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至少我们从那些蠢马身上下来了。”
狭窄的过道吞掉了爱德利安的声音。回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越往下走就越令人窒息的幽闭恐惧感。里斯瞥了爱德利安一眼，发现她紧张得脸色苍白。差不多温妮发光的法杖每扫出一道影子，都会吓她一跳。
“没事的，”他低声对她说，“镇定下来。”
“不，才不是没事呢。我们来这儿是干嘛的？”
“你是自愿加入的，记得吗？”他尽可能满面堆笑地看着她。
这没什么用。“少提醒我。”
玺偶转过来瞪着他们，它眼窝里发出的光变成了红色。“或许这两个法师该要停止扯淡了，否则他们就会招来不必要的注意。我是不在乎，但软塌塌肉乎乎的生物应当多加小心自己的内脏。”
里斯本打算指出，魔像沉重的脚步声基本已经把他们给暴露了。即使它试图安静地行动，但隆隆声还是持续不断。然而，这魔像应该没有听这种提醒的心情……假如真的可以说活动的雕像有“心情”的话。里斯又想起了法师公共区里那些庄严的圣殿武士雕像，很想知道要是它们忽然站起来走动会是什么样子。
他多少觉得它们不会像这样无礼。
伊万杰琳占据着有利地形，握剑警惕地时刻准备着。这有充分的理由：他们之前听到的声音现在更响了。有东西在移动，但由于过道的构造，他说不清它们在多远的距离。有些时候就仿佛它们就在下一个拐角，甚至是在他们身后。这非常令人不安。
走下了长长的楼梯之后，他们首先经过了一个像前厅的地方。厅里空空如也，然而地板和墙壁上都涂满了血。沾血的布片、碎裂的珠宝，里面的气味犹如一间停尸房，不过仍然没有尸体。
“我得承认，”他咕哝道，“这些人真的很懂该如何翻新装修。”
“这样显得非常好客。”伊万杰琳一本正经地赞同道。
“或许应该考虑仿照着把白色尖塔布置一下？”
“我们到哪儿去弄那么多血啊？”
“整座塔楼满是法师，这不会成其为问题。”
“好吧。”
爱德利安惊疑地瞪视着他。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在乱开玩笑，还是因为他在跟伊万杰琳开玩笑。以对她的了解来看，很可能两者兼有。于是里斯闭口不语，但这样只是令他更加紧张了。沉默不时被遥远处那种滑擦声打断，简直让人难以忍受。他真想大声喊叫，直到招那什么东西现身为止，然后就把它给解决掉。话虽如此，他也不觉得这样能有什么好处。
前面忽然出现了更多的台阶，底下的平台还有分叉的走廊。温妮自信地引着队伍走了右边：再右，然后再左。在走下了一大段楼梯之后，又转过了一个拐角。这真能把人晃晕了……如果要里斯自己找路回去的话，他都不确定能不能行。这个地方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大很多。
“话说，这里原来有多少人口？”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有好几百吧。”温妮回答道。
“可这里的空间足够住一千人的。”
“我说过，这里曾经是灰袍守护者的家。在第二次瘟潮的高峰期，他们很可能有上千个人……还有狮鹫。”
这激起了伊万杰琳的兴趣：“狮鹫？”
“当然。那些古老的飞兵营直接通向裂口。现在它们已经被封起来了，但我推测它们依旧还在这下面。无论怎样，这里的大多数地方都空了几个世纪了。”
“不过假如这里有几百人的话……”
这个疑问空悬着无人回答。中庭里最多也只有二十几具尸体。这样还有一大堆人没有算进去。所有这些血渍对于他们的下落并没有留下多大的悬念，然而他们是怎么死的？另外他们的尸体都在哪儿？
他们又穿过了几间房间，都是当贮藏室用的。板条箱就仿佛是被动物撕扯开来似的，将谷物和食品撒落一地。这真的到处都是，有的混入了血水，更多的已经开始长霉了。苍蝇集聚在房间里，简直就像一团乌云。
而声音是从前面的房间里传来的。那里面一片漆黑，温妮的法杖只照到了门槛……但他们已经能依稀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听到了低沉的嗡嗡声，以及许多东西挪动的声音。有数百件东西在挪动。
伊万杰琳紧张地凝视着黑暗。“拿起武器。”她低声道。
里斯希望情况没有听上去那么糟，不过似乎是很难实现了。他用意念激活了法杖，缓缓地将魔力导入，直至它散发着白光噼啪作响。爱德利安也是如此。他看到汗水正从她的眉角滴下。
温妮晃动双手比出奥术的图案，静静地施放出一个法术：能量的纱网接二连三地显露成形，罩在他们每个人身上。他的皮肤一阵激灵，可以感觉到她的魔法所提供的防护。“玺偶。”她对魔像打着手势，“你先上。伊万杰琳爵士就紧跟在你后面。”
“肉体生物太容易散架了。”玺偶同意道。它攥紧巨大的石拳，冲进了房间里，其他人都跟在它身后。温妮让她的法杖放射出了极为耀眼的光芒，令里斯一开始畏缩了下。他遮住自己的眼睛，不得不眨了好几下才恢复视力。
视力一恢复，他就真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个房间以前可能是兵营之类的地方，然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巢穴。在明亮的光照下，他能够看见大批的人……或者应该说本来是人。它们现在都成了扭曲的怪物，弯下腰啃噬着人类的遗骸。它们像原始的生物一样，在一堆堆骨殖、甚至同类的身上爬行，争夺着剩余的残渣，还在淤血中打滚。它们身上沾满了血污，原本穿的衣服只剩下几块破布了。
还有它们的眼睛。在它们转过身瞪视侵入者的时候，它们眼中像烽火般发出充满恶意的光芒。这就好比是某种黑暗力量从它们心中涌动而出。它们也恼怒地嘶叫着，露出尖利而沾血的牙齿，完全呈现出一副恶魔般的嘴脸。
里斯毕生都没这么恐惧过。
“当心！”伊万杰琳大喊着。怪物们向她扑来，而她朝离得最近的那只冲了过去。第一只被她几乎砍成了两半，但其他几只跃向了她，差点把她给撞倒了。她使劲一顶，将它们甩了下去。其中一只立刻就嘶声怪叫着跳了回来，被她一剑砍掉了头。
玺偶已经跑到她前面去了。这只魔像突击向前，每一步都会发出令大地震颤的轰鸣。它用双臂兜起好几个被附身的男男女女，把它们朝房间另一侧丢了过去。它们尖叫着飞过空中，落在其他怪物身上，将它们全撞翻了。
也已经有怪物爬到了玺偶的身上。它每扯一只下来，就会有另一只顶上。于是玺偶干脆无视了它们，向试图接近法师的那些怪物挥动着双拳。被它击中的全都被可怕的冲击力打飞了。
但更多的怪物围拢过来。还有新的一批冲入了房间，因嗜血而放声嚎叫着。温妮对里斯和爱德利安摆出了严酷的表情。“你们准备好了吗？”
他们俩都点了点头。
里斯率先出击，他强压下恐惧集中精神，专注于体内蓄积的魔力。它变得愈来愈强，最后他颤抖起来，感觉它就快要炸开了。于是他伸出一只手，指挥着魔力外放出来。
魔法在他体内奔流的兴奋感无可比拟。他的指尖迸射出一个黑色的能量球，飞向房间另一边。它掠过玺偶和伊万杰琳，并打中了远端的墙壁扩散开来。它变成了一个有吸力的空洞，将近边的怪物们朝里面拉去。它们尖叫着消失在了其深渊之中。随后它胀大了，其吸力也变得更加强劲。一团蓝色能量的光晕环绕在它四周，将空气、残骸乃至一切都吸入其内。有些距离的怪物没有被吸进去，但它们的动作慢了下来。它们弯着腰，就仿佛顶着一股强风，就算跨出一小步也得用足力气。
接着是爱德利安。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连里斯都感觉到了她身上辐射出的热量。她睁开了燃得火红的眼睛，伸开一只手掌，一颗火球打着旋凝聚其上。接着她将它丢出，火球在飞过去的同时，变得更大、更火烫了。它击中了一群怪物爆炸开来，形成了一片地狱般的火海。它们发出刺耳的惨叫声，被火焰吞噬了。
