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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水中的影子

九月渡过一条河流,上了一堂进化课,遗失了某个珍贵的东西,不过拯救了一个山怪。
九月和图书馆翼龙穿过澡堂门,来到一处肥沃、潮湿、翠绿的河岸,大麦扫帚河奔腾呼啸。至少九月推测这应该是大麦扫帚河。河流冒着泡泡绕了一个大圈,正中央漂浮着一个五彩缤纷、雾气朦胧的东西。九月看傻了,差点被绊倒。他们被人群包围着,人们推挤、欢笑、大喊,各自都带了形形色色的手提箱和行囊,有黄铜握把的轮船衣箱,也有绑在多节的山楂树枝上的绿手帕。九月挺直背,直视前方,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太突兀。黑色河泥在她裸露的脚趾间吱吱作响。
所有生物都推挤着争取好位置,争先恐后地抢着第一个抵达暗淡的长码头,有人马、羊人、棕仙和鬼火;长了女孩腿的鸟和长了鸟腿的女孩;佩戴壮观肩章的巨人和身穿丝绒裤搭背心的矮人;边走边拉小提琴的大地精;比九月还高的老鼠;还有一大群看起来应该是人类的先生女士和小孩。九月和其中一位对上眼,那是一个小女孩,身上穿着整洁的榛子壳连衣裙,一只红色鸽子缠在她的金发里。小女孩绕着她的妈妈跳舞,嬉闹地拉扯她妈妈的裙子。那女孩跳到一半时视线对上九月,她邪恶地眨眨眼并抖动肩膀——突然间,女孩变成一头毛色油亮的黑色小胡狼,背上有一道金色的斑纹。你瞧,某些不负责任的民俗研究者总让小朋友误把胡狼当作邪恶的生物,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它们其实贴心又温柔,巨大的耳朵非常灵敏。那小女孩就是变成了这种可爱的生物,不过细长的蓝眼睛还是一样。她长长的大耳朵抽动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用小狗般的尖叫缠扰她妈妈。
图书馆翼龙抽动巨大的鼻孔纳入新鲜空气,他开心地说:“知道吗,以前大麦扫帚河的河水是茶。下层有一道茶叶逆流,从某个支流汇入。以前,哦,是白兰地的颜色,水面漂浮着柠檬皮和睡莲叶般的糖块。”
“现在应该不是茶了,至少我没看过靛蓝色的茶。”
“唔,女爵说这种事很蠢,还说大家都知道河流长什么模样。她派水马拦住支流,牵网捞起所有茶叶,还把柠檬皮跟糖块通通吃掉。水马边哭边做呢。不过你看,现在变成这种宜人、普通的蓝色,”图书馆翼龙沉下脸,“看上去也蛮合适的。”他叹气。胡狼女孩追着自己的尾巴玩。
“艾尔,那女孩是什么?”
“嗯?噢,我猜只是山怪(Pooka)。P开头的字,也不在我的范围内,你知道的。”
最后,队伍在一个由多节瘤的浮木和绳索般的黄色藤蔓构成的巨大码头前成扇形散开。一艘像层层黑色蛋糕的大驳船系在码头边。摇曳的绿色纸灯笼挂在壁架和拱门上,木头上呈现着早年刻下的可怕图案。船上,几个老男人倚靠着巨大的柱子,缎带和百合花串在柱顶飘扬。整体效果非常艳丽欢闹,不过那几个老人看起来憔悴沧桑又阴森。
“大麦扫帚渡轮!”图书馆翼龙大喊,“当然,以前从不需要渡轮,因为大家都可以飞进万魔都,要多快有多快。不过进步是所有好灵魂的目标。”
九月瞠目结舌地缓缓接近梯板。她拉住A到L的翅膀尾端。
“那是精灵。”她低语。
“对啊,渡轮,女孩!我刚刚不是说了?”
