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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球城,”顿坎的眼神阴沉沉的,“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穿越门飞卷的光点早已消失,但是伊西丝闭上眼睛的时候,这些光依然在她的视网膜上跳动。每眨一下眼睛,她的脑海中都会燃起一片紫色的烟火。
他们费了好些力气,才将注意力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上。花球城,这是四个艺术庇护所中最大的一个,这里有让人眼花缭乱的画室、画廊、剧场影院,还有咖啡馆和低级赌场。二十世纪初,庇护所的建造者们曾经把这里设计成了巴黎蒙马特高地那样梦一般浪漫的地方。
花球城是唯一一个获得学院批准,跟管制区之间的通道畅通无阻的地方。当然,学院批准的时候也是很不情愿的。在这座城市里,人类和书妖混居,这里有画家、作家、诗人、音乐家、演员和剧作家,所有居民都只为艺术而生。
但是在山坡上高低起伏的街巷里追寻精神自由是有代价的:花球城里到处都是学院的密探,像顿坎和伊西丝这种背叛学院的人最好是躲开这里。
“如果约瑟夫·沃斯卡尼安真的是唯一一个能告诉我们‘想法’具体是怎么回事的人,那就别无选择,”伊西丝说,“如在在这里都找不到他,那就没有地方能找到了。”
她的声音听上去疲惫不堪,连她自己都觉察到了。顿坎从旁边投来犹疑的眼神,也证实了她早就意识到的事:她撑不了多久了。
最明显的一点是,自从上次看过阿布索隆书,她的鼻血就越流越严重。和顿坎离开伦敦之前,她第一次看了一整页,现在要把心思从再看一眼书的欲望上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去让她感到很费力。亚历山德雷·阿布索隆没有写下一个能让人看得懂的词,全是一些字母和音节的堆积,她认为只有看的时间足够长,把整本书从头看到尾,才能看出其中的奥秘,理解书中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内容。伊西丝坚信这一点,即使是现在也一样,尽管上一次看书带来的亢奋感已经在逐渐消失了。
顿坎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进两栋破旧房屋之间的一个缝隙里,随后就有两个警察走了过去,不过并没有看到他们。如果不是顿坎拉她,估计她就要跟这两个人撞个满怀了。这个开头可不怎么好,因为半个城里都张贴着缉捕他们两个的布告。
“你还能看清楚吗?”顿坎不悦地问。
“一清二楚,”伊西丝撒了个谎,“看东西不是问题,问题是……”她越来越觉得要把一句话说完很困难,因为她经常忘了要说什么。这是阿布索隆书瘾带来的又一个后果。
“你的精神不集中,”顿坎说,他尖锐语气中的担心多于指责,“你没法集中注意力,要是再不打起精神,你会让我们两个陷入危险的。”
伊西丝点点头,却发现自己的眼睛又看向了他的胸口。阿布索隆书就在那里,在他外套的内袋中。在伦敦满足了一下自己的书瘾之后,她很不情愿地把书还给了顿坎,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最后她会不惜一切地把书拿回来。到目前为止,顿坎还能够对她的怒气和威胁置之不理,在神志特别清醒的时候,她也会问自己凭什么获得顿坎如此宽容的对待,在神志尤其清醒的时候,她还会知道答案。但是随着书瘾的发作,她的怀疑也会回来,怀疑顿坎,怀疑她自己,怀疑这一切的意义。
多年前,伊西丝在大仲马公园镇压了黑猫组织的起义之后,少数幸存的黑猫成员逃到了花球城,痕迹消失在这些狭窄的街巷和院子里。黑猫组织虽然不再以从前的那种形式存在,但是很多黑猫成员以前在大仲马公园的时候就是画家、雕塑家或者诗人,他们或许离开了革命活动,但不会离开他们的艺术。
大多数幸存者如今应该还在这里,伊西丝坚信这一点,顿坎也同意她的想法。其中一个理由就是那个他们已经跟了十分钟,在迷宫一样的拱门、台阶、巷子和歪歪斜斜的小过道里钻来钻去的金发女孩。年轻女孩穿了一件几乎长及脚面的风衣,肩膀特别宽。也许是为了不让人一眼就看出她穿的是一件过大的男式风衣,她还在细细的腰上系了一条带子。
她的长发用一块手帕扎成马尾,一只手里拎着一双银色高跟鞋。穿上这双高跟鞋的话,估计在坑洼不平的路上走不了多远。她的脚上穿的是一双满是灰尘的便鞋,跟她穿在风衣下面的演出服很不相配。
尼琪·达·瓦勒,本名妮可·布隆斯维克,在六七家中流的剧院里做舞者,此外还给画室当模特赚些外快。她喜欢跟那些搞超现实主义和表现主义的、印象派和写实派的在一起,简单来说,就是能想到的各种“主义”和“派”,靠着让这些人照着自己画画或者捏塑像赚钱。
