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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克 三

6

巴克再见到克罗普和蒂贝特,既没时间也没心情跟两个人讲这段浪漫史。整个夏天,犀牛馆长对他们以及工作进度几乎不闻不问,这会儿突然发现这几个人一直消极怠工,整天喘着粗气对他们虎视眈眈。三个人没空闲聊,忙着刷呀扫呀清洁犊皮纸书页,用鳍足油保养皮革书封,把铜书扣擦得铮亮。这种无聊日子,再过几天也要结束了。
这天下午,巴克无意扫了一眼手中的那一页古抄本。他平常清理典籍的时候很少留意里面的内容,这次瞥到插图上鲜红的色彩,不由细看了几眼。图上画的——有四五百年了吧?——是宫布里克巫婆。是这位僧侣对魔法的幻象或者焦虑的产物。只见画中女巫站在连接两块大陆的地峡上,两侧尽是碧蓝无垠的大海,海上卷起白色的浪花,细腻而逼真。女巫手捧一只野兽,种类难辨,显然是溺水而死,也可能是快要溺死了。她把小兽抱在臂弯里,不顾骨骼的实际曲折,慈爱地环抱小兽湿漉漉的、皮毛打结的躯体。她用另一只手解开长袍,预备给小动物喂奶。她脸上的表情很难捉摸,可能是作者笔触不稳,抑或是岁月和尘垢给画添了一种晕涂效果?女巫像一位慈母对待苦命的孩子。她表情内敛,似乎是哀伤,又或许是别的。不过她那双脚却和这副表情格格不入:那对触角般的足紧紧攀着狭长的海滨,即便穿着银色的鞋子也看得清清楚楚。那双鞋如银币般晶莹夺目,正是这双鞋最初吸引了巴克的目光。还有,女巫两脚岔开,侧面看像镜子里外的成像:脚跟相对,脚尖冲着相反的方向,像芭蕾舞的站姿。一袭长袍是破晓时的暗蓝色。巴克看书中色泽鲜艳依旧,猜测几百年都没人动过。
从叙事效果上——抑或是原本的目的——这幅图画似乎糅合了不同版本的动物起源神话。首先有洪水的元素,且不论是洛林还是无名神的传说,也不论大水是涨是退。宫布里克巫婆对野兽的命运有什么影响,是干涉还是促成?文字古老而晦涩,巴克虽然不明其意,但觉得这本书或许佐证了宫布里克巫婆的那则寓言:是她用咒语赋予动物语言、记忆和同情的能力。也或许作者纯粹是为了驳斥那则寓言,只是更为用心罢了。无论如何,这里面透着神话兼容并包的特点,譬如乐此不疲地吸收各种叙述风格。或许那位警觉的僧侣用这幅画暗示,动物是通过另一种形式的洗礼获得力量:因为宫布里克巫婆的哺育,因为喝过女巫的乳汁而有了意识?
他从不擅长这类分析,学习大麦营养成分和常见害虫他都吃不消。他得完成一项不可能的任务:把这卷书稿偷拿给迪拉蒙德博士。这份史料一定很珍贵。

 
他匆匆赶去见艾芙芭。那件东西藏在斗篷最深处的口袋里,就这样从“三女王”图书馆不翼而飞。路上他想,或许女巫并不是给那只奄奄一息的动物哺乳,而是要杀了它?作为劝洪水退却的祭祀品?
他向来搞不懂艺术。

