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琳达 二
3
这天飘起了第一场雪,当晚,摩瑞宝院长举办了一场诗歌朗诵会,还邀请了三女王和奥兹玛塔两个学院的男生。葛琳达穿了樱桃红的缎子裙,配上披肩和舞鞋,手持家传的吉利金扇子,上面画的是羊齿和凤凰图案。她早早到了,好占据最能衬托那身打扮的软垫椅。她把椅子拖到书架前,让自己笼罩在图书馆长蜡烛的柔光之下。其他女学生——不仅有新生,还有大二大三的——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地走进克拉厄学院最堂皇的会客室,在沙发和躺椅上落座。来参加朗诵会的男生倒有些叫人失望,首先是寥寥无几,其次要么一脸恐慌,要么彼此吃吃傻笑。教授和博士最后入场,除了克拉厄学院的动物,还有男生学院的教授,大部分都是男士。女生们开始庆幸自己打扮过,虽然那几个男学生差强人意,男教授却都有迷人且严肃的微笑。到场的甚至还有几位阿妈,她们坐在屋子后排,还用屏风挡着。听着她们在后面飞针走线,葛琳达倒是定了心,她知道克拉掣阿妈也在。
会客室的对开门被推开,开门的是葛琳达到克拉厄学院的头一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工业化青铜小螃蟹。那东西精光铮亮,空气中还闻得到金属打磨的刺鼻气味。摩瑞宝院长跟着登场,她披了件墨黑色披风,脱下后直接往地上一扔(那东西随即捡了起来,搭在沙发靠背上),露出一件橙红色裙子,上面钉满了鲍鱼壳。葛琳达不由得心生敬佩。摩瑞宝院长欢迎来客,语气比往常更加虚伪,并带头为“诗歌及其教化影响”鼓掌。
她介绍了当下史兹各沙龙和诗歌会盛行的新诗体裁。“叫做绥靖体。”摩瑞宝院长亮出招牌微笑,露出一排牙齿,着实引人注目,“绥靖体是一种短诗,内容旨在提振风气。十三行短句,最后以一句不押韵的格言警句做结。韵文部分和总结句形成对比,突显诗歌效果。两部分可能相互矛盾,但无一例外发人深省,并且传达诗歌应有的意义:净化生命。”她灿烂地笑了,像大雾中的灯塔,“今天晚上,绥靖体更有特殊含义,国都中叫人不悦的突发情况我们都有所耳闻,或许这些诗可以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那帮男生有些警觉,教授们则纷纷点头,但葛琳达看得出,对于摩瑞宝院长所指的“叫人不悦的突发情况”,女学生全部一头雾水。
一个大三女生在羽管键琴前敲了几个和弦,来客清清喉咙,各自低头盯着鞋尖。葛琳达看到艾芙芭从后门进来了,穿的还是平常那件红色宽袍,围巾包住头,胳膊下夹着两本书。屋里只剩一把空椅子,她坐下来,开始啃苹果。与此同时,摩瑞宝院长戏剧性地长吸一口气,开始朗诵:
清正廉明,报之以歌
汝等一众,高瞻远瞩
克恭克顺,感恩戴德
严肃法纪,以身作则
福泽四海,恩被众生
兄弟姐妹,众志成城
言听计从,令行禁止
兄弟和睦,姐妹亲昵
携手并进,一往无前
牢牢禁锢,自由之害
王权浩荡,至高无上
神秘莫测,时亨运泰
除恶扬善,杀一儆百
棍棒底下出孝子
摩瑞宝院长头一垂,表示念完了。大家开始交头接耳,低声发表评论。葛琳达不大懂得诗歌,以为所谓诗歌欣赏大概就是如此。她对莘莘咕哝了两句,对方歪坐在一张直靠背椅上,好像得了水肿。烛泪马上要滴到莘莘的袖子肩膀上——她穿了一件白裙子,点缀着柠檬色雪纺绸带,肩部是丝绸做的——很可能会把裙子彻底毁掉,但葛琳达琢磨莘莘家大概买得起新裙子。她佯装不知。
摩瑞宝院长说:“再来一首,再来一首绥靖诗。”
房间渐渐静下来,不过有点不自在?
