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彼岸世界的望远镜
今天，这段假日就要开始了。一想到马上要在那美丽、宁静的乡下度过这美妙的假期，汤乔陶醉得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他打开地图，仔细地查看着火车所经过的一个个村落。
下午，火车停在了一个偏僻的乡村小站。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汤乔迫不及待地走出车厢。夏日的乡下站台一片静谧，汤乔微微地把眼睛闭上，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略带泥土气息的新鲜空气。
汤乔是一位学者，他此行的目的是要拜访一位叫迪惠尔的朋友。两人是在一个学术研讨会上认识的，彼此都发现和对方有聊不完的话题，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迪惠尔还邀请汤乔到自己的庄园作客，汤乔便一口答应下来。
迪惠尔派一位脚夫去车站迎接汤乔，脚夫对汤乔说：“因有事耽搁，庄园的汽车要晚点才能到。先生，你能多等一阵子吗？不然的话，你可以骑自行车去我们的庄园，这样还能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你不用担心你的行李，等车来了我会帮你搬到车上去。呵呵，先生，我也只是建议而已，不过，今天的天气真的很不错呢。”
坐了那么久的火车，汤乔只感到身体四肢都微微变僵了，他觉得骑自行车到庄园去，倒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
脚夫告知他去庄园的路径后，汤乔骑上自行车就出发了。从车站到庄园有两里远的路程，汤乔一路蹬着自行车，那迷人的乡野风光，很快就让他将路途的疲累感驱除干净。
远远地看到迪惠尔的庄园，汤乔一下子就来了兴致，庄园的风格恰是他喜欢的那种。平日里，劳累的工作总让他不胜其烦，因此，他一心盼望着能到一个清净的地方好好地休息一下，而迪惠尔的这座庄园，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好去处，它既不像那些古建筑那样让他精神亢奋，也不像当代那些庸俗的豪宅那样让他提不起丝毫兴趣。
汤乔来到庄园大门外，放眼望去，房屋被粉刷得焕然一新，墙上安着百叶窗，房外的树木和草坪一片葱绿。
他的朋友迪惠尔正在那儿恭候着他的到来。迪惠尔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但是身体结实，精神矍铄。看见汤乔，迪惠尔开心地迎上前去，热情地说道：“我的好朋友，欢迎你的到来，呵呵，咱俩要不要先喝两杯酒？”
汤乔抹着脸颊上的汗珠，笑着说：“谢谢，酒就不用了，我有点儿口渴呢。”
迪惠尔说：“哦。没关系，请随我到花园里，我在那里已经备好了茶。来吧，好朋友，我会替你把自行车保管好的。这样大好的天气，我们在柠檬树下一坐，慢慢地品着清茶，真可谓人生的一大乐事啊！”
于是，这对好朋友来到柠檬树下，一边品茶一边随意地聊着天。柠檬树的清香沁人心脾，附近的小溪叮咚作响，这样的幽雅环境，令汤乔和迪惠尔久久不愿离去。
转眼就到了六点，迪惠尔这才站了起来，他掸了掸烟斗上的烟灰，扬扬眉毛，说：“好朋友，我们去散散步吧，怎么样？我们可以去那边的小山坡走走，当然，如果你懒得走路的话，我们骑自行车去或者开汽车去都行，我们赶在八点之前回来，应该不会很累。”
汤乔来了兴致，兴奋地说道：“太好了，我们这就出发吧。对了，最好带上望远镜，如果你有这玩意儿的话，我的望远镜前几天被人借走了，现在不晓得被那家伙扔到哪儿去了。”
迪惠尔点了点头，赞同地说：“对，你说得没错，应该把望远镜带上。我倒是有一副来着，但它是很老式的那种，重得很，就怕你用不习惯呢。”
他们走进前厅，迪惠尔稍作思索，从桌子抽屉中取出一把钥匙，打开壁橱，从里面取出一只盒子。
迪惠尔将盒子放在桌子上，说：“望远镜就放在这里，可我想不起该怎样把盒子打开了，我的朋友，你要不要尝试一下？”
汤乔把盒子拿在手里，盒子又重又滑，他找了老半天也没找到钥匙孔。他暗想：或许按住盒子的某个地方就能把它打开吧。
盒子的四个角都是尖的，汤乔尝试着按住一角，然后猛地一用力，只听到“哎哟”一声，汤乔不禁叫出声来。同时，盒盖子发出“啵”的一声，弹开了。
迪惠尔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你怎么了？”汤乔吮吸着大拇指，气急败坏地说：“该死的，这盒子把我扎痛了。”
迪惠尔面带微笑地说：“嗬，总算把盒子打开了。”
汤乔说：“是呀，还好打开了，我总算没有白被扎一下。”说着，他把望远镜从盒子里拿出来，果然，这玩意儿重得很。
他们随即离开前厅，走出花园，向那座小山坡出发了。一路走来，汤乔在火车上净看到这样陡峭的小山坡了，这一带的地势就是如此。
他们来到小山坡的背后，眼前尽是波澜起伏、延绵不绝的山峦。迪惠尔十分精通古时候的战略防御工事。他曾发现在这座小山坡上，有一个和古时候的战壕颇为相似的地方。他把自己的发现一一指给汤乔看。
他们来到一处地势平坦、树木环绕的地方，迪惠尔又说：“好朋友，这里是费可斯克挖掘过的地方呢。”
汤乔愣住了，迷惑地问道：“费可斯克是谁？”
“呵呵，”迪惠尔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忘了告诉你了，这位费可斯克就是这副望远镜的前任主人。我猜这副望远镜就是他亲自制造的。他是一个钟表匠，对古时候的文物也是个行家，生前还曾经挖掘到大量的古物。”
“哦，”汤乔摆弄着那副望远镜，说：“你说这副望远镜……”
迪惠尔说：“我是后来才得到这副望远镜的。我的朋友，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这副望远镜的做工不是很精细。”
汤乔点点头说：“我注意到了，它的做工并不专业。不过，我弄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把望远镜做得这么重呢？还有，你刚刚说，费可斯克曾经挖掘过这个地方？”
“没错。尽管这里挖起来非常费劲，但是他还是挖到了不少颇有价值的小玩意儿，诸如一些陶器之类的。这个费可斯克太神奇了，哪一片地底下埋着宝贝，他一看便知，他真称得上是考古界的传奇人物呢！”
迪惠尔由衷地称赞着，继续说：“他常常会关了自己的钟表店，一个人到各个地方去勘察，要是他认为某个地方有挖掘的价值，就会在地图上把这个地方标出来。他把这些地方专门记录在一个笔记本上。他逝世后，很多人按照他的记录去挖掘，真的找到不少有价值的好东西呢！”
汤乔钦佩不已地说：“这个费可斯克真是个难得的奇才。他对这一地区真是功不可没。他会不会是个流浪汉呢？”
迪惠尔说：“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他的确是个奇才，但是，他生前生活得应该不是很快乐，因为人们都不喜欢他，包括我在内。”
汤乔瞟了他一眼，好奇地问：“为什么？”
迪惠尔摇摇头说：“反正就是不喜欢。算了，咱们还是聊点别的话题吧。”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爬上了山坡的顶端，山坡上绿草丛生，景色宜人，可是迪惠尔和汤乔都是又热又累。迪惠尔气喘吁吁地说：“实在是太热了，不过回去冲个凉水澡就会好了。”
正好，他们身旁有一丛冷杉，冷杉旁边搁着一张不小的椅子，这里正是观赏周围景致的最佳位置。他俩在椅子上坐下，一边喘气一边擦汗。
空气里弥漫着嫩草的清香，他们脚下的灌木丛中，几朵娇柔的玫瑰花正在悄悄地绽放。迪惠尔说：“我的朋友，还不快举起望远镜，看看这周边的景色。说实话，今天的景色尤其美丽，平时怕是还见不到呢。”
远处有一片辽阔的平原，平原边上则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山上绿草如茵，树木葱翠，在夕阳的映衬下，简直就像一幅油画般美妙。