温妮的杖头射出了闪电。电束每打中一只怪物，都会即刻将其击毙，随后这股能量又会带着弧光飞向边上的另一只。仍有不少怪物成功闪过了伊万杰琳和玺偶，在它们冲向温妮时，她放出了一波寒气，将它们全数冻在了原地。
依然还有完全无视于此，与冻住的同伴擦身而过跑上来的怪物。温妮炸飞了好几只，但有一只高高地跃向空中，露出獠牙落了下来，将她撞倒在地。
“温妮！”里斯大喊着。
他陷入了恐慌。他的杖头射出一束魔法，赶在那怪物的长牙咬到她脖颈之前打中了它。它被击退了，而温妮趁其踉跄着恢复重心的当口，又用寒冰法术射中了它。那怪物冻住了，随即又粉碎成了上千块冰屑。
温妮朝里斯投去感谢的眼神。但就在这时，边上有什么东西猛地向他撞了过来。他重重倒在地上，转过头便与那怪物脸对着脸。那本是一个女人，它的皮肤有着病态的斑点，几绺肮脏的金发从头皮上垂下。它嘶叫着，露出了沾满黑涎与鲜血的獠牙。
他绝望地试图想要将其推开，但它的力气大得令他难以置信。就在他快要被其咬到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打在它的头侧——那是一根法杖。爱德利安赫然站在他们身旁，恐惧地扭曲着脸，又打了那怪物一下。它从他身上跳开，然后转身对爱德利安嘶叫着，而她则朝那怪物放出一股火焰。它尖叫着被吓退到了阴影之中。
“实在是太多了！”爱德利安喊道，可他只是勉强能够听清。温妮射出的那些闪电束令这个房间里雷声阵阵。除此之外，还有涌向伊万杰琳和玺偶那些怪物的尖啸声，简直震耳欲聋。
“我知道！”
爱德利安注视着大群的怪物，里斯也是一样。已经又有更多怪物挤过了玺偶的防线，而它的身上几乎都爬满了。即便魔像是岩石铸成的，它们仍旧有这个力量将其一点一点地撕成碎片。伊万杰琳也受了伤，鲜血从她额头的伤口流下，经她的脸颊一直滴到她的铠甲上。温妮已是焦头烂额，他们全都汗流浃背，无法再撑持太久了。
“我要召唤火风暴了！”爱德利安集中起精神，双掌合十，化出了红色的火焰核心，它逐渐燃烧得越来越旺。
“不！你会杀了伊万杰琳的！”
“要不然我们全都死定了！”
他一跃而起，将谨慎抛到了九霄云外。好几只怪物冲向了他，于是他唤起现有的全部魔力，释放出一股纯粹的力量，将它们都震飞了。他冲到正大弧度地挥舞自己宝剑的伊万杰琳边上。她被怪物们重重包围着，而她严酷的神情令里斯知道，她自知即将力尽倒下了。
“伊万杰琳！”他尽可能大声地喊着，可她没有听见。他击飞了离得最近的几只怪物朝她冲去。她在他靠近时转过身，直到最后一秒才认出了他，险些将他也给砍成两半。
她惊愕地瞪着他，脸上满是鲜血。“你过来做什么？！”
“卧倒！”里斯抱住她，同她双双倒在地上。她既气愤又恐惧地挣扎着——那些怪物都在向他们冲来了。
紧接着火风暴便开始了。
火焰席卷过天花板，如同飓风的涡流般舞动着。一团烈火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猛扑下来，扫过一群群的怪物，不过转瞬之间，它们就被烧成了灰烬。里斯能看得到爱德利安，她伸直了双手，浑身包裹在火环里，但却毫发无伤。她还悬浮在地面上，红色的卷发四散飘扬，俨然是个可怕的复仇女神。
里斯把脸埋在伊万杰琳身上，而她则抱住了脑袋。热度突然变得极高，轰鸣声简直有如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这股力量捣在里斯身上，把他压得紧紧的，威胁着要将他撕碎。他想要喊叫，但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然后，这一切结束得和来时一样快。火风暴消失了，继而只剩下诡异的宁静。没有惨叫，没有雷鸣，没有火焰的咆哮，只有微弱的咝咝声伴随着焦肉和木炭的气味。
里斯抬起了头，伊万杰琳也同样抬头，一脸震惊地瞪着他，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感觉到晕眩，还有一种古怪的空虚感。他用意念将魔力注入法杖，杖头的光一发散出来，他就看到战斗已经结束了。烧焦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铺满了房间，它们身上还徐徐冒着黑烟。玺偶正站在近边，烦躁地擦去岩石外皮上发热的尘土。
“法师偶尔也有点用嘛。”它勉强承认道。
温妮和爱德利安都一动不动地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里斯连忙跳起来，一面在恶臭与浓烟中咳个不停，一面跑了过去。温妮似乎有轻微的烧伤，头发也乱作一团，但没有受别的什么伤。她阴沉着脸摆了摆手把他赶开了。爱德利安脸色煞白，呼吸很微弱。
他碰了碰她的脸颊：凉凉的。“爱利？”他忽然间恐惧起来轻声道。
她缓缓地微微睁开了双眼。“我死了吗？”她呻吟道。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还没呢。”
“这可真遗憾……”
伊万杰琳收着剑走了过来。她全身都是鲜血与烟灰，看上去就是一名真正久经战斗的战士。“似乎已经没有更多的怪物了。我们安全了，至少暂时是这样。”
温妮再度亮起了她的法杖，看到玺偶安然无恙，便赞同地点了点头看向四周。“远端的那条通道通向法拉蒙的实验室，他就在那里面。”
伊万杰琳看起来并不信服。“你不会是认为他还活着吧！”
温妮向她摆出了十分严肃的表情：“我正是这么认为。”
即刻继续去完成他们的任务，仅仅把这场战斗当成是普通的阻碍实在令人感觉诡异。这些怪物本是些无辜的人，只是被恶魔占据了，假如这一切都是法拉蒙的实验所造成的，那里斯觉得他们完全不应该去救他，可他还是保持着沉默。他们除了继续前行还能怎么样呢？温妮说得没错，战斗结束之后，他便又一次地感觉到了那黑暗的存在。无论这里发生过些什么，其源头终究是在隔壁的房间。
可他并不特别想要去探究那是什么。
他们走进房间时，首先令里斯惊讶的，是这个实验室的大小。它分成了好几层，看起来还包含了一间藏书室和一个小作坊，而这仅仅是被温妮杖头的光芒照亮，映入他眼帘的一部分，大半房间还笼罩在黑暗中。更奇怪的是，这里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内城各处所充斥的混乱波及。书好好地摆在书架上，工作台上散放着纸张和一些不认识的工具，看起来同白色尖塔里那些作坊的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一个精灵男子端坐在房间中央的一把豪华的椅子上之外。
或者不如说那原本是个精灵。此时它看起来就是个畸形，全身都长着丑恶的肉块，扭曲得不成人样。它的胳膊又长又瘦，手指尖端长出了利爪，嘴唇皱缩露出牙齿，一副令人不安的怪相。里斯看得出它其实是精灵的唯一理由，就是那对尖耳朵，不过现在那更像是一对角。然而，它的眼睛却显得十分明亮……它就坐在椅子上着迷般地静静看着他们，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里斯所感知到的存在就在其体内。它身上每一寸都烙印着一只恶魔的气息，涌动出一股邪毒，影响着这个房间。
温妮就站在离对方并不远的地方，玺偶站在她身边。起初里斯还好奇她怎么没有任何动作，但他们一进门，她便举起一只手警告，然后指了指地板。于是里斯看见了椅子周围雕成一圈的符文。其中蕴含着强大的魔力：他皮肤上一传来那熟悉的刺痒感他就明白了。
“向你们大家致意。”那恶魔惬意地靠在椅子上，爪子轻敲着扶手。里斯发觉其语调文雅得出人意料，可那种不自然的音色又令他战栗。“我等访客等了好久了。你们得原谅我那些低等的弟兄们。它们在穿过了影障之后就变得相当的……容易激动。”
“你是法拉蒙吗？”温妮小心地问道。
“你认不出来吗？”
“我认为你以前是法拉蒙，而现在则是别的家伙了。”
