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妖
正是梅雨季，整个一上午都阴雨绵绵的，午后，天气总算放晴了，空气里却依然弥漫着一股潮湿的热气。
河边有个酒吧，门前挂着一幅蓝色的厚布门帘，里面偶尔透出几处苍白的灯光和阵阵的青叶幽香。紧挨着门口，靠右手边的那张桌子前，并肩坐着两个学生，他们靠着墙，一边喝啤酒，一边和女招待阿幸说笑。
阿幸今天系了根红色的腰带，看上去很是显眼。
阿幸的同事阿菊穿了一身蓝衣服，坐在厨房门对面的椅子上。她有些心神不宁，总是站起来，不住地向外面张望，偶尔坐在那里，也一脸严肃地竖着耳朵，似乎在听着什么。
“阿菊，你发什么呆呢？是不是在想昨晚那个人啊？”忽然，阿幸走了过来，笑眯眯地和阿菊开起了玩笑。
阿幸说的“昨晚那个人”就住在附近，是一个出租车司机。他长得还算可以，如果没那么做作的话，倒还算是一个可爱的人。至于他的做作，从昨晚那件事上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昨天晚上，他拿着为数不多的几个钱，破天荒地来喝酒，还带来了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几支破破烂烂的烟卷。
进了店，他先是坐下来，要了酒，装模作样地显摆了一番，然后拿出烟，从烟屁股点着火，开始抽起来。
阿菊好心提醒他弄反了，但他毫不领情，反而瞪了阿菊一眼。
“要你多管闲事，老子就喜欢这么抽。”他梗着脖子，一本正经地说。
阿菊叹了口气，只好不管他了，不过，因为这件事，她和阿幸偷偷笑了一晚上。
“昨晚那个人？”阿菊愣了一下，饶有兴致地举起右手，做出抽烟的动作，模仿那司机的口吻，“老子就是喜欢抽烟卷——”
阿菊学得像极了，阿幸见了，被逗得哈哈大笑。那两位学生见状，不禁好奇起来，问他们在学谁。
“哎呀，你们不知道，是那个司机……”阿幸边说边走了回去，开始给学生们讲起昨晚的事。
阿菊见阿幸走了，终于松了口气，安静地坐在那里，继续想着北村先生。是的，阿幸弄错了，她并没有在想昨晚那个无趣的人，她一直在惦念的都是北村先生。
阿菊呆呆地看着店门口，脑海里涌现起一张略微发胖、面色稍有苍白的脸。那就是北村先生。他似乎不是本地人，因为他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第一次来这里还是月初。不过，自从那天之后，他每天都会来，而且每次都是独自一人，都是要一份炸鱼排和一杯啤酒。
他通常安静地坐在角落里，身上罩着阴影。他不爱说话，也不爱和人开玩笑。也许只有对阿菊是个例外。一次，北村先生喝完了酒，心情很好，就对阿菊夸起店面不错，还说自己以后会常来。阿菊看着北村先生手上的戒指，逗趣地说，只要他夫人同意，他想什么时候来都行。但是，北村先生却摆出一副可怜相，声称家中并无夫人——他妻子前不久才去世，所以他才孤身一人来这里解闷。阿菊听北村先生的语言中流露着深深的悲哀，便相信了他的话，对他产生了些许同情。
他们越聊越投机，北村先生邀阿菊共饮一杯，声称喝了酒，他们就是好朋友了，阿菊没有推辞，喝了满满一杯。
后来，阿菊得知北村先生原本住在深川，是一家针线厂的厂主，因为妻子过世，不想触景生情，才转让了工厂，搬来这里，住进了高岗的住宅区。阿菊也对北村先生说了自己的身世和背景，不过，和北村先生相比，她的这些故事简单得可怜——她不过是名古屋的一个小老百姓，家里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北村先生问起阿菊的婚事，阿菊说，自己至今单身，连男朋友也没谈过一个，还沮丧地说，自己长得太普通了，没人瞧得上自己。
北村先生喝了口酒，意味深长地说：“要是有怎么办？”
阿菊回答：“要真有，我当然很高兴啦！”
北村先生直视着阿菊的眼睛，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是吗？”
阿幸见阿菊又在发呆，说：“我知道了，你根本没在想那个司机，你在想那个针线厂老板！”