嗟乎!如若为非作歹
必推上虔心之断头台
拯救社会需良药苦口
莫追求口腹一时之快
贪恋无耻堕落之享受
克己复礼之道需谨守
上主作为兮何等神奇
如静候神明不期而至
宏声应答兮响徹云际
尔等与众不同的历史
写就姐妹之深情厚谊
德以修身兮相仿相效
至善至美兮天下之道
动物应见其形而勿闻其声
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但这次气氛更僵硬。迪拉蒙德博士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只蹄子往地板上一跺,清晰地说:“哼,这是哪门子诗,根本是政治宣传,而且连高明的宣传都算不上。”
艾芙芭把椅子抬到葛琳达身边,“嘭”地撂在葛琳达和莘莘中间,瘦削的屁股坐在板条椅上,冲葛琳达探过身子问:“你怎么看?”
这是艾芙芭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跟她说话。葛琳达大惊失色。“不知道。”她的声音微不可闻,同时还向周围张望。
艾芙芭说:“很狡猾,是吧?我是说最后一句,用那种怪腔调,根本听不出说的是动物还是动物。难怪迪拉蒙德怒气冲冲。”
果然如此。迪拉蒙德博士环视房间,仿佛在整理思绪驳斥。他说:“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最后又强调了一句“根本不可理喻”,就冲出了房间。数学教授野猪伦克斯也跟着走了,他为了不踩到米拉小姐的黄蕾丝裙裾,不小心撞翻了一座镀金的古董餐具柜。历史讲师猩猩米科意志消沉地坐在阴影里,因为不知道如何是好,坐着没动。摩瑞宝院长声如洪钟:“好了,诗歌——既然是诗歌——难免会冒犯到某些人。这是艺术的特权。”
艾芙芭说:“我看她就是疯子。”葛琳达惊骇莫名。要是哪个长粉刺的男生看到艾芙芭对她窃窃私语,那可如何是好!她在交际圈永远抬不起头,一生尽毁。葛琳达严肃地说:“嘘,我还在听呢,我最爱诗歌,别说话,别打扰我的诗歌之夜。”
艾芙芭直起身子,啃完了苹果,两个人继续听摩瑞宝院长朗诵。每读完一首,抱怨声就越大,学生们放松起来,开始彼此打量。
当晚最后一首绥靖诗哀鸣过后(结语警句是一句玄奥的“女巫及时到,九命得救了”),摩瑞宝院长在稀稀落落的掌声中落座,吩咐青铜仆人依次为客人、女学生和阿妈奉茶。男教授和几个勇敢的男学生上前恭维,她欣然接受,丝裙窸窣作响,鲍鱼壳叮当碰撞。她请他们坐在她身边,以便聆听批评。“一定要实话实说哟。我是不是太夸张了?这是我一生的诅咒啊。我不顾舞台的召唤,选择为这些女孩奉献一生。”那群俘虏不温不火地表示抗议,她谦逊地垂下眼帘。
葛琳达还在绞尽脑汁,想摆脱让她丢脸的艾芙芭;对方不依不饶地讨论绥靖诗还有诗的意义,好像那些诗写得很好似的。葛琳达不耐烦:“我怎么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我们才大一,记得吗?”她真想跑到普芳妮、米拉和莘莘身边,她们正在帮几个坐立不安的男生往茶杯里挤柠檬汁。
艾芙芭说:“唔,我看你的看法不比她差。我想这就是艺术真正的力量吧。不是说教,而是挑战思维。不然有什么意义?”
一个男生走过来。葛琳达不觉得他有多么迷人,不过总比身边的这只绿蚂蟥好。葛琳达没等他鼓起勇气,就率先开口了:“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你是从……我想想——”
对方回答:“哦,我其实是布里斯科学院的,生在蛮支金,你看出来了吧。”她的确看出来了:他才到她肩膀高。其实他并不难看,一头没梳好的金发,像一团乱棉纱;笑起来会露出牙齿,皮肤也算不错。那件晚装束腰外衣虽然是外省蓝,但隐隐看得到银针脚。样子干干净净,惹人好感,靴子擦得铮亮;有那么一点罗圈腿,脚尖冲外。
葛琳达说:“我爱的就是这个,结交新朋友。这才是史兹的真风采。我是吉利金人。”她强忍住没说“不用说”;她觉得从打扮上就一清二楚。蛮支金的女生穿得比较素净,甚至过于低调,以至于在史兹常被看成佣人。
那男生说:“嗯,你好,我是巴克学士。”
“葛琳达小姐,阿普兰的亚朵恩纳氏。”
巴克问艾芙芭:“你呢,你是?”