平原上的沃野中生长着一丛丛矮灌木，麦田和牧场泛着诱人的青绿。农场、村落、庄园、宅院、房子依稀可见。天空中飘荡着几缕炊烟，伴随着几朵浮云，一切都恰到好处，妙不可言。
迪惠尔指着远处对汤乔说道：“你能看到弗尔那德修道院吗？在那片草地的后面有片林子，林子边是个农场，修道院就位于农场附近的小山上。”
汤乔手握望远镜，全神贯注地看着：“嗯，我看到了，那个塔尖的确很漂亮。”
迪惠尔愣了一下，眨着眼睛问道：“我的朋友，你好像搞错了，修道院里根本就没有塔。你看到的塔应该位于欧特波恩教堂。不过，我觉得这座塔挺普通的啊，没什么值得赞叹的地方。”
汤乔却反驳他说：“这座教堂应该很大，这座塔应该是教堂中央的高塔，除此之外教堂里还有很多塔尖。我想我得去看看，这教堂到底有多远？”
迪惠尔摊摊手说：“不是很远，不过我已经很久没去那里了，一座教堂而已，有什么好看的。”汤乔放下望远镜，紧盯着欧特波恩教堂的方向，过了一会儿，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说：“不拿望远镜，我什么都看不到。”
迪惠尔又说：“你再看那边，那里有座小山比较显眼，山顶上的树林很茂密，不过有一段山脊，上面只长着一棵树，你就朝那段山脊看就行了。”
借助着望远镜，汤乔很快就找到了这座山，他说：“我看见了，这座山叫绞架山吗？”
迪惠尔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汤乔说：“我看见山上有副绞架，绞架上还吊着个人呢。”
迪惠尔一下瞪大了眼睛，拔高了声调问道：“什么绞架？那山上全都是树啊，哪儿来的绞架？”
汤乔一口咬定地说：“不，山顶上的确有副绞架，就在一片很大的草地上……咦，绞架上的人到哪里去了，他刚才明明是在那里的！”
迪惠尔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喊道：“我的朋友，你明明是在瞎说嘛。我可不知道那座山上有副绞架。那里之前是片茂密的树林，不久前才被人们开垦成了一片种植园。不到一年前，我还到山顶上去过呢。你把望远镜给我，我才不信那里会有什么绞架这种晦气的玩意儿呢！”
迪惠尔正要抢过望远镜，却又把手缩回了，说道：“算了算了，还是你自己看吧！”
那座小山就在不远处，汤乔用肉眼望去，山顶上正如迪惠尔所说的那样，只有一片茂密的树林。他困惑至极，又重新端起望远镜，跟上次一样，那副绞架和那片草地分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察看了一阵，说：“山上似乎还有人，就坐在车里面。奇怪，用望远镜看到的东西和用肉眼看到的东西怎么会差这么多呢？太阳快落山了，光线不好，以后我们来早点，再好好研究一下吧！”
迪惠尔更加惊愕了：“你说什么？山上有人，还有车？我的天，你脑子有毛病吧！这个时辰谁会跑到山上去，你再仔细看看。”
汤乔有些着急了：“我说的是事实，山顶上的确有人，而且还在走来走去……咦，我又看见了，那副绞架上好像真有什么东西。这望远镜太重了，我实在拿不动了，给你看吧……迪惠尔，从望远镜里看，山上真的没有你所说的树林。这样吧，你把上山的路线告诉我，我明天就上去一探究竟。”
迪惠尔好一阵沉默，之后，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嗯，我们一定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先回家，好好地洗个澡，然后再美美地共进一顿晚餐。”
他们走下山坡，返回庄园。一路上迪惠尔都保持着缄默，一言不发。
刚走到庄园前厅，管家巴墩见他们回来了，连忙指着那个装着望远镜的盒子，一脸紧张地说：“老爷，不好了，这盒子被人动过了。”
迪惠尔开玩笑说：“别慌，老伙计。我只是把望远镜借给我的朋友去看风景而已，这个总可以吧？这可是我在费可斯克的收藏品展销会上花钱买下的呢，不是吗？”
管家朝迪惠尔鞠了一躬，谨慎地说道：“没错，想来费可斯克还是这望远镜过去的主人呢。不过，老爷，您别怪我多事，您一直都没有用过这副望远镜，我怕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汤乔都听不清楚了。迪惠尔听着管家说话，偶尔回应一两句，偶尔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当天晚上，汤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搅得他心绪难安。好不容易睡着了，汤乔又做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梦，梦到自己站在一个似曾相识的花园里的一堆石块面前。
石块中还夹杂着一些玻璃碎片，这些玻璃碎片貌似是教堂里的，上面的人物图案还能依稀辨认出来。在石块的中央竖着一根由石头砌成的柱头，柱头上雕刻着风景图案。
这根柱头引起了汤乔的好奇心，他毫不费劲地将那些石块搬开，又轻而易举地将整根柱头拔了出来。他突然变得力大无比，这一点连汤乔自己都惊讶不已。
这时，只听得“咣啷”一声，一片金属掉在汤乔的脚边，他捡起一看，只见金属上刻着一行字：“切勿乱动这根柱头。”
汤乔的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他急忙低头，却没能找到那根柱头。就好像蒸发掉一样，转眼间，那根柱头就已消失不见了。
各种惶惑、迷茫的心绪压得汤乔透不过气来。在那根柱头原先所在的位置上，突然露出一个深穴。他俯身望向穴中，只见里面黑漆漆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突然间，一只戴着手铐的手从深穴里伸出来！
汤乔惊恐万状，险些大叫出声来。那只手正伸向汤乔，好像要和他握手似的。
汤乔不敢上前，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那只手上突然生出一层浓密的黑毛，肮脏至极。这只手瘦得皮包骨头，更恐怖的是，这只手又突然伸长，猛地向汤乔的小腿抓来。汤乔吓得心胆俱裂，惨叫一声转过身仓皇逃走……
汤乔猛地从梦中惊醒，心一直在狂跳着，弄得他睡意全无。在黑暗中，他细细回忆着这个噩梦中的情景，可无论如何，他都记不起柱头上的奇怪的图文。
第二天，汤乔稍晚了一点才起床。整个上午，他都在认真地阅读当地的《考古学会会报》，作者正是那个神秘的费可斯克，报上刊载着不少文章，大都是介绍他本人的一些发现，如远古世界的化石、古代罗马的遗迹，以及各类宗教建筑物，等等。他的发现范围很广，几乎囊括了考古学的方方面面。
可是，这些文章的文笔很烂，看得出，他的文化水平不高。汤乔在阅读中发现，费可斯克更像个杰出的艺术家，因为报中还登着不少教堂的图样，那些图样全是费可斯克自己想象出来，然后绘成图案的。
汤乔发现，报纸上有一张高塔的图片，正是自己昨天在望远镜里看到的那座。迪惠尔曾说那座高塔位于欧特波恩教堂，可报纸上的高塔所在的建筑却是弗尔那德修道院。
汤乔知道，欧特波恩教堂是弗尔那德修道院的修道者们修建的，他思忖道：“修道院中的这座高塔，会不会是费可斯克模仿着欧特波恩教堂的高塔画出来的呢？”
午饭后，迪惠尔问汤乔：“我的朋友，这个下午你打算怎样度过？”
汤乔心痒难耐地说：“噢，我想去欧特波恩教堂、弗尔那德修道院和那座绞架山上看看，就骑着我的自行车去。”
迪惠尔拍手称道：“这个主意不错，呵呵。途径旦弗贝尔特这个地方时，你可得停下来好好欣赏一下，那里的教堂里的彩色玻璃窗可是赫赫有名呢。”
“真的？”汤乔的兴致更高了：“太好了。你可以把望远镜借给我用一下吗？”
迪惠尔说：“你要带去的话，随你。不过这副望远镜实在有点不尽如人意，我正打算进城去买一副新的回来呢。”汤乔随口说道：“哦，你自己又不用，买这种玩意儿干吗？”
迪惠尔说：“放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我的管家巴墩提醒我，最好别用那副老式望远镜。”
