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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次日早晨的天气,是自他们离开瓦尔皇城以来最晴朗的。一行人走出马厩便发现,太阳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将橙金色的光芒洒满了清澈的天空。地面仍旧很潮湿,而且盖着一层薄薄的霜,向空气中散发着寒意。要不是昨晚不快的记忆依然清晰,令里斯嘴里发苦的话,他是会大呼这景色美不胜收的。镇民们已经忙碌了起来,而他们瞪视他那副多疑的表情,也让他明白消息显然已经传开了。

这使他想起了他在特拉伊文[ 德凡特城镇,具体位置不详。]的帝国领事馆度过的岁月,他年轻的时候,在一个名叫阿尔文的年长精灵手下当学徒。他记得那人就像一副老旧的皮手套一样,总是不满地皱着脸、眯起眼睛。阿尔文就是一个监工,只有在里斯流血流汗地取悦他时,才会勉强过来表扬两句。那是一段痛苦的时光,里斯当时都觉得这样的生活永远都不会结束了。当阿尔文通知他自己要转去领事馆时,他可高兴坏了。然而对方又邀请他一起去,令他惊愕万分。

这是没有先例的。这个机会可不比离塔做一次短途郊游,而完全是乘船驶向另一个国度,还是去德凡特皇国——那片据说由法师掌权的、奇异而禁忌的土地?虽然里斯很明白巫师阿尔文要的只是一个帮他取餐、擦鞋的仆人,但他还是高兴得要命。他在宿舍里整夜都难以入眠,直盯着天花板,因对航海的期待而战栗不已。

在当时,那位巫师特地要带上里斯这种事简直是匪夷所思。对方也不屑于解释原因,只是嗤之以鼻,然后要他去首都侨民区的一家商店里多买些嚼盐来。这玩意使其口中有一股生鱼的臭味,在其凑过来给里斯解释些什么的时候,都足以熏得他流眼泪了。不过那个时候里斯早已学乖了,不会惹其不高兴的。

他依旧记得到达特拉伊文的那一天。甚至连豪宅林立、建筑奢华的瓦尔皇城,都无法同这座德凡特城市相较。到处都是充满年代感的印记:剥蚀的飞龙雕像、古代神庙的遗迹、覆盖着苔藓的破旧建筑。这就好像整座城都建在古老遗址的残骸上,而那古老遗址本身又建在更远古的遗址上,以致于过往的年月像杂草般丛生,不肯被雪藏起来。巫师阿尔文无动于衷,但里斯却入了迷。

就连那个领事馆也似乎挺特别的。到处是大理石柱子,以及德凡特人焚烧用来掩盖街市上的下水道臭气的、味道刺鼻的熏香。瓷砖壁画腐蚀得太厉害了,怎么也分辨不出那些面容模糊的战士在同什么东西战斗。在夏日花园里甚至还有一眼喷泉,用的不是矮人水泵,而是很久以前用魔法创造出来的。那大理石飞龙没了翅膀和两条前腿,但它的头颅十分凶恶,里斯敢确定这刻画的是一条上古龙神。

当然还有奴隶。里斯当时太年青了,还理解不了其中的意味,包括为什么阿尔文每每看到奴隶总会很生气。有一次,一名精灵奴隶给其一盘无花果[ 西方受《圣经》影响,将无花果视为空长枝叶、无花少果的无用之物,这里暗指精灵巫师尸位素餐。],于是他一脚把她手里的盘子踢翻了,还大喊大叫的,直到领事飞奔过来为止。里斯是读到过很久以前德凡特皇国征服精灵之地的历史,但那些都仅仅是纸上的记录而已。奴隶在他看来,更像是一项令人目瞪口呆的异国特色。

直至几个星期之后,里斯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受欢迎。奥莱伊人时常会同德凡特皇国发生争执,而且自皇国教会从瓦尔皇城大教堂分裂出去之后,多少年来一直都是这样。这还仅仅是历史,现实的体验是截然不同的。当地人很多疑,并且在里斯一旦暴露口音之后便现出了敌意。他发现人们都避开他,商贩都欺骗他……甚至没有一个本地人会主动来跟他搭话。

