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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恶魔丧钟”鸣想过半后,布罗伊特爵士站起身来,接着把他姐姐扶了起来。他们的仆人连忙把他们的外衣和一件镶着松鼠毛皮的披风拿进来。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从挂衣钩上扯下自己的斗篷,一边系在身上一边继续叽叽喳喳地说笑。艾米丽夫人把坐在乞丐长凳上睡着了的麦丝瑞摇醒,吩咐她去把祈祷书拿来。萝丝曼德走过来,用一种夸张的小心翼翼的姿势来拿她的外衣。艾格妮丝正睡得昏天黑地,外衣已经从她的肩膀上滑落下来。
伊芙琳踌躇不决,不想把小女孩叫醒,可实在没有办法,即使是一个筋疲力尽的五岁小孩也不能不去参加圣诞子夜弥撒。“艾格妮丝。”她轻轻叫道。
“你得把她抱到教堂去。”萝丝曼德一边说一边对付着布罗伊特爵士的金质胸针。管家最小的男孩走过来站到她面前,手里拿着她的白色披风,披风末端拖在地板上的灯芯草上。
“艾格妮丝。”伊芙琳又喊了一声,轻轻地推了推小女孩,惊异于教堂的钟声居然没有将她惊醒。它听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的晨祷钟声或晚祷钟声都要响,它的轰鸣声几乎将其他大钟的响声完全淹没了。
艾格妮丝的眼睛扑扇着,睁开来。“你没叫醒我。”她睡眼朦胧地对萝丝曼德说,然后她清醒过来,大声说道,“你答应叫醒我的。”
“穿上斗篷,”伊芙琳说,“我们得去教堂了。”
“伊芙琳,我想戴上我的铃铛。”
“你正戴着呢。”伊芙琳一边说一边忙着给艾格妮丝系上红色斗篷,注意不让搭扣上的别针扎到小女孩的脖子。
“没,我没戴着。”艾格妮丝叫道,在手臂上四处搜寻,“我要戴我的铃铛!”
“在这儿呢,”萝丝曼德说着,从地板上把铃铛捡起来,“它肯定是从你的手腕上掉下来了。不过现在不合适戴着它,钟声正召唤我们去望弥撒,然后还会敲圣诞钟的。”
“我不会让它出声的,”艾格妮丝说,“我只想戴着它。”
伊芙琳一点也不相信这一说法,不过其他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布罗伊特爵士的一位随从正在点燃角质灯笼,然后把灯笼分发给仆人们。伊芙琳匆匆地把铃铛系在艾格妮丝的手腕上,然后牵起女孩子们的手。
布罗伊特爵士抬起一只手来,伊莉薇丝夫人把一只手放在上面。艾米丽夫人示意伊芙琳带着小女孩儿们跟上来,其他人则依次排在后面——艾米丽夫人和布罗伊特爵士的姐姐,然后是布罗伊特爵士的随从们。大家都表情严肃,排成了一支队伍。伊莉薇丝和布罗伊特爵士领头走出屋子,走进庭院,穿过庄园大门,踏上了草地。
雪已经停了,星星在天上闪着寒光。村庄为白雪覆盖,静静地躺在天空之下。那些破破烂烂的建筑物看上去完全不一样了,歪歪斜斜的栅栏和肮脏简陋的棚屋在白雪的掩映下变得柔和而美好。灯笼里投射出来的光照在雪花晶莹的晶体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不过真正让伊芙琳震惊得透不过气来的,是夜空中的星星——数以百计的星星,数以千计的星星,都在冰冷的空气中熠熠发光,如同最美丽的珠宝。
钟声平缓沉稳地敲响着,在寒冷的空气中,钟声听上去也变得不一样了——声音并未提高,却不知怎地更为饱满清晰。
“你在摇铃铛,艾格妮丝。”萝丝曼德说。