汤乔说：“怎么？他对这玩意儿很在行吗？”
迪惠尔说：“他之所以不愿意让我用那副望远镜，是因为他曾经是费可斯克的东西。至于细节的原因，我一定会让他给我解释清楚。昨天我们动了那望远镜，害得他到现在还担心着呢。”
汤乔不解地问道：“他担心什么？”
迪惠尔有些答非所问：“他昨晚一夜没睡，人一下子憔悴了很多，好像瞬间就老了。”
汤乔有些惊愕，问道：“到底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算了，等回来我再好好地问问他吧。”
“嗯，好的。”迪惠尔有些担忧地说，“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定很晚了，到时候你的自行车若是扎破了胎就糟了。”
汤乔笑着说：“呵呵，大不了我把补胎工具带上这样你就放心了吧。好了，我走了。”
大约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汤乔回来了。看到他大汗淋漓、疲惫不堪的样子，迪惠尔赶紧吩咐巴墩给他端来苹果酒。汤乔去洗澡的时候，迪惠尔还跟他开玩笑说：“我的朋友，你可别洗到天亮哦。”
迪惠尔早就给汤乔准备好了冷餐，他知道，对于此刻的汤乔来说，没有比这种食物更合适的了。
吃晚饭的时候，汤乔开始给迪惠尔讲述他今天的见闻：“我去了旦弗贝尔特，看到那教堂的彩色玻璃窗了，果然名不虚传，不过窗户上的好多字我都看不清楚。”
迪惠尔说：“你没有用望远镜看吗？”
汤乔说：“用是用了，可那玩意儿在教堂里根本就用不上。”
迪惠尔奇怪地说：“真有这回事！怎么会这样呢？”
“不过我用相机把那窗户给拍下来了。到时候把相片放大，就可以看清上面写的什么了。”汤乔说到这里，就岔开了话题，“昨天我在望远镜里看到的那座塔，真让人费脑筋，你不是说它是欧特波恩教堂的高塔吗？可我今天去这个教堂，那里的塔和我在望远镜里看到的塔并不是一座。倒是那份《考古学会会报》上的弗尔那德修道院高塔，和我在望远镜里看到的完全一样。”
迪惠尔惊诧地盯着汤乔：“不会吧？”
汤乔一脸严肃地说：“的确是这样，会报上的那座塔，若不是有文字说明，我还以为那就是欧特波恩教堂的呢。”
迪惠尔眉头紧蹙，缓缓地点点头，说：“费可斯克也很有建筑方面的天分，只要给他看一点点废墟，他就能凭借自己的想象把这个建筑物还原出来。”
汤乔也对这个奇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说：“他画的建筑图简直无可挑剔，就算建筑设计学的专业人士也只能望其项背。更何况以前的弗尔那德修道院，现在也不过剩下几截柱子而已。”
迪惠尔突然说道：“我的朋友，你不是还去了绞架山吗？”他朝管家招招手，说道，“巴墩，你过来。”
巴墩来到餐桌旁边。迪惠尔对他说：“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这位朋友昨天在山上都看到了什么吧？”
巴墩小心翼翼地说：“不错，老爷。对于这些事情，我并不感到惊讶……”
迪惠尔打手势，示意巴墩不要再继续说下去：“行了，巴墩，你待会儿再说。我的朋友，你在绞架山上看到了什么呢？”
汤乔说：“我登上绞架山山顶的时候，已经晚上六点半了。迪惠尔，如你所说，山顶上到处都是树林。可我不甘心，于是驱车进入树林深处，倒霉的是，自行车的前轮胎被荆棘扎破了，后轮胎也没气了。我想把轮胎补上，可我根本就不知道轮胎破在哪里。没办法，我只好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你知道，那种鬼地方，真是要命……”
迪惠尔打断他说：“不知道你注意了没有，那样茂密的树林里竟然没有一只活物。”
巴墩忍不住地说：“老爷，正是如此，那山顶才很少有人上去的……”
迪惠尔冲他摆摆手，说：“这个我知道。我的朋友，继续说你的。”
汤乔说：“那山顶上很少有人上去的吗？那时候，我心里所想的，都是那些最恐怖的事情。忽然，我听到身后响起一阵咔嚓的声音，似有什么人踩在树枝上。同时，我又感觉前面的那棵大树后面，好像躲着什么人似的。我心里害怕得很，生怕突然冒出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一路提心吊胆地边走边张望，所幸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迪惠尔和巴墩听得手心都渗出了汗，连呼吸都屏住了。
汤乔稳了稳心神，接着说：“我壮着胆子向树林深处走去，忽然之间，我有一种感觉，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人正在高高的地方不怀好意地紧盯着我。我不由得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抬头往上一望，一不留神被脚下的一堆石块绊倒，把我的小腿擦破了一层皮。我低头一看，只见那堆石块中间有个方形的洞穴。附近还有其他两堆石块，和绊住我的那堆正好构成一个三角形。我的天，你们知道这三堆石块是怎么回事吗？”
迪惠尔神色凝重地说：“我知道。巴墩，你坐下。”
巴墩正心惊胆战地听着汤乔的陈述，听了老爷的话后，他坐到椅子上，脸色惨白地说：“天啊，汤乔先生，你不会是走到那三堆石块中间去了吧？”
“不！”汤乔的声音都变了，“我可没那胆量，虽然平时尽做一些傻事，但是，当我看到这三堆石块之后，扛起自行车就逃开了。我知道那应该是坟墓之类的东西。还好当时的时间还不是很晚，我拼命地往山下跑去，可怜我那苦命的自行车，这一路上都快被我颠得散架了，各个零部件彼此碰撞，‘丁零哐啷’地响个不停。
“这一路我都摔倒了好几次，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跑出这片树林了，那感觉跟死里逃生似的。我疲累至极，浑身酸痛，可我无暇顾及这些，我想赶快把我的自行车补好。补胎的工具我一样也没少带，而且也对自己的补胎技术充满自信，可这一次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车胎不知道破了多少个洞，补了一个又一个，可到头来充上气后，很快就又瘪了下去。唉，没办法，我只好推着自行车走回来了。真是活受罪！”
迪惠尔沉默了片刻，说：“汤乔，毫无疑问，你是走到坟地里去了，这种地方总是堆着石块的。巴墩，你对汤乔先生在树林里的遭遇有什么看法，你觉得这跟费可斯克有关吗？先喝杯葡萄酒再说吧。”
巴墩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葡萄酒一饮而尽，然后缓缓吁出一口气，说：“老爷，我认为，这的确和费可斯克有关。老爷，你要知道，他活着的时候，我经常和他打交道，所以，我比其他人更熟悉他的事情。而且，十年前，我还是那桩死因调查案的陪审团成员之一呢。”
汤乔好奇地问：“什么死因调查案，难道是调查费可斯克死因的吗？”
巴墩说：“不错，汤乔先生。关于费可斯克这个人，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有很多怪癖，而且是个单身汉，他没有家人，也没有孩子，他的死因到现在仍是个未解之谜。”
迪惠尔抽着斗烟，沉思着说：“他生前几乎没有一个朋友，所以没人知道他的死因，这是件很自然的事情。”
巴墩又说：“老爷，谁都知道费可斯克主要从事这一带的文物挖掘工作，而且他拥有的收藏品不计其数。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把那些玩意儿拿给我看。老爷，文物方面，你当然比我内行。这个费可斯克，人还是很有趣的。只是他从来不去教堂做礼拜，别人经常对他的这种行为说三道四，教区的主事还曾为这事找过他呢。
“有一段时间，早上外出干活的人们经常看见费可斯克提着篮子从山上下来，而且总是两眼翻白、默不作声地从大家身旁走过，像个精神病人似的，样子十分古怪。回到钟表店后，他就马上关门，甚至连他的老佣人都不让进去。于是大家猜测，费可斯克晚上上山，肯定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了。
