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伊万杰琳和温妮在下水道里艰难地跋涉，齐膝深的污水脏得令她简直都不愿去细想。这条隧道本来是建造用于在围城战中避难的，可以将资源运过敌人的阵线，甚至可以偶尔用来给市民暂居。不过从那时至今一直都没怎么维护，现在这里只是一个被遗忘的破旧地方，到处堆满了垃圾。
当然也包括难民。有证据表明这里还有人居住：破烂的窝棚、冰冷的土灶、衣服的碎布、甚至还有武器。这底下住的是最最穷困的贫民，市民们称之为“下等人”，但现在似乎一个人都看不到。毫无疑问，几个星期前抓壮丁的人已经搜寻过下水道这片了，连病秧子都想拉进军队里去。而其中一些住民的确可能为了饱餐一顿而急切地抓住这次机会的。总之，无人目击她们经过她就谢天谢地了。
下水道里十分寒冷。通向地表的格栅上到处都结了霜，有的甚至有半人多高。浑水中的寒意隔着伊万杰琳的护胫都透了进来。而穿着法袍的温妮要惨得多，脏水此时一直都渗到了她的腰部。
然而老太太却没有心情抱怨。即使在她们躲过了追兵、逃到街区下面之后，她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她走得很快，表情也一样带着股冰冷的怒意。甚至都不清楚她知不知道、在不在乎伊万杰琳还跟在她后面。除了回荡的溅水声，这里一片寂静。伊万杰琳完全不知道她们这是要去哪儿。
一开始是她带着温妮，尽管老太太叫嚷说她们得去救里斯，她还是强行拉着她跑了。毕竟他是对的，除非有人去挡住其他的圣殿武士，不然他们全都会被抓住的。然而，这并没有使作出这一选择的她轻松多少，也没有令温妮宽容她多少。
伊万杰琳完全理解。即使现在，她都想要转身跑回白色尖塔去。要是里斯还活着会怎么样？其他那些在塔楼里的法师会怎么做呢？他们一定已经听到爆炸声了。可她估计追索者首领在冲进圣法大会之前已经解决好他们的问题了。他会把他们各自关在宿舍里严密监视，那样一来他们就只能待在里面害怕地猜测情况了。可能在他们想来，没回房间的那些法师就是正在被变成清修者，而他们也很容易就会成为下一个。
这一切明显是追索者首领一手策划的，很可能在大教堂的觐见之后就开始了。圣殿武士们将把它称为又一次叛乱，并以此为借口实行更严厉的约束。这令她充满了厌恶。只有法师流了血他们才会满意，还自我感觉完全出于正当的理由。
她们在古老的隧道里行进了一段时间，还是温妮领路，她发光的杖头是唯一的光源。她们偶尔会从下水道格栅底下经过，外面看不到阳光，伊万杰琳明白现在是傍晚了。那她们已经逃了一整天了。明天的晨光会带来些什么？她们会不得不离开瓦尔皇城吗？
“等等，”她说，“我们要去哪里？”
温妮并没有放慢脚步。“蕾莉安娜总对我说要有所准备，万幸的是这一次我听从了她的话。”她一转过转角，法杖的光就显出了下水道的墙上嵌着一扇金属窗框，它的锁扣机制似乎格外地复杂。“啊，在这儿。我还以为我忘记路了呢。”
伊万杰琳半信半疑地看着老太太摆弄起了锁上的刻度盘。“这是你的？就放在下水道当中？”
“是我刚到这座城市时，找当地盗贼公会的正派小伙租的……为了以防万一。”窗框响亮地咣当一声打开了，里面有两件东西：一根光亮的红色金属法杖、一只麻布袋。她先是拿出了法杖，并怜爱地抚摸着杖身。
“你不是已经有一根法杖了吗？”伊万杰琳问道。
“这根不一样。”她把自己那根白色的法杖放进窗格，并把麻布袋递给了伊万杰琳。感觉很沉，而且像装满了硬币一样叮当作响。就是个钱袋子。“那是在瘟潮那个时候，费罗登英雄亲手交给我的。我可不敢轻易使用。”
“你在坚石要塞的时候不就该用了吗？”
“除非我想让圣殿武士们知道我有这个。”她转头严肃地看着伊万杰琳，“告诉我，圣殿武士现在会怎么做？无疑还会追猎我们吧？”
伊万杰琳思考着。“他们会彻查街道，翻遍任何我们可能躲藏的地方。估计追索者首领还会宣称有一名流亡的异教徒逃出去了，这样可以迅速地得到市民们的配合。然后他们会关闭城门，并且一旦意识到我们没有离开，也会找到这下面来的。”
“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还有点。我们是要去大教堂吗？”
“不。”红色法杖开始发出了光芒，而这不是她原来的法杖那种给人慰藉的光。它黯淡而又险恶，简直令下水道里的阴影都像活了一样扭动起来。伊万杰琳直起鸡皮疙瘩。她想要远离它，逃到地面上，并一直跑到停止战栗为止。
“我打算返回去。”温妮凝视着她，眼中的决心容不下任何否定，“如果必要，我会把白色尖塔一块砖一块砖地拆解掉。我要把我的儿子活着找回来，或者让谋害他的人付出代价。”
伊万杰琳深感不安。老太太这根法杖要保密的原因很明显。圣殿武士们坚持认为，所有法师，不管身份多么尊贵，在被逼到墙角时都会诉诸于使用禁忌的魔法。尽管温妮是把这件宝物作为备用，但也只会被他们当做这一观点的明证，并从而令她受到谴责。
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很难去赞同他们的这一态度，正是他们将法师们逼进了墙角。她不记得大礼堂里有哪个首席巫师因绝望而变成了憎恶，但就算他们这么做了，她就真的能怪罪他们吗？圣殿武士们出于恐惧，正强迫法师们去做会使他们受到指责的事情。这种恶性循环就应该阻止。
她没说什么，而是看着温妮的眼睛点了点头。在这个紧张的时刻，老太太显然对她的回答挺满意。温妮旋身再度冲进了隧道，这次速度更快了。“你有没有意识到这么做的话，你在圣殿武士团的未来就完了？”她问道。
“我在组织里的未来已经完了。”
“那利瑞姆怎么办？”
“获取利瑞姆的办法又不止一种。”事实上，这些年来她的职责之一，就是追捕多个把利瑞姆带进这片区域的矮人走私团伙。在今天之前，她还从未想过这些信息可能派得上用场，不过要说服以前被她追捕的人相信她现在只想买货可能……很难。“离我帮不到你的时候至少还有一个星期呢。”
“那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
然而在她们走进另一段隧道的时候，伊万杰琳注意到前面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那不是什么老鼠，有人就蹲在那里，静静地移动着，尽量不去扰动下水道里的污物，但这足以使她警觉了。她敏捷地抽出了剑，对温妮说：“等等。”
那个身影半蹲着小心地接近过来。那不是什么圣殿武士，而是一个穿着粗制皮衣、一头蓬乱金发遮住眼睛的年轻人。假如他是那些下等人之一，那他也很危险，因为他手中握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不过，她仍有些犹豫。他看起来有些古怪的熟悉感，仿佛是她应该认识的人、某个重要的人。
“科尔。”温妮阴沉着脸说道。
年轻人似乎很欣慰。“你还记得我。”
牢记那场梦。伊万杰琳一下子全都想起来了。她把剑插回剑鞘，走向了科尔，而他只是疑惑地瞪着她。她走到他旁边，紧紧地拥抱了他。“我很高兴你安全了。”她断断续续道。一开始他在她的怀抱里蠕动着，明显不太习惯，但随后便放松下来，也回抱着她。一时间他们就像两个迷失的灵魂，在黑暗中紧抱在一起。
“离他远点。”温妮警告道。她法杖那股险恶的光芒更深了，将不祥的影子投在了老太太身上。