“可怜的温妮。”它的嘴唇又向后缩了缩，牙齿露得更多了，感觉像是在微笑，“你挺过了会令普通人乞哀告怜的重重难关……可这事你还能怎么去努力呢？这么一个曾经如此受到命运眷顾的人，要是发现自己不会再那么好运了，一定很痛苦吧。”
她怒形于色，但并没有回答。伊万杰琳手持宝剑，警惕地盯着恶魔走上前去。“我不明白。”她对温妮悄声道，“它是如何知道你的名字的？它又为什么只是坐在那儿？”
“那些符文形成了一个束缚圈。那恶魔无法穿越它，所以我建议我们就呆在这一边。至于它是如何知道我名字的，它要么是对我用了读心……要么是通过法拉蒙的记忆知道的。”
恶魔的笑容更夸张了：“聪明的法师。”
伊万杰琳跪坐下来，仔细地观察着符文。“这是附魔的符文，清修者经常使用的那种。”
温妮点了点头，但同时里斯插话道：“那么说法拉蒙制作了这个束缚圈。这就代表他……”
“他是有意这么做的。”伊万杰琳说出了他的推测，“制作出束缚圈并自己呆在里面。这只恶魔不是什么意外。”
这个想法令他们深思了许久。他们在内城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恶魔所为，这些邪恶的灵体从影界渗透进了现世……而此时还有证据表明把它们带到这里来的正是法拉蒙。或许这并不是他的目的，但他很清楚其中的风险，还制作了束缚圈。甚至连封印内城城门的可能也是他。如果这些都是预防措施的话，那么很显然他做得还不够。
剩下的问题就只有他是怎么做到的……以及为什么了。
伊万杰琳退回来看向了温妮。“我相信你已经看得够清楚了。不管你的朋友在研究些什么，他都是在利用恶魔。这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这一点我还不能确定。”
“还有什么不好确定的？这就是件蠢事！”
温妮倔强地绷紧了下巴：“我来这儿是拯救法拉蒙的，教会也完全赞同这个目标。”
“教会要是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肯定是会改变主意的。”
“它会知道的。”温妮瞪了伊万杰琳一眼，“我们还没有得到全部的答案，因此我也不会立即下结论。当然，你有选择是否协助我的自由。”
那恶魔乐得笑了出来，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它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表皮伸展时发出了类似皮革的吱嘎声响。玺偶威胁性地朝圈子踏出一步，却被温妮拦住了。那恶魔再次微笑着伸开了双臂：“来啊，怪物。进圈子里来把我干掉，你敢么。”
“让我把它踩扁吧。”玺偶哼道。
温妮摇了摇头。“不，我们不是为此而来的。”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温妮。”那恶魔对着伊万杰琳伸出一只长长的手臂，她抬了抬眉毛，但没有移动，“可你知道圣殿武士为何而来吗？她又为什么要催促你放弃努力呢？”
“你什么意思？”
“啊！那么说里斯并没有告诉你？”
温妮回过头瞥了里斯一眼，而他感到了内疚。他是把科尔的事告诉了温妮和爱德利安没错，但却没有提及自己知道了伊万杰琳的真正目的。现在他真希望能早跟她们说。“她来这儿是为了了解法拉蒙在研究些什么，”他迟疑着说道，“以及这些认识会否损害教会的权威。”
爱德利安连忙远离了里斯。她虚弱地晃了晃身子，但还算足够镇静，只是怀疑地凝视着他。“这是什么意思？”她质问道，“要是她不喜欢我们的发现会怎么样？”
“那它就得留在这里，”伊万杰琳冷酷地说道，“无论那是什么。”
“也就是说你会杀了我们。”爱德利安恍然大悟地圆睁着眼睛，“这也是别的圣殿武士会来这里的原因是吧？承认吧！”
温妮也离开了伊万杰琳身边，她的眼中闪着可怕的怒火。“这是真的吗？”玺偶跨出半步挡在她身前，就好像这个圣殿武士准备要攻过来了一样。
伊万杰琳站在原地，一只手放在剑柄上，但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谨慎地扫视着其他人，然后点了点头。“不是我叫他们来的。不过没错，他们正是为此而来。”
“我就知道！”爱德利安啐道，“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们，做的却是跟其他圣殿武士一样的事情——保护你们自己！”
“我们担心教皇可能并没有完全意识到你们这个任务的牵连。”伊万杰琳坚定地说，“而我觉得这样处理很恰当：由我在这里监视，并作出判断。我也不喜欢这样，但我要完成好我的职责。”
“那你遵循教皇命令的职责又怎么说？”温妮问道。
“我是依照追索者首领的命令行动的，他是教皇的左膀右臂。我没有资格去质疑他的判断。”
“这么说来你只是奉命行事啦？”爱德利安嘘道。她伸出双手，一个火环逐渐环绕着成形。里斯担心她疲劳过度，试图要制止她，但她跳开了。“还有你！你一直都对我们保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里斯？”
“噢，我不知道。”他叹道，“可能是因为你的反应太好猜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答案。她直起了身子，眼中满是怒意。“派圣殿武士一路跟着是为了杀掉我们，我还得感恩戴德咯？我还能有什么反应？”她又转向伊万杰琳，环绕双手的火焰烧得更旺了。“你真觉得这样一来我们还会放过你吗？”
圣殿武士似乎毫不畏惧。“你真觉得这儿会有什么值得寻找的发现？姑且不论救不救这个人，他的研究实在是太危险了，把全城的无辜群众都害死了。这种禁忌魔法正是我起誓要为了保护这个世界，去与之以死相拼的。”
“禁忌魔法！”爱德利安轻蔑地笑着，“你们圣殿武士就是这么称呼你们所不了解的东西的！”
“还有什么可了解的？”
“你不想知道一个清修者是怎么会被附身的吗？”爱德利安大摇其头，仿佛是在嫌弃伊万杰琳居然忘了这一点，“我们会来这儿的原因不就是为了这个么？谁会在乎他付出了多少，他已经做到了！”
“喔，这我可以帮忙。”恶魔忽然插嘴道。
温妮怀疑地看着它。“是吗？”
“只有两种可能。”它微笑着轻叩下巴，似乎是在认真推敲这个问题，“要么就是我极其强大，连进入清修者的意识都不成问题……要么就是你们眼前的这个人成功地脱离了这种状态。他不再是清修者了。”
“这不可能做得到。”伊万杰琳反对道。
“可我已经在这儿了。问问你们自己哪种可能性更大吧。”它看到她严酷的表情便轻笑起来，“啊，不错。假如宁静仪式可以被反转的话，圣殿武士就得和看管法师一样看管清修者了。突然之间谁都不安全了呢。”
她看起来颇为不安，可没等她回答，爱德利安便冲向了温妮。“快阻止她，”她呼告道，“你也明白的，我们有什么发现对她来说无关紧要。他们只是不希望你的朋友得到拯救，而且那恶魔所说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他们宁死也不会让别人知道他们宝贵的仪式没什么用的。”
伊万杰琳气愤地转身看着她们。“你们觉得这种发现会对任何人有利吗？”
“我确实这么觉得。”爱德利安针锋相对道，“对所有那些被圣殿武士们抹杀情感、变成仆人做牛做马的法师有利！你们所造成的损害有机会得到弥补，我怎么就不能欣然接受呢？”
伊万杰琳的表情凝重起来。“你所说的是那些没有力量去控制好自己天赋的法师。我们并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不然就只能坐视他们成为他们所无法抗衡之恶魔的猎物。”
“可你们又是怎么评判他们的？你们的测试把一只恶魔丢到他们面前，失败了就是死路一条[ 指劫礼，学徒将被导入一片特定的影界抵御恶魔的诱引，若失败被恶魔占据，会被圣殿武士当场杀死。]，结果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屈从于你们的仪式？这太残酷了！”