在如此敌视的氛围下,生活也变得艰难起来。异国城市的新奇感很快就消逝了,他开始发觉这里单调而又丑陋。他感到了孤独。

最终还是发生了一起事故:里斯在去特拉伊文的市集搜寻嚼盐时,被三个年纪稍长的男孩包围了。他们是一个魔导师的学徒,同时也是贵族,显然自认为有足够的权力去欺负一个奥莱伊人了。他们将他推倒,并用脚踢他,到最后怒不可遏的里斯使用了魔法。他烧焦了其中一个孩子的脸,而他们也回以魔法。他伤得很重,要不是附近的城市卫兵循打斗声而来,那他就死定了。

要是这样就没事了该多好。这起事故传到了那个魔导师的耳朵里,对方向领事提起了正式抗议。阿尔文同他坐下来,说自己别无选择,只能将里斯送回白色尖塔去。他告诉里斯,像他这样有天赋的年轻人,不应该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哪怕是在法环的严格约束下也是一样。

这是阿尔文对他最高的称赞了,可他当时吓得发懵。数个小时之后,他已经在一名圣殿武士的陪护下登上马车,返回奥莱伊了。路上他很后悔自己没有同样恭维导师几句。

他给阿尔文写过几封信,而且还见了那位老人一面——那次对方回到白色尖塔作了一次短暂的拜访。最终,他又是在阿尔文的促成下,获得了高阶巫师的头衔。在那之后不久,他便被告知阿尔文死了。那些圣殿武士没有说究竟是怎么死的,但里斯听到了有人下毒的传言。看起来阿尔文在领事馆的职位根本不是什么“顾问”,而是一名间谍。奇怪的是,在他那个时候看起来,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德凡特的绝大多数精灵都是奴隶,派一位精灵法师去德凡特,本身就是一种外交上的侮辱。]。

于是当伊万杰琳坚持说他们应该避开其他城镇,只在路边扎营时,他没有提出反对。温妮和爱德利安也没有。他们可不想重现昨晚的情境。他们没什么办法伪装,更藏不住法杖,愈是远离中心地带,再碰到这类事情就必定会愈糟。

他们赶路的时间过得很快。正如他所猜测的,爱德利安因为昨晚的酗酒浑身酸痛,一直保持着沉默。至少他把她叫醒时她没有抱怨什么——她就和其他三人一样,迫切地想要离开。温妮在沉思着,只说了句路上没什么人。果真如此,无论原因为何,这条路几乎被他们独占了。大雨终于过去了,太阳温暖地照耀着,今天应当会有一段愉快的旅程吧。

可惜并没有。伊万杰琳直接拒绝同他交谈。就连深受痛苦烦扰的爱德利安都注意到了,并向里斯投来了疑问的眼神。他叹了口气,说他晚点会解释的。

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当晚他们扎完营之后,里斯告诉温妮和爱德利安说他需要谈谈。伊万杰琳挑了挑眉毛,但没说什么,打定主意忙别的事去了。他向她们解释了所有的一切:他如何遇到了科尔,对方身上奇怪的诅咒,以及他从塔楼跟着他们来到了这里。他唯一没有提及的事情,就是科尔杀了那些法师。

显然也没这个必要。随着他的讲述,爱德利安的表情越来越气愤。最后她打断了他。“如果说他是隐形的,”她说,“那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那个凶手呢?你自己也说过,圣殿武士们没看到任何人。”

里斯犹豫着没有回答,这就已经足够了。

“就是他!”她厉声道,“你很清楚那就是他!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你总还可以否认吧!他们都以为你是凶手了!”

“可我又能说些什么呢?圣殿武士们找不到他,而科尔也不希望接近圣殿武士。他畏惧他们。我连强迫他去也做不到。”他丧气地一摆手,“你看,我没有原谅他的所作所为。远远没有。但是将他的事情告诉圣殿武士,只会使他们觉得我被恶魔影响了。”

“你又怎么知道自己没有呢?”温妮问道。

他瞪了她一眼。“我就是能知道。”

“在我的旅程中,我曾遇见过大量难以解释的事物。还有很多我们无法理解的灵体,里斯,而且其中一些所拥有的能力我们都无法想象。既然你研究过,那么你应该比其他人更清楚的。”

“我清楚。但我跟科尔待过一段时间。他并没有尝试来引诱我。他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表明他是哪种灵体。”

“除了他是看不见的之外。”她抬起双手让他不要急着反驳,“要是很容易就能知道一个人是否被恶魔影响,会屈服于它的法师就远远不会这么多了。”

“噢,如果他是恶魔的话,他就不太可能是杀死法师们的凶手了,对吧?”