伊万杰琳放开了科尔，转身面对着她，但并没有离开他身边，而是像要保护他一般站到他的身前。“为什么？你觉得他做了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么？法拉蒙在自己的房间里被害了。我相信有很多事情都是追索者首领预谋的，但这件不可能。”
伊万杰琳迟疑了。追索者首领丢下的小刀不是科尔的……但会是他搞错了吗？她不愿意相信年轻人会再次杀人，可要是他确实干了呢？那样一来她就是一个同情危害自己朋友之人的大傻瓜了。就因为他，里斯可能已经死了。
她怀疑地看向科尔，而看到他负罪的表情，她的疑虑渐渐化作了恐惧。“我没有杀他。”他说着……但他凝视地板的眼神表明不是这样。
温妮的目光更锐利了。“闪开，伊万杰琳。”
“温妮，我……”
“我说了闪开！”老太太将法杖往地上一顿，其上便突然跃出了黑色的火焰。那火在她身边扭曲盘绕，一些带状的黑暗能量仿佛从她的怒火中获得了力量。她现在成了复仇之力的化身，眼睛变得血红，令伊万杰琳深感恐怖。
科尔跑了。他沿着隧道飞奔而去，碱水四溅，而温妮还是朝他放出了一束火焰。科尔跳向了一侧，火束擦身而过，打在污物上燃起了一团寒焰。气流膨胀的尖啸声使伊万杰琳像挨了一拳似的蹒跚后退。温妮却还是无动于衷，透过烟雾找寻着科尔的踪迹。
“停下！”伊万杰琳喊道。她扑向温妮，抓住了红色的法杖。它十分寒冷，灼得她手都快起泡了……但她还是不肯松手。在她们争抢的时候，杖头还在迸发着一团团黑焰。其中一发险些打中了伊万杰琳的脸，那火焰舔舐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
“放开我！”老太太像一只野兽般向她怒吼着。
伊万杰琳用力猛撞过去，将温妮推到了隧道的墙上。她在冲击之下松开了手，而伊万杰琳将法杖夺了过来。她回转身使出全力，将它往地上一砸……它碎裂了。
温妮尖叫起来，那是发自失落而又狂怒内心的悲鸣。伊万杰琳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力量打中了。她被打离了地面，跌跌撞撞地从隧道这头滚到了那一头。她闷哼一声，掉在了下水道里，吸入了奇臭无比的脏水，一时间眼前一片黑暗。她慌乱地挥动四肢，听自己的喊声都是闷响。
然后她冒出了水面。简单的呼吸都令她的肺部难受不已，可她挣扎着够到了路堤。她眨着眼睛抬起头，正看见温妮站在她面前。老太太愤慨地眯起了眼睛。
“瞧瞧你干的蠢事，伊万杰琳。”
她伸出一只手唤起法力，一个能量球在她手中成形。伊万杰琳想要说话，想要同对方理论两句……可发出来的只有嘶哑的咳嗽声。
接着那法术直接消散了，温妮僵在了原地……伊万杰琳发现那是因为科尔站在老太太身后，用匕首抵着她的喉咙。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的。”他说。
刹那间，伊万杰琳还以为他会割断温妮的喉咙。但他没有，只是小心地迫使她跟着自己往后退。伊万杰琳爬上路堤，一阵恶心将肺里的脏东西都咳吐出来。等周围止住了旋转，她最后咳嗽一声擦了擦嘴。
“你还保护他。”温妮激动道。
“那根法杖是邪物。”伊万杰琳说。她缓缓站起身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计划着什么，都绝不应该使用它，你也明白的。”
老太太阴沉着脸，不过伊万杰琳看得出她眼中的懊悔。最终她缓和下来，怒气一下子就消解了。要不是科尔的匕首依然抵着她的喉咙，她可能已经跪倒了。
“没事了，科尔，”伊万杰琳说，“你可以放开她了。”
他照做了，并迅速地跳开。他的表情很郁闷。“我没有杀法拉蒙，”他说，“他恳求我杀，他想要死。但我……我做不到。我明白里斯会不高兴的，而我不想再给他添任何麻烦了……”
科尔不是因为撒谎而内疚……是为了没杀法拉蒙而内疚？因为他觉得应该要这么做？这让伊万杰琳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还记得那精灵被圣殿武士们拖走时恳求与苦闷的表情。要是她有这个机会，而他也要她发下慈悲的话……
“那么是谁杀了他？”温妮疑惑地问道，“肯定不是追索者首领。”
“为什么不是？”伊万杰琳说，“法拉蒙对他的权威是一种威胁，里斯也一样。他之前还曾命令我把你们全杀了，记得么？”
温妮缓慢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了身，无法直视他们任何一人。“我很抱歉，”她低声说，“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傻瓜。我就是止不住地想……要是里斯死了怎么办？在我经历了这林林总总之后，要再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没有死。”科尔说。
温妮惊讶地瞪着他。“你说……什么？”
“里斯受伤了。他们把他关在地牢里，但我没办法把他救出来。现在那里的圣殿武士实在太多了。”他顿了一下，不确定地望着她俩，“所以我才来找你们。我一个人帮不了他。”
“你为什么要出手了？”
他局促不安道：“里斯一直想要帮我。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他就是这么做的。他会发生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温妮凝视着他，然后惭愧地摇了摇头。“我真是个老傻瓜。不经思考地行动，这正是我劝诫其他法师要警惕的。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年轻人。我所做的简直……不可饶恕。”
“你是里斯的妈妈，”他简单回道，“我妈妈也会尽力保护我。”
“那她成功了吗？”
“不，她死了。”科尔的脸因悲痛而扭曲起来。他从她们身边退开，撞到隧道墙壁时还踉跄了下。他蜷缩在了墙角，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双手抱着头，仿佛失去了动力。
伊万杰琳跪坐在他身旁，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柔声说着安慰的话。她父亲就是这么做的。只有一次，就在她母亲过世的那一天。尽管他自己也笼罩在悲痛之中，却还是见不得女儿痛苦。她觉得科尔此时就和她一样感到无助。
“我……也攻击了你，伊万杰琳爵士，”老太太说，“我简直都——”
“圣殿武士是保护法师的，记得么？”伊万杰琳打断道，“哪怕是他们自己伤害自己。我也许是对组织失去信任了，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再认同我们的立场。”
温妮惊异地望着她，宛如刚第一次见到她似的。“我想我知道里斯看中你什么了，伊万杰琳爵士。”
“快去救他吧。”伊万杰琳站起身，科尔也跟着站了起来。他忽然就似乎平静了下来，好似从未崩溃过一样。科尔又把自己围在高墙里了。这令她遗憾，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我们决定要做的话，那就需要一个合理的计划，”她说，“毫无准备、怒气冲冲地到处乱跑帮不了任何人。我们得找一条安全的路线进地牢，才不会被全白色尖塔的圣殿武士堵住退路。”