“不,不是渡轮,是精灵6。”
摆渡人年老驼背,灰发绕着像是长了藤壶的两根羊角,缠成几股狂野的辫子。他的眼睛发炎般湿润,眼镜像啤酒杯底一样厚,单耳挂了三只金环。老人身穿钉了黄铜纽扣的海军厚呢蓝大衣和帆布裤——剪裁合身的大衣后面伸出一对七彩翅膀,镶金边,阳光在翅膀上投射出旋转的紫罗兰色折射光圈,光彩耀人。一条雅致的铁链锁住翅膀,铁链虽细,却足以将翅膀平绑在摆渡人背后,失去作用。
“船费。”轮到他们时,老人朝他们咆哮。
图书馆翼龙清了清巨大的喉咙。九月吓了一跳。“哦!”她大喊,“我猜经济大权掌握在我手上。”她从艾尔的链环里抽出权杖。就知道可能会派上用场!九月对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相当满意。她借用艾尔的爪子尖端从权杖的圆顶撬下两颗红宝石,自豪地交给摆渡人。
“他太大了,”摆渡人冷淡地说,“超重行李须付双倍。”
“我不是行李。”图书馆翼龙倒抽一口气。
“我哪知道。她把闪亮亮的玩意儿放在你身上。可能是行李。而且你肯定超重。总之要付双倍。”
“没关系!”九月安抚双方,又从权杖上撬下第三颗发亮的红色石头。三颗光彩夺目的宝石都在九月掌中,像是伤口滴落的鲜血:“反正也是捡来的。我才不要丢下你!”
“成交。”摆渡人板着脸,抖动毛毛虫般的眉毛,接着铲起宝石。图书馆翼龙庞大的身躯跃上黑色大渡轮顶层,优雅地安顿妥当。九月目不斜视地走上甲板,爬上回旋梯,走到图书馆翼龙身旁。或许是因为碱液帮她洗过澡,她真觉得自己很勇敢、坚忍,还像个大人一样自己付船费。这心思必然导致九月做下灾难性的决定,不过现在阳光正烈,河水又蓝,她还不会知道。我们就让她暂享当下新奇的愉悦。
不要吗?
很好,虽然我一直很努力做个慷慨的旁白,也尽全力照料我的小女孩;偏偏读者不受我控制,总坚持要冒险;尽管悲伤不见得要冒险,冒险却总伴随着悲伤。
蓝色和金色的躺椅散布在渡轮甲板上。轻盈的蓝色女人和高大苍白的巨人躺着做日光浴。A到L随着渡轮脱离码头的嘎吱声开心地喷着鼻息。
“我们离城市愈来愈近,真叫人开心啊。在大城市,每个人多少都期望能变得不凡!”
九月没有回应。一道阴影落在她心里,因为她想起常常在学校淋浴间里听到年长的女孩谈起,她们有天会去一个叫作洛杉矶的地方,她们将成为明星,变得美丽富裕,并和电影里的男人结婚。有几个说她们可能索性抛开加州,前往纽约,她们将成为舞者和摄影模特儿,并和名作家结婚。九月总觉得半信半疑。她两个城市都不想去,感觉又大又吓人,塞满适婚男性。她不希望把万魔都也想象成那样的城市。她不希望精灵国度里都是想成为明星的年长女孩。
“看起来很暴躁呢,女孩。”摆渡人咕哝着,他上顶层回到柱子边。老人还没就位,渡轮却已平稳地驶过水面。他靠着柱子,对着远方的城市眯起眼:“做白日梦的小东西很容易掉下去,你可不希望这样吧。”
“我会游泳。”九月略带愤慨地说,回想起她在大海里的冒险。
“你当然会。不过大麦扫帚河里都是水马,他们可比你还能游。”
九月想问关于水马的事,不过她的嘴巴自有想法。
“您是个精灵吗,先生?”
摆渡人给了她一个令人胆寒的眼神。
“唔,我的意思是,我以为您是精灵,不过觉得还是问一下比较好。我也不喜欢别人把我当成某种我并不是的东西!我要说的是,如果您是精灵,您就可以告诉我精灵就分类上来说是什么,还有为什么您是我唯一见到的精灵。”她很高兴自己用了“分类上”这个词,不太久之前,她还只是写得出来而已呢。
“从科学的角度而言,精灵——我就是精灵——和人类并没有太大差别。你们人类是从猴子进化而来;而我们进化自……哎,斯文人不谈这个,不过人类从来就不是斯文人。精灵的始祖是青蛙。两栖类,对吧?唔,当青蛙一点都不好玩,所以我们四处偷些好东西:蝴蝶的翅膀、人类的脸孔、鸟类的心脏、多种山羊的角、一些像羚羊的东西、火精的灵魂,还有乳牛的尾巴——然后我们进化了几百万几百万分钟,就跟你们一样。”
“我……我觉得进化不是这样……”九月轻声说道。
“怎么,你的名字突然变成达尔文了吗?”