“一天下午，大概三点钟左右吧，费可斯克那紧关着的钟表店的窗缝中忽然冒出烟来，同时，里面传出他的惨叫声。他的邻居们急忙冲过来把店门踢开，闯了进去。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这种气味是从灶炉上的锅里发出来的。锅里正在熬煮着什么，可费可斯克一不小心被锅里的汤汁烫到了腿，他痛得跌倒在地，并且不停地发出了声声惨叫。
“邻居们把他扶到椅子上，还给他请了医生。大家看到，费可斯克的锅里煮的是几根骨头，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让别人碰他的锅，并且还让人用布把他的锅盖住。老爷，依我看，费可斯克可能在锅里下了毒药，否则的话，他腿上的伤不可能两个月才痊愈。”
“我想起来了，”迪惠尔忽然说，“高屯斯医生曾对我提起过他为费可斯克疗伤的事情，他说这个费可斯克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一天，医生无意间在他的卧室里发现了一张小面具，出于好奇，就把它戴在了脸上，正当他想要去照一下镜子的时候，费可斯克就劈头盖脸地大骂起来：‘你这个该死的傻瓜，快把面具脱下来，难道你想用死人的眼睛去看东西吗？’
“医生被他的话吓坏了，赶紧摘下面具，问费可斯克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费可斯克的话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他说这张面具是从死人那里买来的，真是荒唐至极。医生说，这张面具是由死人的骨头制作而成的。”
“巴墩，请你继续说下去。”
巴墩说：“是，老爷。那个望远镜，就是出自于费可斯克之手的最后一样东西，这玩意儿耗费了他不少的时间呢。有一段时间，就因为缺少一件材料，他不得不停了工。我问起他关于望远镜的事情，他却说：‘制作完成之后，我的这副望远镜一定会闻名于世的。我只要把它装满，再封起来，全世界就再也找不到一副可以和它相媲美的望远镜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问道：‘先生，你说什么？装满？封起来？你是在说酒瓶子吗？’可他没有再多作解释。
“一天，我经过他的钟表店时，他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巴墩，我那望远镜终于完成了，这称得上是我的最得意之作。我打算明天就把它带出去。’我被搅得心痒极了，急忙说道：‘真的？太好了，可不可以拿给我看看？’他摇了摇头，说道：‘不好意思，现在还不行，暂时先别打扰那宝贝。以后会给你们瞧个够的，不过可要付费的哦。哈哈！’
“一星期后的深夜，费可斯克的店里发出一阵响声，这吵醒了他的邻居萧迪。起初的时候，他还以为有什么不速之客来找费可斯克了，于是就走到窗边想探个究竟。就着明亮的月光，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费可斯克从店里走出，脸上一副很不情愿的表情，就好像被人挟持着一样。他衣着得体，时而嘟囔几句，时而又摇几下头。
“萧迪又是困惑，又是担心，急忙打开窗户。忽然，费可斯克开始哀求道：‘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说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像有人堵住了他的嘴巴一样，紧接着，他的头向后仰去，帽子掉到了地上。
“萧迪焦急地叫了起来：‘费可斯克先生，你这是怎么了？’他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回应：‘闭嘴，这没你的事！’这声音很低，有点沙哑，不像是费可斯克在说话，但整条街上除了他，就再也没有任何人了。
“萧迪见对方甚是无礼，于是生气地缩回头去，把窗子关上了。他站在窗边仔细听着，等到费可斯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又打开窗户，这时候，费可斯克早已走出去了老远。
“老爷，这件事情之后，费可斯克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开始的时候，乡亲们都以为他出远门了，但他迟迟未归，大家才意识到他可能出事了。费可斯克在这一带小有名气，几乎人人都认得他，可自此之后，他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大家费尽心机，也没能再找到他。
“一天黄昏，种植园的看守人告诉乡亲们，说忽然有一大群鸟儿聚集到绞架山上来。这可是件新鲜事，要知道，若在平时，绞架山上连一只鸟儿都没有。大家面面相觑，在某个人的提议下，十多个胆大的乡亲结伴上山去了，高屯斯医生也在其中。
“老爷，接下来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乡亲们来到绞架山上，在那三堆石块中间发现了费可斯克先生的尸体。他的脖颈已断，早已气绝身亡了。”
迪惠尔神情严肃地点点头，说：“嗯，我的朋友，巴墩说的话句句属实，费可斯克正是死在绞架山上的。巴墩，行了，你忙你的去吧。”
“是，老爷。”巴墩从椅子上站起，正要起身离开，却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汤乔先生，你今天出门的时候不是把那望远镜带上了吗？我想知道，你用了这望远镜没有？”
汤乔说：“唔，我用了，在旦弗贝尔特教堂里，我用它观察窗户来着。望远镜放在我自行车的后架上。”
巴墩说：“哦，原来你把望远镜带进教堂里了。我帮你把它收好吧，说不定你明天还会用到它。”
由于疲累过度，汤乔当晚睡得特别香。早上起床之后，他都没来得及吃早饭，就迫不及待地拿着望远镜观察起远方的小山来。
之后，他放下望远镜，仔细地检查起来。可他几乎把所有的螺丝螺母都鼓捣了个遍，望远镜还是不能用。
无奈，他返回客厅，将望远镜放在桌子上，疑惑地对巴墩说：“自从昨天我把望远镜带到教堂里之后，它就看不到东西了，镜头里有一片黑乎乎的东西，你说奇怪不奇怪？”
迪惠尔故意苦着脸说：“糟了，是你把我的望远镜弄坏了，这可如何是好，我以后用什么看东西啊。”
汤乔急忙说道：“我可没有随意动它呢。”
吃过早饭，迪惠尔走到门边，将望远镜举到眼睛上，果然只能看到黑糊糊的一片，加上望远镜又太过沉重，迪惠尔好不烦躁，一把将望远镜摔到地上。
只听得“啪”的一声，望远镜被摔得七零八落，镜头也碎了一地。这时候，只见一股浓黑如墨的液体从碎裂的镜筒中流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奇怪气味扑鼻而来。
迪惠尔看得目瞪口呆，突然一拍头大叫了起来：“我明白了，这就是那家伙说的装满、封起来，我敢说他封望远镜的时候，用的一定是蜡油。费可斯克这个家伙真是阴险，他在自己的店里熬煮骨头汤，原来就是为了制作这副望远镜呢。这个变态狂，简直就是死人的克星！”
汤乔听得一头雾水：“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我的好朋友，你怎么还不明白？”迪惠尔一拂手，愤愤地说，“你可曾记得，高屯斯医生曾经说过，费可斯克的面具都是用死人的骨头制作而成的，这副邪门的望远镜也是一样。那些死人受够了他的折磨，于是就在半夜把他拖走，要了他的性命。这真是他的报应啊！”
汤乔恍然大悟，怪不得透过这副邪异的望远镜可以看到那些荒诞离奇的情景。不用说，那天他看到的那座高塔，就是弗尔那德修道院过去的塔，而在绞架山上看到的一幕，正是鬼魂们绞死费可斯克时的情形。