“我知道一条路进去。”科尔说道。
两个女人都瞪向了他。
“在地坑里有一些古老的地方，”他继续道，“甚至都没人知道的地方。有些地方的墙塌落了，可以进到下水道里。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伊万杰琳微笑起来，她的想法源源不绝地涌现并成形。要对付追索者首领配置于地牢里的警卫还是会有些困难，更不用说周围那些致命的陷阱了，但只要他们不需要攻击正门入口就能进得去的话……
“我知道我们该怎么做了。”她说。
里斯一声咳嗽，就浑身都抽痛起来。更多的血涌上他的喉头，讨厌的铁锈味使他窒息。他吐了一口出来，血水落在了囚室的石质地面上。他又吐了一口，可一用力胃部就疼得抽紧了。于是他闭上眼睛，等待这阵痉挛过去。
就在他最后失去意识前的模糊之间，有人刺了他一剑，这里斯记得很清楚。那个大鼻子的圣殿武士（就是等在坚石要塞前的那个）就站在他头顶俯视着。“现在你们都得到应有的报应了，你们所有人。”他说着……随后就刺向了里斯。他还记得寒冷的钢剑插进他肚子的感觉，如同昨日一样清晰。
看上去真的很卑劣。
他们为何不杀了他？他们完全是有这个理由的。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被打上叛徒的标签……而他的死也不会让法师们的暴怒再添几分了。在经历了大礼堂那场激战之后，白色尖塔要么已经公然叛变，要么就完全被封锁了。等其他法师们听到这一消息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他就只能凭空猜测了。反正圣殿武士们可有得忙了。
只要对着他脖子来上一刀，他所知那些法拉蒙的研究结果就永远消失了……除非这就是原因。或许在圣殿武士们看来他们需要的讯息只有他有？假如是这样，那他们肯定要失望了。精灵是给他解释了如何让清修者复原的理论，但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那时并没有多少时间。
想起法拉蒙令他感到忧伤。那精灵体验到了远离清修者那种浑浑噩噩之可怕的短暂解脱，结果却在等待执行对他的判决时，在自己的房间里被杀害了。
那不可能是科尔。追索者首领丢出来的小刀不是科尔的，而科尔又有什么必要去用另外一把呢？这就意味着圣殿武士们处决了法拉蒙，然后有目的地嫁祸到里斯身上。等他们什么时候来跟他谈话时，他就能找到个中缘由了。
科尔……不久前他时而在囚室中醒来，便发现科尔就蹲伏在他身边。当时他还觉得那是发烧和伤势引起的一个梦。的确，他还曾梦见伊万杰琳在、温妮在，甚至爱德利安也在。有一整排的人依次大摇大摆地走进他的囚室，或是表示怜悯，或是表示谴责。然而比起他们来，科尔似乎还更真实一点。
“我会把你救出这里的，我保证。”
科尔对他说过这话吗？里斯并不太自信。他也不希望这是真的，不想让科尔再冒什么危险，对温妮和伊万杰琳也是这样。他们应该离开，尽可能远离瓦尔皇城，以免被随之而来的一切整个吞噬。
因为已经有什么快要到来了。柯克沃的叛乱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他看到好几位首席巫师被杀掉了，而剩下的那些……？现在这都无关紧要了，不是么？
牢门处传来了一点声音，是钥匙在锁孔中转动。里斯试图要撑起来，最后还是在一阵刺痛中成功了。他在黑暗中凝视随时会有晃眼亮光照进来的地方，等待着。
现实无意让他失望。随着巨大的咣当声，金属门猛然打开了，亮光直涌进来，洒满了整间屋子。里斯闭上了眼睛，等待强光所带来的痛苦退去，但还是听到了几双重靴踏着步走进来的声音。
这就对了。这是要处决吗？还是别的什么？
“退下吧。”一个声音说道。
没有人说什么，只听到靴子走出去的声音，然后他们把牢门猛然关上了。里斯再度睁开眼睛，眨去了眼中的残像，仔细凝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影。那是个穿着铠甲的男人，手里提着光石灯……它柔和的青蓝色光芒表明，这个人正是追索者首领。
对方正轻蔑地俯视着里斯。
“你醒着，很好。”追索者首领把提灯挂在墙上，坐在了一把椅子上——里斯估计是刚拿进来的，他之前并未见到有椅子。当然，在囚室的这一片漆黑之中，也可能椅子就在他头顶上他都看不到。
“什么？没带曲奇？我可真失望。”
追索者首领没有睬他。“我们来谈谈，就你和我。似乎对我们来说这都是一种消遣。”
里斯爆发出一阵笑声，但却被忍不住的血腥味咳嗽打断了。“谈谈。”他总算说道，“我更希望被处决。那样能少些痛苦，也更直截了当。我有哪里比其他人更特别呢？”
追索者首领很有耐性地微笑着，但他的眼中并没有笑意。“不会有什么处决。大礼堂里所有没死的法师都和你一样被关押着……还有其他的法师。我敢说白色尖塔的地牢里几个世纪以来都从没这么满过。”
“你准备把我们所有人一直关在这儿？”
他交抱双手倚在椅背上，严厉地瞪视着里斯。“其他人会怎么样完全取决于你。”
“你想怎么样？”
“认罪。”
“很好。我认：我是个法师。”
“别像个傻子一样。”
里斯嗤鼻道：“我没杀法拉蒙。你肯定清楚。”
“肯定？”追索者首领反对般地挑起了一道眉毛，“我想你是要告诉我那是那个‘隐形人’干的对吧？是叫科尔吗？是他谋害了法拉蒙，就跟他谋害其他法师一样么？”
里斯感觉到脊梁骨一阵刺寒。某种程度上他真希望圣殿武士们能像其他人一样忘记科尔，但他们是从伊万杰琳那儿听来的，所以这似乎不太可能发生了。“科尔没有杀法拉蒙，”他说，“至少他不会用那把小刀来杀。”
“你确定吗？”追索者首领靠近过来，令里斯缩了缩。那对灰色的眼睛激动得简直要钻穿他一样，而且那是……关心吗？他的眼神中也带着关心，可里斯真的猜不透他是在关心自己，还是关心别的什么。认为这个人会对任何事物感到同情都感觉是很可笑的想法。“你认为科尔具体是个什么身份？”
“一个被带进这座塔楼，然后失踪了的法师。”
“还拥有着从无相关记载、源自于血魔法的能力？”
“他可不是血法师。”
“他或许不是。你最开始是在哪里见到他的？”里斯没有回答，于是追索者首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一边在窄小的囚室里踱着步，一边继续说道：“我怀疑就在这座塔里。也许是你瞥见了一个别人都看不到的陌生人吧？而这引得你去寻找他，想要跟他实际说上话。”
“我并不是唯一见到过他的。还有比如伊万杰琳。”
“不过她是先在影界里看到他的。”
“是的，可他跟随我们……”
“他有吗？跟着你们穿越了半个帝国？还设法做到了一路跟着你们，却一次都没被你发现？那让我猜猜，你第一次确实同他见面时，是你在搜寻他。”他停止了踱步，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里斯，“得了吧，巫师。你是个聪明人，我看你对此能有更合理的推论的。”
“科尔并不是恶魔。”里斯反对着，但他忽然不那么确定了。他曾不断地排斥这个想法。在他同科尔谈话时，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年轻人是真实的，是个亟需帮助的迷失灵魂，和他一样是个人。但依然有一些疑惑萦绕在他心头……