“我没有,”艾格妮丝说,“我只是在走路。”
“快看教堂,”伊芙琳说,“它好漂亮。”
教堂灯火辉煌,就像一座灯塔矗立在草地那端,彩色玻璃窗透出红蓝宝石般的粼粼光芒,投在白雪上。从教堂墓地直到钟塔,到处灯火通明。更多的火把正从白色的田野里移动而来,从教堂背后的小山上鱼贯而下。
她突然想到牛津圣诞前夕的情形:商店张灯结彩,迎接着赶在最后一秒进行节前采购的人们,布拉斯诺斯学院的窗子透出黄色的光,投射到方庭之中,而贝列尔学院的圣诞树点缀着五彩的激光灯。
“我本来希望能去您那儿过圣诞来着。”艾米丽夫人对伊沃尔德夫人说,“那样我们就能有一个合乎体统的神父来主持弥撒。这个破地方的神父只会干干巴巴地念主祷文。”
伊芙琳在心底说,这个破地方的神父刚刚在一个冰冷的教堂里跪了好几个小时,膝盖部位都磨出了洞;而现在,这个破地方的神父正在敲着一座沉重的大钟,要缓慢而有节奏地敲上一个小时;待会儿他还要主持一场充满繁文缛节的仪式,他得把全过程背诵下来,因为他不识字。
“恐怕这会是一场粗陋的弥撒,糟糕的布道。”艾米丽夫人说。
“唉,现在总有那么些不爱神的人。”伊沃尔德夫人应和道,“不过我们必须得向神祈祷,祈求他好好整顿下世间的秩序,把善德重新灌输到人们心里。”伊芙琳很怀疑这是艾米丽夫人想听到的回答。
“我已经派人去向巴斯教区的主教申请给我们派个随行神父来了,”艾米丽说,“可人还没到。”
“我兄弟说巴斯情况不太妙。”伊沃尔德说。
她们进入教堂墓园。伊芙琳认出一些站在教堂大门附近的人来:那个从她身边跑开的患有坏血病的男孩,帮着烘焙圣诞糕饼的科伯家的两个年轻女孩。管家老婆穿着一件貂皮领的斗篷,手里提着一盏金属灯笼,灯笼四面的框中镶的是真正的玻璃。她正眉飞色舞地同那个帮着张挂冬青枝、脖子上有淋巴结核疤痕的妇人说着话。人们都在互相交谈,并走来走去以取暖。一个有着一把黑色大胡子的男人大笑起来,笑得那么厉害,手中的火把险险地擦过管家老婆的头巾。
这个教区的不少管家正在兴致勃勃地同一个面貌粗鲁的男人说话,萝丝曼德说那是麦丝瑞的父亲。他们两人都满面红光,看起来显得很快活。管家不停地在说话时重重地拍着麦斯瑞父亲的肩膀,而每次他一这样做,麦斯瑞的父亲就大笑起来。
管家老婆伸手去拉丈夫的袖子,却被他甩开。可当伊莉薇丝夫人和布罗伊特爵士穿过墓园大门的时候,管家和麦斯瑞的父亲便立即向后退去,让出一条进入教堂的路来,其他人也纷纷效仿。当这支队列穿过教堂墓园进入沉重的教堂大门时,人群沉寂下来,随后人们跟在这支队列的后面进入教堂,说话声又响了起来,不过声音小了许多。
布罗伊特爵士解下佩剑递给一个仆人,他和伊莉薇丝夫人一走进教堂大门,便屈膝行了个跪拜礼。接着他们一直往里走去,差不多走到圣坛屏的位置,又跪了下来。
伊芙琳和女孩们跟在后面。当艾格尼丝在胸前划十字时,她的铃铛在教堂里发出了叮当脆响。布罗伊特爵士站起身,将伊莉薇丝护送至教堂北侧,微微鞠躬,然后走到男宾区坐下。伊芙琳和女孩子们一起跪下来,心里暗暗祈祷艾格妮丝这次画十字时别再弄出太大动静。这次她倒是没有,可当她站起身来的时候,在裙边上绊了一下,弄得铃铛一阵乱响。艾米丽夫人正好在她们后面,她愤怒地瞪了伊芙琳一眼。
伊芙琳带着女孩子们站到伊莉薇丝旁边。艾米丽夫人跪了下来,伊沃尔德夫人只是行了个鞠躬礼。当艾米丽一站起来,一个仆人便带着一把黑丝绒面的祈祷椅匆匆走上前来,放在萝丝曼德旁边的地板上,好让伊沃尔德夫人跪在上面。在男宾区,另一个仆人已经在布罗伊特爵士面前放好了一把祈祷椅,正扶着他跪到上面去。当爵士低伏下他那庞大的身躯时,他气喘吁吁地攀附在仆人的胳膊上,脸涨得通红。