她回答:“我是要走。祝各位好梦。”
巴克说:“别,别走,我好像认识你。”
“你才不认识我。”艾芙芭正要转身,却停住了,“你怎么会认识我?”
“你是小艾小姐,对吧?”
“小艾小姐!”葛琳达兴奋地嚷,“真好听!”
艾芙芭问:“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蛮支金的巴克学士?我可不认识你。”
巴克说:“我们小时候一起玩儿过,家父是你出生那个村子的村长。你生在西哈丁的芦苇浒,对吧?令尊是那位统一教牧师,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
艾芙芭答道:“弗瑞克斯。”她乜斜着眼睛,充满戒备。
巴克说:“‘虔诚者’弗瑞克斯帕尔!没错。知道吗,现在大家还常常提起他,还有令堂,还有‘宙龙之钟’到芦苇浒表演的那天晚上。那天我也去了,不过我当时才两三岁,什么也不记得。不过我记得曾经跟你一起玩游戏来着,我那时候还穿短裤呢。你记得戈奈特吗?就是我们保姆。还有布非,就是我爸。你对芦苇浒有印象吗?”
艾芙芭说:“这些都是幌子、瞎猜,我又没法证明你说得不对。我也来告诉你,你不记事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你生来是只青蛙。”(这句话不大厚道,因为巴克长得的确有一点像两栖动物。)“你被当成祭品献给‘宙龙之钟’,然后变成了男孩儿。待到你新婚之夜,尊夫人叉开腿,你就会变回蝌蚪,然后——”
葛琳达羞得脸通红。“艾芙芭小姐!”她甩开扇子扇风,“讲话注意分寸!”
艾芙芭说:“好吧,反正我没有童年,你爱怎么说都行。我是在奎德林州跟着沼泽人长大的,走起路来咯吱咯吱。你不会乐意跟我聊天,和葛琳达聊多好,她懂得驾驭会客室,比我强多了。我得走了。”艾芙芭点头示意晚安就溜开了,几乎是一路小跑。
巴克并不觉得尴尬,只是莫名其妙。“她干嘛说那种话?我当然记得她。世界上有多少个绿人啊?”
葛琳达沉吟道:“可能她不希望人家记得她只是因为她的肤色。我也说不准,可能她对这事挺敏感的。”
“她肯定知道,大家准记着这事呀。”
“嗯,据我所知呢,你没认错人,听说她曾外祖父是东哈丁科尔文庄的瑟洛普阁下。”
“那就对了。小艾。没想到还会再遇见她。”
葛琳达说:“要不要再添点茶?我叫佣人。我们不如坐下来,你给我仔细讲讲蛮支金州。我好奇得都发抖了呢。”她坐回同色系的椅子上,美不胜收。巴克也坐下来,连连摇头,似乎为艾芙芭的出现大惑不解。
当晚,葛琳达回到寝室的时候,艾芙芭已经就寝了。她毯子蒙着头,鼾声雷动,十分夸张。葛琳达气冲冲地扑通一声跌在床上,感觉受到这个绿色的女孩排斥,恼火不已。
接下来的一周,大家纷纷讨论“绥靖诗”朗诵会的事。生物课上,迪拉蒙德博士突然放下讲义,问学生怎么看。一班女生不明白怎么从生物学角度看诗歌,就默默坐在座位上,听他循循善诱地提问。他终于火了:“难道就没有人觉得诗的内容和翡翠城的事态有关吗?”