不！他是想要哄骗你！这只是想使他内心挣扎的又一个花招。对方只想要他认罪，那对其肯定有什么好处。
“让我来帮你回忆回忆吧。”追索者首领把手伸到椅子后面，从地上捡起了一本书典。里斯认出了它：那是他研究灵体时所写的论著之一，无疑是从档案室的哪个落灰的角落里抢救出来的。自从一年前中断研究之后，里斯也很少会想到他的研究，因此这时候看到这个很令人惊奇……更令人惊奇的是追索者首领会操这个心把它找了出来。
对方走向了光石灯，翻了好几页，找到了他要找的内容。“恶魔在穿过影帐时常常会感到迷惑，”他读道，“它们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无法控制、也没有联系的世界。它们索求着这样的联系，占据所看到、碰触到的任何东西，并想要使这个世界不可改变的现实与它们出身的世界——那个概念与情感随时可以具现化的世界一致起来。它们会自行归化到现世之中，正是这一点令它们疯狂。”
他猛地合上书，好奇地看着里斯，不过什么都没说。里斯感到了不安。“你是想说科尔是一只迷惑的灵体，可那并不是——”
“告诉我，”追索者首领插话道，“谋杀案是几时开始的？在你第一次见到科尔之前还是之后？”
里斯迟疑着。“之后。”
“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生？那个科尔说他在这座塔楼里生活了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想有几年了吧。”
“那么说他在塔里生活了好几年，没人看到也没人想起，却从未觉得有杀人的必要，直到他遇见了你。”追索者首领耸耸肩，重新将书放到了椅子后面，“那当然是有可能的。他有没有说他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因为他感觉自己快要消失了，但是——”
“快要消失。就好像他缺乏与我们这个世界的联系，而杀人不知为何却可增强这一联系。”他若有所思地摸着脸颊，而里斯感到比之前更加不安了。他本预料到会有威胁、非难……却唯独没有料到是这样。“血魔法是对生命能量的操控，”他继续说着，“是最强的法力来源，也是唯一禁止法师使用的。这种生命能量的确可以为灵体提供它所需要的联系吧，虽然只是暂时性的？”
里斯缓慢地点了点头。
“然而只有法师才能施行血魔法。所以要么是这个科尔附身于某个倒霉鬼的尸体，变成了一只憎恶，并得以使用其魔法；要么他就只是一具空洞的灵体，不顾一切地想要维持与我们世界的联系，而他唯一的能力就是影响别人的意识。”追索者首领伸开了双臂，“问题就在于：我们所遇到的是哪一种情况？”
“要是他并非这两种情况呢？”里斯问道。他忍着胸前的一阵刺痛，再度坐了起来。“哪怕他是那样，这跟要我认罪又有什么关系？假如你确定科尔是只灵体，那为什么还要指控我杀了人？”
追索者首领点点头，仿佛这是一个绝妙的问题。“你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总想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巫师。这使你相当地受欢迎。”他眯起眼来，用尖锐的目光看着里斯，“遇到这样一个又绝望又孤独的年轻人，一定令你很难过吧。”
“但我绝对不会——”
“只有你能够帮助他。你没法告诉其他人，怕他们往坏处想，因为其他人都看不到这个小子。为什么你就可以？谁知道呢？也许是偶然，也许是你尚未意识到的某种独特天赋。”
这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里斯不发一言。
“我不知道你为了帮助那个可怜的年轻人会做些什么？血魔法可以帮助他，可只有你能做得到。可以找出那些遭到囚禁、一心求死的法师，吸取他们的生命力，你甚至可以称其为一种怜悯——”
“但我绝没有那么做！”里斯喊道。
追索者首领会意地凝视着他。“那灵体选择了你。你在研究的过程中遇到了好一些。它们可能知道你是谁，也可能跟随你来到了塔楼。所以你才见到了他。”
“不！”
“我已经找遍了记录，其中包括了每一个被发现的异教徒的详细资料、将他们带进塔楼的指令，所派遣圣殿武士们的证言……根本没有一个名叫科尔的男孩，或任何符合对他的描述的家伙。你要么选择相信这个年轻人的能力甚至可以抹除所有的记录，要么就接受科尔原本就不存在这个现实。”
里斯转开了视线。他无法接受。他的心脏猛跳着，只想大叫“不！你错了！”然而此时里斯已是疑虑重重。如果科尔能让别人忘记他，那要是他也能让别人忘记别的事怎么办？要是里斯确实答应过要帮忙，也在某个晚上放开了自己的思想任科尔驱使，然后却忘记了该怎么办？会有这种可能吗？
追索者首领跳上前来，抓住了里斯的喉咙，迫使他看向自己。钢制护手压得他很疼。此刻那双灰色的眼睛十分灼人，表明其耐心已经快到头了。“认罪吧，”他命令道，“你要向首席巫师们说，你被一只恶魔影响了。你杀了那精灵，杀了所有那些人，并且不知不觉地让那恶魔得以操纵了这座塔楼里的法师们。”
“那要是我不肯呢？”里斯咬着牙说道。
“那你就会死。”他松开了手，又走了回去。里斯摔在了地上，咳得喘不过气来。他胸口的疼痛实在太难以忍受了。“那些首席巫师们将被处决，还有巫师爱德利安及被我们关押的其他法师。我们不可能容忍叛乱，而我要么找出解决的办法，要么就不得不解决掉它。”
里斯笑了起来。笑声虚弱而断续，还夹杂着痛苦的抽气声，但他还是抑制不住。追索者首领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表情逐渐地愤怒起来。“什么东西这么好笑？”他质问道。
“我差点就被你说服了。”里斯边笑边道。他用力翻过身来，然后颤抖着撑起了身，弄得满头大汗。而追索者首领似乎对他的艰难无动于衷。
里斯渐渐止住了笑。他擦了擦嘴，严肃地看向了追索者首领。“就算科尔是你所认为的那个样子，”他说，“我想他自己也是毫不知情的。他绝无可能操纵这整座塔楼。如果你是想找人顶罪，那还是找别人去吧。”
“但那些人确实是你杀的。”
“除非是你陷害我，我们恰恰因此才有了这场谈话。”里斯亲切地微笑着，“我猜我们永远都没法知道了。”
追索者首领顿住了。他沉思着看向里斯，令其不禁想要收回这番话。万一他真是个杀人凶手，而科尔则是恶魔怎么办？他反正都是要死，至少认罪能让其他的人免于一死。
不过免于一死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变成清修者？用谎言去蒙蔽他们，让他们继续吞下圣殿武士带给他们的苦果？里斯打心底里不相信是这样，他无法相信。科尔就是个表里如一的人，而追索者首领也是：他挣扎着想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让法师圆环在他头顶上崩溃。
“如你所愿吧。”追索者首领说。他拿起光石灯，转身走掉了。牢门轰然关闭之时，里斯又是独自一人被留在了黑暗之中。
上帝帮帮我。他祈求着。别让他们设法援救我。告诉他们快跑，或者去救其他人。接着他忽然闭上眼睛，由于极度的疲劳而全身颤抖起来。也要帮帮科尔。无论他在哪儿，无论他是什么，我都相信他没有恶意。