伊芙琳渴望地看着伊沃尔德夫人的祈祷椅,想到了圣玛丽大教堂里悬挂在椅子背后的塑料跪垫。在此之前,她从没觉得他们有多么幸运。而直到他们再次站起身来,她才意识到就算有硬木凳子也是很幸运的——她们得在整个仪式过程中一直站着了。
尽管灯火通明,地板还是冰凉的,教堂里也很冷。祭坛两侧的银质大烛台上插着更多的微黄色蜡烛,冬青枝堆在烛台前面,挂在圣坛屏上头,洛克神父把艾米丽夫人的蜂蜡蜡烛放在鲜亮反光的绿叶丛中。
艾米丽夫人正用交叠的双手握着圣物匣,但是她的眼睛睁着,正瞪视着圣坛屏的顶端,她的嘴带着非难的神情紧抿着。
艾格尼丝又把铃铛弄得叮当乱响了。艾米丽夫人转过身,向小女孩瞪过来,萝丝曼德也隔着伊芙琳侧过身子来,对艾格尼丝说“嘘”。
“弥撒结束之前你不能再摇铃铛了。”伊芙琳凑近去向小女孩俯身低语。
“我没摇。”艾格尼丝嘀咕着,声音却大得整个教堂都能听到,“缎带捆得太紧了,你看。”
伊芙琳看向缎带打结处。艾格妮丝肯定一直在试着把铃铛从手腕上拽下来,已经磨损的缎带都被她拧成一个死结了。伊芙琳用指甲捏起缎带的边,一边留意着身后的人。仪式将以洛克神父和他的辅祭们——要是他有的话——端着圣水、吟咏着洒水礼赞美诗列队走下中央过道开始。
伊芙琳扯起缎带,捏着打结处两边用力,它的确松开了一些,但仍然不够把缎带褪下来。她回头向教堂大门看去。钟声已经停了,不过洛克神父还没有表现出要走向过道的迹象,那儿也没什么空间供他行走——村民们蜂拥而至,将整个教堂后半部挤得满满当当。有人把一个孩子举到艾米丽丈夫的墓上,扶着他好让他能够看清。
伊芙琳转回来继续对付铃铛,她把两根手指伸到缎带下面,往外扯着,想把它拉开。“别扯断了!”艾格妮丝用那种声音大得整个教堂都能听到的耳语方式对她说道。
伊芙琳握住铃铛,匆匆地把它转了一圈,转到艾格妮丝的掌心处。“这样握着,”她悄声说,把艾格妮丝的手指合拢起来握住铃铛,“握紧了。”
艾格妮丝听话地攥起小拳头。伊芙琳把小女孩的另一只手交叠在握着铃铛的手上,摆出祈祷的姿势,然后轻声说道:“紧紧地握住铃铛,这样它就不会响了。”艾格妮丝迅速地把双手压在前额处,带着天使般的虔诚神色摆好姿势。
“好姑娘。”伊芙琳伸手搂住小女孩,舒了口气,转身面朝着祭坛。
洛克神父正站在那儿。他手里拿着一本经书,披着一条绣花白长巾,穿着一件泛黄的白色法衣,法衣褶边的磨损程度和艾格妮丝的缎带不相上下。他显然正在等着她,显然在她照料艾格妮丝的整个时间里他都站在那儿看着她,不过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他的脸上全然呈现出一种别样的表情,让她突然想到了丹沃斯先生——站在那儿,看着她走进薄玻璃隔间。
艾米丽夫人清了清嗓子,发出滚雷般的声音,洛克神父好像一下子回过神来。他把经书递给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法衣、脚蹬一双尺寸过大的皮靴的科伯,然后在祭坛前跪了下来。接着他把经书拿回来,开始吟诵经文。
伊芙琳随着神父一起默念,一边思索着对应的拉丁文,一边聆听着翻译器译文在脑中的回响。
“啊,牧羊人们,你们看到了谁?”洛克神父用拉丁语诵读着,开始了答唱咏,“看,告诉我们谁于世间显现。”
他停了下来,对着伊芙琳皱起眉头。
他忘词了,伊芙琳不安地朝艾米丽瞥去,希望老妇人没意识到后面还有词。但是艾米丽已经抬起了头,正朝洛克神父瞪去,丝绸头巾下的下颌紧绷起来。“看,你们看到了什么?”他接着说下去,伊芙琳松了口气。