在迪惠尔的提议下，大家把那破碎的望远镜埋了起来。埋完之后，迪惠尔将铁锹递给巴墩，他正神色虔诚地垂手伫立在那里。之后，他又对汤乔说：“我的朋友，这‘死灵望远镜’一带入教堂就成了废物了。若不是你，我们说不定还能看到多少离奇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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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火车停在了一个偏僻的乡村小站。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汤乔迫不及待地走出车厢。夏日的乡下站台一片静谧，汤乔微微地把眼睛闭上，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略带泥土气息的新鲜空气。
汤乔是一位学者，他此行的目的是要拜访一位叫迪惠尔的朋友。两人是在一个学术研讨会上认识的，彼此都发现和对方有聊不完的话题，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迪惠尔还邀请汤乔到自己的庄园作客，汤乔便一口答应下来。
迪惠尔派一位脚夫去车站迎接汤乔，脚夫对汤乔说：“因有事耽搁，庄园的汽车要晚点才能到。先生，你能多等一阵子吗？不然的话，你可以骑自行车去我们的庄园，这样还能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你不用担心你的行李，等车来了我会帮你搬到车上去。呵呵，先生，我也只是建议而已，不过，今天的天气真的很不错呢。”
坐了那么久的火车，汤乔只感到身体四肢都微微变僵了，他觉得骑自行车到庄园去，倒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
脚夫告知他去庄园的路径后，汤乔骑上自行车就出发了。从车站到庄园有两里远的路程，汤乔一路蹬着自行车，那迷人的乡野风光，很快就让他将路途的疲累感驱除干净。
远远地看到迪惠尔的庄园，汤乔一下子就来了兴致，庄园的风格恰是他喜欢的那种。平日里，劳累的工作总让他不胜其烦，因此，他一心盼望着能到一个清净的地方好好地休息一下，而迪惠尔的这座庄园，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好去处，它既不像那些古建筑那样让他精神亢奋，也不像当代那些庸俗的豪宅那样让他提不起丝毫兴趣。
汤乔来到庄园大门外，放眼望去，房屋被粉刷得焕然一新，墙上安着百叶窗，房外的树木和草坪一片葱绿。
他的朋友迪惠尔正在那儿恭候着他的到来。迪惠尔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但是身体结实，精神矍铄。看见汤乔，迪惠尔开心地迎上前去，热情地说道：“我的好朋友，欢迎你的到来，呵呵，咱俩要不要先喝两杯酒？”
汤乔抹着脸颊上的汗珠，笑着说：“谢谢，酒就不用了，我有点儿口渴呢。”
迪惠尔说：“哦。没关系，请随我到花园里，我在那里已经备好了茶。来吧，好朋友，我会替你把自行车保管好的。这样大好的天气，我们在柠檬树下一坐，慢慢地品着清茶，真可谓人生的一大乐事啊！”
于是，这对好朋友来到柠檬树下，一边品茶一边随意地聊着天。柠檬树的清香沁人心脾，附近的小溪叮咚作响，这样的幽雅环境，令汤乔和迪惠尔久久不愿离去。
转眼就到了六点，迪惠尔这才站了起来，他掸了掸烟斗上的烟灰，扬扬眉毛，说：“好朋友，我们去散散步吧，怎么样？我们可以去那边的小山坡走走，当然，如果你懒得走路的话，我们骑自行车去或者开汽车去都行，我们赶在八点之前回来，应该不会很累。”
汤乔来了兴致，兴奋地说道：“太好了，我们这就出发吧。对了，最好带上望远镜，如果你有这玩意儿的话，我的望远镜前几天被人借走了，现在不晓得被那家伙扔到哪儿去了。”
迪惠尔点了点头，赞同地说：“对，你说得没错，应该把望远镜带上。我倒是有一副来着，但它是很老式的那种，重得很，就怕你用不习惯呢。”
他们走进前厅，迪惠尔稍作思索，从桌子抽屉中取出一把钥匙，打开壁橱，从里面取出一只盒子。
迪惠尔将盒子放在桌子上，说：“望远镜就放在这里，可我想不起该怎样把盒子打开了，我的朋友，你要不要尝试一下？”
汤乔把盒子拿在手里，盒子又重又滑，他找了老半天也没找到钥匙孔。他暗想：或许按住盒子的某个地方就能把它打开吧。
盒子的四个角都是尖的，汤乔尝试着按住一角，然后猛地一用力，只听到“哎哟”一声，汤乔不禁叫出声来。同时，盒盖子发出“啵”的一声，弹开了。
迪惠尔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你怎么了？”汤乔吮吸着大拇指，气急败坏地说：“该死的，这盒子把我扎痛了。”
迪惠尔面带微笑地说：“嗬，总算把盒子打开了。”
汤乔说：“是呀，还好打开了，我总算没有白被扎一下。”说着，他把望远镜从盒子里拿出来，果然，这玩意儿重得很。
他们随即离开前厅，走出花园，向那座小山坡出发了。一路走来，汤乔在火车上净看到这样陡峭的小山坡了，这一带的地势就是如此。
他们来到小山坡的背后，眼前尽是波澜起伏、延绵不绝的山峦。迪惠尔十分精通古时候的战略防御工事。他曾发现在这座小山坡上，有一个和古时候的战壕颇为相似的地方。他把自己的发现一一指给汤乔看。
他们来到一处地势平坦、树木环绕的地方，迪惠尔又说：“好朋友，这里是费可斯克挖掘过的地方呢。”
汤乔愣住了，迷惑地问道：“费可斯克是谁？”
“呵呵，”迪惠尔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忘了告诉你了，这位费可斯克就是这副望远镜的前任主人。我猜这副望远镜就是他亲自制造的。他是一个钟表匠，对古时候的文物也是个行家，生前还曾经挖掘到大量的古物。”
“哦，”汤乔摆弄着那副望远镜，说：“你说这副望远镜……”
迪惠尔说：“我是后来才得到这副望远镜的。我的朋友，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这副望远镜的做工不是很精细。”
汤乔点点头说：“我注意到了，它的做工并不专业。不过，我弄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把望远镜做得这么重呢？还有，你刚刚说，费可斯克曾经挖掘过这个地方？”
“没错。尽管这里挖起来非常费劲，但是他还是挖到了不少颇有价值的小玩意儿，诸如一些陶器之类的。这个费可斯克太神奇了，哪一片地底下埋着宝贝，他一看便知，他真称得上是考古界的传奇人物呢！”
迪惠尔由衷地称赞着，继续说：“他常常会关了自己的钟表店，一个人到各个地方去勘察，要是他认为某个地方有挖掘的价值，就会在地图上把这个地方标出来。他把这些地方专门记录在一个笔记本上。他逝世后，很多人按照他的记录去挖掘，真的找到不少有价值的好东西呢！”
汤乔钦佩不已地说：“这个费可斯克真是个难得的奇才。他对这一地区真是功不可没。他会不会是个流浪汉呢？”
迪惠尔说：“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他的确是个奇才，但是，他生前生活得应该不是很快乐，因为人们都不喜欢他，包括我在内。”
汤乔瞟了他一眼，好奇地问：“为什么？”
迪惠尔摇摇头说：“反正就是不喜欢。算了，咱们还是聊点别的话题吧。”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爬上了山坡的顶端，山坡上绿草丛生，景色宜人，可是迪惠尔和汤乔都是又热又累。迪惠尔气喘吁吁地说：“实在是太热了，不过回去冲个凉水澡就会好了。”
正好，他们身旁有一丛冷杉，冷杉旁边搁着一张不小的椅子，这里正是观赏周围景致的最佳位置。他俩在椅子上坐下，一边喘气一边擦汗。
空气里弥漫着嫩草的清香，他们脚下的灌木丛中，几朵娇柔的玫瑰花正在悄悄地绽放。迪惠尔说：“我的朋友，还不快举起望远镜，看看这周边的景色。说实话，今天的景色尤其美丽，平时怕是还见不到呢。”
远处有一片辽阔的平原，平原边上则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山上绿草如茵，树木葱翠，在夕阳的映衬下，简直就像一幅油画般美妙。