我坚信如此。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当然也包括难民。有证据表明这里还有人居住：破烂的窝棚、冰冷的土灶、衣服的碎布、甚至还有武器。这底下住的是最最穷困的贫民，市民们称之为“下等人”，但现在似乎一个人都看不到。毫无疑问，几个星期前抓壮丁的人已经搜寻过下水道这片了，连病秧子都想拉进军队里去。而其中一些住民的确可能为了饱餐一顿而急切地抓住这次机会的。总之，无人目击她们经过她就谢天谢地了。
下水道里十分寒冷。通向地表的格栅上到处都结了霜，有的甚至有半人多高。浑水中的寒意隔着伊万杰琳的护胫都透了进来。而穿着法袍的温妮要惨得多，脏水此时一直都渗到了她的腰部。
然而老太太却没有心情抱怨。即使在她们躲过了追兵、逃到街区下面之后，她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她走得很快，表情也一样带着股冰冷的怒意。甚至都不清楚她知不知道、在不在乎伊万杰琳还跟在她后面。除了回荡的溅水声，这里一片寂静。伊万杰琳完全不知道她们这是要去哪儿。
一开始是她带着温妮，尽管老太太叫嚷说她们得去救里斯，她还是强行拉着她跑了。毕竟他是对的，除非有人去挡住其他的圣殿武士，不然他们全都会被抓住的。然而，这并没有使作出这一选择的她轻松多少，也没有令温妮宽容她多少。
伊万杰琳完全理解。即使现在，她都想要转身跑回白色尖塔去。要是里斯还活着会怎么样？其他那些在塔楼里的法师会怎么做呢？他们一定已经听到爆炸声了。可她估计追索者首领在冲进圣法大会之前已经解决好他们的问题了。他会把他们各自关在宿舍里严密监视，那样一来他们就只能待在里面害怕地猜测情况了。可能在他们想来，没回房间的那些法师就是正在被变成清修者，而他们也很容易就会成为下一个。
这一切明显是追索者首领一手策划的，很可能在大教堂的觐见之后就开始了。圣殿武士们将把它称为又一次叛乱，并以此为借口实行更严厉的约束。这令她充满了厌恶。只有法师流了血他们才会满意，还自我感觉完全出于正当的理由。
她们在古老的隧道里行进了一段时间，还是温妮领路，她发光的杖头是唯一的光源。她们偶尔会从下水道格栅底下经过，外面看不到阳光，伊万杰琳明白现在是傍晚了。那她们已经逃了一整天了。明天的晨光会带来些什么？她们会不得不离开瓦尔皇城吗？
“等等，”她说，“我们要去哪里？”
温妮并没有放慢脚步。“蕾莉安娜总对我说要有所准备，万幸的是这一次我听从了她的话。”她一转过转角，法杖的光就显出了下水道的墙上嵌着一扇金属窗框，它的锁扣机制似乎格外地复杂。“啊，在这儿。我还以为我忘记路了呢。”
伊万杰琳半信半疑地看着老太太摆弄起了锁上的刻度盘。“这是你的？就放在下水道当中？”
“是我刚到这座城市时，找当地盗贼公会的正派小伙租的……为了以防万一。”窗框响亮地咣当一声打开了，里面有两件东西：一根光亮的红色金属法杖、一只麻布袋。她先是拿出了法杖，并怜爱地抚摸着杖身。
“你不是已经有一根法杖了吗？”伊万杰琳问道。
“这根不一样。”她把自己那根白色的法杖放进窗格，并把麻布袋递给了伊万杰琳。感觉很沉，而且像装满了硬币一样叮当作响。就是个钱袋子。“那是在瘟潮那个时候，费罗登英雄亲手交给我的。我可不敢轻易使用。”
“你在坚石要塞的时候不就该用了吗？”
“除非我想让圣殿武士们知道我有这个。”她转头严肃地看着伊万杰琳，“告诉我，圣殿武士现在会怎么做？无疑还会追猎我们吧？”
伊万杰琳思考着。“他们会彻查街道，翻遍任何我们可能躲藏的地方。估计追索者首领还会宣称有一名流亡的异教徒逃出去了，这样可以迅速地得到市民们的配合。然后他们会关闭城门，并且一旦意识到我们没有离开，也会找到这下面来的。”
“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还有点。我们是要去大教堂吗？”
“不。”红色法杖开始发出了光芒，而这不是她原来的法杖那种给人慰藉的光。它黯淡而又险恶，简直令下水道里的阴影都像活了一样扭动起来。伊万杰琳直起鸡皮疙瘩。她想要远离它，逃到地面上，并一直跑到停止战栗为止。
“我打算返回去。”温妮凝视着她，眼中的决心容不下任何否定，“如果必要，我会把白色尖塔一块砖一块砖地拆解掉。我要把我的儿子活着找回来，或者让谋害他的人付出代价。”
伊万杰琳深感不安。老太太这根法杖要保密的原因很明显。圣殿武士们坚持认为，所有法师，不管身份多么尊贵，在被逼到墙角时都会诉诸于使用禁忌的魔法。尽管温妮是把这件宝物作为备用，但也只会被他们当做这一观点的明证，并从而令她受到谴责。
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很难去赞同他们的这一态度，正是他们将法师们逼进了墙角。她不记得大礼堂里有哪个首席巫师因绝望而变成了憎恶，但就算他们这么做了，她就真的能怪罪他们吗？圣殿武士们出于恐惧，正强迫法师们去做会使他们受到指责的事情。这种恶性循环就应该阻止。
她没说什么，而是看着温妮的眼睛点了点头。在这个紧张的时刻，老太太显然对她的回答挺满意。温妮旋身再度冲进了隧道，这次速度更快了。“你有没有意识到这么做的话，你在圣殿武士团的未来就完了？”她问道。
“我在组织里的未来已经完了。”
“那利瑞姆怎么办？”
“获取利瑞姆的办法又不止一种。”事实上，这些年来她的职责之一，就是追捕多个把利瑞姆带进这片区域的矮人走私团伙。在今天之前，她还从未想过这些信息可能派得上用场，不过要说服以前被她追捕的人相信她现在只想买货可能……很难。“离我帮不到你的时候至少还有一个星期呢。”
“那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
然而在她们走进另一段隧道的时候，伊万杰琳注意到前面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那不是什么老鼠，有人就蹲在那里，静静地移动着，尽量不去扰动下水道里的污物，但这足以使她警觉了。她敏捷地抽出了剑，对温妮说：“等等。”
那个身影半蹲着小心地接近过来。那不是什么圣殿武士，而是一个穿着粗制皮衣、一头蓬乱金发遮住眼睛的年轻人。假如他是那些下等人之一，那他也很危险，因为他手中握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不过，她仍有些犹豫。他看起来有些古怪的熟悉感，仿佛是她应该认识的人、某个重要的人。
“科尔。”温妮阴沉着脸说道。
年轻人似乎很欣慰。“你还记得我。”
牢记那场梦。伊万杰琳一下子全都想起来了。她把剑插回剑鞘，走向了科尔，而他只是疑惑地瞪着她。她走到他旁边，紧紧地拥抱了他。“我很高兴你安全了。”她断断续续道。一开始他在她的怀抱里蠕动着，明显不太习惯，但随后便放松下来，也回抱着她。一时间他们就像两个迷失的灵魂，在黑暗中紧抱在一起。
“离他远点。”温妮警告道。她法杖那股险恶的光芒更深了，将不祥的影子投在了老太太身上。
伊万杰琳放开了科尔，转身面对着她，但并没有离开他身边，而是像要保护他一般站到他的身前。“为什么？你觉得他做了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么？法拉蒙在自己的房间里被害了。我相信有很多事情都是追索者首领预谋的，但这件不可能。”