“那你希望我们怎么做？处决他们？”
“这样反倒更坦率！可你们所做的就是假装自己不是什么杀人凶手，并且还是帮了我们的忙！”
“你真是个愚蠢的姑娘。”伊万杰琳摇了摇头。
爱德利安怒不可遏地尖叫一声，伸出双手扑向了圣殿武士，想要抠她的眼睛。伊万杰琳举起了她的剑，但在她们发生冲突之前，里斯插了进来。爱德利安想要绕过他，却被他抓住了。她一边挣扎，一边怒气冲冲地吼叫着，直到她扇了他一个耳光之后，她才意识到这是无谓的行为。
“停下！”他大喊道，“你没发觉这正是那恶魔想要的吗？”
这让她住了手。他看向了伊万杰琳。“即便恶魔所言非虚，”他说，“它们也有本事操弄真相，达到它们所想要的结果。别听它的。”
从头到尾都带着可怕眼神看着这场对峙的温妮缓缓点了点头。就连爱德利安也犹豫地点点头，然而她阴沉的面容表明她并不喜欢这样。这么多年来他太了解她了，她就算大发雷霆也总是能劝得回来，但这毕竟是一件侥幸的事。
“谢谢你。”伊万杰琳说。
“是啊，干得很有魄力，”恶魔皮笑肉不笑地为他喝彩道，“或许你应该向你的同伴们解释你没有把那圣殿武士的任务告诉她们的原因，里斯。那样一来她们就不会这么视你为英雄了。”
“我没告诉她们就是因为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哦？不是为了寻求那圣殿武士的支持吗？等你回到塔楼时，她不是可以保护你免受制裁么？”
“不！”
“我明白了。”它点头道，“那也许只是你想保护那圣殿武士而已。她是个漂亮姑娘，对吧？”它开怀大笑起来。
爱德利安挣开了他的手，但却一语不发地回避着他的视线。“爱德利安，”他平静地说道，“记住我说的话。这恶魔只是在试图用谎言来煽动我们的矛盾罢了。”
“在这种真相要迷人得多的时候，我没必要说谎。”
他火冒三丈地转身朝向它，唤起法力来供他调度。此时他只想把那扭曲的笑容从它脸上抹掉，然后把它炸成灰烬。
温妮用力将法杖往地上顿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她。“留心你自己的忠告，”她指示道，“别去理会那恶魔。”随后她转头看向伊万杰琳：“我们准备继续施行仪式，我将进入影界面对这只恶魔。你打算要阻止我吗？”
伊万杰琳考虑了一下。“不。”她最终说道。
“非常好。”那恶魔沾沾自喜地赞同着。它坐回到椅子上，表现得就好像一个觐见子民的国王似的。“来吧，进入影界我自己的地盘来见见我。毕竟我可去不了别的任何地方。”
紧接着的是一片气氛紧张的沉默。最后是魔像打破了死寂。“这是不是说争论总算是结束了？”它叹道，“听这些实在是太枯燥了。”
“是的，结束了。”温妮斩钉截铁道。
“到你带回法拉蒙为止。”爱德利安补充道。她意味深长地瞪了伊万杰琳一眼，而后者有意保持着平和的表情。而其视线刚与里斯交会了一秒，他就看向了别处。他感到很狼狈。现在她会怎么看待他呢？她挺有吸引力的，这是事实。还不止这个，如果说他还算得上会判断人的性格的话，那他认为她不仅正直，甚至还很高尚——这对于一个圣殿武士来说是很珍贵的品格。
然而，她仍然是一个圣殿武士，他则仍然是一名法师。想更进一步是不可能的，而且就算有希望，此刻这整个意图似乎也已经被污蔑了。他努力不去在意自己脸上泛起的红晕。
温妮朝他晃了晃法杖。“在束缚圈的另一头找个位置。你也一样，爱德利安。”
“可影障怎么办？”里斯问道，“它稀薄得很，比白色尖塔的还要严重。之前我不敢召唤任何灵体，就怕会有别的家伙穿过来。万一我们出什么岔子……”
“我们必须竭尽所能。”她看向了玺偶，“就靠你来保护我们了，老朋友。你还记得我们在赤崖[ 暗指温妮曾在赤崖堡进入影界拯救伊蒙伯爵的法师儿子康纳。]所做的那一回么？”
魔像翻了个白眼：“我可不会像老法师那样年老糊涂。”
“很好。那我相信你也不会睡着的。”
“要是我睡着了，那应该是着了什么魔。”
爱德利安沉着脸站在圈子边上，轮番怒视着恶魔与伊万杰琳。里斯站定在另一侧，单纯为能将此付诸实施而高兴。这份寂静简直是一种折磨，他都开始怀念起十几分钟前他们在战斗中所经历的雷鸣与吼叫了。
“你确定你还有力气做这些吗，爱德利安？”他问道。
她没有看他。“我没事。”
那恶魔摇晃着脑袋，用那双通达人性的眼睛品评般地看着里斯。他尽力不去与它对视。在他实验的进程中，他曾与很多的灵体交流过，其中也不乏恶魔，但它们全都没有这一只那么强大。尽管它只是平静地坐着，但和它站在同一个房间里，就是一件超乎寻常的事情。
“当然，她没事的。”它轻笑道，“没什么好怕的。”
“闭嘴。”
“我只是想再给你一个同恶魔深入探讨的机会，里斯。你的圣殿武士同伴竟然会允许这么做我也很惊讶。”
他明显可以看到伊万杰琳皱起了眉头，她低下头拨弄着剑柄。也许她是想要在他们施行仪式的时候杀了他们？这样的话，就只有魔像能阻止她了。然而，他还是觉得她不会这么做。
他的脑中浮现出一个新的想法。他将信将疑地盯着那恶魔：“你所说的‘机会’是指什么？关于科尔你知道些什么吗？”
温妮在自己的背包中翻找着，最终取出了满满一大瓶发亮的蓝色液体。那是未经加工的纯利瑞姆。里斯站在这边都能听到它微弱的歌声，这段旋律在他脑中奏响，在他肌肤上舞动。“别跟它说话，里斯。”她警告道，“它告诉你的一切都只是谎言。”
爱德利安嘲弄般地哼道：“到目前为止它还没对我们撒过谎。”
“可要是它知道科尔的身份呢？”里斯感到很无助，在谨慎行事和从恶魔那里知晓有用讯息的微小可能之间无所适从。他并不怎么相信科尔是什么恶魔。现在面前这只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如果科尔也是的话，他有什么理由会发现不了？可他要真是恶魔该怎么办？
“它会利用你的疑惑，”伊万杰琳忽然说道，“令你松懈下来。要真有答案的话，也不会从这怪物的手上得到。”她格外关心地凝视着里斯，而他感觉自己放松了一些。她说得没错。他感激地对她点头回应。
温妮站起身：“我们可以开始了。”
她小心地打开了瓶上的塞子，不让那蓝色的液体洒出来。未加工过的利瑞姆对法师来说很危险，就算是普通人也会被它变成疯子。矮人国度的利瑞姆走私者有时就忽然病倒，在无形的折磨中喊叫着死掉了。而吸收如此海量的法力，其冲击本身就可能使法师立毙当场。
他紧张地看着她将利瑞姆倒进一个铜碗里。它一碰到金属就开始冒泡，放射出一小股能量，令他的肌肤战栗起来。那恶魔以一种纯理性的迷恋看着这一过程，在碗中腾起一团蓝色的蒸汽时，它都兴奋得颤抖了起来。
温妮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双手开始在蒸汽四周划动，抚弄、逗引着它，却不去与之触碰。它像一株疯长的葡萄藤般伸展开来，向爱德利安伸出了触须。她伸出双手去迎接它，而蒸汽也缓缓地绕着她旋转。
里斯也同样伸出了双手，将精神集中在乐声上。此刻它变得更响亮了，成了震撼他灵魂的有力合唱。蒸汽像活了一样律动着，呈波浪形朝他接近过来，盘绕着他的身体。在它贴近肌肤的地方，他都能感觉到一股奇异的能量，宛若电流一般，令他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一切都淹没在乐声之中，这持续不断的声响好似要将他拖离躯壳。蓝色的蒸汽缓慢地朝爱德利安回流过去，当它同她身前的触须相连时，回路便完成了。现在这个能量环围绕着恶魔，并且还在猛烈地向内伸展，急迫地生长着，直至超出里斯所能承受的极限。
这实在太沉重了。太沉重了啊。他闭上眼睛，乐声是如此的激烈，他仿佛都要摇摆至死了。他猛烈地晃了晃脑袋，但这样一来感觉更糟了。
我……不能……这可是……