“不是,我只是——”
“这可是最擅瞎掰者生存,女孩!”
“我的意思是,人类不是这样进化的——”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别想用你那些愚蠢的废话诋毁我的真相。要我说,想进化的就去吧,就让他们吸收掉其他人。至于为什么没有看到满地精灵,那可不干你的事,要是你能别打探我们的家务事,我会非常感激。”摆渡人从口袋捞出一只玉米杆烟斗,弹弹手指,一缕烟随即从斗钵袅袅上升,闻起来像潮湿的玉米田,“当然,如果你想要保持自我不断进化,我建议你到底下好好藏着。”
“什么?为什么?”
“我不该说的。重点中的重点是你不知道哪天会宣布课征什一税。”摆渡人眨眼,眼神突然闪烁着模糊的欣喜,模样更接近九月想象中的精灵。“喏,瞧哪,”他露齿而笑,“我可是说出口了。”
九月大可逃跑,但她不能丢下她长鳞片的红色朋友,而且,尽管她已经会在句子里使用“分类上”这个词,却对“课征什一税”的意思不甚了了。就这样,当渡轮嘎嘎响着、水花四溅地停在奔腾的河中央时,九月就是一副嘴大张着的模样。
“早跟你说过了,不过你的耳朵跟牛一样硬。”摆渡人叹气,撑着柱子迎向海盗般从六根绳索爬上甲板顶的六个男人。
他们站上甲板,身上除了银护手、护胫之外未着片缕,本该是人头的部位是庄严的黑色马头。领头者丝绸般的鼻子上穿了一个大黄铜环,像头公牛似的,他用隆隆回响的声音大喊:“查理·嘎扎蟹,依‘精灵贸易法律与权益’规定,水马前来课征什一税!”
“听到了,老马。”摆渡人嘟囔着,“也不是那么密集嘛。今天早上收到传唤那些的。不用那么正式啦。”
精灵民众聚集在顶层甲板,胆怯、恐惧地不发一言,彼此紧靠。他们的视线凝结在地板上,拼死不对上马人的眼睛。九月越过人群看着艾尔,他摇晃着巨大的脑袋想要蹲下,而且试图隐身,但其实不大可能。
“把小孩带上来!”其中一个马人大喝。
粗糙的手抓住九月的手臂,连同几十个小孩,一把拖到水马面前站着。水马的眼睛闪着蓝绿色的火焰。九月低下头,看见小山怪女孩在她身边颤抖着,胡狼耳朵紧张得忽而现形、忽而又消失。九月握住那孩子的手,安抚地捏了捏。
“不是我。”那孩子低语,“拜托不要是我。”
水马走过这排小孩面前,一一望进他们眼里。领头的水马怒目紧盯九月,手抬起她的下巴检查她的牙齿。不过最后他从九月面前走开,和其他几个马头凑在一起商议。
“那个!”水马首领大喊。解脱的涟漪漫过其他人。有那么一瞬间,九月的呼吸停了,他肯定直直地指着她。
结果并不是她。
小山怪女孩发出一阵纯动物恐惧的尖叫,颤抖着化为胡狼,攀着九月的腿,爬上她的肩背,尾巴圈住她的喉咙。
“不!不!”山怪又哭又抖,紧紧地抓住九月。
“怎么了?”九月被勒得喘不过气,被惊慌的胡狼女孩压得站不住脚。
“她就是什一税——只能这样了。”摆渡人查理·嘎扎蟹说,“也有可能是大人。渡轮穿行于水马的领域。他们也有权收取费用。没人知道他们哪天会来,也没人知道他们会选中谁,不过,嗯,大家都要去城市,总得有人牺牲,对吧?”
“不要!不是我!我不要去!拜托,妈妈!我妈妈呢?”