伊万杰琳迟疑了。追索者首领丢下的小刀不是科尔的……但会是他搞错了吗？她不愿意相信年轻人会再次杀人，可要是他确实干了呢？那样一来她就是一个同情危害自己朋友之人的大傻瓜了。就因为他，里斯可能已经死了。
她怀疑地看向科尔，而看到他负罪的表情，她的疑虑渐渐化作了恐惧。“我没有杀他。”他说着……但他凝视地板的眼神表明不是这样。
温妮的目光更锐利了。“闪开，伊万杰琳。”
“温妮，我……”
“我说了闪开！”老太太将法杖往地上一顿，其上便突然跃出了黑色的火焰。那火在她身边扭曲盘绕，一些带状的黑暗能量仿佛从她的怒火中获得了力量。她现在成了复仇之力的化身，眼睛变得血红，令伊万杰琳深感恐怖。
科尔跑了。他沿着隧道飞奔而去，碱水四溅，而温妮还是朝他放出了一束火焰。科尔跳向了一侧，火束擦身而过，打在污物上燃起了一团寒焰。气流膨胀的尖啸声使伊万杰琳像挨了一拳似的蹒跚后退。温妮却还是无动于衷，透过烟雾找寻着科尔的踪迹。
“停下！”伊万杰琳喊道。她扑向温妮，抓住了红色的法杖。它十分寒冷，灼得她手都快起泡了……但她还是不肯松手。在她们争抢的时候，杖头还在迸发着一团团黑焰。其中一发险些打中了伊万杰琳的脸，那火焰舔舐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
“放开我！”老太太像一只野兽般向她怒吼着。
伊万杰琳用力猛撞过去，将温妮推到了隧道的墙上。她在冲击之下松开了手，而伊万杰琳将法杖夺了过来。她回转身使出全力，将它往地上一砸……它碎裂了。
温妮尖叫起来，那是发自失落而又狂怒内心的悲鸣。伊万杰琳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力量打中了。她被打离了地面，跌跌撞撞地从隧道这头滚到了那一头。她闷哼一声，掉在了下水道里，吸入了奇臭无比的脏水，一时间眼前一片黑暗。她慌乱地挥动四肢，听自己的喊声都是闷响。
然后她冒出了水面。简单的呼吸都令她的肺部难受不已，可她挣扎着够到了路堤。她眨着眼睛抬起头，正看见温妮站在她面前。老太太愤慨地眯起了眼睛。
“瞧瞧你干的蠢事，伊万杰琳。”
她伸出一只手唤起法力，一个能量球在她手中成形。伊万杰琳想要说话，想要同对方理论两句……可发出来的只有嘶哑的咳嗽声。
接着那法术直接消散了，温妮僵在了原地……伊万杰琳发现那是因为科尔站在老太太身后，用匕首抵着她的喉咙。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的。”他说。
刹那间，伊万杰琳还以为他会割断温妮的喉咙。但他没有，只是小心地迫使她跟着自己往后退。伊万杰琳爬上路堤，一阵恶心将肺里的脏东西都咳吐出来。等周围止住了旋转，她最后咳嗽一声擦了擦嘴。
“你还保护他。”温妮激动道。
“那根法杖是邪物。”伊万杰琳说。她缓缓站起身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计划着什么，都绝不应该使用它，你也明白的。”
老太太阴沉着脸，不过伊万杰琳看得出她眼中的懊悔。最终她缓和下来，怒气一下子就消解了。要不是科尔的匕首依然抵着她的喉咙，她可能已经跪倒了。
“没事了，科尔，”伊万杰琳说，“你可以放开她了。”
他照做了，并迅速地跳开。他的表情很郁闷。“我没有杀法拉蒙，”他说，“他恳求我杀，他想要死。但我……我做不到。我明白里斯会不高兴的，而我不想再给他添任何麻烦了……”
科尔不是因为撒谎而内疚……是为了没杀法拉蒙而内疚？因为他觉得应该要这么做？这让伊万杰琳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还记得那精灵被圣殿武士们拖走时恳求与苦闷的表情。要是她有这个机会，而他也要她发下慈悲的话……
“那么是谁杀了他？”温妮疑惑地问道，“肯定不是追索者首领。”
“为什么不是？”伊万杰琳说，“法拉蒙对他的权威是一种威胁，里斯也一样。他之前还曾命令我把你们全杀了，记得么？”
温妮缓慢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了身，无法直视他们任何一人。“我很抱歉，”她低声说，“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傻瓜。我就是止不住地想……要是里斯死了怎么办？在我经历了这林林总总之后，要再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没有死。”科尔说。
温妮惊讶地瞪着他。“你说……什么？”
“里斯受伤了。他们把他关在地牢里，但我没办法把他救出来。现在那里的圣殿武士实在太多了。”他顿了一下，不确定地望着她俩，“所以我才来找你们。我一个人帮不了他。”
“你为什么要出手了？”
他局促不安道：“里斯一直想要帮我。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他就是这么做的。他会发生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温妮凝视着他，然后惭愧地摇了摇头。“我真是个老傻瓜。不经思考地行动，这正是我劝诫其他法师要警惕的。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年轻人。我所做的简直……不可饶恕。”
“你是里斯的妈妈，”他简单回道，“我妈妈也会尽力保护我。”
“那她成功了吗？”
“不，她死了。”科尔的脸因悲痛而扭曲起来。他从她们身边退开，撞到隧道墙壁时还踉跄了下。他蜷缩在了墙角，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双手抱着头，仿佛失去了动力。
伊万杰琳跪坐在他身旁，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柔声说着安慰的话。她父亲就是这么做的。只有一次，就在她母亲过世的那一天。尽管他自己也笼罩在悲痛之中，却还是见不得女儿痛苦。她觉得科尔此时就和她一样感到无助。
“我……也攻击了你，伊万杰琳爵士，”老太太说，“我简直都——”
“圣殿武士是保护法师的，记得么？”伊万杰琳打断道，“哪怕是他们自己伤害自己。我也许是对组织失去信任了，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再认同我们的立场。”
温妮惊异地望着她，宛如刚第一次见到她似的。“我想我知道里斯看中你什么了，伊万杰琳爵士。”
“快去救他吧。”伊万杰琳站起身，科尔也跟着站了起来。他忽然就似乎平静了下来，好似从未崩溃过一样。科尔又把自己围在高墙里了。这令她遗憾，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我们决定要做的话，那就需要一个合理的计划，”她说，“毫无准备、怒气冲冲地到处乱跑帮不了任何人。我们得找一条安全的路线进地牢，才不会被全白色尖塔的圣殿武士堵住退路。”
“我知道一条路进去。”科尔说道。
两个女人都瞪向了他。