“你确定他是凶手?”

“他告诉我——”里斯叹着气截断了话头,“不,我并没有看到他杀死任何人。但科尔不是什么无形的灵体。我触碰过他。除非那也是我的想象。”最后这句是他带着些许怨恨补充的。

“你说他的记忆很混乱。他可能是一只忘记了自己是灵体的灵体。也可能他确实是一个年轻人,只是被灵体占据了。”

“那样的话,他会变成一只憎恶。”

“并非所有被占据的法师都会变成憎恶。”她说这话时有些激动,连爱德利安都吓了一跳,好奇地看着老太太。

“对此你又知道些什么?”他问道。

“我知道得够多了。”说着,温妮把吃剩的食物丢进火里站了起来。她那种冷漠的态度又回来了。“我建议你尽量避免再同这个年轻人打交道,这样未来就能省掉很多麻烦。”不等里斯回答,她便走开了。

“我想知道的是,”爱德利安质问着,“你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我。”

“因为那样你就会试图有所行动的。”

一丝怒火在她眼中闪过。“该死,我当然会行动!你再看到他,就把他指出来。我会很高兴地把他杀掉的。”

“鉴于他的遭遇,你没有更多地表示同情令我很惊讶。”

“我超有同情心的。”她双拳紧握在两侧站起身来,“可要是我看见一个法师变成了只憎恶,那么无论我有多么同情,都还是会把它杀掉的。”

“可我们正要赶去救一只憎恶。”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她说,“有些事你是不能回头的。要记住你那个朋友是一个杀人凶手。”说完这话,她也气冲冲地跑开了。只剩下里斯一个人凝视着火堆。当然,爱德利安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她们俩都有道理。倘若他能更早点同科尔谈起谋杀案的事,或者当即把他的事报告上去的话……可他没有。事已至此,目前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不远处的伊万杰琳擦着剑,抬起头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这应该没什么关系了。

之后的几天,他们在南方的小道上迅速行进,离开中心地带进入了邻省。青翠的丘陵与农田也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绝望地攀援在岩石上的植被。眼前的一切都是一片污浊的棕色,部分道路被水淹了,他们只能格外小心地驾着马匹,防止它们被绊倒。见到的旅行者更少了,他们途经的一两个村庄里也尽是些长相凶蛮的村民,而且看到他们没有停留显然很高兴。

队伍里的气氛也有了很大的变化。爱德利安无视于里斯,对他漠不关心,反倒是同温妮亲切地交谈着。她缠着老太太讲述往事的细节,可现在温妮很清醒,她没能问出什么来。这无疑让爱德利安更加坚决了。第二天,她和温妮一样拖到后面去了,她们俩争论着法环的事情——或者不如说只有爱德利安在争,温妮多半都只是听着,只有在这个红发法师说得太过火时才回答两句。

与此同时,伊万杰琳一直留意着路上。每次看到有一人以上的旅行队,她就会举手警告其他人。随后他们会同所看到的人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或是停下来等对方先过去。鉴于他们所看到的每个人都一样如此戒备,看来伊万杰琳的小心谨慎还是有必要的。

有一次,他们处在蒙特西马城正西面时,这名圣殿武士看到一群人站在一座陡峭的断崖上俯视着道路。这些穿着皮甲的人看起来很粗野,甚至有可能是强盗。没有别的路可走,而且岩石之间可以藏人的地方太多了,所以伊万杰琳迟疑再三,才带他们走了过去。而那些人则似乎很愿意等待。

幸运之神眷顾了他们,帝国士兵出现了。首先注意到紫色旗帜的是爱德利安,当看到上百个身着盔甲的人大步朝他们走来时,连里斯都感到雀跃起来。领导着他们的是几个骑在马上的骑士,这批人穿着华丽的银铠,头盔顶上飘扬着染成金色和绿色的柔软羽毛。就连他们的坐骑,也披着漂亮的马甲,不过其中一些看起来没什么实际的保护作用,更像是一种装饰。不管怎样,这都是一支令人望而生畏的军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来保护通行的,但反正断崖上的盗匪一眨眼就不见了。