“告诉我们谁于世间显现。”
不对。她喃喃说出下一句经文,希望他能听到,“我们看到了新生的救世者。”
洛克没有表现出任何听见她说话的迹象,尽管他正直视着她。“我看见了……”他说着,又卡住了。
“我们看到了新生的救世者。”伊芙琳低声说道,能够感觉到艾米丽夫人的眼光转过来落在自己身上。
“而那些天使朝天主高唱赞美歌。”洛克接下去说。还是错的,而艾米丽夫人又转回去面朝祭坛,用非难的目光怒视着他。
毫无疑问这些都会传到教区主教的耳朵里去,包括那些蜡烛和磨损的法衣褶边,天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他所犯下的错误和违规之处。
“看,你们看到了什么?”伊芙琳喃喃念道,洛克神父好像突然回过神来。
“看,你们看到了什么?”他清楚地念道,“告诉我们圣子基督的新生。我们看到了新生的救世者,天使向着天主高声赞颂。”
他开始吟诵悔罪经,伊芙琳随着他一起轻吟,不过他一路下来没再犯错,尽管当他升上祭台念圣咏时,她仍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但开始感到放松一些了。
洛克在白法衣下穿着一件黑色的法衣,两件法衣看上去都曾经精美华贵。不过对于洛克来说,它们都太短了。当他在祭坛上弯下腰时,她能看到他那破旧的褐色长筒袜从法衣褶边下露出来差不多十厘米长的一大截。这两件法衣也许曾经属于他之前的那位神父,也有可能是艾米丽的随行神父丢弃不要的。
“上主,求你垂怜。”科伯念道,他的双手交叠成祈祷的姿势。
“上主,求你垂怜。”洛克神父念道。
“基督,求你垂怜。”科伯念道。
“基督,求你垂怜。”艾格妮丝朗声念道。
伊芙琳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小女孩安静下来。
洛克神父现在看起来没事了。他念着“光荣颂”,渐渐不再磕巴,接着开始恭读福音。
接下来,洛克神父迈步走下祭台,走到中心甬道的前端。那儿也差不多挤得水泄不通,村民们倚靠在柱子上和彼此身上,试着找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洛克神父站定,开口道:“在救世主从天国降临人世的那些日子,天主给了记号,让我们认识他的降生,在最终审判日我们也会见到天主的记号。会有饥荒、瘟疫,撒旦会骑着马在地面上到处走。”
噢,不,伊芙琳想,别提你看到了魔鬼骑着黑马。
她朝艾米丽看了一眼,老妇人看上去怒气冲天。不过那跟他所说的话没有什么关系,艾米丽是打定了主意要对洛克神父鸡蛋里挑骨头,好拿去向教区主教告状。伊沃尔德夫人看上去没有艾米丽那么生气,而其他人脸上则呈现出人们在听布道时通常会有的疲倦、忍耐的表情。
“上主将带着火焰与瘟疫降临,一切都将消亡。”洛克说,“但即使在最终审判日,神的怜悯也不会舍弃我们。他会给予我们帮助和安慰,他会将我们安全地带入天国。”
伊芙琳隔着过道向盖文看去,盖文正在盯着伊莉薇丝看。
洛克神父走到祭坛前,开始诵读圣诞弥撒专用经文。艾格尼丝的身子向伊芙琳斜斜地靠过来,伊芙琳伸手揽住小女孩。可怜的小东西,一定是累坏了。日出前就起床了,一直熬到现在,还疯疯癫癫地到处跑闹。
教堂里开始变得热起来,蜡烛好像耗尽了所有的空气。随着弥撒仪式步骤的进行,伊芙琳能听到身后人群中传来的窸窸窣窣声,而艾格尼丝的身子几乎是倚着她了。当仪式进行到圣三咏部分时,她感到很高兴,终于可以跪下来了。