 
他在集市上碰到克拉掣阿妈,于是求她给艾芙芭捎个信。善良的妇人似乎比以往更有同情心,是不是葛琳达背地里对他赞不绝口?
自从返回史兹,这还是他第一次再见那个有趣的绿跳豆。她如约到了咖啡馆,一袭灰色的幽灵袍、一件袖口磨损的套衫,一把男士用的大黑雨伞,收起来的时候像把剑。艾芙芭一屁股坐下,一点不顾仪态,定睛瞧着手卷。她看得那么仔细,似乎有意不看巴克。她听他讲述各种猜测,认为统统站不住脚。她问:“你怎么知道画的不是仙女洛林呢?”
“哦,瞧她的打扮,一点也不艳光四射,我是说闪着光圈的金发呀,优雅的仪态呀,透明翅膀什么的。还有魔杖。”
她嚼着一块干巴巴的饼干说:“那对银鞋倒是够艳俗。”
“看起来不像是专心或者——怎么说呢——创造。不像是主观思考,更像客观反映。这个形象往少了说也是混乱驳杂,你不觉得吗?”
“你跟克罗普、蒂贝特混得太久了,还是回去学你的大麦吧。”艾芙芭把手卷装在口袋里,“思想混沌,华而不实。不过我会转交给迪拉蒙德博士的。告诉你吧,他这段时间不断有新发现。透镜相对成像的玩意,可谓是开启了微粒结构的新世界啊。他有一回还让我瞧,可我除了形态、纹路、颜色、跳动,一律看不明白。他兴奋着呢。我看现在的问题是他根本停不下来,我觉得他马上要开辟一种全新的知识领域,每天的发现都会引发一百个新问题。关于应用、理论、假说、经验甚至存在。他最近常常在实验室里熬夜,晚上我们拉窗帘的时候还能看见他屋里亮着灯。”
“嗯,那他需要我们做什么?我还能在图书馆待两天,再往后就开学了。”
“我都没法叫他集中思路。他好像忙着整理结果。”
“那么,说说葛琳达吧,既然我们的学术间谍工作暂告一段落了。她好吗?有没有问起我?”
艾芙芭终于抬头望着巴克。“没有。葛琳达对你只字不提。不过实话告诉你,虽然我不该给你无谓的希望——她对我也几乎不理不睬。她最近大发小姐脾气。”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她?”
艾芙芭苦笑道:“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巴克,她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他答道:“她是我的全世界。”
“果真如此,那你的世界未免太小了。”
“世界该多大就有多大,你看不惯也没用。我情不自禁,控制不住,也不能否认。”
“要我说,你根本是犯傻。”杯子里还剩一点微温的茶,她一口喝光,“要我说,你日后回想起这个暑假,准要忍不住皱眉。巴克,她可能很可爱——不对,她的确很可爱,我同意——不过十个她也配不上一个你。”艾芙芭看他大惊失色的表情,立刻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不是说我!不是指我自己!拜托,瞧你吓成那德行!饶了我吧!”
他不清楚该不该相信。只见她匆忙收拾好东西,落荒而逃,中间撞翻了一只痰盂,弄得叮当响,雨伞还把别人的报纸戳破了。她穿过铁路广场,路也不看,结果差点被一辆笨重的三轮车撞翻;蹬车的,是一头上了岁数的阉牛。

