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桶
一
睡
在石头后的伊织无意间听到了两人的全部对话，却只是觉得纳闷，并不理解这谈话的内容。但两人骑上驮马一离开，伊织便立刻跟了上去。两人觉得奇怪，从马背上回头看了一两次，或许是觉得他年龄幼小不足为戒吧，之后便似乎再没有在意他。
不久，夜色降临，四周一片漆黑。路到武藏野之前几乎全是下坡。
“哦，老爷子，能看见那边扇町屋的灯光了。”
当包脸的额发年轻人从鞍上指着前方的时候，路也终于变得稍稍平坦起来。前方的平原上，入间川像解开的衣带一样在黑暗中蜿蜒盘旋。
虽然前行的两人似乎没抱任何戒备，可跟在后面的伊织人小鬼大，格外留神，生怕让他们起疑。
那两人一定是小偷——唯有这一点伊织是明白的。他深知盗贼的可怕。他出生的法典村每隔一年便会遭到贼匪的袭击，之后村里就会凄惨得连一个鸡蛋、一升红小豆都不剩，而且他们杀人如麻。这种恐怖的印象自幼便烙在他的心灵里，他担心一旦被发现就会没命。
既然如此害怕，那伊织为何不赶紧钻进岔道躲开，为何偏要跟着那两匹驮马紧追不舍呢？理由十分简单：他早就在心里认定，闯进三峰神社的宝库劫走无数钱财的盗贼肯定就是这两人。
刚才在石头后面犯嘀咕的一瞬，伊织的脑海里就忽地闪现出了这种念头。少年的直觉从来不存在怀疑和动摇。一旦认定，那他们就一定是三峰的盗贼不可。
不久，他和驮马也都走进了扇町屋的驿站。只见骑在后面驮马上的戴斗笠男人朝前面的包脸额发男子招招手，在马鞍上喊道：“城太郎，城太郎，先在这里填饱肚子再走吧。马也得喂些草料，我也想抽袋烟。”
两人便将驮马拴在灯光昏暗的饭铺外面，走了进去。年轻的额发男子坐在入口边，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留意着驮马。他一吃完便立刻来到外面，给两匹马喂起干草来。
二
其
间，伊织也买来零食吃了起来。看到驮马上的两人又往驿站前方行进，他便一面嚼着零食，一面又追了上去。
路又昏暗起来，不过尽是武藏野平整的草地。马鞍上的两人不时扭过脸面向对方，一路都在闲谈。
“城太郎，给木曾那边通风报信的信使已经出发了吧？”
“早就安排好了。”
“那，木曾那边的人今晚都会去首冢松那边会合？”
“没错。”
“什么时刻？”
“说好是半夜，所以我们现在赶去正好。”
年老者称同伴为城太郎，年轻者则喊年老者为老爷子。莫非这两名盗贼是一对父子？伊织思忖着，愈发害怕。虽然以自己的力量很难抓住他们，但他还是坚信，只要查清楚两人所回的住处，然后再报告官府，武藏的冤情自然就可以昭雪，可以从大牢里释放出来。虽然他也没把握究竟能否做到这些，但这两人一定就是三峰的怪盗！他童心里瞬间闪过的直觉似乎并不错。
川越一带的街道已如沼泽一般陷入沉睡。两匹驮马穿过一排排熄灭了灯影的房屋，朝首冢丘方向爬去。路口有一块路标，上写“首冢松由此往上”。伊织由此潜进了崖后。只见山丘上有一株巨大的孤松，一匹马拴在树上。树下有三名男子，全都是旅途装扮的浪人，抱着膝盖，早就一副等得不耐烦的样子。看到来人后，他们忽然站了起来。“哦，大藏先生。”说着，连忙朝爬坡而来的两匹驮马迎了上去，然后亲密地畅叙起久别的离情，互庆平安。
不久，趁着天色未明，他们便开始忙活。在大藏的指挥下，他们将孤松下面的巨石挪开，其中一人用铁锹挖。埋好的金银连同泥土被一同挖出。看来他们每次盗来钱财后都埋在这里，数额之大实在惊人。
包脸的额发男人，即被唤为城太郎的年轻人从驮马背上卸下全部漆桶，打破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上。结果倒出来的并不是漆，而是三峰神社的宝库里消失的砂金和金锭，跟从土里挖出来的合到一起，堆了一大堆，有几万两之巨。
接着，他们又将其分别装进数个草包，捆在三匹马的背上，然后把空漆桶和没用的东西全部踢进坑里，再巧妙地盖上土。
“好了好了，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先歇一会儿吧。”
大藏吩咐着，在松树下坐定。其他四人也拍拍土，围坐四周。
三
木
曾的百草批发商大藏自称去各地礼佛，自从他离开奈良井的本家以后，今年已是第四个年头。他的足迹遍及关东，但凡有神社佛阁之处，没有一处看不到他奈良井大藏的捐赠牌。这名奇人的巨额钱财究竟从何而来，从没有一个人调查过。不仅如此，从去年起，他还在江户城下的芝一带购置了房产，开设了当铺，甚至还成了市镇五人组中的一员，即使在城内也有极高的威望。