幸运的是,这些帝国士兵既没有放慢速度,也没有朝他们这边瞧。里斯觉得对方都一脸严肃,仿佛是要赶赴战场似的……可又有什么战争呢?他不知道答案。伊万杰琳带着队伍远离了道路,以免被他们踏过。等士兵们一过去,她又领着他们,趁没有盗匪想到折回来之前,迅速经过了那座断崖。

在里斯看来,现在自己是一个受到排挤的人。没人愿意同他说话。他也在想自己是否应该为告诉她们科尔的事感到后悔。即使现在,他的眼睛也会时不时地朝身后的道路瞟去,想要看看是否有那个年轻人的踪迹。依旧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里斯能看见科尔,对方有必要躲躲藏藏的吗?他也说不清楚。

终于,伊万杰琳注意到了他在看哪里。

“我猜你那个隐形的朋友跟在我们后面是吧?”这是她两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语调中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怀疑。

“我不知道。我没看到他。”

“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可能不准备再跟着我们了。”

她又凝视了他一会,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她摇了摇头,转回了身子。

“你是想确定我有没有疯么?”他问道。

“不,”她说,“我是想确定我是否该做点什么。要是我看到有法师正屈服于堕落,我的责任感就会驱使我作出行动。”

“然后呢?”

她没有回答。他不确定这算好事还是坏事。考虑到他的脑袋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他选择了乐观的看法,但他依然很担心科尔。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否还跟在后面令他焦躁不已,而且他同时还想到,他们也可能会在毫无准备的时候遇上科尔。比如半夜里,这个想法令他战栗。

在他们前往西部通道的路上,地面渐渐变得更干燥了。里斯真的想象不出这个地方为什么会叫这种名字。这里并不通向更西面的什么地方,除了怪物遍布的大草原和幽暗的森林(很多探险者走进去就再也没回来过)。这类荒地并不像是谁乐意去的地方。最多也只能是出生地。说得更准确点是“拼命要逃离”的地方。

根据里斯所读过的记录来看,这一地区在第二次瘟潮中曾发生过一场大战。好几百年以前,暗裔从一个大裂口里涌出,严重地腐蚀了这块土地,至今都没有恢复多少。有太多的人在这片沙漠上挥洒热血,在那些怪物蔓延到全世界之前,奋力将其逼退了回去。对那些男男女女们来说,那一定就像是天空裂开,黑色的死亡朝他们倾泻而下一样。

话虽如此,西部通道还是有一种怪异的美感。这是一座沙漠,但却不是那种到处都是灼热黄沙的炎热沙漠,而是一座寒冷的沙漠,就犹如尚未痊愈的瘀伤一样,呈现出斑驳的紫色。岩柱刺出沙丘,就仿佛是一些脆裂、扭曲的骨头。大风呼号着,好似早已席卷了这里的一切。即使是这样,这里似乎依然算不上令人恐怖或者忌讳……只是有种荒凉的感觉,甚或是一点点哀伤,就好比是这个世界在为一道很久以前遭受的重创而叹惜一般。

“在那儿。”温妮说着,指向了遥远处的一个轮廓,透过飞扬的沙砾,勉强可以看出那是一座高高的铁塔,“那是这一带的路标,我们每到一处,就能够看到另外一座。”

“那要是我们看不到呢?”伊万杰琳怀疑地问道。

“那我们就等着风小下去。你们不会想要在沙漠里游荡得太远的。并不是所有沙地都很稳固,安全的就更稀少了。”

“这我没有异议。”

爱德利安闷闷不乐地将手遮在眼前挡风。“到底为什么会有人住在这个被上帝所抛弃的地方呢?”

“坚石要塞就在裂口的边缘,”温妮解释道,“它曾经属于灰袍守护者,因为他们需要确保暗裔不会再像第二次瘟潮时那样,从那深处冒出来。最后灰卫们也舍弃了它,但还是有些居民留了下来。即使在这样的土地上,生命也可以存续。”

“也包括你的朋友?”里斯问她。

她皱着眉头没有看向他。“我朋友的名字叫法拉蒙。他曾经……不是曾经……住在坚石城塞,因为那里的影障非常稀薄。这有助于他的实验。”

这下伊万杰琳也产生了好奇:“实验?”

“法拉蒙是一个清修者。我相信他是在教会的命令之下进行的研究。没有他们的许可,我估计清修者是不会光因为好奇而去做这种事的。”

“在教会的命令之下?”