“她的酒量比骡子还大。”顿坎这样说过。伊西丝根本没问顿坎是怎么知道骡子的酒量有多大的,不过她猜应该很大。这么说的话,这个身材娇小的尼琪·达·瓦勒应该能把半个花球城的人都喝趴下。
顿坎和尼琪曾经是恋人关系,那是在伊西丝跟他分手很久之后,当时他还没有在破碎的庇护所波多贝罗靠贩卖瘾书不光彩地发家。他先是在花球城尝试了同样的生意模式,后来他发现,这里的艺术家们虽然会对某些毒品感兴趣,但是他们不打算用阿布索隆书,他们说阿布索隆书会破坏创造力。他们喜欢看的是萨特、加缪和凯鲁亚克,上瘾的东西仅限于大麻和苦艾酒。
“她是个书妖。”伊西丝说。这时她终于能清楚地看到尼琪的脸。这是一张非常美丽的脸,却有种平淡和随意,似乎她的作者只是写下了美丽这个词,就再没有多花什么工夫了。
“是不是书妖在这个地方没有什么意义,”顿坎说,“花球城实际上正是你们想要的那种地方,在这里,书巫和书妖之间确实存在某种类似平等的东西。”
“而且到处都是密探和警察,”伊西丝说,“你还要跟着她走多久?”
“你看见她之前在海滩买什么了吗?”
“没有,”承认这一点让她有些痛苦,“武器?”
“一个毛绒玩具。”
“哦。”
顿坎紧紧地抿着嘴,点了点头,然后他们继续沿着巷子疾步往前走。他们很快来到了一个小广场,这里的地面被某个马路画家绘满了五彩斑斓的复杂图案。在这种艺术家庇护所,这样的东西原本没什么稀奇,但伊西丝的目光还是在上面停留了好几秒钟,无法挪开。她觉得那些颜色似乎在动,就像暴风雨前的乌云那样,懒洋洋地相互缠绕着。
“你看见了吗?”她小声对顿坎说。
顿坎不情愿地看了看:“这是视觉假象,一种伎俩而已,画得不错。”
“这个我以前就见过。”
“抽象画。”顿坎不在意地耸耸肩。
“凯特说,‘想法’看上去就像彩色的云,五颜六色地缠绕翻卷着,就是这样。”
“也可能是碰巧。”
“那也很奇怪。”
又有警察走过来,伊西丝心想,不知道还有多少便衣密探混在这里的人群中,或许绝大多数早就因为穿越门即将关闭从这里撤走了。
伊西丝本可以用书巫术给自己易容,但是又担心自己精神太涣散,无法让假面稳定,一张不断闪动的脸估计比现在这张被通缉的脸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尼琪拐进了一条窄巷,走了不到二十米后,停在一栋窄窄的楼前面。伊西丝和顿坎远远地站住,看着舞娘被让了进去。不到两分钟,她就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推着一个婴儿车,横穿过巷子。走过三栋房子之后,她打开了一扇门,顿坎和伊西丝趁她还没关上门,也挤了进去。
“什么……”她手里突然多了一支防身电棒,正要用时,她认出了顿坎。
“哦,见鬼!是你!”她稍稍停了一下,更加坚决地用电棒去电顿坎。
“行了。”顿坎说着,抓住她的胳膊,毫不费力地躲过了她手里的电棒。但顿坎没看见她左手里还有一支,尼琪毫不犹豫地戳在了他的身上。
顿坎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地退后,跪倒在狭窄的走廊里,挡住了伊西丝的路。偏偏这时,孩子也哭了起来。
“你看见了吗?”尼琪情绪激动地指着婴儿车。“都是你干的!”
伊西丝真希望她指的是那孩子的哭闹,而且这两人的关系已经久远到不可能造出这样一个孩子了。
舞娘弯下腰,从婴儿车里抱出在襁褓里踢腾的孩子。
伊西丝指指她手里的电棒:“您应该先把那东西放下,真的,对这个小男孩不好,小女孩,不管男女都不好。”天哪,她痛恨哭闹的孩子。
尼琪恶狠狠地看看她,把电棒丢在一个架子上,抱着孩子走向走廊深处:“她叫莉叶。我不知道您是谁,不过请您带着这个混蛋一起滚出去。”
顿坎发出一声叹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只手捂在腰侧:“这个混蛋曾经可是你一生的挚爱。”
“前生。”
顿坎没那么小气,这一点伊西丝知道。他们在波多贝罗重逢的时候,伊西丝自己就曾在他的脑袋上砸碎了一个木头盒子,但顿坎也不过是威胁了两句,说要用枪打死她。他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
尼琪抱着莉叶走进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伊西丝听见她在那里摆弄锅碗的声音。伊西丝和顿坎互相看看,从婴儿车的旁边挤了过去,走进狭窄的厨房。
“你现在有自己的房子了,”顿坎说,“门边上写着你的名字。”
房间里井井有条,比伊西丝想象中的要整齐得多,她似乎开始有点喜欢尼琪了。伊西丝希望这个舞娘不要对他们隐瞒关于黑猫组织的事情,因为她非常不想拧断这个年轻母亲的手指,或者胳膊。
“我能赚钱,”尼琪说,“而且我有一个女儿。我也不能把她放在后台或者破破烂烂的画室里养大,更不能在你当初住过的那种破房子里。”
顿坎看上去很委屈的样子:“我当初那是刚开始创业!”