普芳妮小姐自认交学费可不是为了被人吼,故而不客气地回敬:“翡翠城什么事态,我们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打什么哑谜,有话直说得了,咩咩抱怨个什么劲儿。”
迪拉蒙德博士转头望着窗外,好像在克制自己的火气。学生们觉得有好戏看,都兴奋不已。山羊转过脸,用她们始料未及的平静口吻解释道,奥兹大巫师颁布了“动物流动禁令”,几周前开始实施。根据这项禁令,动物不仅在旅行、住宿和公共服务方面受限制,连工作“流动”也一样。成年动物一律不得从事专业工种和公共事务。这等于说,假如动物希望得到有偿工作,只能被驱赶到农田或者野外去。
山羊尖刻地说:“摩瑞宝院长那首‘绥靖诗’结尾引用‘动物应见其形,而勿闻其声’,你们说还能是什么意思?”
葛琳达说:“哦,任何人都会心烦意乱的,我是说任何动物。不过您这份工作总没问题吧?瞧,您不是还在给我们上课吗?”
“可我的后代呢?我的子女怎么办?”
“您有子女?我没听说您结婚了呀。”
山羊闭上眼睛:“我没有结婚,葛琳达小姐。假设我结了,假设我会结,假设我有侄子侄女,禁令早就不许他们到史兹就读了,因为他们没办法握笔写论文。你在这所教育天堂见过多少动物?”这话不假,史兹根本没有。
葛琳达说:“哦,我觉得这还真是怪糟糕的。奥兹大巫师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不是,为什么呢?”
“不是,我是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不懂啊。”
“我也不懂。”山羊走到讲台边上,在一堆文件中乱翻;大家看见他从底层架子上翻出一块手帕揩鼻子,“我的祖母辈是吉利金一家农场的奶羊。她们辛辛苦苦一辈子,总算攒够了钱,请了一位当地的教书先生给我上课,我考试的时候替我誊写。她们的血汗钱要白费啦。”
普芳妮不服气地说:“您还是可以教书嘛!”
“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小姑娘。”山羊说完,就提早下了课。葛琳达忍不住斜眼瞟艾芙芭;对方全神贯注的表情透着古怪。葛琳达奔出教室的时候,艾芙芭正往前排走;迪拉蒙德博士站在那儿抑制不住地抽搐,长角的头垂得低低的。
几天以后,摩瑞宝院长上了一节不定期的公开课,讲的是“早期赞美诗及异教颂歌”。提问环节,全班人惊讶地看到,艾芙芭居然解开一贯的蜷缩坐姿,从教室后排站起来向院长发问。
只听她说:“摩瑞宝院长,我们一直没机会讨论上周您朗诵的那几首‘绥靖诗’。”
“讨论。”摩瑞宝院长抬起挂满手镯的手臂,大而化之地一挥。
“您看,迪拉蒙德博士好像认为,考虑到‘动物流动禁令’,这种诗品味可疑。”
摩瑞宝院长说:“迪拉蒙德博士,啊呀,是个博士,又不是诗人。他还是头山羊,我来问问各位,山羊里出过什么著名的商籁诗或者叙事诗作家没有?啊呀,亲爱的艾芙芭小姐,迪拉蒙德博士不理解诗意的反讽。麻烦你来给同学们叙述一下‘反讽’的定义。”
“我不知道,院长。”
“反讽——有人这样定义——是将不相协调的事物并列的艺术。这需要距离感;反讽的前提是置身其外。在‘动物权利’这个问题上,我们不妨原谅迪拉蒙德博士。”
“这么说,他反对的那句诗——动物应见其形,而勿闻其声——旨在反讽咯?”艾芙芭说话的时候故意不看摩瑞宝院长,而是埋头盯着书本。葛琳达和其他学生屏息静气,显而易见,教室两头的这两位都暗暗希望对方突然大发脾气,从而败下阵来。
摩瑞宝院长回答:“可以从反讽的角度考虑,如果你愿意。”
“您愿意吗?”
“放肆!”