7

巴克再见到艾芙芭和葛琳达的时候,却完全没有心思想恋爱。他当时(又是)正巧路过克拉厄学院门外的三角形小公园,这次是和艾弗里克一起。大门突然开了,温普阿妈惊慌失措地跑出来,脸色煞白,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一群女学生跟着拥出来,其中就有艾芙芭、葛琳达、莘莘、普芳妮和米拉。女生们出了院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有的呆呆地站在树下,有的抱在一起低声啜泣,替彼此擦眼泪。
巴克和艾弗里克赶忙走到几个朋友身边。艾芙芭耸着肩膀,像一只瘦骨嶙峋的猫,脸上没有泪痕的也只有她一个。葛琳达和其他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艾芙芭离她们有一臂远。巴克很想把葛琳达拥在怀中,可对方只瞧了他一眼,就把脸埋进米拉的特克毛领子里。
艾弗里克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莘莘小姐,普芳妮小姐?”
两个人嚷道:“太可怕了。”葛琳达跟着点头,鼻涕顺着米拉的衬衫肩缝蹭得到处都是,“警察都来了,还有一个大夫,不过看起来——”
巴克问艾芙芭:“怎么了,小艾,到底怎么了?”
她说:“他们发现了。”只见她目光呆滞,像古老的史兹瓷,“那群混蛋不知怎么发现了。”
大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初秋的藤花花瓣或蓝或紫,飘飘荡荡地落到墙外。花瓣荡在半空,像蝴蝶纷飞,缓缓地落在地上;三个披斗篷的警察和一位戴黑帽的医生抬着一副担架走了出来。病人从头到脚盖了一块红毯子,风吹落了花瓣,也掀起毯子一角,折成一块三角形。女生们纷纷尖叫起来,温普阿妈赶忙跑过去掖好毯子,但在阳光下,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扭曲的肩膀、后仰的头,分明是迪拉蒙德博士。他咽喉上血迹斑斑,暗红的血凝成一道道绳索。喉咙上的割痕整整齐齐,仿佛他误闯了屠宰场。
巴克又恶心又害怕,一屁股坐下,暗暗希望担架上的不是死亡,只是一道可以治好的可怕伤口。但警察和医生都没有行色匆匆,因为现在没有必要了。巴克倚着墙,艾弗里克以前从没见过山羊,他一只手紧紧攥着巴克的手,另一只手捂着脸。
葛琳达和艾芙芭也很快在他身边坐下了,葛琳达啜泣了很久很久,才开始讲述经过。
“昨天晚上休息的时候,克拉掣阿妈过去拉窗帘,像平常一样。她向楼下瞧了瞧,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哟,灯还亮着,山羊博士又熬夜了。’接着她又向楼下院子里仔细瞧了一阵子,说,‘嗯,这倒稀奇了不是?’我没理会,只坐在那儿发呆,艾芙芭却问:‘克拉掣阿妈,你说什么稀奇?’克拉掣阿妈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有点古怪地说,‘啊,没事,亲爱的。我下去瞧一眼,别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两个孩子先睡吧。’她道过晚安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她是下楼还是去哪儿了,反正我们两个都睡了,到了今天早上,却不见她端茶来。她每天都端茶来!天天都是!”
葛琳达说着又哭起来,她瘫坐下去,又马上跪坐起来,伸手扯镶着白色肩章和白滚边的黑丝裙。艾芙芭张着沙漠石一样干涩的眼睛,接过话头。
“我们一直等到早饭后,终于忍不住去找摩瑞宝院长,报告说克拉掣阿妈不见了。摩瑞宝院长说,克拉掣阿妈半夜里旧病复发,正在医务室休养。她一开始不同意我们去探望。可是后来迪拉蒙德博士没来上课,这是本学期他的第一堂课,我们索性溜达去了医务室,冲了进去。克拉掣阿妈躺在病床上,表情怪怪的,像最后摊出来的那张薄烤饼,总之不对劲。我们问她:‘克拉掣阿妈、克拉掣阿妈,你怎么了?’她眼睛张着,却一语不发,好像听不见似的。我们以为她睡着了,或者受了惊吓,可她呼吸平稳,脸色也不差,就是表情不正常。最后我们要走的时候,她转过身,望着床头柜。
“床头柜上摆着一瓶药、一杯柠檬水,还有一只银托盘,里面盛着一枚生锈的长钉。她颤颤巍巍地伸手拿起长钉,捧在手心里,和和气气地,说起话来。大概是这番话:‘哎,好啦,我知道你去年扎我的脚,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想叫我注意。调皮捣蛋呀,说穿了不过是想叫人多关爱一点。哎,钉子,你别担心,我会爱你的,你需要多少就有多少。等我先打个盹,醒来你得跟我讲讲怎么会在弗洛提卡车站被耽搁的,你说你早年在那家不入流的旅店,不过是‘暂停营业’告示牌上普普通通的钩子,这里边一定有故事吧?’”
巴克听不进去这番疯言疯语。他受不了一枚活钉子的故事,因为眼前几个歇斯底里的教职员正为死去的山羊祈祷。他受不了祭奠那只动物在天之灵的祷告声。他受不了眼睁睁看着尸体被放在担架上抬走。因为事情再清楚不过,自他看到山羊那毫无生气的脸庞就知道,不管是什么赋予了博士鲜活的性格,都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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