就是这个大藏，前些日子还把本位田又八骗到芝浦的海上，用重金诱惑他狙击新将军秀忠，现在却又趁着三峰祭典的混乱，盗出宝库的金银，连同以前埋在首冢松下数年的赃物，让人一并装进草包驮在三匹马的背上。
世道可真是恐怖，最难以琢磨的恐怕就是人。话虽如此，倘若因此就怀疑一切，那可就没完没了，到最后恐怕连自己都要怀疑。因此，谁都会多长一个心眼。可偏偏有缺心眼的又八之流，轻易就被大藏的花言巧语所骗，为了金钱甘愿犯险。此时的又八恐怕已身在江户城中，并且也一如与大藏约好的那样，早就拿起埋在槐树下的火枪，等待把秀忠将军一击毙命的那一天。殊不知，那一天便是他自取灭亡的日子。
总之，大藏是个怪人。又八之流乖乖地被他俘虏本就奇怪，朱实现在也已沦为侍奉他的特殊小妾。更令人吃惊的是，甚至连武藏花了数年亲手调教的少年城太郎，不觉间也变成了年已十八留着额发的青年，而且还尊称这大藏为“老爷子”。这些全是事实。总之，城太郎已变成了一个认贼作父之人。若是知道了城太郎的这种变化，且不说武藏，恐怕光是阿通就不知有多难过。
闲话少说。围坐的五人商议了将近半刻工夫，认为大藏当前最好藏身到木曾去，不再返回江户，这样更为安全。
“可是，芝那边还有一家当铺呢。家财之类且不说，那儿还有一些文件急须焚毁，另外朱实也留在那里，所以必须要去一个人处理一下。”谈到这里时，大家全都异口同声提议：“那就城太郎吧。派城太郎去最合适。”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
于是不久，驮着草包的三匹马再加上大藏和三名木曾的人便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折向甲州路方向而去，而城太郎则独自一人前往江户。
拂晓的明星仍在山丘上闪烁。当所有人影都离去后，伊织这才跑到山丘上。“到底该跟踪哪个好呢？”他迷惘的眼睛朝四面望望，天地间仍像漆桶里面一样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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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
在石头后的伊织无意间听到了两人的全部对话，却只是觉得纳闷，并不理解这谈话的内容。但两人骑上驮马一离开，伊织便立刻跟了上去。两人觉得奇怪，从马背上回头看了一两次，或许是觉得他年龄幼小不足为戒吧，之后便似乎再没有在意他。
不久，夜色降临，四周一片漆黑。路到武藏野之前几乎全是下坡。
“哦，老爷子，能看见那边扇町屋的灯光了。”
当包脸的额发年轻人从鞍上指着前方的时候，路也终于变得稍稍平坦起来。前方的平原上，入间川像解开的衣带一样在黑暗中蜿蜒盘旋。
虽然前行的两人似乎没抱任何戒备，可跟在后面的伊织人小鬼大，格外留神，生怕让他们起疑。
那两人一定是小偷——唯有这一点伊织是明白的。他深知盗贼的可怕。他出生的法典村每隔一年便会遭到贼匪的袭击，之后村里就会凄惨得连一个鸡蛋、一升红小豆都不剩，而且他们杀人如麻。这种恐怖的印象自幼便烙在他的心灵里，他担心一旦被发现就会没命。
既然如此害怕，那伊织为何不赶紧钻进岔道躲开，为何偏要跟着那两匹驮马紧追不舍呢？理由十分简单：他早就在心里认定，闯进三峰神社的宝库劫走无数钱财的盗贼肯定就是这两人。
刚才在石头后面犯嘀咕的一瞬，伊织的脑海里就忽地闪现出了这种念头。少年的直觉从来不存在怀疑和动摇。一旦认定，那他们就一定是三峰的盗贼不可。
不久，他和驮马也都走进了扇町屋的驿站。只见骑在后面驮马上的戴斗笠男人朝前面的包脸额发男子招招手，在马鞍上喊道：“城太郎，城太郎，先在这里填饱肚子再走吧。马也得喂些草料，我也想抽袋烟。”
两人便将驮马拴在灯光昏暗的饭铺外面，走了进去。年轻的额发男子坐在入口边，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留意着驮马。他一吃完便立刻来到外面，给两匹马喂起干草来。
二
其
间，伊织也买来零食吃了起来。看到驮马上的两人又往驿站前方行进，他便一面嚼着零食，一面又追了上去。
路又昏暗起来，不过尽是武藏野平整的草地。马鞍上的两人不时扭过脸面向对方，一路都在闲谈。