随即影障被撕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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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过道吞掉了爱德利安的声音。回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越往下走就越令人窒息的幽闭恐惧感。里斯瞥了爱德利安一眼，发现她紧张得脸色苍白。差不多温妮发光的法杖每扫出一道影子，都会吓她一跳。
“没事的，”他低声对她说，“镇定下来。”
“不，才不是没事呢。我们来这儿是干嘛的？”
“你是自愿加入的，记得吗？”他尽可能满面堆笑地看着她。
这没什么用。“少提醒我。”
玺偶转过来瞪着他们，它眼窝里发出的光变成了红色。“或许这两个法师该要停止扯淡了，否则他们就会招来不必要的注意。我是不在乎，但软塌塌肉乎乎的生物应当多加小心自己的内脏。”
里斯本打算指出，魔像沉重的脚步声基本已经把他们给暴露了。即使它试图安静地行动，但隆隆声还是持续不断。然而，这魔像应该没有听这种提醒的心情……假如真的可以说活动的雕像有“心情”的话。里斯又想起了法师公共区里那些庄严的圣殿武士雕像，很想知道要是它们忽然站起来走动会是什么样子。
他多少觉得它们不会像这样无礼。
伊万杰琳占据着有利地形，握剑警惕地时刻准备着。这有充分的理由：他们之前听到的声音现在更响了。有东西在移动，但由于过道的构造，他说不清它们在多远的距离。有些时候就仿佛它们就在下一个拐角，甚至是在他们身后。这非常令人不安。
走下了长长的楼梯之后，他们首先经过了一个像前厅的地方。厅里空空如也，然而地板和墙壁上都涂满了血。沾血的布片、碎裂的珠宝，里面的气味犹如一间停尸房，不过仍然没有尸体。
“我得承认，”他咕哝道，“这些人真的很懂该如何翻新装修。”
“这样显得非常好客。”伊万杰琳一本正经地赞同道。
“或许应该考虑仿照着把白色尖塔布置一下？”
“我们到哪儿去弄那么多血啊？”
“整座塔楼满是法师，这不会成其为问题。”
“好吧。”
爱德利安惊疑地瞪视着他。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在乱开玩笑，还是因为他在跟伊万杰琳开玩笑。以对她的了解来看，很可能两者兼有。于是里斯闭口不语，但这样只是令他更加紧张了。沉默不时被遥远处那种滑擦声打断，简直让人难以忍受。他真想大声喊叫，直到招那什么东西现身为止，然后就把它给解决掉。话虽如此，他也不觉得这样能有什么好处。
前面忽然出现了更多的台阶，底下的平台还有分叉的走廊。温妮自信地引着队伍走了右边：再右，然后再左。在走下了一大段楼梯之后，又转过了一个拐角。这真能把人晃晕了……如果要里斯自己找路回去的话，他都不确定能不能行。这个地方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大很多。
“话说，这里原来有多少人口？”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有好几百吧。”温妮回答道。
“可这里的空间足够住一千人的。”
“我说过，这里曾经是灰袍守护者的家。在第二次瘟潮的高峰期，他们很可能有上千个人……还有狮鹫。”
这激起了伊万杰琳的兴趣：“狮鹫？”
“当然。那些古老的飞兵营直接通向裂口。现在它们已经被封起来了，但我推测它们依旧还在这下面。无论怎样，这里的大多数地方都空了几个世纪了。”
“不过假如这里有几百人的话……”
这个疑问空悬着无人回答。中庭里最多也只有二十几具尸体。这样还有一大堆人没有算进去。所有这些血渍对于他们的下落并没有留下多大的悬念，然而他们是怎么死的？另外他们的尸体都在哪儿？
他们又穿过了几间房间，都是当贮藏室用的。板条箱就仿佛是被动物撕扯开来似的，将谷物和食品撒落一地。这真的到处都是，有的混入了血水，更多的已经开始长霉了。苍蝇集聚在房间里，简直就像一团乌云。
而声音是从前面的房间里传来的。那里面一片漆黑，温妮的法杖只照到了门槛……但他们已经能依稀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听到了低沉的嗡嗡声，以及许多东西挪动的声音。有数百件东西在挪动。
伊万杰琳紧张地凝视着黑暗。“拿起武器。”她低声道。
里斯希望情况没有听上去那么糟，不过似乎是很难实现了。他用意念激活了法杖，缓缓地将魔力导入，直至它散发着白光噼啪作响。爱德利安也是如此。他看到汗水正从她的眉角滴下。
温妮晃动双手比出奥术的图案，静静地施放出一个法术：能量的纱网接二连三地显露成形，罩在他们每个人身上。他的皮肤一阵激灵，可以感觉到她的魔法所提供的防护。“玺偶。”她对魔像打着手势，“你先上。伊万杰琳爵士就紧跟在你后面。”
“肉体生物太容易散架了。”玺偶同意道。它攥紧巨大的石拳，冲进了房间里，其他人都跟在它身后。温妮让她的法杖放射出了极为耀眼的光芒，令里斯一开始畏缩了下。他遮住自己的眼睛，不得不眨了好几下才恢复视力。
视力一恢复，他就真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个房间以前可能是兵营之类的地方，然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巢穴。在明亮的光照下，他能够看见大批的人……或者应该说本来是人。它们现在都成了扭曲的怪物，弯下腰啃噬着人类的遗骸。它们像原始的生物一样，在一堆堆骨殖、甚至同类的身上爬行，争夺着剩余的残渣，还在淤血中打滚。它们身上沾满了血污，原本穿的衣服只剩下几块破布了。
还有它们的眼睛。在它们转过身瞪视侵入者的时候，它们眼中像烽火般发出充满恶意的光芒。这就好比是某种黑暗力量从它们心中涌动而出。它们也恼怒地嘶叫着，露出尖利而沾血的牙齿，完全呈现出一副恶魔般的嘴脸。
里斯毕生都没这么恐惧过。
“当心！”伊万杰琳大喊着。怪物们向她扑来，而她朝离得最近的那只冲了过去。第一只被她几乎砍成了两半，但其他几只跃向了她，差点把她给撞倒了。她使劲一顶，将它们甩了下去。其中一只立刻就嘶声怪叫着跳了回来，被她一剑砍掉了头。
玺偶已经跑到她前面去了。这只魔像突击向前，每一步都会发出令大地震颤的轰鸣。它用双臂兜起好几个被附身的男男女女，把它们朝房间另一侧丢了过去。它们尖叫着飞过空中，落在其他怪物身上，将它们全撞翻了。
也已经有怪物爬到了玺偶的身上。它每扯一只下来，就会有另一只顶上。于是玺偶干脆无视了它们，向试图接近法师的那些怪物挥动着双拳。被它击中的全都被可怕的冲击力打飞了。
但更多的怪物围拢过来。还有新的一批冲入了房间，因嗜血而放声嚎叫着。温妮对里斯和爱德利安摆出了严酷的表情。“你们准备好了吗？”
他们俩都点了点头。
里斯率先出击，他强压下恐惧集中精神，专注于体内蓄积的魔力。它变得愈来愈强，最后他颤抖起来，感觉它就快要炸开了。于是他伸出一只手，指挥着魔力外放出来。
魔法在他体内奔流的兴奋感无可比拟。他的指尖迸射出一个黑色的能量球，飞向房间另一边。它掠过玺偶和伊万杰琳，并打中了远端的墙壁扩散开来。它变成了一个有吸力的空洞，将近边的怪物们朝里面拉去。它们尖叫着消失在了其深渊之中。随后它胀大了，其吸力也变得更加强劲。一团蓝色能量的光晕环绕在它四周，将空气、残骸乃至一切都吸入其内。有些距离的怪物没有被吸进去，但它们的动作慢了下来。它们弯着腰，就仿佛顶着一股强风，就算跨出一小步也得用足力气。
接着是爱德利安。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连里斯都感觉到了她身上辐射出的热量。她睁开了燃得火红的眼睛，伸开一只手掌，一颗火球打着旋凝聚其上。接着她将它丢出，火球在飞过去的同时，变得更大、更火烫了。它击中了一群怪物爆炸开来，形成了一片地狱般的火海。它们发出刺耳的惨叫声，被火焰吞噬了。