洛克神父擎起圣餐杯,双膝跪下,亲吻着祭坛。教堂里的窸窸窣窣声更大了,从男士区传来窃窃私语声。伊芙琳往那边看去,盖文正跪坐着,看上去百无聊赖,而布罗伊特爵士睡着了。
艾格尼丝也睡着了。她的身子完全倚靠在伊芙琳身上,使得伊芙琳没法站起来念诵主祷文。当其他人都站起来念诵经文时,伊芙琳乘机把艾格尼丝揽得更近一些,让小女孩的脑袋放得更舒服。伊芙琳的膝盖被硌得生疼,她肯定是跪在两块石板之间的凹缝上了。她挪了挪身子,把膝盖稍稍抬起来一点,塞了一块斗篷摺边在下面。
洛克神父将一块面饼放进圣餐杯中,嘴里念着祝圣词,教堂里的每个人都跪下来念诵“羔羊经”。“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求你垂怜我们。”洛克神父咏唱着,“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求你垂怜我们。”
羔羊。天主。伊芙琳低头看着艾格尼丝微笑起来。小女孩睡得很熟,小小的身躯沉沉地靠在伊芙琳身侧,小嘴微张,但她的小拳头还紧紧握着那个小小的铃铛。我的小羊羔,伊芙琳想。
洛克神父手擎圣餐杯,划了一个十字,然后饮了一口。“上帝与你同在。”伊芙琳身后响起了一阵喧闹声。仪式的主体部分结束了,为了避免拥挤,人们已经开始离场。对于领主一家来说,何时离场并没什么分别。即使还在等待离场时,人们也已经开始聊天了,一直到走出教堂,她几乎听不到礼成咏。
“弥撒礼成。”洛克神父的声音盖过了喧闹声。还没等他举起的手放下,艾米丽夫人已经进了甫道,看起来好像她打算马上到巴斯去找主教似的。
“你看到祭坛旁边的牛脂蜡烛了吗?”她对伊沃尔德夫人说,“我吩咐过他用我给他的蜂蜡蜡烛的。”
伊沃尔德夫人摇着头,阴沉地看向洛克神父,然后她们两人拂袖而去,萝丝曼德紧跟在后面。
如果她能控制的话,萝丝曼德显然不想同布罗伊特爵士一起走回庄园,而这个举措也许管用。村民们紧跟在这三个女人后面,边说边笑。等布罗伊特爵士气喘吁吁地站起身来,她们也许已经走到庄园了。
伊芙琳发现仅凭一己之力站起来有不小的困难。她的脚麻了,而艾格妮丝睡得死沉。“艾格妮丝,”她轻呼,“醒醒,该回家了。”
布罗伊特爵士已经站了起来,他的脸几乎变成了紫色,他走过去向伊莉薇丝伸出了胳膊。“您的女儿已经睡着了。”
“嗯。”伊莉薇丝应着,朝艾格妮丝看了一眼。
她挽住他的胳膊,两人一起朝外面走去。
“您丈夫没有像他承诺的那样前来。”
“嗯。”伊莉薇丝回答,将布罗伊特的胳膊挽得更紧些。
外面,所有的大钟同时开始鸣响,随即,一个落伍的大钟加入进来,发出一阵狂热杂乱的钟声,听起来妙极了。
“艾格妮丝。”伊芙琳摇着小女孩,“你该起来摇你的铃铛了。”
艾格妮丝甚至一动也不动,伊芙琳设法把沉睡的小女孩抱到肩头。她的胳膊软软地从伊芙琳的肩膀上垂下来,铃铛发出了一阵脆响。
“你等了一晚上想要摇铃铛,”伊芙琳用一只腿跪在地上说,“醒醒,小羊羔。”
教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她环顾四周,想找个人帮忙。科伯正在巡查窗户,用龟裂的手指掐灭烛火。盖文和布罗伊特爵士的侄子正在教堂正厅后部系着佩剑。她在心里琢磨着,洛克神父在哪儿呢,他是不是就是那个怀着那样令人欢愉的狂热敲响大钟的人呢。
她麻木的脚开始刺痛,她在薄薄的鞋子里活动了一下脚,然后试着站起来,这感觉真是糟透了。她把艾格妮丝往肩上送了送,想站起来却脚踩到了裙边,整个身子往前倒去。