“您应该看一看他在波多贝罗的那座豪宅!”伊西丝对尼琪说。
“您的鼻子……”尼琪说,“……在流血。”她扯下一张厨房用纸递给伊西丝,然后一手抱着莉叶,一手把烧水的锅放在火上,准备给孩子热点吃的。
伊西丝把纸按在鼻孔上:“谢谢。”
“我是不想有谁的血沾在地板上,那是莉叶玩的地方。你们走吧。”
听尼琪的语气,似乎知道这两个人不太可能会照她说的做。顿坎依然捂着腰,不过他恢复得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快了。他们在勒卡雷接受的不仅仅是与书有关的训练,这一点尼琪也许知道,不过估计她根本就不在意。
“听着,”他说,“我就直说了。我们来这里,是因为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帮助。”尼琪转过身,用一只手扶着女儿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莉叶已经不哭了,这让伊西丝大松了一口气。能让她无法忍受的事情并不多,不过婴儿绝对是其中之一。“你们会需要我的什么帮助?”
“约瑟夫·沃斯卡尼安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顿坎问。
“从来没听过。”
“回答得太快了吧,”伊西丝说,“你再好好想想。”她改说“你”,好让问话听上去不那么生硬。
“这个名字不常见。”尼琪边说边继续在炉灶边忙活。莉叶从尼琪的肩头呆呆地看着伊西丝,小婴儿长着大大的蓝眼睛和浅金色的鬈发。
“约瑟夫·沃斯卡尼安,”顿坎又说了一遍,“你确定不认识?”
这一次,尼琪似乎真的仔细思考了:“不认识。”
她在撒谎,伊西丝心想,做得不算拙劣,但也不是很能让人信服,骗不过曾经做过密探的他们。伊西丝和顿坎对视了一眼,她看得出,顿坎也是这样想的。
伊西丝决定把这件事交给顿坎,她退回到了走廊上。这里还有一扇门,一条狭窄的木头楼梯通向楼上。整栋房子宽不到四米,所以走廊旁的房间只有窄窄一条,里面除了一些孩子的东西只放了一个画架。窗户下面竖着放了一些用过的画布。看来尼琪自己也画画,也许是在别人的画室里待久了的必然结果。
第一张画看上去,就像是把所有的颜料都挤在了上面,然后搅和了一下。伊西丝听见顿坎和尼琪在厨房里说话。她朝那些画弯下腰去,一幅幅地仔细观察。彩色的云,彩色的涡流,彩色的回旋,一片混合在一起的五彩斑斓,其中偶尔有一条条的深蓝色或紫色,就像把所有的画连接在一起的血管。
厨房里又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尼琪抚慰着孩子。顿坎又问起沃斯卡尼安,这一次语气强硬了一些。
伊西丝数了数,一共十四幅画,画的全都是这种混杂在一起的色彩。也许里面故意安排了什么图案,不过她看不出来。
“你凭什么认为我知道这个人的事?”尼琪在厨房里说。
“因为你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顿坎回答,“跟我就别装了。”
画架上的那幅画被一块布盖着。伊西丝掀起布,朝里面看去。
“情况是会变的,”尼琪说,“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
还是色彩组成的旋涡,比其他画上更明显地呈现出螺旋形。画面正中是一个人大张着胳膊和腿,正在朝旋涡中间坠落,这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些线条,不是画上去的,而是厚厚的色彩上的划痕。
“很快就会有更多的变化,”尼琪继续说道,“这种混乱已经无法阻止了。”
伊西丝丢掉那块布,又去看其他那些画。她这次看得更仔细,这回,她在那些画上也找到了这种划痕组成的小人,他们大张着四肢,朝着色彩的旋涡坠落下去。
“混乱?”顿坎问。
伊西丝飞快地从走廊跑向厨房,右手放在枪上。
“她说的混乱就是‘想法’,”伊西丝走进厨房,“她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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