温妮的杖头射出了闪电。电束每打中一只怪物，都会即刻将其击毙，随后这股能量又会带着弧光飞向边上的另一只。仍有不少怪物成功闪过了伊万杰琳和玺偶，在它们冲向温妮时，她放出了一波寒气，将它们全数冻在了原地。
依然还有完全无视于此，与冻住的同伴擦身而过跑上来的怪物。温妮炸飞了好几只，但有一只高高地跃向空中，露出獠牙落了下来，将她撞倒在地。
“温妮！”里斯大喊着。
他陷入了恐慌。他的杖头射出一束魔法，赶在那怪物的长牙咬到她脖颈之前打中了它。它被击退了，而温妮趁其踉跄着恢复重心的当口，又用寒冰法术射中了它。那怪物冻住了，随即又粉碎成了上千块冰屑。
温妮朝里斯投去感谢的眼神。但就在这时，边上有什么东西猛地向他撞了过来。他重重倒在地上，转过头便与那怪物脸对着脸。那本是一个女人，它的皮肤有着病态的斑点，几绺肮脏的金发从头皮上垂下。它嘶叫着，露出了沾满黑涎与鲜血的獠牙。
他绝望地试图想要将其推开，但它的力气大得令他难以置信。就在他快要被其咬到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打在它的头侧——那是一根法杖。爱德利安赫然站在他们身旁，恐惧地扭曲着脸，又打了那怪物一下。它从他身上跳开，然后转身对爱德利安嘶叫着，而她则朝那怪物放出一股火焰。它尖叫着被吓退到了阴影之中。
“实在是太多了！”爱德利安喊道，可他只是勉强能够听清。温妮射出的那些闪电束令这个房间里雷声阵阵。除此之外，还有涌向伊万杰琳和玺偶那些怪物的尖啸声，简直震耳欲聋。
“我知道！”
爱德利安注视着大群的怪物，里斯也是一样。已经又有更多怪物挤过了玺偶的防线，而它的身上几乎都爬满了。即便魔像是岩石铸成的，它们仍旧有这个力量将其一点一点地撕成碎片。伊万杰琳也受了伤，鲜血从她额头的伤口流下，经她的脸颊一直滴到她的铠甲上。温妮已是焦头烂额，他们全都汗流浃背，无法再撑持太久了。
“我要召唤火风暴了！”爱德利安集中起精神，双掌合十，化出了红色的火焰核心，它逐渐燃烧得越来越旺。
“不！你会杀了伊万杰琳的！”
“要不然我们全都死定了！”
他一跃而起，将谨慎抛到了九霄云外。好几只怪物冲向了他，于是他唤起现有的全部魔力，释放出一股纯粹的力量，将它们都震飞了。他冲到正大弧度地挥舞自己宝剑的伊万杰琳边上。她被怪物们重重包围着，而她严酷的神情令里斯知道，她自知即将力尽倒下了。
“伊万杰琳！”他尽可能大声地喊着，可她没有听见。他击飞了离得最近的几只怪物朝她冲去。她在他靠近时转过身，直到最后一秒才认出了他，险些将他也给砍成两半。
她惊愕地瞪着他，脸上满是鲜血。“你过来做什么？！”
“卧倒！”里斯抱住她，同她双双倒在地上。她既气愤又恐惧地挣扎着——那些怪物都在向他们冲来了。
紧接着火风暴便开始了。
火焰席卷过天花板，如同飓风的涡流般舞动着。一团烈火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猛扑下来，扫过一群群的怪物，不过转瞬之间，它们就被烧成了灰烬。里斯能看得到爱德利安，她伸直了双手，浑身包裹在火环里，但却毫发无伤。她还悬浮在地面上，红色的卷发四散飘扬，俨然是个可怕的复仇女神。
里斯把脸埋在伊万杰琳身上，而她则抱住了脑袋。热度突然变得极高，轰鸣声简直有如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这股力量捣在里斯身上，把他压得紧紧的，威胁着要将他撕碎。他想要喊叫，但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然后，这一切结束得和来时一样快。火风暴消失了，继而只剩下诡异的宁静。没有惨叫，没有雷鸣，没有火焰的咆哮，只有微弱的咝咝声伴随着焦肉和木炭的气味。
里斯抬起了头，伊万杰琳也同样抬头，一脸震惊地瞪着他，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感觉到晕眩，还有一种古怪的空虚感。他用意念将魔力注入法杖，杖头的光一发散出来，他就看到战斗已经结束了。烧焦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铺满了房间，它们身上还徐徐冒着黑烟。玺偶正站在近边，烦躁地擦去岩石外皮上发热的尘土。
“法师偶尔也有点用嘛。”它勉强承认道。
温妮和爱德利安都一动不动地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里斯连忙跳起来，一面在恶臭与浓烟中咳个不停，一面跑了过去。温妮似乎有轻微的烧伤，头发也乱作一团，但没有受别的什么伤。她阴沉着脸摆了摆手把他赶开了。爱德利安脸色煞白，呼吸很微弱。
他碰了碰她的脸颊：凉凉的。“爱利？”他忽然间恐惧起来轻声道。
她缓缓地微微睁开了双眼。“我死了吗？”她呻吟道。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还没呢。”
“这可真遗憾……”
伊万杰琳收着剑走了过来。她全身都是鲜血与烟灰，看上去就是一名真正久经战斗的战士。“似乎已经没有更多的怪物了。我们安全了，至少暂时是这样。”
温妮再度亮起了她的法杖，看到玺偶安然无恙，便赞同地点了点头看向四周。“远端的那条通道通向法拉蒙的实验室，他就在那里面。”
伊万杰琳看起来并不信服。“你不会是认为他还活着吧！”
温妮向她摆出了十分严肃的表情：“我正是这么认为。”
即刻继续去完成他们的任务，仅仅把这场战斗当成是普通的阻碍实在令人感觉诡异。这些怪物本是些无辜的人，只是被恶魔占据了，假如这一切都是法拉蒙的实验所造成的，那里斯觉得他们完全不应该去救他，可他还是保持着沉默。他们除了继续前行还能怎么样呢？温妮说得没错，战斗结束之后，他便又一次地感觉到了那黑暗的存在。无论这里发生过些什么，其源头终究是在隔壁的房间。
可他并不特别想要去探究那是什么。
他们走进房间时，首先令里斯惊讶的，是这个实验室的大小。它分成了好几层，看起来还包含了一间藏书室和一个小作坊，而这仅仅是被温妮杖头的光芒照亮，映入他眼帘的一部分，大半房间还笼罩在黑暗中。更奇怪的是，这里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内城各处所充斥的混乱波及。书好好地摆在书架上，工作台上散放着纸张和一些不认识的工具，看起来同白色尖塔里那些作坊的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一个精灵男子端坐在房间中央的一把豪华的椅子上之外。
或者不如说那原本是个精灵。此时它看起来就是个畸形，全身都长着丑恶的肉块，扭曲得不成人样。它的胳膊又长又瘦，手指尖端长出了利爪，嘴唇皱缩露出牙齿，一副令人不安的怪相。里斯看得出它其实是精灵的唯一理由，就是那对尖耳朵，不过现在那更像是一对角。然而，它的眼睛却显得十分明亮……它就坐在椅子上着迷般地静静看着他们，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里斯所感知到的存在就在其体内。它身上每一寸都烙印着一只恶魔的气息，涌动出一股邪毒，影响着这个房间。
温妮就站在离对方并不远的地方，玺偶站在她身边。起初里斯还好奇她怎么没有任何动作，但他们一进门，她便举起一只手警告，然后指了指地板。于是里斯看见了椅子周围雕成一圈的符文。其中蕴含着强大的魔力：他皮肤上一传来那熟悉的刺痒感他就明白了。
“向你们大家致意。”那恶魔惬意地靠在椅子上，爪子轻敲着扶手。里斯发觉其语调文雅得出人意料，可那种不自然的音色又令他战栗。“我等访客等了好久了。你们得原谅我那些低等的弟兄们。它们在穿过了影障之后就变得相当的……容易激动。”
“你是法拉蒙吗？”温妮小心地问道。
“你认不出来吗？”
“我认为你以前是法拉蒙，而现在则是别的家伙了。”