盖文抓住了她:“凯瑟琳女士,伊莉薇丝夫人吩咐我来帮您。”他轻松地从她怀里把艾格妮丝抱过去放在肩上,大步走出了教堂,伊芙琳一瘸一拐地跟在他旁边。
“谢谢。”当他们走出人潮拥挤的教堂墓园时,伊芙琳说,“我的胳膊都要断了。”
“她真是个胖丫头。”盖文说。
艾格妮丝的铃铛从手腕上滑落下来,掉在雪地上,落地的时候发出一阵脆响,应和着空气中回荡的钟声。伊芙琳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绳结小得几乎看不到了,缎带的一头已经被磨成几个细线头。不过当她一捡起铃铛,结就松开了。她微微俯身,把铃铛系在了艾格妮丝悬吊着的手腕上。
“能帮助一位身处困境的女士是我的荣幸。”盖文说。
领主家其他的人已经差不多走到庄园大门了。她能看到当艾米丽夫人和伊沃尔德夫人走进门廊时,管家举起灯笼为她们照路。还有很多人仍然呆在教堂墓园,有人在路边生起了篝火,人们围着火堆站着,传着一个盛了某种液体的木碗。可是在这里,在草地半中央,他们正单独相对,她曾以为永远不会到来的机会就在眼前。
“我想感谢您帮我搜寻袭击我的人,感谢您把我从森林里救出来并把我带到这里。”伊芙琳说,“您发现我的时候,那个地方距离这里有多远?您能带我去那儿吗?”
盖文停下脚步,看着她。“他们没告诉您吗?”他说,“我已经把所有我找到的您的行李和衣物都带到庄园宅邸去了。盗贼们带走了您的财物,尽管我追击了他们,可惜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他又开始往前走。
“我知道您把我的箱子带到这儿了,谢谢您。”伊芙琳飞快地说着,担心在结束问话之前他们会赶上其他人。
艾米丽夫人已经停了下来,正往后朝他们的方向看来。她得在艾米丽派管家回来查看他们之前把话问完。
“我在袭击中受伤,并且丧失了记忆。”她说,“我想,要是我能看看您找到我的那个地方,也许我能想起点什么来。”
盖文又停下了脚步,向教堂那边的路看去。那里有一些亮点,正不规则地上下跳动着,朝这边迅速接近。
“您是唯一知道那个地方的人,”伊芙琳说,“否则我不会来打扰您,不过要是您能够告诉我那个地方在哪儿,我就能够——”
“那儿什么也没有。”盖文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依然盯着那些亮点,“我把您的马车和箱子都带到庄园宅邸了。”
“我知道,”伊芙琳说,“非常感谢您,但——”
“它们就放在谷仓里。”他转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那些跳动的亮点原来是骑在马上的人携带的火炬。那些人飞快地掠过教堂,进了村子,至少有六个人,正飞快地朝艾米丽夫人及其他人站立的地方奔去。
“是她的丈夫。”伊芙琳想。但她的念头还没转完,盖文已经一把把艾格妮丝塞到她怀里,朝那些人飞奔而去,边跑边拔剑在手。
噢,不,伊芙琳想着,也开始跑起来,因为艾格妮丝的重量而步履蹒跚。那不是她的丈夫,那是追杀她们的人,这正是她们东躲西藏的原因。
几个手持火炬的人已经从马上下来了。伊莉薇丝迈步向前,朝那三个仍骑在马背上的男人走去,接着她的双膝跪倒在地面上,就好像她遭到了攻击。
噢,噢,不,伊芙琳在心底狂呼,喘不上气来。艾格妮丝的铃铛随着她的奔跑叮铛狂响。
盖文跑上前去,长剑在火炬的光中闪出湛湛寒光,可接下来他也跪倒在地。伊莉薇丝站起身来,迈步朝马背上的男人走去,她的双臂张开,做出欢迎的姿势。