但九月看得到她妈妈,就在一张躺椅旁,一头长着金色耳朵、修长的胡狼侧身躺着,悲伤地用脚爪盖住脸。
“这是我听过最糟糕的事!”那女孩紧黏着九月。
“这就是进化,亲爱的。有什么拿什么。”
“他们要对她怎么样?”
“不干你的事。”水马首领厉声说道。
山怪嚎啕大哭:“他们会吃了我!把我淹死!把我捆在渡轮上,逼我在水底来回拖渡轮!”
“我们够好心了。”另一个水马咆哮。九月这才注意到每一个水马拳头里都抓着缰绳和丑陋残酷的嚼子。
“拜托,拜托,拜托。”女孩啜泣。她用令人担忧的速度颤抖着在人形和胡狼之间切换,眼白闪现。九月抬手拍抚她,慢慢地撬松她的钳制,从头发拉开她的爪子,从喉咙松开她的尾巴。她摇晃小胡狼,不过因为胡狼并不那么小,所以显得有点笨拙。她哭的时候一下子用嘴巴,一下子又是胡狼的吻部。
“你们不能拿别的东西吗?”九月难过地说,“一定要拿小孩吗?”
“一定要见血。”水马平静地说,“你自愿代替她吗?确实有这传统。”
高尚的九月考虑了半晌。她是游泳健将,可能不会淹死,而且他们并没有确切说会吃掉任何人。九月毕竟只是有点无心,不可能怀里抱着个颤抖的孩子,却不替她感到难过,还任她被丢进水里。但九月自己也不想要变成什一税,她不想死,就算只是死一点点也不要,甚至只是和死亡擦身而过,九月也压根不愿意。
“不。”九月低语,“我没办法。没有别的办法吗?我有红宝石……”
马人嗤之以鼻:“没生命的石头。”
“我有一件夹克和一只鞋。”
他们盯着九月。
“哎呀,我只有这些了!但是我不能让你们带走她——她只是个小孩,可怜的东西!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吓她?”
水马的视线射穿九月,眼里的蓝色火焰算计着。
“你有声音,”他缓缓说道,“还有一道影子。选一个,我就放了这堆抖个不停的毛皮。”你可能会认为没什么好选的,不过九月觉得事有蹊跷。精灵国度不可能有那么简单的交易。然而——她不能没有声音,绝不!没声音要怎么跟艾尔说话?怎么唱歌?又怎么跟妈妈解释她去了哪里?而她不能让这个手还环着她脖子的女孩被丢进黑乎乎的河里。就算他们不会把她溺死,也不吃她,那女孩总归不想去。九月最讨厌这种事了。
“我的影子,”她说,“拿去吧。虽然你也知道,影子一点血也没有。”
九月把山怪放下。那孩子直溜溜地冲向她妈妈,才过甲板一半,就颤抖着完全化为胡狼。两只胡狼呜呜哀鸣,舔着对方的脸。水马朝查理·嘎扎蟹伸出手,精灵从腰带解下一把丑陋、生锈的锯齿刀递了过去。
九月还有闲暇想着,噢,会很痛,水马就一把抓起她,把她翻过身,沿着她的脊椎来回锯了起来。她觉得冰冷、虚脱。刀子发出割碎丝帛、磨碾骨头的声音。她觉得她要瘫了,极度的疼痛沿着她的背脊上下跑。不过,她还是不哭。最后,传来一声令人作呕的咔啦,水马拉下一片东西。一滴九月的血从刀尖滴下,落在晒得褪色的木头甲板上。
水马把那片东西摊在他面前。那东西黑乎乎的一片,有点发亮,突然用女孩子的形状立了起来,恰好就是九月的高度,黑烟、暗影般的眼睛和头发也和九月一模一样。慢慢地,影子九月露出微笑,用单脚旋转起来。那个微笑并不温和,也不亲切。影子探手伸向水马,也在微笑的水马伸手握住。
“我们要把她带到水底,爱她,还让她在游行队伍中领头。”他说,“因为她是别人给我们的,不是我们抢来的,所以她是我们唯一真正拥有的东西。”