“我是这么理解的。”

“他所研究的是不是宁静仪式?”里斯问道。

温妮摊了摊手。“我也完全不知道细节。我只是在一个月前造访那座城塞的时候,发现了法拉蒙身上所发生的事。我本来是想向某个朋友求助的,却发觉另一个朋友陷入了更大的危难。”

“你看见他没?我指的是憎恶形态。”

“我看到那城塞里满是恶魔,也感知到了法拉蒙所化之物。但我在那儿时并没有遭遇到他。要是真碰上了,也就别无选择,只能杀掉他了。”

“于是你把我们都拉来冒这个险。”

温妮瞪了他一眼。“我是这么想的,我亲爱的:某一天我也可能会为你做同样的事……或者你也会为陷入类似境况的某个法师做同样的事。”

他们继续深入荒地。照温妮所说,还有没多少路就能到达坚石城塞了,不过假如风太大的话可能要绕远点。可对里斯而言,仿佛需要一生一世,方能穿过这片看不到尽头的沙漠。他一直低着头,遮挡着自己的眼睛,努力不受缓步而行的马儿们的干扰。要不是铁塔模糊的影子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甚至可以发誓他们在骑着马绕圈子。

伊万杰琳一度拔出了宝剑,用剑尖指向了远处横贯于他们路线上的一条高高的山梁。它的岩石表面黑得像沥青一样,而且被风沙打磨得都闪闪发亮了。里斯仔细地凝视着,却只能看到那顶上有模糊的人影在动。那实在是太远了,而且没过多久,那些人影就完全消失了踪迹。

“是暗裔。”温妮说。

伊万杰琳明显打了个冷战。“它们会攻过来吗?”

“入夜之前不会。”

这加快了他们的行进速度。天还没暗下来,他们便已经到达了第一座铁塔。这堆奇丑无比的锈铁至少有30米高,显然经过无数次修补,不过看起来还是随时可能倒塌。身手敏捷的人可以轻松地从侧面爬上去掏小鸟的窝,但里斯只能想象那上面的风吹在身上是什么感觉了。塔顶飘扬着奥莱伊的旗帜——至少他猜测是这样,毕竟它已经破烂褪色,辨认不出来了。

伊万杰琳催促他们前进,还声称想在日暮之前到达第二座铁塔。无疑她是在担心暗裔的事,所以其他人也没有抱怨什么。马儿们偶尔会烦躁地嘶鸣起来,似乎感觉到了沙漠里有什么东西,这让他们都很紧张。

接着,风突然间停止了,宛如是有人关闭了风源一般。里斯之前在马鞍上缩成一团,埋着头抵御大风,这一下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他惊异地抬起头:“发生了什么?”

“风到了晚上就会平息下来。”温妮说道。

这并不完全准确。依旧会有微风拂过,而岩石间偶尔也会吹起一阵狂风,扬起一场尘卷,然后消失得跟出现时一样快……但在其他时候确实很平静。此时太阳已经落山,用那琥珀和黄铜般的色彩点燃了灰蒙蒙的天空。

然后他看到了。在许多岩柱之外的遥远处,看起来就仿佛这片土地裂成了两块。那是一个锯齿状的大裂口,少说也有一英里[ 约1.61公里。]宽,长得一眼望不到头。他们可能几个小时前就接近它了,但因为风沙太大而没能看见。

“这是什么?”爱德利安在他身后喘息道。她的眼睛瞪得同他一样大。

“深渊河谷。”温妮说,“我们再往西走它还会变得更宽。”

“它有多深啊?”

“没人知道,有人说它直接延伸到了深坑通道,甚至可能更深。好在坚石城塞是在它的这一头。”

“快走,”伊万杰琳厉声喊着,可她自己也惊奇不已地凝视着裂口,“我们可不希望等那群怪物从躲藏处跑出来。”

此刻另一座铁塔已经清晰可见了,就像一根薄片般挺立在几英里以外的地方。随着天色渐渐暗去,时间已然不多了。他们骑马朝着它跑去,身后腾起一片尘雾。里斯甚至开始担心会有谁的坐骑绊倒,但在天空被彻底染成一片黑色之时,他们终于抵达了铁塔。