“可怜的温妮。”它的嘴唇又向后缩了缩，牙齿露得更多了，感觉像是在微笑，“你挺过了会令普通人乞哀告怜的重重难关……可这事你还能怎么去努力呢？这么一个曾经如此受到命运眷顾的人，要是发现自己不会再那么好运了，一定很痛苦吧。”
她怒形于色，但并没有回答。伊万杰琳手持宝剑，警惕地盯着恶魔走上前去。“我不明白。”她对温妮悄声道，“它是如何知道你的名字的？它又为什么只是坐在那儿？”
“那些符文形成了一个束缚圈。那恶魔无法穿越它，所以我建议我们就呆在这一边。至于它是如何知道我名字的，它要么是对我用了读心……要么是通过法拉蒙的记忆知道的。”
恶魔的笑容更夸张了：“聪明的法师。”
伊万杰琳跪坐下来，仔细地观察着符文。“这是附魔的符文，清修者经常使用的那种。”
温妮点了点头，但同时里斯插话道：“那么说法拉蒙制作了这个束缚圈。这就代表他……”
“他是有意这么做的。”伊万杰琳说出了他的推测，“制作出束缚圈并自己呆在里面。这只恶魔不是什么意外。”
这个想法令他们深思了许久。他们在内城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恶魔所为，这些邪恶的灵体从影界渗透进了现世……而此时还有证据表明把它们带到这里来的正是法拉蒙。或许这并不是他的目的，但他很清楚其中的风险，还制作了束缚圈。甚至连封印内城城门的可能也是他。如果这些都是预防措施的话，那么很显然他做得还不够。
剩下的问题就只有他是怎么做到的……以及为什么了。
伊万杰琳退回来看向了温妮。“我相信你已经看得够清楚了。不管你的朋友在研究些什么，他都是在利用恶魔。这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这一点我还不能确定。”
“还有什么不好确定的？这就是件蠢事！”
温妮倔强地绷紧了下巴：“我来这儿是拯救法拉蒙的，教会也完全赞同这个目标。”
“教会要是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肯定是会改变主意的。”
“它会知道的。”温妮瞪了伊万杰琳一眼，“我们还没有得到全部的答案，因此我也不会立即下结论。当然，你有选择是否协助我的自由。”
那恶魔乐得笑了出来，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它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表皮伸展时发出了类似皮革的吱嘎声响。玺偶威胁性地朝圈子踏出一步，却被温妮拦住了。那恶魔再次微笑着伸开了双臂：“来啊，怪物。进圈子里来把我干掉，你敢么。”
“让我把它踩扁吧。”玺偶哼道。
温妮摇了摇头。“不，我们不是为此而来的。”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温妮。”那恶魔对着伊万杰琳伸出一只长长的手臂，她抬了抬眉毛，但没有移动，“可你知道圣殿武士为何而来吗？她又为什么要催促你放弃努力呢？”
“你什么意思？”
“啊！那么说里斯并没有告诉你？”
温妮回过头瞥了里斯一眼，而他感到了内疚。他是把科尔的事告诉了温妮和爱德利安没错，但却没有提及自己知道了伊万杰琳的真正目的。现在他真希望能早跟她们说。“她来这儿是为了了解法拉蒙在研究些什么，”他迟疑着说道，“以及这些认识会否损害教会的权威。”
爱德利安连忙远离了里斯。她虚弱地晃了晃身子，但还算足够镇静，只是怀疑地凝视着他。“这是什么意思？”她质问道，“要是她不喜欢我们的发现会怎么样？”
“那它就得留在这里，”伊万杰琳冷酷地说道，“无论那是什么。”
“也就是说你会杀了我们。”爱德利安恍然大悟地圆睁着眼睛，“这也是别的圣殿武士会来这里的原因是吧？承认吧！”
温妮也离开了伊万杰琳身边，她的眼中闪着可怕的怒火。“这是真的吗？”玺偶跨出半步挡在她身前，就好像这个圣殿武士准备要攻过来了一样。
伊万杰琳站在原地，一只手放在剑柄上，但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谨慎地扫视着其他人，然后点了点头。“不是我叫他们来的。不过没错，他们正是为此而来。”
“我就知道！”爱德利安啐道，“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们，做的却是跟其他圣殿武士一样的事情——保护你们自己！”
“我们担心教皇可能并没有完全意识到你们这个任务的牵连。”伊万杰琳坚定地说，“而我觉得这样处理很恰当：由我在这里监视，并作出判断。我也不喜欢这样，但我要完成好我的职责。”
“那你遵循教皇命令的职责又怎么说？”温妮问道。
“我是依照追索者首领的命令行动的，他是教皇的左膀右臂。我没有资格去质疑他的判断。”
“这么说来你只是奉命行事啦？”爱德利安嘘道。她伸出双手，一个火环逐渐环绕着成形。里斯担心她疲劳过度，试图要制止她，但她跳开了。“还有你！你一直都对我们保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里斯？”
“噢，我不知道。”他叹道，“可能是因为你的反应太好猜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答案。她直起了身子，眼中满是怒意。“派圣殿武士一路跟着是为了杀掉我们，我还得感恩戴德咯？我还能有什么反应？”她又转向伊万杰琳，环绕双手的火焰烧得更旺了。“你真觉得这样一来我们还会放过你吗？”
圣殿武士似乎毫不畏惧。“你真觉得这儿会有什么值得寻找的发现？姑且不论救不救这个人，他的研究实在是太危险了，把全城的无辜群众都害死了。这种禁忌魔法正是我起誓要为了保护这个世界，去与之以死相拼的。”
“禁忌魔法！”爱德利安轻蔑地笑着，“你们圣殿武士就是这么称呼你们所不了解的东西的！”
“还有什么可了解的？”
“你不想知道一个清修者是怎么会被附身的吗？”爱德利安大摇其头，仿佛是在嫌弃伊万杰琳居然忘了这一点，“我们会来这儿的原因不就是为了这个么？谁会在乎他付出了多少，他已经做到了！”
“喔，这我可以帮忙。”恶魔忽然插嘴道。
温妮怀疑地看着它。“是吗？”
“只有两种可能。”它微笑着轻叩下巴，似乎是在认真推敲这个问题，“要么就是我极其强大，连进入清修者的意识都不成问题……要么就是你们眼前的这个人成功地脱离了这种状态。他不再是清修者了。”
“这不可能做得到。”伊万杰琳反对道。
“可我已经在这儿了。问问你们自己哪种可能性更大吧。”它看到她严酷的表情便轻笑起来，“啊，不错。假如宁静仪式可以被反转的话，圣殿武士就得和看管法师一样看管清修者了。突然之间谁都不安全了呢。”
她看起来颇为不安，可没等她回答，爱德利安便冲向了温妮。“快阻止她，”她呼告道，“你也明白的，我们有什么发现对她来说无关紧要。他们只是不希望你的朋友得到拯救，而且那恶魔所说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他们宁死也不会让别人知道他们宝贵的仪式没什么用的。”
伊万杰琳气愤地转身看着她们。“你们觉得这种发现会对任何人有利吗？”
“我确实这么觉得。”爱德利安针锋相对道，“对所有那些被圣殿武士们抹杀情感、变成仆人做牛做马的法师有利！你们所造成的损害有机会得到弥补，我怎么就不能欣然接受呢？”
伊万杰琳的表情凝重起来。“你所说的是那些没有力量去控制好自己天赋的法师。我们并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不然就只能坐视他们成为他们所无法抗衡之恶魔的猎物。”
“可你们又是怎么评判他们的？你们的测试把一只恶魔丢到他们面前，失败了就是死路一条[ 指劫礼，学徒将被导入一片特定的影界抵御恶魔的诱引，若失败被恶魔占据，会被圣殿武士当场杀死。]，结果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屈从于你们的仪式？这太残酷了！”