平原上的沃野中生长着一丛丛矮灌木，麦田和牧场泛着诱人的青绿。农场、村落、庄园、宅院、房子依稀可见。天空中飘荡着几缕炊烟，伴随着几朵浮云，一切都恰到好处，妙不可言。
迪惠尔指着远处对汤乔说道：“你能看到弗尔那德修道院吗？在那片草地的后面有片林子，林子边是个农场，修道院就位于农场附近的小山上。”
汤乔手握望远镜，全神贯注地看着：“嗯，我看到了，那个塔尖的确很漂亮。”
迪惠尔愣了一下，眨着眼睛问道：“我的朋友，你好像搞错了，修道院里根本就没有塔。你看到的塔应该位于欧特波恩教堂。不过，我觉得这座塔挺普通的啊，没什么值得赞叹的地方。”
汤乔却反驳他说：“这座教堂应该很大，这座塔应该是教堂中央的高塔，除此之外教堂里还有很多塔尖。我想我得去看看，这教堂到底有多远？”
迪惠尔摊摊手说：“不是很远，不过我已经很久没去那里了，一座教堂而已，有什么好看的。”汤乔放下望远镜，紧盯着欧特波恩教堂的方向，过了一会儿，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说：“不拿望远镜，我什么都看不到。”
迪惠尔又说：“你再看那边，那里有座小山比较显眼，山顶上的树林很茂密，不过有一段山脊，上面只长着一棵树，你就朝那段山脊看就行了。”
借助着望远镜，汤乔很快就找到了这座山，他说：“我看见了，这座山叫绞架山吗？”
迪惠尔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汤乔说：“我看见山上有副绞架，绞架上还吊着个人呢。”
迪惠尔一下瞪大了眼睛，拔高了声调问道：“什么绞架？那山上全都是树啊，哪儿来的绞架？”
汤乔一口咬定地说：“不，山顶上的确有副绞架，就在一片很大的草地上……咦，绞架上的人到哪里去了，他刚才明明是在那里的！”
迪惠尔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喊道：“我的朋友，你明明是在瞎说嘛。我可不知道那座山上有副绞架。那里之前是片茂密的树林，不久前才被人们开垦成了一片种植园。不到一年前，我还到山顶上去过呢。你把望远镜给我，我才不信那里会有什么绞架这种晦气的玩意儿呢！”
迪惠尔正要抢过望远镜，却又把手缩回了，说道：“算了算了，还是你自己看吧！”
那座小山就在不远处，汤乔用肉眼望去，山顶上正如迪惠尔所说的那样，只有一片茂密的树林。他困惑至极，又重新端起望远镜，跟上次一样，那副绞架和那片草地分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察看了一阵，说：“山上似乎还有人，就坐在车里面。奇怪，用望远镜看到的东西和用肉眼看到的东西怎么会差这么多呢？太阳快落山了，光线不好，以后我们来早点，再好好研究一下吧！”
迪惠尔更加惊愕了：“你说什么？山上有人，还有车？我的天，你脑子有毛病吧！这个时辰谁会跑到山上去，你再仔细看看。”
汤乔有些着急了：“我说的是事实，山顶上的确有人，而且还在走来走去……咦，我又看见了，那副绞架上好像真有什么东西。这望远镜太重了，我实在拿不动了，给你看吧……迪惠尔，从望远镜里看，山上真的没有你所说的树林。这样吧，你把上山的路线告诉我，我明天就上去一探究竟。”
迪惠尔好一阵沉默，之后，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嗯，我们一定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先回家，好好地洗个澡，然后再美美地共进一顿晚餐。”
他们走下山坡，返回庄园。一路上迪惠尔都保持着缄默，一言不发。
刚走到庄园前厅，管家巴墩见他们回来了，连忙指着那个装着望远镜的盒子，一脸紧张地说：“老爷，不好了，这盒子被人动过了。”
迪惠尔开玩笑说：“别慌，老伙计。我只是把望远镜借给我的朋友去看风景而已，这个总可以吧？这可是我在费可斯克的收藏品展销会上花钱买下的呢，不是吗？”
管家朝迪惠尔鞠了一躬，谨慎地说道：“没错，想来费可斯克还是这望远镜过去的主人呢。不过，老爷，您别怪我多事，您一直都没有用过这副望远镜，我怕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汤乔都听不清楚了。迪惠尔听着管家说话，偶尔回应一两句，偶尔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当天晚上，汤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搅得他心绪难安。好不容易睡着了，汤乔又做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梦，梦到自己站在一个似曾相识的花园里的一堆石块面前。
石块中还夹杂着一些玻璃碎片，这些玻璃碎片貌似是教堂里的，上面的人物图案还能依稀辨认出来。在石块的中央竖着一根由石头砌成的柱头，柱头上雕刻着风景图案。
这根柱头引起了汤乔的好奇心，他毫不费劲地将那些石块搬开，又轻而易举地将整根柱头拔了出来。他突然变得力大无比，这一点连汤乔自己都惊讶不已。
这时，只听得“咣啷”一声，一片金属掉在汤乔的脚边，他捡起一看，只见金属上刻着一行字：“切勿乱动这根柱头。”
汤乔的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他急忙低头，却没能找到那根柱头。就好像蒸发掉一样，转眼间，那根柱头就已消失不见了。
各种惶惑、迷茫的心绪压得汤乔透不过气来。在那根柱头原先所在的位置上，突然露出一个深穴。他俯身望向穴中，只见里面黑漆漆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突然间，一只戴着手铐的手从深穴里伸出来！
汤乔惊恐万状，险些大叫出声来。那只手正伸向汤乔，好像要和他握手似的。
汤乔不敢上前，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那只手上突然生出一层浓密的黑毛，肮脏至极。这只手瘦得皮包骨头，更恐怖的是，这只手又突然伸长，猛地向汤乔的小腿抓来。汤乔吓得心胆俱裂，惨叫一声转过身仓皇逃走……
汤乔猛地从梦中惊醒，心一直在狂跳着，弄得他睡意全无。在黑暗中，他细细回忆着这个噩梦中的情景，可无论如何，他都记不起柱头上的奇怪的图文。
第二天，汤乔稍晚了一点才起床。整个上午，他都在认真地阅读当地的《考古学会会报》，作者正是那个神秘的费可斯克，报上刊载着不少文章，大都是介绍他本人的一些发现，如远古世界的化石、古代罗马的遗迹，以及各类宗教建筑物，等等。他的发现范围很广，几乎囊括了考古学的方方面面。
可是，这些文章的文笔很烂，看得出，他的文化水平不高。汤乔在阅读中发现，费可斯克更像个杰出的艺术家，因为报中还登着不少教堂的图样，那些图样全是费可斯克自己想象出来，然后绘成图案的。
汤乔发现，报纸上有一张高塔的图片，正是自己昨天在望远镜里看到的那座。迪惠尔曾说那座高塔位于欧特波恩教堂，可报纸上的高塔所在的建筑却是弗尔那德修道院。
汤乔知道，欧特波恩教堂是弗尔那德修道院的修道者们修建的，他思忖道：“修道院中的这座高塔，会不会是费可斯克模仿着欧特波恩教堂的高塔画出来的呢？”
午饭后，迪惠尔问汤乔：“我的朋友，这个下午你打算怎样度过？”
汤乔心痒难耐地说：“噢，我想去欧特波恩教堂、弗尔那德修道院和那座绞架山上看看，就骑着我的自行车去。”
迪惠尔拍手称道：“这个主意不错，呵呵。途径旦弗贝尔特这个地方时，你可得停下来好好欣赏一下，那里的教堂里的彩色玻璃窗可是赫赫有名呢。”
“真的？”汤乔的兴致更高了：“太好了。你可以把望远镜借给我用一下吗？”
迪惠尔说：“你要带去的话，随你。不过这副望远镜实在有点不尽如人意，我正打算进城去买一副新的回来呢。”汤乔随口说道：“哦，你自己又不用，买这种玩意儿干吗？”
迪惠尔说：“放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我的管家巴墩提醒我，最好别用那副老式望远镜。”
汤乔说：“怎么？他对这玩意儿很在行吗？”