伊万杰琳勒住马,试图控制它小步回转,同时扫视后方是否有追赶者的踪迹。里斯也在看。什么都没有。阴暗的夜幕业已降下,随之而来的是钻入他法袍的寒意。晚上会很冷的。

“我们就在这儿扎营。”圣殿武士说。然而她自己似乎也拿不定主意。

爱德利安从马背上滑下来,倒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铁塔基座的旁边有一个篝火堆,外面围了一圈大约半米多高的碎石垛。尽管如此,篝火堆也已经半埋在沙子里了。正当她开始在里面那些发黑的木柴中翻找还能用的时,温妮摆了摆法杖:“我们尽量不要生火。”

“但是好冷啊!”

“那就准备好施法术战斗吧。我们可以在火光的照耀下战斗。”

爱德利安似乎对此并不热衷,把手上那块炭化的木柴又丢了回去。她朝里斯翻了个白眼,而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微笑着耸耸肩。会有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生起篝火似乎挺古怪,但或许大多数进入这片荒地的旅行者都是全副武装地成群行动的。尽管他们这一撮老练的法师加一名圣殿武士应该能够击退暗裔,他也没兴趣知道它们这一群到底有多少只。

夜里每过一小时都会更冷一些。里斯颤抖着,外露的皮肤感到刺寒,而他呼出的白气被四周干燥的空气给迅速吸收了。

我应该回营地去。

可是他没有。他正站在温妮所说的深渊河谷边缘。这个裂口比他想象的还要近很多,他只在沙漠里快步走了十分钟,忽然就站在边沿裸露的岩石上凝视着黑暗了。

要不是天空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带,他是有可能会掉进去的。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每一道都像水流般汇入另一道,紧接着分离、增多、或是消失不见。单调的灰色天空中这段缓慢而壮观的舞蹈,在令他入迷的同时,也为这片沙漠提供了极其微弱的光亮。刚好足够给岩柱和裂口边沿抹上一层银色的光彩。

里斯听不到一点声音。他将双手举在裂口上方,陶醉于这片宁静。那下面会有什么呢?他看不到那里面有任何东西,但却能感觉得到它的深度。他想象着从边缘朝里面迈出一步,然后便会坠入阴影之海中。看起来他可以一直往下落,被安详的静寂浸没,直至消失在永恒中。

这种想法既有着奇妙的吸引力,又因其吸引力而令人畏惧。他清楚地回忆起了科尔说的有关沉入水中的话。也许理解科尔的恐惧终究也没有多难吧。

“伊万杰琳爵士简直要气疯了。”他身后有个声音说道。

他阴郁地看着走过来的温妮,但还是努力地控制住了被她打扰了独处的恼怒。在这片广袤的旷野之中,他很容易假装成自己只有一个人,他所有的烦恼都只是一个需要尽快忘却的噩梦而已,当然,并不是这样。

“你们这些人全都不睡觉的吗?”他若有所思道。

“她一背转身你就溜走了。原本她是要自己来抓你的,不过这就意味着守护不了我和爱德利安了。我就说让我来看看。”温妮的肩上裹着一条毯子,但就算这样,她也还是在寒冷中颤抖,大半个身子撑在法杖上。随即她注意到了他所处的位置,并睁大了眼睛。“里斯……你在干嘛?”

“冻得发抖。”

“不是。你站在那儿干嘛?”

里斯叹了口气,转身再度凝视下方的裂口。从下面飘上来一丝气味,似硫磺般辛辣冲鼻,但也不算很难闻。他有一点点担心这块边缘会被他的体重压垮。这乌黑的岩石看起来久经风沙磨蚀,可能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脆化了,不过他脚下倒是感觉挺结实的。

“只是在欣赏景色。我睡不着。”他退了回来,然而温妮似乎还是不怎么放心。她紧了紧毯子,关切地注视着他,而他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沉默地接受她的审视。“你生我的气了吗?”他终于问道。

她疲惫地缓缓叹了一口气,环视四周,找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踱过去坐了下来。“生气。”她迟疑地重复着。

“在我跟你讲科尔的事情的时候……”

“我不是为这个生你的气的。”

“那又是为了什么?”

她思考着这个问题。“你需要多加些小心,里斯。我并不了解你,可连我都看得出你的人生在走向一个可怕的结局。你觉得会发生些什么呢?”