“城太郎，给木曾那边通风报信的信使已经出发了吧？”
“早就安排好了。”
“那，木曾那边的人今晚都会去首冢松那边会合？”
“没错。”
“什么时刻？”
“说好是半夜，所以我们现在赶去正好。”
年老者称同伴为城太郎，年轻者则喊年老者为老爷子。莫非这两名盗贼是一对父子？伊织思忖着，愈发害怕。虽然以自己的力量很难抓住他们，但他还是坚信，只要查清楚两人所回的住处，然后再报告官府，武藏的冤情自然就可以昭雪，可以从大牢里释放出来。虽然他也没把握究竟能否做到这些，但这两人一定就是三峰的怪盗！他童心里瞬间闪过的直觉似乎并不错。
川越一带的街道已如沼泽一般陷入沉睡。两匹驮马穿过一排排熄灭了灯影的房屋，朝首冢丘方向爬去。路口有一块路标，上写“首冢松由此往上”。伊织由此潜进了崖后。只见山丘上有一株巨大的孤松，一匹马拴在树上。树下有三名男子，全都是旅途装扮的浪人，抱着膝盖，早就一副等得不耐烦的样子。看到来人后，他们忽然站了起来。“哦，大藏先生。”说着，连忙朝爬坡而来的两匹驮马迎了上去，然后亲密地畅叙起久别的离情，互庆平安。
不久，趁着天色未明，他们便开始忙活。在大藏的指挥下，他们将孤松下面的巨石挪开，其中一人用铁锹挖。埋好的金银连同泥土被一同挖出。看来他们每次盗来钱财后都埋在这里，数额之大实在惊人。
包脸的额发男人，即被唤为城太郎的年轻人从驮马背上卸下全部漆桶，打破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上。结果倒出来的并不是漆，而是三峰神社的宝库里消失的砂金和金锭，跟从土里挖出来的合到一起，堆了一大堆，有几万两之巨。
接着，他们又将其分别装进数个草包，捆在三匹马的背上，然后把空漆桶和没用的东西全部踢进坑里，再巧妙地盖上土。
“好了好了，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先歇一会儿吧。”
大藏吩咐着，在松树下坐定。其他四人也拍拍土，围坐四周。
三
木
曾的百草批发商大藏自称去各地礼佛，自从他离开奈良井的本家以后，今年已是第四个年头。他的足迹遍及关东，但凡有神社佛阁之处，没有一处看不到他奈良井大藏的捐赠牌。这名奇人的巨额钱财究竟从何而来，从没有一个人调查过。不仅如此，从去年起，他还在江户城下的芝一带购置了房产，开设了当铺，甚至还成了市镇五人组中的一员，即使在城内也有极高的威望。
就是这个大藏，前些日子还把本位田又八骗到芝浦的海上，用重金诱惑他狙击新将军秀忠，现在却又趁着三峰祭典的混乱，盗出宝库的金银，连同以前埋在首冢松下数年的赃物，让人一并装进草包驮在三匹马的背上。
世道可真是恐怖，最难以琢磨的恐怕就是人。话虽如此，倘若因此就怀疑一切，那可就没完没了，到最后恐怕连自己都要怀疑。因此，谁都会多长一个心眼。可偏偏有缺心眼的又八之流，轻易就被大藏的花言巧语所骗，为了金钱甘愿犯险。此时的又八恐怕已身在江户城中，并且也一如与大藏约好的那样，早就拿起埋在槐树下的火枪，等待把秀忠将军一击毙命的那一天。殊不知，那一天便是他自取灭亡的日子。
总之，大藏是个怪人。又八之流乖乖地被他俘虏本就奇怪，朱实现在也已沦为侍奉他的特殊小妾。更令人吃惊的是，甚至连武藏花了数年亲手调教的少年城太郎，不觉间也变成了年已十八留着额发的青年，而且还尊称这大藏为“老爷子”。这些全是事实。总之，城太郎已变成了一个认贼作父之人。若是知道了城太郎的这种变化，且不说武藏，恐怕光是阿通就不知有多难过。
闲话少说。围坐的五人商议了将近半刻工夫，认为大藏当前最好藏身到木曾去，不再返回江户，这样更为安全。
“可是，芝那边还有一家当铺呢。家财之类且不说，那儿还有一些文件急须焚毁，另外朱实也留在那里，所以必须要去一个人处理一下。”谈到这里时，大家全都异口同声提议：“那就城太郎吧。派城太郎去最合适。”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
于是不久，驮着草包的三匹马再加上大藏和三名木曾的人便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折向甲州路方向而去，而城太郎则独自一人前往江户。
拂晓的明星仍在山丘上闪烁。当所有人影都离去后，伊织这才跑到山丘上。“到底该跟踪哪个好呢？”他迷惘的眼睛朝四面望望，天地间仍像漆桶里面一样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