影子屈膝行礼,在九月眼里有种说不出的邪恶,如果真有邪恶的屈膝礼。九月现在无法确定她做得到底对不对——当然,她会想念她的影子;毫无疑问,水马打算用影子做某种坏事。不过一切都太迟了:水马整齐划一地跃入水中,影子九月就坐在首领的肩膀上。其余精灵都讶异地盯着九月,但没人跟她说话。最后,A到L迈过甲板来到九月身边。他闻起来香香的,有股熟悉感,而且他的皮肤好温暖。九月抱住他的膝盖。
“我做得对吗,查理?”九月轻声问摆渡人。
他摇摇满头狂乱灰发的脑袋:“是对还是错,做了就蒙尘。”
九月越过水面看着朦胧的城市升起,高塔林立、光彩夺目。接着她低头看着大麦扫帚河。
六个黑色马头滑过渡轮前方的水里,嘴里都咬着嚼子。在他们的背上,影子女孩腾跃舞动,鬼魅般的笑声被水波吞噬。

插曲 钥匙和它的旅行

我们回头关心一下被遗忘已久,且历尽沧桑的宝石钥匙。
像你这么谨慎又聪明的读者,现在一定打心眼里疑惑这个老像在纺羊毛的旁白,是不是已经彻彻底底地忘掉了那把忠实追随九月进入精灵国度的宝石钥匙。不是这样的!只是一把钥匙的冒险,怎么说都会比小女孩的冒险安静许多,也更专心,而且孤单至极。
钥匙从经纬度之间悄悄溜走,在世界幕后繁星点点的黑暗中跌跌撞撞了一阵子——只有一小阵子!它贸然降落在大地精微微发光的外套上,这名大地精正从布罗西利安德森林转往亚特兰蒂斯。钥匙混进外套上其余亮晶晶的蠢装饰品里,贝琪·巴西尔斯托克和滴水兽鲁伯特都没有怀疑。
身为天生的文盲,钥匙没兴趣造访亚特兰蒂斯的蓝水晶大学,所以它及时松开别针,掉进那个通往精灵国度,垂根、发霉、虫爬的通道。它搭上一道上升的海风,翱翔在羊毛般的云朵上方,还和蓝颈吉立鸟玩捉迷藏。
它经过那几个巫婆,惊险躲过下周预言卷起的漩涡,这道不停吸卷的漩涡威胁要把它拉进大釜里。
它飞过开满小红花的原野,但没有图书馆翼龙,连普通翼龙也没有;没人来陪它,跟它解释事情是怎么运作的,告诉它以前的精灵国度是什么模样。
钥匙也找到没有警告的房子,在九月痛快刷洗完很久之后。在碱液温和的目光之下,它拘谨地掉进一个小澡盆,浸泡到微微发亮才出来。
钥匙错过九月搭进万魔都的那班渡轮,只能在青草覆盖的河岸睡觉,结果被一位快活的小报丧女妖捡起。小女妖发出穿透力十足的尖叫,并把钥匙钉在她绿金色的胸口。妈妈告诫她不可捡拾不属于她的陌生珠宝,不过没人能在报丧女妖愤慨的尖叫声中坚持太久。所以就这样,钥匙登上渡轮,进入万魔都,这时九月已经离开城市三天了。
钥匙咒骂自己行动缓慢。它留下一滴橘色眼泪,有点生锈了。
钥匙记得自己曾是某件绿色便袍的配件。它记得曾想讨人开心。它记得,只记得一点点,自己从翻领上长出来,空气突然涌上宝石和黄金。它忧伤地想起自己被从妈妈——也就是那件便袍——身上拔起,也想起女孩留在针尖上的血是什么味道。夜里,记起女孩的血让它颤抖。
钥匙知道它和九月有所牵系,知道它存在的意义就是要跟女孩在一起,恰恰栖息在她肌肤附近。钥匙被造来逗女孩开心。它不能抑制地就是想逗女孩开心,就好像你不能停止用两条腿走路,也无法改用肝脏呼吸。要是九月需要钥匙怎么办?要是世界变得又黑又可怕,它却无法在九月身边安慰她怎么办?钥匙知道,它一定要飞更快些。
只不过九月总是在奔跑,跑得又远又快,几乎就像是,她并不知道钥匙正在用尽全力想跟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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