“在地坑里有一些古老的地方，”他继续道，“甚至都没人知道的地方。有些地方的墙塌落了，可以进到下水道里。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伊万杰琳微笑起来，她的想法源源不绝地涌现并成形。要对付追索者首领配置于地牢里的警卫还是会有些困难，更不用说周围那些致命的陷阱了，但只要他们不需要攻击正门入口就能进得去的话……
“我知道我们该怎么做了。”她说。
里斯一声咳嗽，就浑身都抽痛起来。更多的血涌上他的喉头，讨厌的铁锈味使他窒息。他吐了一口出来，血水落在了囚室的石质地面上。他又吐了一口，可一用力胃部就疼得抽紧了。于是他闭上眼睛，等待这阵痉挛过去。
就在他最后失去意识前的模糊之间，有人刺了他一剑，这里斯记得很清楚。那个大鼻子的圣殿武士（就是等在坚石要塞前的那个）就站在他头顶俯视着。“现在你们都得到应有的报应了，你们所有人。”他说着……随后就刺向了里斯。他还记得寒冷的钢剑插进他肚子的感觉，如同昨日一样清晰。
看上去真的很卑劣。
他们为何不杀了他？他们完全是有这个理由的。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被打上叛徒的标签……而他的死也不会让法师们的暴怒再添几分了。在经历了大礼堂那场激战之后，白色尖塔要么已经公然叛变，要么就完全被封锁了。等其他法师们听到这一消息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他就只能凭空猜测了。反正圣殿武士们可有得忙了。
只要对着他脖子来上一刀，他所知那些法拉蒙的研究结果就永远消失了……除非这就是原因。或许在圣殿武士们看来他们需要的讯息只有他有？假如是这样，那他们肯定要失望了。精灵是给他解释了如何让清修者复原的理论，但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那时并没有多少时间。
想起法拉蒙令他感到忧伤。那精灵体验到了远离清修者那种浑浑噩噩之可怕的短暂解脱，结果却在等待执行对他的判决时，在自己的房间里被杀害了。
那不可能是科尔。追索者首领丢出来的小刀不是科尔的，而科尔又有什么必要去用另外一把呢？这就意味着圣殿武士们处决了法拉蒙，然后有目的地嫁祸到里斯身上。等他们什么时候来跟他谈话时，他就能找到个中缘由了。
科尔……不久前他时而在囚室中醒来，便发现科尔就蹲伏在他身边。当时他还觉得那是发烧和伤势引起的一个梦。的确，他还曾梦见伊万杰琳在、温妮在，甚至爱德利安也在。有一整排的人依次大摇大摆地走进他的囚室，或是表示怜悯，或是表示谴责。然而比起他们来，科尔似乎还更真实一点。
“我会把你救出这里的，我保证。”
科尔对他说过这话吗？里斯并不太自信。他也不希望这是真的，不想让科尔再冒什么危险，对温妮和伊万杰琳也是这样。他们应该离开，尽可能远离瓦尔皇城，以免被随之而来的一切整个吞噬。
因为已经有什么快要到来了。柯克沃的叛乱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他看到好几位首席巫师被杀掉了，而剩下的那些……？现在这都无关紧要了，不是么？
牢门处传来了一点声音，是钥匙在锁孔中转动。里斯试图要撑起来，最后还是在一阵刺痛中成功了。他在黑暗中凝视随时会有晃眼亮光照进来的地方，等待着。
现实无意让他失望。随着巨大的咣当声，金属门猛然打开了，亮光直涌进来，洒满了整间屋子。里斯闭上了眼睛，等待强光所带来的痛苦退去，但还是听到了几双重靴踏着步走进来的声音。
这就对了。这是要处决吗？还是别的什么？
“退下吧。”一个声音说道。
没有人说什么，只听到靴子走出去的声音，然后他们把牢门猛然关上了。里斯再度睁开眼睛，眨去了眼中的残像，仔细凝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影。那是个穿着铠甲的男人，手里提着光石灯……它柔和的青蓝色光芒表明，这个人正是追索者首领。
对方正轻蔑地俯视着里斯。
“你醒着，很好。”追索者首领把提灯挂在墙上，坐在了一把椅子上——里斯估计是刚拿进来的，他之前并未见到有椅子。当然，在囚室的这一片漆黑之中，也可能椅子就在他头顶上他都看不到。
“什么？没带曲奇？我可真失望。”
追索者首领没有睬他。“我们来谈谈，就你和我。似乎对我们来说这都是一种消遣。”
里斯爆发出一阵笑声，但却被忍不住的血腥味咳嗽打断了。“谈谈。”他总算说道，“我更希望被处决。那样能少些痛苦，也更直截了当。我有哪里比其他人更特别呢？”
追索者首领很有耐性地微笑着，但他的眼中并没有笑意。“不会有什么处决。大礼堂里所有没死的法师都和你一样被关押着……还有其他的法师。我敢说白色尖塔的地牢里几个世纪以来都从没这么满过。”
“你准备把我们所有人一直关在这儿？”
他交抱双手倚在椅背上，严厉地瞪视着里斯。“其他人会怎么样完全取决于你。”
“你想怎么样？”
“认罪。”
“很好。我认：我是个法师。”
“别像个傻子一样。”
里斯嗤鼻道：“我没杀法拉蒙。你肯定清楚。”
“肯定？”追索者首领反对般地挑起了一道眉毛，“我想你是要告诉我那是那个‘隐形人’干的对吧？是叫科尔吗？是他谋害了法拉蒙，就跟他谋害其他法师一样么？”
里斯感觉到脊梁骨一阵刺寒。某种程度上他真希望圣殿武士们能像其他人一样忘记科尔，但他们是从伊万杰琳那儿听来的，所以这似乎不太可能发生了。“科尔没有杀法拉蒙，”他说，“至少他不会用那把小刀来杀。”
“你确定吗？”追索者首领靠近过来，令里斯缩了缩。那对灰色的眼睛激动得简直要钻穿他一样，而且那是……关心吗？他的眼神中也带着关心，可里斯真的猜不透他是在关心自己，还是关心别的什么。认为这个人会对任何事物感到同情都感觉是很可笑的想法。“你认为科尔具体是个什么身份？”
“一个被带进这座塔楼，然后失踪了的法师。”
“还拥有着从无相关记载、源自于血魔法的能力？”
“他可不是血法师。”
“他或许不是。你最开始是在哪里见到他的？”里斯没有回答，于是追索者首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一边在窄小的囚室里踱着步，一边继续说道：“我怀疑就在这座塔里。也许是你瞥见了一个别人都看不到的陌生人吧？而这引得你去寻找他，想要跟他实际说上话。”
“我并不是唯一见到过他的。还有比如伊万杰琳。”
“不过她是先在影界里看到他的。”
“是的，可他跟随我们……”
“他有吗？跟着你们穿越了半个帝国？还设法做到了一路跟着你们，却一次都没被你发现？那让我猜猜，你第一次确实同他见面时，是你在搜寻他。”他停止了踱步，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里斯，“得了吧，巫师。你是个聪明人，我看你对此能有更合理的推论的。”
“科尔并不是恶魔。”里斯反对着，但他忽然不那么确定了。他曾不断地排斥这个想法。在他同科尔谈话时，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年轻人是真实的，是个亟需帮助的迷失灵魂，和他一样是个人。但依然有一些疑惑萦绕在他心头……
不！他是想要哄骗你！这只是想使他内心挣扎的又一个花招。对方只想要他认罪，那对其肯定有什么好处。