“我可不清楚。”

“不,你清楚。”她厉声发起火来,“如果没有我的介入,你就会被变成清修者。这个科尔……无论他是什么,你都是因为一直同他来往才惹上这些麻烦的。你也明白他都做了什么。”

“是的,但我觉得那是因为他缺乏理性。他需要帮助。”

“需要帮助的是你。现在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保护好自己。”

“我不能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你正应该这么做。”她忽然停下来摇了摇头,“我怎么又在同你争执了。我想我该对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多些同情的。”

里斯忍不住咧嘴苦笑起来。也许那晚惹她生气是有他的一部分责任。当时他质疑了她冒风险去援救朋友的决心,而且在那之前还指责她冷漠无情。这两点都只是空穴来风。事实上,尽管她表现得对他满不在乎,但她似乎却一直在关心着他的幸福。她或许不是他多年以前所见到的那个老太太了,但也并不真的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刚准备把这话说出口,便听到了轻微的破风声,随即有什么东西扎进了他的胸膛。他低下头,发现那是一支箭,这外观邪恶的黑色玩意就这么不可思议地插在他身上。

这很不妙,不是吗?

“里斯!”温妮一边喊,一边从石头上跳了起来。

暗裔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这些灰白色的怪物露出长牙嘶声叫着,将粗劣的剑高举在头顶冲了上来。里斯震惊地瞪着它们,简直难以置信。他是知道它们在沙漠里,但看着它们接近过来,似乎还是有些离奇。他凝视着从它们口眼中流出的诡异黑水,还有它们了无生气的怨毒眼神。这会儿,时间走得像蜗牛一样慢。

温妮举起了她的白色法杖。它跃动着能量,并放出了一道耀眼的闪光,令里斯回过了神,而暗裔则表情痛苦地跌跌撞撞向后倒去。箭依旧插在他的胸前,但他此时才刚刚感觉到痛:一开始只是一种怪异的夹痛,但每分每秒都拧得越来越紧。这盖过了他的晕眩感,令他气喘吁吁。他试图要逃开,却只能屈着腿趔趄而行。而且他的每一步看起来都极为缓慢,就仿佛陷在了流沙里似的。

温妮将法杖绕身旋转着,它们周围就忽然爆发出了一阵闪电风暴。电弧在空气中飞速穿梭,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又从一只暗裔跳到另一只暗裔。雷声几乎要把他的耳朵震聋了。

他看到一道闪电束正中其中一只怪物,它痛嚎着被烤熟了。一只暗裔怒吼一声冲向了温妮,而她再度旋转了起来。她把一只手伸向身前,那怪物突然就被包在一块冰里,冻得严严实实,随后又被粉碎成了上千块碎片。

另一只从后面朝她跑去,里斯大喊一声警告她,但她已经无暇他顾了。于是他无视于胸前那支箭造成的抽痛,唤起了体内的魔力,然后双手一推。手中迸发出来的那股能量砸向那只暗裔,把它打得飞了起来,并跌入了裂口中。它摔下去时恐惧的刺耳尖叫声很快就被雷声掩盖了。

有什么硬东西敲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他踉跄着向前,想要远离攻击他的家伙。闪电的弧光实在太亮了,晃得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攻击者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膀,尖利的爪子扎进了肉里,使他大叫起来。温妮迅速反应过来,举起了她的法杖,射出了一道白热的能量束。里斯并不是看到、而是感到了它击中了他身后的暗裔,并听到了痛苦的哼声。

他挣脱出来跌倒在地上,箭杆被他压断了,新一轮的疼痛感向他袭来。他止不住地想吐,视线也模糊了。

这儿一共有多少只?忽然间雷声似乎变得遥远了,犹如是在管子另一头听到的……他瞥见了温妮蓝色的法袍,她的靴子就在他的眼前。他看到闪电正夺目地舞动着。他听到另一只被魔法炸到的怪物在大声尖叫。一汪暗裔的黑血浸润着他手边的沙地,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刺激着他的感官。

里斯试图施展更多的魔法。他闭上眼睛,战栗着贯注精神。他可不能让温妮独自战斗。然而魔力没有涌来,疼得实在太厉害了。

“里斯,快起来!”他听到温妮在他耳边叫着,却无法分辨她的确切位置。“有更多的暗裔过来了!”

昏厥将他拖进了自己充满幸福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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