伊芙琳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住了脚步。布罗伊特爵士走向前去,下跪,起立。马背上的男子们放下兜帽。他们戴着某种帽子,或是王冠。盖文仍然跪着,收剑入鞘。一个马背上的男子抬起手来,什么东西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璀璨闪光。
“怎么了?”艾格妮丝睡意朦胧地问。
“我不知道。”伊芙琳答道。
艾格妮丝在伊芙琳怀里转了个身,探头看去。“是三圣!”她惊奇地说道。

 
摘自《末日之书》(064996-065537)
1320年圣诞前夜(旧历),主教派来了一个使者,随行的还有两位教士。他们在子夜弥撒刚结束的时候骑马到达。艾米丽女士很高兴,她深信他们是因为她那封寻求一位新神父的信而来的。可我不那么想,他们没带仆人,而且他们看起来很紧张,就好像是来执行什么秘密的紧急任务。
那肯定跟纪尧姆领主有关,虽然巡回法庭是一个世俗司法机构而不是一个宗教法庭。也许主教是纪尧姆领主的朋友,他们到这里来与伊莉薇丝商谈某些跟他重获自由有关的事宜。
他们的打扮很时髦,艾格妮丝第一眼看到他们的时候误以为他们是“三圣”。主教使节有一张瘦瘦的、充满贵族气质的脸,他们的穿着打扮都像国王一样华丽。其中一人穿着紫色天鹅绒斗篷,背后用丝线绣了一个白色的十字架。
艾米丽女士马上缠住这个人,向他讲述了她那套说辞——洛克神父是多么的愚昧,多么的笨拙,多么令人难以忍受。“他完全不称职。”
不幸的是(对洛克神父来说很幸运),这人不是主教使节,而只是使节的文书。使节是那个红色的外套上有着金色刺绣和貂毛摺边的人。
第三个人是个西多会的修道士——至少他保留了穿着白色衣装的习惯,尽管那衣服是用比我的斗篷所用材质更好的羊毛制成的,并且他用一根丝绳作为腰带。他的每根肥粗手指上都带着戒指,那戒指即使给一位国王佩戴也毫不逊色,但他的举止并不像一个修道士。他和主教使节甚至还没下马就要酒喝,而且显然使者的那位文书在来这儿之前已经喝了不少了。他在下马的时候滑倒了,不得不让那个胖修道士扶着他进屋。

 
我显然弄错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伊莉薇丝和布罗伊特爵士一进屋便和主教使节一起消失在一个角落里,但是他们只和他聊了几分钟,刚才我听到她告诉艾米丽说:“他们没听说任何关于纪尧姆的事情。”
艾米丽对这个消息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甚至也没有表现出担心。显然她认为他们到这儿来是要给她带来一位新神父,她极其殷勤地招待他们,坚持要马上开始圣诞宴会并让主教使节坐在首座。相对丰盛的食物,他们对喝酒更感兴趣。艾米丽亲自给他们拿来了几杯酒,他们一饮而尽,又接着要更多的酒。当麦丝瑞送酒罐过来时,使者的文书抓住了她的裙子,把她拉过来上下其手。当然,她用手捂住耳朵跑开了。
他们在这儿的一个好处就是使得这里更加混乱,我大概可以找个时间和盖文谈谈,而不被任何人注意到——特别是艾米丽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主教使节身上了,就是那个刚刚从麦丝瑞那里一把抢过酒罐大喝特喝的家伙。
我几乎还有一周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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