阿菊被猜中了心事，面色娇羞，略显尴尬，只能撒娇般地应道：“别胡说。”
学生们听到了，赶忙追问她们说的“针线厂老板”是不是那个给小费特别阔绰的、脸蛋圆圆的老爷子。
“可不是嘛！你们还不赶紧敬针线厂老板娘一杯喜酒？”阿幸指着阿菊，又趁机开起了玩笑。
就在这时，一双消瘦的手掀开门帘，一位老婆婆走了进来。
她身材高瘦，面颊深陷，穿着一身黑衣服。
她说，她是来点外卖的。阿菊听了，赶紧笑着问老婆婆的住址。老婆婆详细说了下路线，还特意叮嘱阿菊，他们老爷姓北村，经常来这里喝酒。这次是第一次叫外卖，要一份炸鱼排，再随便加两道小菜。
阿菊非常高兴，飞快地确认了菜单，把老人家送出了店门。
“恭喜老板娘！”老人家一走，阿幸她们就盯着阿菊，大笑着说。
阿菊没有理他们，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厨房把菜做好。不过，她的心情确实是非常愉悦的，她甚至在不住地幻想，这次遇到北村先生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很快，厨房做好了菜。阿菊笑着拿起餐盒，按照老婆婆指的路线，一路来到北村家的边门。
她走进门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紧张，就将手中的餐盒从右手换到左手，停顿了好久，才继续往前走。
玄关那里散发着苍白的亮光，照着向下的路，走进小巷时，阿菊还以为前面的路是平的，殊不知这路坑坑洼洼，特别难走。阿菊一边感慨着这院子真奇怪，一边担心着脚下的路，小心地走着，生怕一不留神就踩空了。
走了一段，阿菊看见前面散发出一片火光，呈明黄色，形状就好像莼菜的茎一般，它们比人还高，阿菊要完全把手伸直，才能碰到茎的顶部。它们的上面还长着会发光的叶片，就像是朦胧月色的剪影一般若隐若现。
阿菊被这奇异的景观吸引住，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看了一番。她发现了这户人家的异样，却也没想那么多，只想赶紧见上北村先生一面，于是，她继续在明黄色的灯光中行走，因为玄关处的白光还离自己很远。
“你总算来了。”这时，那个叫外卖的老婆婆走了出来。
阿菊被吓了一跳，但还是礼貌地说道：“真是抱歉，您久等了吧。”
老婆婆阴笑着说：“嘿嘿嘿，美味佳肴总是让人煞费苦心的嘛，你跟我来……”
阿菊点了点头，跟在老婆婆身后，一根一根拨开明黄色的茎，继续向前走去。顿时，脚下的路变得平坦起来，但是，踩上去却是软绵绵的感觉，就像踩在云朵上一样。
此时老婆婆告诉阿菊，已经到了。阿菊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玄关前，站在了那片白色灯光下。
北村先生再次站在了阿菊面前，那张脸还是那样苍白，胀鼓鼓的。阿菊松了一口气。但是，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自己吐的气竟然变成了气泡，从嘴里向外冒出来。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阿菊，大家找了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甚至连“北村”这户人家都完全没找到。为了避免造成大众哗然，店里人都对外宣称，阿菊出嫁了。
过了不久，就在一个宁静的夜晚，外面下着雨，一位气色很好的老人来到了店里。他是这里的熟客了，不过，他看起来面颊通红，显然来之前就已经喝过酒了。
他进了门，要了酒，不经意问起阿菊的下落。阿幸还是如往常般回答，阿菊出嫁了。
听闻后，老人用一只手撑着头，小睡过去，可是，没过一会儿，老人陡然张开了眼，迷迷糊糊地说道：“她才不是出嫁了呢！她是被水妖抓走了！最近一直在下雨，水妖被冲到了岸上。你们以为那个老板是活人啊，真有趣！难道你们没注意到，他的脑袋上面光溜溜的，什么都没长吗?”