迪惠尔说：“他之所以不愿意让我用那副望远镜，是因为他曾经是费可斯克的东西。至于细节的原因，我一定会让他给我解释清楚。昨天我们动了那望远镜，害得他到现在还担心着呢。”
汤乔不解地问道：“他担心什么？”
迪惠尔有些答非所问：“他昨晚一夜没睡，人一下子憔悴了很多，好像瞬间就老了。”
汤乔有些惊愕，问道：“到底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算了，等回来我再好好地问问他吧。”
“嗯，好的。”迪惠尔有些担忧地说，“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定很晚了，到时候你的自行车若是扎破了胎就糟了。”
汤乔笑着说：“呵呵，大不了我把补胎工具带上这样你就放心了吧。好了，我走了。”
大约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汤乔回来了。看到他大汗淋漓、疲惫不堪的样子，迪惠尔赶紧吩咐巴墩给他端来苹果酒。汤乔去洗澡的时候，迪惠尔还跟他开玩笑说：“我的朋友，你可别洗到天亮哦。”
迪惠尔早就给汤乔准备好了冷餐，他知道，对于此刻的汤乔来说，没有比这种食物更合适的了。
吃晚饭的时候，汤乔开始给迪惠尔讲述他今天的见闻：“我去了旦弗贝尔特，看到那教堂的彩色玻璃窗了，果然名不虚传，不过窗户上的好多字我都看不清楚。”
迪惠尔说：“你没有用望远镜看吗？”
汤乔说：“用是用了，可那玩意儿在教堂里根本就用不上。”
迪惠尔奇怪地说：“真有这回事！怎么会这样呢？”
“不过我用相机把那窗户给拍下来了。到时候把相片放大，就可以看清上面写的什么了。”汤乔说到这里，就岔开了话题，“昨天我在望远镜里看到的那座塔，真让人费脑筋，你不是说它是欧特波恩教堂的高塔吗？可我今天去这个教堂，那里的塔和我在望远镜里看到的塔并不是一座。倒是那份《考古学会会报》上的弗尔那德修道院高塔，和我在望远镜里看到的完全一样。”
迪惠尔惊诧地盯着汤乔：“不会吧？”
汤乔一脸严肃地说：“的确是这样，会报上的那座塔，若不是有文字说明，我还以为那就是欧特波恩教堂的呢。”
迪惠尔眉头紧蹙，缓缓地点点头，说：“费可斯克也很有建筑方面的天分，只要给他看一点点废墟，他就能凭借自己的想象把这个建筑物还原出来。”
汤乔也对这个奇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说：“他画的建筑图简直无可挑剔，就算建筑设计学的专业人士也只能望其项背。更何况以前的弗尔那德修道院，现在也不过剩下几截柱子而已。”
迪惠尔突然说道：“我的朋友，你不是还去了绞架山吗？”他朝管家招招手，说道，“巴墩，你过来。”
巴墩来到餐桌旁边。迪惠尔对他说：“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这位朋友昨天在山上都看到了什么吧？”
巴墩小心翼翼地说：“不错，老爷。对于这些事情，我并不感到惊讶……”
迪惠尔打手势，示意巴墩不要再继续说下去：“行了，巴墩，你待会儿再说。我的朋友，你在绞架山上看到了什么呢？”
汤乔说：“我登上绞架山山顶的时候，已经晚上六点半了。迪惠尔，如你所说，山顶上到处都是树林。可我不甘心，于是驱车进入树林深处，倒霉的是，自行车的前轮胎被荆棘扎破了，后轮胎也没气了。我想把轮胎补上，可我根本就不知道轮胎破在哪里。没办法，我只好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你知道，那种鬼地方，真是要命……”
迪惠尔打断他说：“不知道你注意了没有，那样茂密的树林里竟然没有一只活物。”
巴墩忍不住地说：“老爷，正是如此，那山顶才很少有人上去的……”
迪惠尔冲他摆摆手，说：“这个我知道。我的朋友，继续说你的。”
汤乔说：“那山顶上很少有人上去的吗？那时候，我心里所想的，都是那些最恐怖的事情。忽然，我听到身后响起一阵咔嚓的声音，似有什么人踩在树枝上。同时，我又感觉前面的那棵大树后面，好像躲着什么人似的。我心里害怕得很，生怕突然冒出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一路提心吊胆地边走边张望，所幸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迪惠尔和巴墩听得手心都渗出了汗，连呼吸都屏住了。
汤乔稳了稳心神，接着说：“我壮着胆子向树林深处走去，忽然之间，我有一种感觉，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人正在高高的地方不怀好意地紧盯着我。我不由得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抬头往上一望，一不留神被脚下的一堆石块绊倒，把我的小腿擦破了一层皮。我低头一看，只见那堆石块中间有个方形的洞穴。附近还有其他两堆石块，和绊住我的那堆正好构成一个三角形。我的天，你们知道这三堆石块是怎么回事吗？”
迪惠尔神色凝重地说：“我知道。巴墩，你坐下。”
巴墩正心惊胆战地听着汤乔的陈述，听了老爷的话后，他坐到椅子上，脸色惨白地说：“天啊，汤乔先生，你不会是走到那三堆石块中间去了吧？”
“不！”汤乔的声音都变了，“我可没那胆量，虽然平时尽做一些傻事，但是，当我看到这三堆石块之后，扛起自行车就逃开了。我知道那应该是坟墓之类的东西。还好当时的时间还不是很晚，我拼命地往山下跑去，可怜我那苦命的自行车，这一路上都快被我颠得散架了，各个零部件彼此碰撞，‘丁零哐啷’地响个不停。
“这一路我都摔倒了好几次，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跑出这片树林了，那感觉跟死里逃生似的。我疲累至极，浑身酸痛，可我无暇顾及这些，我想赶快把我的自行车补好。补胎的工具我一样也没少带，而且也对自己的补胎技术充满自信，可这一次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车胎不知道破了多少个洞，补了一个又一个，可到头来充上气后，很快就又瘪了下去。唉，没办法，我只好推着自行车走回来了。真是活受罪！”
迪惠尔沉默了片刻，说：“汤乔，毫无疑问，你是走到坟地里去了，这种地方总是堆着石块的。巴墩，你对汤乔先生在树林里的遭遇有什么看法，你觉得这跟费可斯克有关吗？先喝杯葡萄酒再说吧。”
巴墩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葡萄酒一饮而尽，然后缓缓吁出一口气，说：“老爷，我认为，这的确和费可斯克有关。老爷，你要知道，他活着的时候，我经常和他打交道，所以，我比其他人更熟悉他的事情。而且，十年前，我还是那桩死因调查案的陪审团成员之一呢。”
汤乔好奇地问：“什么死因调查案，难道是调查费可斯克死因的吗？”
巴墩说：“不错，汤乔先生。关于费可斯克这个人，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有很多怪癖，而且是个单身汉，他没有家人，也没有孩子，他的死因到现在仍是个未解之谜。”
迪惠尔抽着斗烟，沉思着说：“他生前几乎没有一个朋友，所以没人知道他的死因，这是件很自然的事情。”
巴墩又说：“老爷，谁都知道费可斯克主要从事这一带的文物挖掘工作，而且他拥有的收藏品不计其数。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把那些玩意儿拿给我看。老爷，文物方面，你当然比我内行。这个费可斯克，人还是很有趣的。只是他从来不去教堂做礼拜，别人经常对他的这种行为说三道四，教区的主事还曾为这事找过他呢。
“有一段时间，早上外出干活的人们经常看见费可斯克提着篮子从山上下来，而且总是两眼翻白、默不作声地从大家身旁走过，像个精神病人似的，样子十分古怪。回到钟表店后，他就马上关门，甚至连他的老佣人都不让进去。于是大家猜测，费可斯克晚上上山，肯定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了。