“哦,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弄明白。如果您——不管是谁——认可那句话,那就是说,它和前面那段无聊说教并不冲突,而是论据和结论的关系。我看不出反讽的意思。”
摩瑞宝院长说:“你看不出的东西多了,艾芙芭小姐。你得学会易地而处,了解聪明人看问题的角度。无知无觉,思想浅陋又故步自封,哎,真叫人惋惜,尤其像你这样年轻又夺目。”她愤愤地吐出最后一个词。葛琳达觉得她在针对艾芙芭的肤色,手段似乎有些卑鄙:艾芙芭因为这番唇枪舌剑,皮肤显得尤为润泽。
“我就是从迪拉蒙德博士的角度看问题啊。”艾芙芭声音里透着哭腔,但她还不肯认输。
摩瑞宝院长厉声说:“从诗歌内容分析,我不妨说,或许说的是没错。动物应勿闻其声。”
“您这话是反讽吗?”艾芙芭说完,双手捂住脸坐下了,后半堂课都没有抬头。
4
到了第二学期,葛琳达的室友仍然是艾芙芭,她只好去跟摩瑞宝院长咕哝了两句。院长不肯答应调换,说:“不然会打扰其他学生啊,除非你同意调到粉红宿舍去。据我留心观察,相比入学的时候你描述的状况,你阿妈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也许她现在监护十五名学生不成问题?”葛琳达赶忙说:“不不,她好一阵坏一阵,我只是不想提起。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真是体贴,保佑你,可爱的姑娘。好了,亲爱的,既然你来了,我们不如花点时间,谈谈你明年秋天的学业计划吧。你也知道,大二学生要选专业。你考虑过没有呢?”
“没太考虑,坦白说,我觉着我的天赋会显露出来,到时候自然知道该选自然史、艺术、巫术还是历史。不过我觉得行政工作不适合我。”
摩瑞宝院长说:“你这样的人物犹豫不决,我一点也不奇怪。”葛琳达不觉得这是夸奖。“我建议你学巫术,怎么样?你应该会大放异彩。我在这方面很有眼光。”
葛琳达嘴里应承道:“我会考虑的。”其实自从听说学习咒语——更糟糕的是还要理解——如何辛苦,她最初对巫术的那点兴趣就淡了。
摩瑞宝院长说:“要是你选巫术,可能——只是可能——会换新室友,因为艾芙芭小姐跟我说过,她最感兴趣的是自然科学。”
“哦,这样的话,我当然会仔细考虑的。”葛琳达心里莫名地不安。摩瑞宝院长谈吐风雅,打扮雍容,但总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哎——危险气息,仿佛那灿烂的笑脸是刀锋的寒光,仿佛那深沉的嗓音是为了遮掩远处隆隆的爆炸声。葛琳达总觉得管中窥豹,看不清全貌。这一点叫她心里不踏实。她坐在摩瑞宝院长的会客室,品着完美无缺的茶,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宝贵的东西碎裂了(至少这一点值得赞扬)——是单纯吗?
几分钟后摩瑞宝院长再次开口,仿佛这期间并没隔着一片死寂以及几块美味的饼干。“因为我听说她妹妹也要来史兹了,因为我无力阻止。我知道,情况一定会很糟糕。你不会高兴的。因为她妹妹那个样子。她准会花大把时间待在艾芙芭小姐的房间里,由姐姐照顾。”她苦笑道,脖子一侧弹出一股粉扑香味,仿佛她懂得随心所欲地散发体香。
摩瑞宝院长啧啧两声,摇头晃脑地送葛琳达出门。“她妹妹那个样子。真可怜呀。但我们只有齐心协力、努力适应不是吗?这就是姐妹情谊咯,是吧?”院长一手抓着披肩,一手温柔地搭在葛琳达肩头。葛琳达忍不住打个寒颤。她肯定对方感觉到了,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却不动声色。“不过,我这句姐妹情谊——真反讽呀。太诙谐了。当然啦,时间一久,广泛地看,无论什么话什么事,到头来没有不反讽的。”她捏一捏葛琳达的肩胛骨,仿佛捏的是自行车手柄;一个女士用这么大力气,实在大不相宜,“我们只能希望——哈哈——这个妹妹自己带些遮丑布过来!不过还有一年,我们还有时间。回去想想巫术的事儿,好吧?一定。好了,再见,我的乖宝贝,好梦。”
葛琳达拖着步子走回房间,一路琢磨艾芙芭的妹妹究竟哪里不好,才招致那句关于遮丑布的恶语中伤。她想直接问艾芙芭,可又不知怎么开口,而且她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