说完这话，老人又继续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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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有个酒吧，门前挂着一幅蓝色的厚布门帘，里面偶尔透出几处苍白的灯光和阵阵的青叶幽香。紧挨着门口，靠右手边的那张桌子前，并肩坐着两个学生，他们靠着墙，一边喝啤酒，一边和女招待阿幸说笑。
阿幸今天系了根红色的腰带，看上去很是显眼。
阿幸的同事阿菊穿了一身蓝衣服，坐在厨房门对面的椅子上。她有些心神不宁，总是站起来，不住地向外面张望，偶尔坐在那里，也一脸严肃地竖着耳朵，似乎在听着什么。
“阿菊，你发什么呆呢？是不是在想昨晚那个人啊？”忽然，阿幸走了过来，笑眯眯地和阿菊开起了玩笑。
阿幸说的“昨晚那个人”就住在附近，是一个出租车司机。他长得还算可以，如果没那么做作的话，倒还算是一个可爱的人。至于他的做作，从昨晚那件事上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昨天晚上，他拿着为数不多的几个钱，破天荒地来喝酒，还带来了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几支破破烂烂的烟卷。
进了店，他先是坐下来，要了酒，装模作样地显摆了一番，然后拿出烟，从烟屁股点着火，开始抽起来。
阿菊好心提醒他弄反了，但他毫不领情，反而瞪了阿菊一眼。
“要你多管闲事，老子就喜欢这么抽。”他梗着脖子，一本正经地说。
阿菊叹了口气，只好不管他了，不过，因为这件事，她和阿幸偷偷笑了一晚上。
“昨晚那个人？”阿菊愣了一下，饶有兴致地举起右手，做出抽烟的动作，模仿那司机的口吻，“老子就是喜欢抽烟卷——”
阿菊学得像极了，阿幸见了，被逗得哈哈大笑。那两位学生见状，不禁好奇起来，问他们在学谁。
“哎呀，你们不知道，是那个司机……”阿幸边说边走了回去，开始给学生们讲起昨晚的事。
阿菊见阿幸走了，终于松了口气，安静地坐在那里，继续想着北村先生。是的，阿幸弄错了，她并没有在想昨晚那个无趣的人，她一直在惦念的都是北村先生。
阿菊呆呆地看着店门口，脑海里涌现起一张略微发胖、面色稍有苍白的脸。那就是北村先生。他似乎不是本地人，因为他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第一次来这里还是月初。不过，自从那天之后，他每天都会来，而且每次都是独自一人，都是要一份炸鱼排和一杯啤酒。
他通常安静地坐在角落里，身上罩着阴影。他不爱说话，也不爱和人开玩笑。也许只有对阿菊是个例外。一次，北村先生喝完了酒，心情很好，就对阿菊夸起店面不错，还说自己以后会常来。阿菊看着北村先生手上的戒指，逗趣地说，只要他夫人同意，他想什么时候来都行。但是，北村先生却摆出一副可怜相，声称家中并无夫人——他妻子前不久才去世，所以他才孤身一人来这里解闷。阿菊听北村先生的语言中流露着深深的悲哀，便相信了他的话，对他产生了些许同情。
他们越聊越投机，北村先生邀阿菊共饮一杯，声称喝了酒，他们就是好朋友了，阿菊没有推辞，喝了满满一杯。
后来，阿菊得知北村先生原本住在深川，是一家针线厂的厂主，因为妻子过世，不想触景生情，才转让了工厂，搬来这里，住进了高岗的住宅区。阿菊也对北村先生说了自己的身世和背景，不过，和北村先生相比，她的这些故事简单得可怜——她不过是名古屋的一个小老百姓，家里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北村先生问起阿菊的婚事，阿菊说，自己至今单身，连男朋友也没谈过一个，还沮丧地说，自己长得太普通了，没人瞧得上自己。
北村先生喝了口酒，意味深长地说：“要是有怎么办？”
阿菊回答：“要真有，我当然很高兴啦！”
北村先生直视着阿菊的眼睛，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是吗？”
阿幸见阿菊又在发呆，说：“我知道了，你根本没在想那个司机，你在想那个针线厂老板！”