“让我来帮你回忆回忆吧。”追索者首领把手伸到椅子后面，从地上捡起了一本书典。里斯认出了它：那是他研究灵体时所写的论著之一，无疑是从档案室的哪个落灰的角落里抢救出来的。自从一年前中断研究之后，里斯也很少会想到他的研究，因此这时候看到这个很令人惊奇……更令人惊奇的是追索者首领会操这个心把它找了出来。
对方走向了光石灯，翻了好几页，找到了他要找的内容。“恶魔在穿过影帐时常常会感到迷惑，”他读道，“它们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无法控制、也没有联系的世界。它们索求着这样的联系，占据所看到、碰触到的任何东西，并想要使这个世界不可改变的现实与它们出身的世界——那个概念与情感随时可以具现化的世界一致起来。它们会自行归化到现世之中，正是这一点令它们疯狂。”
他猛地合上书，好奇地看着里斯，不过什么都没说。里斯感到了不安。“你是想说科尔是一只迷惑的灵体，可那并不是——”
“告诉我，”追索者首领插话道，“谋杀案是几时开始的？在你第一次见到科尔之前还是之后？”
里斯迟疑着。“之后。”
“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生？那个科尔说他在这座塔楼里生活了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想有几年了吧。”
“那么说他在塔里生活了好几年，没人看到也没人想起，却从未觉得有杀人的必要，直到他遇见了你。”追索者首领耸耸肩，重新将书放到了椅子后面，“那当然是有可能的。他有没有说他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因为他感觉自己快要消失了，但是——”
“快要消失。就好像他缺乏与我们这个世界的联系，而杀人不知为何却可增强这一联系。”他若有所思地摸着脸颊，而里斯感到比之前更加不安了。他本预料到会有威胁、非难……却唯独没有料到是这样。“血魔法是对生命能量的操控，”他继续说着，“是最强的法力来源，也是唯一禁止法师使用的。这种生命能量的确可以为灵体提供它所需要的联系吧，虽然只是暂时性的？”
里斯缓慢地点了点头。
“然而只有法师才能施行血魔法。所以要么是这个科尔附身于某个倒霉鬼的尸体，变成了一只憎恶，并得以使用其魔法；要么他就只是一具空洞的灵体，不顾一切地想要维持与我们世界的联系，而他唯一的能力就是影响别人的意识。”追索者首领伸开了双臂，“问题就在于：我们所遇到的是哪一种情况？”
“要是他并非这两种情况呢？”里斯问道。他忍着胸前的一阵刺痛，再度坐了起来。“哪怕他是那样，这跟要我认罪又有什么关系？假如你确定科尔是只灵体，那为什么还要指控我杀了人？”
追索者首领点点头，仿佛这是一个绝妙的问题。“你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总想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巫师。这使你相当地受欢迎。”他眯起眼来，用尖锐的目光看着里斯，“遇到这样一个又绝望又孤独的年轻人，一定令你很难过吧。”
“但我绝对不会——”
“只有你能够帮助他。你没法告诉其他人，怕他们往坏处想，因为其他人都看不到这个小子。为什么你就可以？谁知道呢？也许是偶然，也许是你尚未意识到的某种独特天赋。”
这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里斯不发一言。
“我不知道你为了帮助那个可怜的年轻人会做些什么？血魔法可以帮助他，可只有你能做得到。可以找出那些遭到囚禁、一心求死的法师，吸取他们的生命力，你甚至可以称其为一种怜悯——”
“但我绝没有那么做！”里斯喊道。
追索者首领会意地凝视着他。“那灵体选择了你。你在研究的过程中遇到了好一些。它们可能知道你是谁，也可能跟随你来到了塔楼。所以你才见到了他。”
“不！”
“我已经找遍了记录，其中包括了每一个被发现的异教徒的详细资料、将他们带进塔楼的指令，所派遣圣殿武士们的证言……根本没有一个名叫科尔的男孩，或任何符合对他的描述的家伙。你要么选择相信这个年轻人的能力甚至可以抹除所有的记录，要么就接受科尔原本就不存在这个现实。”
里斯转开了视线。他无法接受。他的心脏猛跳着，只想大叫“不！你错了！”然而此时里斯已是疑虑重重。如果科尔能让别人忘记他，那要是他也能让别人忘记别的事怎么办？要是里斯确实答应过要帮忙，也在某个晚上放开了自己的思想任科尔驱使，然后却忘记了该怎么办？会有这种可能吗？
追索者首领跳上前来，抓住了里斯的喉咙，迫使他看向自己。钢制护手压得他很疼。此刻那双灰色的眼睛十分灼人，表明其耐心已经快到头了。“认罪吧，”他命令道，“你要向首席巫师们说，你被一只恶魔影响了。你杀了那精灵，杀了所有那些人，并且不知不觉地让那恶魔得以操纵了这座塔楼里的法师们。”
“那要是我不肯呢？”里斯咬着牙说道。
“那你就会死。”他松开了手，又走了回去。里斯摔在了地上，咳得喘不过气来。他胸口的疼痛实在太难以忍受了。“那些首席巫师们将被处决，还有巫师爱德利安及被我们关押的其他法师。我们不可能容忍叛乱，而我要么找出解决的办法，要么就不得不解决掉它。”
里斯笑了起来。笑声虚弱而断续，还夹杂着痛苦的抽气声，但他还是抑制不住。追索者首领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表情逐渐地愤怒起来。“什么东西这么好笑？”他质问道。
“我差点就被你说服了。”里斯边笑边道。他用力翻过身来，然后颤抖着撑起了身，弄得满头大汗。而追索者首领似乎对他的艰难无动于衷。
里斯渐渐止住了笑。他擦了擦嘴，严肃地看向了追索者首领。“就算科尔是你所认为的那个样子，”他说，“我想他自己也是毫不知情的。他绝无可能操纵这整座塔楼。如果你是想找人顶罪，那还是找别人去吧。”
“但那些人确实是你杀的。”
“除非是你陷害我，我们恰恰因此才有了这场谈话。”里斯亲切地微笑着，“我猜我们永远都没法知道了。”
追索者首领顿住了。他沉思着看向里斯，令其不禁想要收回这番话。万一他真是个杀人凶手，而科尔则是恶魔怎么办？他反正都是要死，至少认罪能让其他的人免于一死。
不过免于一死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变成清修者？用谎言去蒙蔽他们，让他们继续吞下圣殿武士带给他们的苦果？里斯打心底里不相信是这样，他无法相信。科尔就是个表里如一的人，而追索者首领也是：他挣扎着想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让法师圆环在他头顶上崩溃。
“如你所愿吧。”追索者首领说。他拿起光石灯，转身走掉了。牢门轰然关闭之时，里斯又是独自一人被留在了黑暗之中。
上帝帮帮我。他祈求着。别让他们设法援救我。告诉他们快跑，或者去救其他人。接着他忽然闭上眼睛，由于极度的疲劳而全身颤抖起来。也要帮帮科尔。无论他在哪儿，无论他是什么，我都相信他没有恶意。
我坚信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