去,傍晚或许就会躺着回来,这是一名当差人必需的思想准备,今天也不例外。从束带到内衣,五郎次穿得都很洁净,当他退下去准备时,这一身装束却忽然让他悲凉起来。

 五
 

 次郎全身舒展,身形挺立,提着借来的三尺木太刀,裙裤的褶皱也垂了下来。可他连拢都不拢,选好比试的地点后,便率先等在那里。他魁伟猛健,无论在谁看来,即使是带着憎恨的目光,也能看出他威风凛凛的气概。尤其是他如鹫一般勇猛且帅气的侧脸上,丝毫看不出与平时有一点异样。
怎么回事?同伴们的目光不禁全涌向即将上场的冈谷五郎次。一看到小次郎的异彩,人们便不由得担心起五郎次的能力,不安的眼神不觉间朝他正在做准备的幕后移去。
不过,五郎次早已平静地装扮好。他之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是因为他又仔细地在枪尖上缠了一些湿布。
小次郎见状,说道:“五郎次先生。你那是作什么用呢?如果是怕万一伤着在下,那就大可不必了。”
言辞听起来很平常,却分明带着桀骜不驯。如今,五郎次拿着的缠着湿漂白布的枪便是他在战场上得心应手的短刀形菊池枪,柄长九尺有余,握手以下是珍珠色的泥金画,光是菖蒲状的枪尖便有七八寸长,真是一杆宝枪。
“真枪就行。”小次郎嘲笑着他的徒劳。
“不必?”五郎次顿时横眉立目,主公忠利和一旁的朋友也都在用眼神说道:太猖狂了!别理他,挑了他!
小次郎则催促般加重了语气,道:“没错!”他凝视着对方。
“这可是你说的。”五郎次于是解下湿布,握住长枪中间,毫不客气地逼了过来,“那就遂了你的心愿。但既然我用真枪,那也请你用真刀。”
“不,我用这个就行。”
“不,不行。”
“不。”小次郎压住他的气息,“在下乃藩外之人,怎能如此造次,在别人家的主公面前持真刀?”
“可是……”五郎次仍不满地咬着嘴唇。
忠利似乎已对五郎次的磨蹭很不耐烦,便说道:“冈谷,这不卑鄙,你就由着对手吧。快比!”他的语气中也分明对小次郎有了看法。
“请。”
两人于是互致注目礼,凄厉的杀气映在双方脸上。一瞬间,只听啪的一声,五郎次跳了出去。可是小次郎却像粘在粘鸟竿上的小鸟一样,竟一下子贴到了枪柄之下,径直朝五郎次的心口冲去。五郎次无暇出枪,便猛一转身,用枪尾的金属箍朝小次郎脖颈附近砸下去。只听铿的一声,金属箍的头部带着回声被弹入空中。而小次郎的木刀随之紧咬过来,嗖的一声,朝着随枪势掀起的五郎次的肋骨打来。
噌、噌、噌!五郎次顿时连退三步,又跳到一边。他连气都来不及喘,只能一避再避。可是,他已经是一只被鹫追赶的隼了。忽然,枪柄在纠缠不休的木刀下戛然而断。一刹那,五郎次只觉得自己的魂魄仿佛被硬生生地从肉体中剜了出来,一声惨叫。眨眼间,胜负已决。

 六
 

 到伊皿子坂的宅院后,小次郎便向主人岩间角兵卫问道:“今日在主公面前,我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
“不,上乘。”
“那我回去后,忠利公是怎么说的?”
“也没怎么说。”
“总会说上几句什么吧。”
“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去了座间。”
“唔……”小次郎对他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
“不久后会有消息的。”角兵卫又补上一句。
“用与不用都无所谓。但忠利公果然名不虚传,是位名主。若早晚都要仕宦,真是非此莫属啊。不过,这也靠缘分了。”
在角兵卫看来,小次郎的锋芒终于显露出来。从昨天起,他就觉得有些反感。一直呵护在怀中的小鸟,不觉间再一瞧,竟已变成了一只鹫。
昨天,小次郎本打算至少要与四五个人过招给忠利看看,可大概是由于最初与冈谷五郎次的比武太过残忍了吧,“见识了,已经行了”忠利一句话便结束了比试。
听说五郎次后来苏醒了,不过恐怕已经瘸了,左侧的大腿骨或腰部的骨头应该已经粉碎。光是让他们瞧瞧这些就行,即使与细川家无缘也毫无遗憾,小次郎暗想。可是,他仍十分割舍不下。自己将来的托身之所,除了伊达、黑田、岛津、毛利,细川家是很可靠的一个藩。可由于大坂城这个悬而未决的存在仍孕育着战争,一旦自己委身错了,便极有可能再度沦为浪人,遭受逃亡之苦。即使寻找效劳的主公,也得把将来算进去通盘考虑才行,否则就会因半年的俸禄而白白搭上一生。
小次郎已经看透了这一点。只要三斋公还在老家那边发挥余威,细川家便会稳如泰山,前途一片光明。而且既然是乘船,最好搭乘这样的大船,才能把握住自己的人生之舵,驶向新时代的大潮。
可是,越是好的世家便越难挤进去。小次郎有些焦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数日之后,他忽然丢下这么一句便出了门。“我去探望一下冈谷五郎次先生。”
这一日他是徒步去的。五郎次的家在常盘桥附近。突然见到小次郎前来热情探望时,五郎次仍无法从病床上起来。“不,比武的胜负乃是实力的差距,我就算恨自己不成熟,也不能怪您……”五郎次面露微笑,“您太热情了,劳您看望,真过意不去。”他眼含泪滴。
小次郎回去后,五郎次便向来探望的朋友说:“他真是个文雅的武士。本以为他是个傲慢的人,没想到竟也这么有情有义。”
小次郎料定五郎次会这么说。果如所料,他碰巧从一位访客的嘴里听到了卧病在床的对手对他的溢美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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