阿菊被猜中了心事，面色娇羞，略显尴尬，只能撒娇般地应道：“别胡说。”
学生们听到了，赶忙追问她们说的“针线厂老板”是不是那个给小费特别阔绰的、脸蛋圆圆的老爷子。
“可不是嘛！你们还不赶紧敬针线厂老板娘一杯喜酒？”阿幸指着阿菊，又趁机开起了玩笑。
就在这时，一双消瘦的手掀开门帘，一位老婆婆走了进来。
她身材高瘦，面颊深陷，穿着一身黑衣服。
她说，她是来点外卖的。阿菊听了，赶紧笑着问老婆婆的住址。老婆婆详细说了下路线，还特意叮嘱阿菊，他们老爷姓北村，经常来这里喝酒。这次是第一次叫外卖，要一份炸鱼排，再随便加两道小菜。
阿菊非常高兴，飞快地确认了菜单，把老人家送出了店门。
“恭喜老板娘！”老人家一走，阿幸她们就盯着阿菊，大笑着说。
阿菊没有理他们，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厨房把菜做好。不过，她的心情确实是非常愉悦的，她甚至在不住地幻想，这次遇到北村先生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很快，厨房做好了菜。阿菊笑着拿起餐盒，按照老婆婆指的路线，一路来到北村家的边门。
她走进门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紧张，就将手中的餐盒从右手换到左手，停顿了好久，才继续往前走。
玄关那里散发着苍白的亮光，照着向下的路，走进小巷时，阿菊还以为前面的路是平的，殊不知这路坑坑洼洼，特别难走。阿菊一边感慨着这院子真奇怪，一边担心着脚下的路，小心地走着，生怕一不留神就踩空了。
走了一段，阿菊看见前面散发出一片火光，呈明黄色，形状就好像莼菜的茎一般，它们比人还高，阿菊要完全把手伸直，才能碰到茎的顶部。它们的上面还长着会发光的叶片，就像是朦胧月色的剪影一般若隐若现。
阿菊被这奇异的景观吸引住，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看了一番。她发现了这户人家的异样，却也没想那么多，只想赶紧见上北村先生一面，于是，她继续在明黄色的灯光中行走，因为玄关处的白光还离自己很远。
“你总算来了。”这时，那个叫外卖的老婆婆走了出来。
阿菊被吓了一跳，但还是礼貌地说道：“真是抱歉，您久等了吧。”
老婆婆阴笑着说：“嘿嘿嘿，美味佳肴总是让人煞费苦心的嘛，你跟我来……”
阿菊点了点头，跟在老婆婆身后，一根一根拨开明黄色的茎，继续向前走去。顿时，脚下的路变得平坦起来，但是，踩上去却是软绵绵的感觉，就像踩在云朵上一样。
此时老婆婆告诉阿菊，已经到了。阿菊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玄关前，站在了那片白色灯光下。
北村先生再次站在了阿菊面前，那张脸还是那样苍白，胀鼓鼓的。阿菊松了一口气。但是，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自己吐的气竟然变成了气泡，从嘴里向外冒出来。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阿菊，大家找了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甚至连“北村”这户人家都完全没找到。为了避免造成大众哗然，店里人都对外宣称，阿菊出嫁了。
过了不久，就在一个宁静的夜晚，外面下着雨，一位气色很好的老人来到了店里。他是这里的熟客了，不过，他看起来面颊通红，显然来之前就已经喝过酒了。
他进了门，要了酒，不经意问起阿菊的下落。阿幸还是如往常般回答，阿菊出嫁了。
听闻后，老人用一只手撑着头，小睡过去，可是，没过一会儿，老人陡然张开了眼，迷迷糊糊地说道：“她才不是出嫁了呢！她是被水妖抓走了！最近一直在下雨，水妖被冲到了岸上。你们以为那个老板是活人啊，真有趣！难道你们没注意到，他的脑袋上面光溜溜的，什么都没长吗?”
说完这话，老人又继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