“一天下午，大概三点钟左右吧，费可斯克那紧关着的钟表店的窗缝中忽然冒出烟来，同时，里面传出他的惨叫声。他的邻居们急忙冲过来把店门踢开，闯了进去。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这种气味是从灶炉上的锅里发出来的。锅里正在熬煮着什么，可费可斯克一不小心被锅里的汤汁烫到了腿，他痛得跌倒在地，并且不停地发出了声声惨叫。
“邻居们把他扶到椅子上，还给他请了医生。大家看到，费可斯克的锅里煮的是几根骨头，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让别人碰他的锅，并且还让人用布把他的锅盖住。老爷，依我看，费可斯克可能在锅里下了毒药，否则的话，他腿上的伤不可能两个月才痊愈。”
“我想起来了，”迪惠尔忽然说，“高屯斯医生曾对我提起过他为费可斯克疗伤的事情，他说这个费可斯克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一天，医生无意间在他的卧室里发现了一张小面具，出于好奇，就把它戴在了脸上，正当他想要去照一下镜子的时候，费可斯克就劈头盖脸地大骂起来：‘你这个该死的傻瓜，快把面具脱下来，难道你想用死人的眼睛去看东西吗？’
“医生被他的话吓坏了，赶紧摘下面具，问费可斯克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费可斯克的话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他说这张面具是从死人那里买来的，真是荒唐至极。医生说，这张面具是由死人的骨头制作而成的。”
“巴墩，请你继续说下去。”
巴墩说：“是，老爷。那个望远镜，就是出自于费可斯克之手的最后一样东西，这玩意儿耗费了他不少的时间呢。有一段时间，就因为缺少一件材料，他不得不停了工。我问起他关于望远镜的事情，他却说：‘制作完成之后，我的这副望远镜一定会闻名于世的。我只要把它装满，再封起来，全世界就再也找不到一副可以和它相媲美的望远镜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问道：‘先生，你说什么？装满？封起来？你是在说酒瓶子吗？’可他没有再多作解释。
“一天，我经过他的钟表店时，他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巴墩，我那望远镜终于完成了，这称得上是我的最得意之作。我打算明天就把它带出去。’我被搅得心痒极了，急忙说道：‘真的？太好了，可不可以拿给我看看？’他摇了摇头，说道：‘不好意思，现在还不行，暂时先别打扰那宝贝。以后会给你们瞧个够的，不过可要付费的哦。哈哈！’
“一星期后的深夜，费可斯克的店里发出一阵响声，这吵醒了他的邻居萧迪。起初的时候，他还以为有什么不速之客来找费可斯克了，于是就走到窗边想探个究竟。就着明亮的月光，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费可斯克从店里走出，脸上一副很不情愿的表情，就好像被人挟持着一样。他衣着得体，时而嘟囔几句，时而又摇几下头。
“萧迪又是困惑，又是担心，急忙打开窗户。忽然，费可斯克开始哀求道：‘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说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像有人堵住了他的嘴巴一样，紧接着，他的头向后仰去，帽子掉到了地上。
“萧迪焦急地叫了起来：‘费可斯克先生，你这是怎么了？’他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回应：‘闭嘴，这没你的事！’这声音很低，有点沙哑，不像是费可斯克在说话，但整条街上除了他，就再也没有任何人了。
“萧迪见对方甚是无礼，于是生气地缩回头去，把窗子关上了。他站在窗边仔细听着，等到费可斯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又打开窗户，这时候，费可斯克早已走出去了老远。
“老爷，这件事情之后，费可斯克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开始的时候，乡亲们都以为他出远门了，但他迟迟未归，大家才意识到他可能出事了。费可斯克在这一带小有名气，几乎人人都认得他，可自此之后，他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大家费尽心机，也没能再找到他。
“一天黄昏，种植园的看守人告诉乡亲们，说忽然有一大群鸟儿聚集到绞架山上来。这可是件新鲜事，要知道，若在平时，绞架山上连一只鸟儿都没有。大家面面相觑，在某个人的提议下，十多个胆大的乡亲结伴上山去了，高屯斯医生也在其中。
“老爷，接下来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乡亲们来到绞架山上，在那三堆石块中间发现了费可斯克先生的尸体。他的脖颈已断，早已气绝身亡了。”
迪惠尔神情严肃地点点头，说：“嗯，我的朋友，巴墩说的话句句属实，费可斯克正是死在绞架山上的。巴墩，行了，你忙你的去吧。”
“是，老爷。”巴墩从椅子上站起，正要起身离开，却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汤乔先生，你今天出门的时候不是把那望远镜带上了吗？我想知道，你用了这望远镜没有？”
汤乔说：“唔，我用了，在旦弗贝尔特教堂里，我用它观察窗户来着。望远镜放在我自行车的后架上。”
巴墩说：“哦，原来你把望远镜带进教堂里了。我帮你把它收好吧，说不定你明天还会用到它。”
由于疲累过度，汤乔当晚睡得特别香。早上起床之后，他都没来得及吃早饭，就迫不及待地拿着望远镜观察起远方的小山来。
之后，他放下望远镜，仔细地检查起来。可他几乎把所有的螺丝螺母都鼓捣了个遍，望远镜还是不能用。
无奈，他返回客厅，将望远镜放在桌子上，疑惑地对巴墩说：“自从昨天我把望远镜带到教堂里之后，它就看不到东西了，镜头里有一片黑乎乎的东西，你说奇怪不奇怪？”
迪惠尔故意苦着脸说：“糟了，是你把我的望远镜弄坏了，这可如何是好，我以后用什么看东西啊。”
汤乔急忙说道：“我可没有随意动它呢。”
吃过早饭，迪惠尔走到门边，将望远镜举到眼睛上，果然只能看到黑糊糊的一片，加上望远镜又太过沉重，迪惠尔好不烦躁，一把将望远镜摔到地上。
只听得“啪”的一声，望远镜被摔得七零八落，镜头也碎了一地。这时候，只见一股浓黑如墨的液体从碎裂的镜筒中流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奇怪气味扑鼻而来。
迪惠尔看得目瞪口呆，突然一拍头大叫了起来：“我明白了，这就是那家伙说的装满、封起来，我敢说他封望远镜的时候，用的一定是蜡油。费可斯克这个家伙真是阴险，他在自己的店里熬煮骨头汤，原来就是为了制作这副望远镜呢。这个变态狂，简直就是死人的克星！”
汤乔听得一头雾水：“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我的好朋友，你怎么还不明白？”迪惠尔一拂手，愤愤地说，“你可曾记得，高屯斯医生曾经说过，费可斯克的面具都是用死人的骨头制作而成的，这副邪门的望远镜也是一样。那些死人受够了他的折磨，于是就在半夜把他拖走，要了他的性命。这真是他的报应啊！”
汤乔恍然大悟，怪不得透过这副邪异的望远镜可以看到那些荒诞离奇的情景。不用说，那天他看到的那座高塔，就是弗尔那德修道院过去的塔，而在绞架山上看到的一幕，正是鬼魂们绞死费可斯克时的情形。
在迪惠尔的提议下，大家把那破碎的望远镜埋了起来。埋完之后，迪惠尔将铁锹递给巴墩，他正神色虔诚地垂手伫立在那里。之后，他又对汤乔说：“我的朋友，这‘死灵望远镜’一带入教堂就成了废物了。若不是你，我们说不定还能看到多少离奇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