“那你希望我们怎么做？处决他们？”
“这样反倒更坦率！可你们所做的就是假装自己不是什么杀人凶手，并且还是帮了我们的忙！”
“你真是个愚蠢的姑娘。”伊万杰琳摇了摇头。
爱德利安怒不可遏地尖叫一声，伸出双手扑向了圣殿武士，想要抠她的眼睛。伊万杰琳举起了她的剑，但在她们发生冲突之前，里斯插了进来。爱德利安想要绕过他，却被他抓住了。她一边挣扎，一边怒气冲冲地吼叫着，直到她扇了他一个耳光之后，她才意识到这是无谓的行为。
“停下！”他大喊道，“你没发觉这正是那恶魔想要的吗？”
这让她住了手。他看向了伊万杰琳。“即便恶魔所言非虚，”他说，“它们也有本事操弄真相，达到它们所想要的结果。别听它的。”
从头到尾都带着可怕眼神看着这场对峙的温妮缓缓点了点头。就连爱德利安也犹豫地点点头，然而她阴沉的面容表明她并不喜欢这样。这么多年来他太了解她了，她就算大发雷霆也总是能劝得回来，但这毕竟是一件侥幸的事。
“谢谢你。”伊万杰琳说。
“是啊，干得很有魄力，”恶魔皮笑肉不笑地为他喝彩道，“或许你应该向你的同伴们解释你没有把那圣殿武士的任务告诉她们的原因，里斯。那样一来她们就不会这么视你为英雄了。”
“我没告诉她们就是因为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哦？不是为了寻求那圣殿武士的支持吗？等你回到塔楼时，她不是可以保护你免受制裁么？”
“不！”
“我明白了。”它点头道，“那也许只是你想保护那圣殿武士而已。她是个漂亮姑娘，对吧？”它开怀大笑起来。
爱德利安挣开了他的手，但却一语不发地回避着他的视线。“爱德利安，”他平静地说道，“记住我说的话。这恶魔只是在试图用谎言来煽动我们的矛盾罢了。”
“在这种真相要迷人得多的时候，我没必要说谎。”
他火冒三丈地转身朝向它，唤起法力来供他调度。此时他只想把那扭曲的笑容从它脸上抹掉，然后把它炸成灰烬。
温妮用力将法杖往地上顿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她。“留心你自己的忠告，”她指示道，“别去理会那恶魔。”随后她转头看向伊万杰琳：“我们准备继续施行仪式，我将进入影界面对这只恶魔。你打算要阻止我吗？”
伊万杰琳考虑了一下。“不。”她最终说道。
“非常好。”那恶魔沾沾自喜地赞同着。它坐回到椅子上，表现得就好像一个觐见子民的国王似的。“来吧，进入影界我自己的地盘来见见我。毕竟我可去不了别的任何地方。”
紧接着的是一片气氛紧张的沉默。最后是魔像打破了死寂。“这是不是说争论总算是结束了？”它叹道，“听这些实在是太枯燥了。”
“是的，结束了。”温妮斩钉截铁道。
“到你带回法拉蒙为止。”爱德利安补充道。她意味深长地瞪了伊万杰琳一眼，而后者有意保持着平和的表情。而其视线刚与里斯交会了一秒，他就看向了别处。他感到很狼狈。现在她会怎么看待他呢？她挺有吸引力的，这是事实。还不止这个，如果说他还算得上会判断人的性格的话，那他认为她不仅正直，甚至还很高尚——这对于一个圣殿武士来说是很珍贵的品格。
然而，她仍然是一个圣殿武士，他则仍然是一名法师。想更进一步是不可能的，而且就算有希望，此刻这整个意图似乎也已经被污蔑了。他努力不去在意自己脸上泛起的红晕。
温妮朝他晃了晃法杖。“在束缚圈的另一头找个位置。你也一样，爱德利安。”
“可影障怎么办？”里斯问道，“它稀薄得很，比白色尖塔的还要严重。之前我不敢召唤任何灵体，就怕会有别的家伙穿过来。万一我们出什么岔子……”
“我们必须竭尽所能。”她看向了玺偶，“就靠你来保护我们了，老朋友。你还记得我们在赤崖[ 暗指温妮曾在赤崖堡进入影界拯救伊蒙伯爵的法师儿子康纳。]所做的那一回么？”
魔像翻了个白眼：“我可不会像老法师那样年老糊涂。”
“很好。那我相信你也不会睡着的。”
“要是我睡着了，那应该是着了什么魔。”
爱德利安沉着脸站在圈子边上，轮番怒视着恶魔与伊万杰琳。里斯站定在另一侧，单纯为能将此付诸实施而高兴。这份寂静简直是一种折磨，他都开始怀念起十几分钟前他们在战斗中所经历的雷鸣与吼叫了。
“你确定你还有力气做这些吗，爱德利安？”他问道。
她没有看他。“我没事。”
那恶魔摇晃着脑袋，用那双通达人性的眼睛品评般地看着里斯。他尽力不去与它对视。在他实验的进程中，他曾与很多的灵体交流过，其中也不乏恶魔，但它们全都没有这一只那么强大。尽管它只是平静地坐着，但和它站在同一个房间里，就是一件超乎寻常的事情。
“当然，她没事的。”它轻笑道，“没什么好怕的。”
“闭嘴。”
“我只是想再给你一个同恶魔深入探讨的机会，里斯。你的圣殿武士同伴竟然会允许这么做我也很惊讶。”
他明显可以看到伊万杰琳皱起了眉头，她低下头拨弄着剑柄。也许她是想要在他们施行仪式的时候杀了他们？这样的话，就只有魔像能阻止她了。然而，他还是觉得她不会这么做。
他的脑中浮现出一个新的想法。他将信将疑地盯着那恶魔：“你所说的‘机会’是指什么？关于科尔你知道些什么吗？”
温妮在自己的背包中翻找着，最终取出了满满一大瓶发亮的蓝色液体。那是未经加工的纯利瑞姆。里斯站在这边都能听到它微弱的歌声，这段旋律在他脑中奏响，在他肌肤上舞动。“别跟它说话，里斯。”她警告道，“它告诉你的一切都只是谎言。”
爱德利安嘲弄般地哼道：“到目前为止它还没对我们撒过谎。”
“可要是它知道科尔的身份呢？”里斯感到很无助，在谨慎行事和从恶魔那里知晓有用讯息的微小可能之间无所适从。他并不怎么相信科尔是什么恶魔。现在面前这只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如果科尔也是的话，他有什么理由会发现不了？可他要真是恶魔该怎么办？
“它会利用你的疑惑，”伊万杰琳忽然说道，“令你松懈下来。要真有答案的话，也不会从这怪物的手上得到。”她格外关心地凝视着里斯，而他感觉自己放松了一些。她说得没错。他感激地对她点头回应。
温妮站起身：“我们可以开始了。”
她小心地打开了瓶上的塞子，不让那蓝色的液体洒出来。未加工过的利瑞姆对法师来说很危险，就算是普通人也会被它变成疯子。矮人国度的利瑞姆走私者有时就忽然病倒，在无形的折磨中喊叫着死掉了。而吸收如此海量的法力，其冲击本身就可能使法师立毙当场。
他紧张地看着她将利瑞姆倒进一个铜碗里。它一碰到金属就开始冒泡，放射出一小股能量，令他的肌肤战栗起来。那恶魔以一种纯理性的迷恋看着这一过程，在碗中腾起一团蓝色的蒸汽时，它都兴奋得颤抖了起来。
温妮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双手开始在蒸汽四周划动，抚弄、逗引着它，却不去与之触碰。它像一株疯长的葡萄藤般伸展开来，向爱德利安伸出了触须。她伸出双手去迎接它，而蒸汽也缓缓地绕着她旋转。
里斯也同样伸出了双手，将精神集中在乐声上。此刻它变得更响亮了，成了震撼他灵魂的有力合唱。蒸汽像活了一样律动着，呈波浪形朝他接近过来，盘绕着他的身体。在它贴近肌肤的地方，他都能感觉到一股奇异的能量，宛若电流一般，令他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一切都淹没在乐声之中，这持续不断的声响好似要将他拖离躯壳。蓝色的蒸汽缓慢地朝爱德利安回流过去，当它同她身前的触须相连时，回路便完成了。现在这个能量环围绕着恶魔，并且还在猛烈地向内伸展，急迫地生长着，直至超出里斯所能承受的极限。
这实在太沉重了。太沉重了啊。他闭上眼睛，乐声是如此的激烈，他仿佛都要摇摆至死了。他猛烈地晃了晃脑袋，但这样一来感觉更糟了。
我……不能……这可是……
随即影障被撕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